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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白粉姥姥 -【朱門惡女】《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31 PM     標題: 白粉姥姥 -【朱門惡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20 07:02 PM 編輯

【書名】:朱門惡女

【作者】:白粉姥姥

【內容簡介】:

  一朝穿成穿二代,身為高門嫡女卻帶著幼弟流落農家。

  輾轉數年回朱門,所遇之人卻是左白花右渣滓,美人皮下盡毒汁。

  她為護胞弟,一身戾氣,惡名遠揚。

  眾人將她當蟑螂,左一腳右一腳,偏生踩不死。

  她冷笑,「蜚蠊這種蟲,即使沒有了頭卻依然能夠活九天,想鬥死我,煩請回爐重煉!」

  且看朱門惡女,笑傲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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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35 PM

楔子

  屋外大雨瓢潑,雙目被騰起的細白水氣所模糊,但仍能瞧見廊下那盆盛開的芍藥被雨珠打碎,粉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

  膝下的青磚冰冷刺骨,那股子涼意從跪著的膝蓋一直傳到心裡,凍得人四肢麻木。

  蕭雲娘青白著一張臉,死死不肯低頭,纖弱的十指幾乎將青磚劃出一道道口子來。剛出月子的身體還十分虛弱,可是此刻她卻什麼也顧不得了。

  「祖母,徐太醫說孫媳今後極難受孕,可並不曾說再也無法誕下子嗣,您為何要這般苦苦相逼?」她低低喘了一聲,似是力竭,「更何況楊姨娘也已誕下渝哥兒……」

  坐在上首的老婦人冷哼一聲,打斷了她的話:「你也知道那是姨娘誕下的孩子?不知好歹的蠢貨,你不能為崇文誕下嫡子,便該早為自己打算。我這般做,哪點不是為了你好?」

  「求您……」蕭雲娘聞言那張臉愈發白了,就連身子都開始搖晃起來,眼睛卻悄悄看向了立在老婦人身側的中年女子——葉家老夫人,她的婆母。

  葉老夫人看著自己那已經跪了小半個時辰的二兒媳婦,心中終是不忍,開口勸道:「母親,老二媳婦才出月子,便是有什麼,也等到她身體康復再談不遲。」

  屋子裡的瑞腦香氣陡然間冷冽起來,老婦人轉頭瞪她一眼,隨後看向臉色青白的蕭雲娘,長歎一氣,口氣終究還是放軟了,「雲娘,不是祖母心狠。只是你沒有嫡子,便該抱一個妾室的孩子放於膝下撫養,那孩子長大了不也是你的孩子?你不喜楊氏所出的孩子,那便不要。可你身子不好,崇文身邊也只有一個楊氏伺候,這哪裡夠?葉家人口單薄,不論嫡出庶出的孩子,總歸是葉家的骨血。況且妾同丫鬟有什麼區別?已有了一個楊氏,再多幾個又能如何?你……」

  蕭雲娘撐著地面的手一軟,身子便摔在了地上。老婦人急忙喚婆子去扶她,可蕭雲娘卻推開了婆子的手,掙扎著站起來道:「祖母,您當初可曾想過讓祖父納妾?因著您是公主,所以祖父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您如今不過是瞧著蕭家敗了,我無人可依仗,便來肆意踐踏我!」

  「放肆!」老婦人將攏在袖中的暖爐狠狠砸向蕭雲娘,燃燒著的炭火落到冰冷的地面上,嘶嘶作響。

  拿起靠在榻邊的拐杖,老婦人恨不得一杖敲醒她,「蕭尚書便是這般教養閨女的?你瞧瞧你自己的樣子,不孝不悌,出言放肆!我把這事告訴你,便是給足了你臉面,你竟還敢這般放肆!」

  那拐杖在青磚上敲得咚咚作響,蕭雲娘卻兀自道:「若是要納妾,那便休了我吧。」

  「休了你?」老婦人額角青筋跳動,手中的拐杖直直甩出去砸在了她的身上,「好,甚好!不肯納妾,那我便給他取個平妻進門,好好殺殺你的銳氣!」

  葉老夫人聞言一驚,急忙道:「母親,咱們這樣的人家怎可娶平妻!這豈不是要惹人笑話?!」

  「笑話?」老婦人冷笑一聲,端坐身子,「我倒要瞧瞧,這天下誰敢笑我!」

  那雙眼、那張臉、那個身體都已經蒼老,可那股與生俱來的氣勢卻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

  蕭雲娘同葉老夫人在這一刻齊齊意識到,坐在上首的那個滄桑老嫗並不是隨處都可見的老太太,而是皇家的青瑛長公主,是新皇的姑奶奶!她要給孫子娶平妻,這天下誰人敢笑?

  心中一震,蕭雲娘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氣急攻心之下說了多麼愚蠢的話。

  平妻。

  一個在這樣情況下進門的女人,豈是那些妾室可以比擬的。這葉家遲早會沒有屬於她的位置……

  春去秋來,葉家二房的嫡長女葉葵已經六七個月,成日裡咿咿呀呀地想要學說話,可蕭雲娘卻沒有心思同她逗趣。

  下個月,那個出身幽州望族的女人就要進門,可她卻只能這般眼巴巴地看著,什麼也做不了。

  蕭雲娘俯身抱住自己的女兒,呢喃著喚她的名字:「阿葵、阿葵……」

  葵,向日葵。

  這是這個時代沒有的花。向陽而生,不論如何,只要日頭還掛在天上,就要活下去。驕傲地昂著頭,活下去。

  過了這麼多年,她幾乎都要忘記自己曾經的那個名字了。很多年前,當她還叫做舒葵的時候,二十出頭的她是所在大學出了名的古風控。她那般喜歡這些東西,學古琴、學詩詞……可誰曾想到有一日她會真的生活在古代——

  生活在這樣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時代!

  一開始她適應得很好,蕭家人對她也很好,事情似乎是從她遇到葉崇文那刻開始改變的。喜歡上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男人,付出的代價遠比她想像的更大。

  風從大開著的窗戶吹進來,夾雜著秋菊的香氣。

  蕭雲娘忽然鬆開女兒,跑到一旁乾嘔起來。在一旁做著針線活的婢女瞧見了一怔,旋即走到她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背,道:「夫人,該不會……」

  「悄悄去請個大夫來。」蕭雲娘掩著嘴輕聲吩咐。

  秋風吹啊吹,吹得大夫那張老臉都皺了起來。被太醫認定極難受孕的她竟然在半年後有了身孕,這實在太出人意料。

  蕭雲娘撫著平坦的小腹,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心中已有了主意。

  可事情遠比她所想像的困難許多!她的丈夫得知這個消息後的第一個反應是愣神,第二個反應卻是囑咐她好好休息。他的臉上並沒有過多的欣喜,更別說提出退了那門親事。

  蕭雲娘這才察覺到了自己的異想天開。就算自己明日就生下一個嫡子,葉家也絕不會去退親的。幽州望族的嫡次女,這可不是門想退便能退的親事。看著自己那個最近新升了官,又即將要娶新婦的丈夫,蕭雲娘突然溫婉地笑了。她幾乎就要忘記了,自己不只是鳳城蕭家的女兒,更是舒葵,那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靈魂。她像一個真正的古人般生活了那麼久,也該是時候按照自己的意願活一次了。

  安心將養身子、照顧女兒,就連已是十分不待見她的青瑛長公主也忍不住誇她懂事了許多。

  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說是平妻,這儀式卻同當初娶她之時沒有絲毫差異。屋外的下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卻似乎沒有一人瞧見她。

  雖然還擔著正妻的名分,可誰都知道,自從蕭家敗落,她蕭雲娘就再也撐不住「正妻」二字了。不過,這樣也好……

  天色漸暗,青瑛長公主端坐在上首,看著新人忽然道:「找人去將雲娘請過來,那盞茶她吃得。」雖然對那日的頂撞十分氣惱,可青瑛長公主心中還是疼惜這個自己當初看中的孫媳的。

  倒是葉崇文皺眉喚了一聲祖母。青瑛長公主一看便明白這小子是不想去請人,若是讓新婦給雲娘敬了茶,便是在入門之時執了妾禮。但是今日這茶是不敬也得敬,她驕橫了一輩子,認定的事誰也不能反對。

  可是……

  「長公主,二夫人不見了!」伺候了青瑛長公主一輩子的老奴貼在她耳畔說道。

  青瑛長公主手一顫,拿著的茶盞便「哐噹——」碎了一地。又驚又怒,她沉聲道:「去找!」

  可是,找?去哪裡找?

  賓客滿堂,喜色彌漫的葉家早已經沒有了蕭雲娘跟二房大小姐葉葵的身影……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36 PM

第一卷 青山野鄉間

001雪滿長街

  熙承十三年,冬。

  折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過去,肩頭突然被人輕推了幾把,葉葵驀地驚醒。似乎才剛睡下一會,她睜著朦朧的眼去看桌上的沙鐘,還不到卯時,擱到那時才凌晨四點多。外面的天應該還是黑的,可鵝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屋外便有隱隱白光從窗門的縫隙透進來。趁著這微弱的光,葉葵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青絲凌亂的女子披著件靛青暗花海棠紋的襖子,神情恍惚地看著她。身上的襖子許是穿得久了,那靛青已經有些灰白。冬夜的寒氣襲上來,葉葵啞著嗓子喚了一聲娘。

  「阿葵,把這給你林嬸送去。」蕭雲娘遞過來一件棉襖。

  葉葵不動聲色地接了,開始給自己穿衣。六歲的孩子,那腕骨細弱伶仃,似乎一折就斷。她心中苦笑,這日子不好熬得很。

  「阿姐……」小貓似的聲音從床裡側傳出來。

  葉葵側過身去,輕聲道:「等一等,阿姐過會給你穿衣。」

  一頭亂髮從被窩裡鑽出來,小手搓著眼睛,葉殊的聲音裡還帶著睏倦,「不用,我自己會穿。」

  「嗯,那你自己穿。」葉葵也不勉強,一邊加快了穿衣的動作,一邊注視著重新回到桌前縫衣的蕭雲娘。

  葉殊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便也看了蕭雲娘幾眼,卻在看到蕭雲娘拿起剪子的時候打了個寒顫,靠到葉葵身邊低聲道:「阿姐我怕。」

  「別怕。」葉葵口中安慰著他,其實心中也是惴惴不安。這個身體的娘可是個實打實的瘋子,精神狀態差得可怕。好的時候對他們兩姐弟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可犯病的時候卻是一動手就要將他們打死的模樣。

  這個身體的原主人就是死在她手下。

  大冬天的,被浸在井水裡,最後也不知是溺死的還是凍死的。過了一個來月,葉葵已經想不起自己睜開眼睛時的感覺,卻牢牢記得葉殊抱著她哭得快要喘不過氣的樣子。

  穿好衣服,葉葵衝著蕭雲娘說道:「娘,天色還早,我先去廚間做了朝食。」

  蕭雲娘聞言,怔怔地轉過頭來看她,點了點頭。葉葵看到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此時怕是還沒有清醒,若是清醒了,又如何會讓自己幼小的孩子在這種時辰去給人送東西。

  「阿姐,我同你一道去。」葉殊眼見葉葵要出門,急忙穿上鞋子趕了上去。

  蕭雲娘始終怔怔地看著他們,直到兩人的身影從屋內消失,臉上才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來,可是搖搖頭便又低下頭去縫她的衣服。

  到了廚房,葉葵爬上特意放置好的板凳,伸手去搆懸在房梁上的竹籃子。裡面是昨兒蕭雲娘沒有發病時特意做了給他們吃的白麵卷子,應該還剩下三個。

  葉葵手腳利索地生了火,將白麵卷子蒸熱,又熬了點糙米粥。趁著熬粥的功夫,從屋角的一個罈子裡掏了一小株辣白菜出來。

  說來,這個叫做大越的國家有著說不出的奇怪。

  雖然葉葵的歷史並不好,可她也知道史上並沒有出現過大越國。而且辣椒這種東西是明末才出現的,可據她這段時間的了解,大越怕是百年前就已經有了辣椒。甚至於,她還見過一塊被蕭雲娘當成寶貝般的手工皂。

  實在是夠奇怪的。

  她舉著菜刀開始「哐哐」剁辣白菜,可沒切幾下,手便沒有了力氣。葉葵暗歎一聲,這個孩子的身體也著實夠弱的。

  切了一小盤辣白菜,粥也好了。兩人就著辣白菜各自吃了一塊白麵卷子、喝了半碗粥。吃了好幾頓辣白菜,葉葵還是覺得疑惑,這味道也太像前世吃過的韓國泡菜了。

  飯畢,也不過才卯正。葉葵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皺了皺眉想著等天亮透了再出門。可蕭雲娘卻不知何時也來了廚房,看到他們倆便道:「怎麼還不去,林嬸該等急了。」

  看她神色還恍恍惚惚,葉葵便也不同她爭辯,應了聲是,便帶著葉殊回屋拿了塊布將那件棉襖包了起來。

  這麼冷的天,才卯正,只怕林嬸還在被窩裡睡著。葉葵帶著葉殊出了門,卻不能現在便去送東西。

  「小殊,冷嗎?」她緊了緊葉殊的衣襟。

  葉殊搖搖頭,「阿姐,你才比我大兩歲,怎麼如今變得這般愛念叨,倒像是巷尾的金婆婆了。」

  一離了蕭雲娘,這個弟弟的性子便活潑了些。葉葵長吁一口氣道:「天色還早,我們趁著沒人走走吧。」林嬸家住在巷頭,繞些路過去,估摸著林嬸也該起來了。而且這天冷,多走動走動也能暖和身子。

  只是大雪下了整夜,長平巷原本就狹窄的道路便愈發難走了。葉葵一手拉著葉殊,一手倚著巷子兩旁的牆小心翼翼往前挪。

  只是那積雪經人踩踏後,便成了堅硬的冰。一步一滑,她只得死死倚著牆壁,才不讓自己摔倒。

  這若是摔了,即便不頭破血流,瘀青總是免不了的。可那個家中哪裡有銀錢給她醫治?

  正想著,葉殊腳下一滑,連帶著葉葵也站立不住。就在他即將倒地的剎那,一個中年漢子突然伸手扶住了兩人。視線掃過那人的衣飾,葉葵眼神一變。長平巷中來來往往的不過是些苦熬日子的窮人,最好也就是如林嬸家那般有個鋪子做點小本生意而已。

  可眼前這個扶了他們一把的男人,雖然乍一看穿著的不過是件普通襖子罷了,可細看去,就會發現那襖子的做工面料都似乎極講究。

  葉葵低著頭道了聲謝。

  「老五。」遠處的一個弄堂裡探出一個看不清臉的腦袋來,方才扶了他們一把的中年漢子聞聲便過去了。

  「阿姐,方才那人好嚇人。」葉殊搓著凍紅了的耳朵道。

  葉葵低低「嗯」了一聲,不得不承認小孩子的直覺總是特別準。方才那人雖然好心地扶了他們一把,可那善意的動作卻掩不住他身上那股子煞氣。那是她熟悉的氣息,是惡人的氣息。

  這窮街陋巷中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總讓人覺得莫名不安。這巷子裡怕是要出什麼事?而那件事會不會正好同他們有關?同那個看似瘋瘋癲癲,卻總是不由自主露出過去因生活優越而養成的習慣、渾身充滿疑問的娘有關?

  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揮之不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39 PM

002葉家來人

  巷子彎彎曲曲,走了半晌才算是到了頭。而日頭也終於從厚厚的雲層中鑽了出來。

  葉葵緊了緊手中的包袱,另一手握拳砸上了面前的一扇斑駁朱門,「林嬸,我來送衣裳了。」

  「哎,來了來了。」

  那門許是年久失修,伴隨著婦人開門的動作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令人牙倒。林嬸開了門,搓搓手放到嘴巴呵氣,一邊對她道:「小葉子,這麼冷的天,你怎麼就穿這麼點?這要是凍壞了可怎麼好。」

  「沒事的,我身體好著呢。」葉葵搖搖頭,將手中的包袱遞給林嬸,抿出一個淡淡的笑,「喏,這是我娘改好的衣裳,您看看還有哪兒需要改嗎?」

  「林嬸早。」葉殊從葉葵身後走出來,笑著問候。

  林嬸接過包袱,「呀,怎麼殊哥兒也跟著出來了,這般冷的天。用過朝食了嗎?」

  「用過了,吃的白麵卷子跟粥,還有我娘醃的辣白菜。」葉殊笑瞇瞇地說道。

  「喲,你娘的辣白菜做的可是真好吃。」林嬸伸手來拉他們,「外面這般冷,進來坐會再走吧。小葉子你身子可好全了?」

  葉葵點點頭,乖巧地笑道:「早就好全了。我們也不進去了,您看看衣裳若是沒有要改的地方,我們就先回去了。」頓了頓,她又道,「我娘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林嬸正要說什麼,門裡忽然又探出來一張紅撲撲的小臉來。肉嘟嘟的小手扯住林嬸的衣袖,一臉鄙夷地看著葉葵道:「你怎麼又來了,該不會又是來搶我的桂花糕吃吧?」

  「對對,快點進屋去拿點糕餅給小葉子帶回去。」林嬸輕輕推了自己的閨女一把,示意她進去拿東西。

  葉殊見此急忙道:「林嬸快別,我跟我姐都不愛吃那個。您先看看衣裳。」

  「你娘的手藝我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林嬸說著話將衣服取出來,而後把包袱皮遞給葉葵,又點了下葉殊的額,「你等等,那桂花糕好吃著呢。多帶些,也讓你娘嘗嘗。」

  葉葵聞言心中一暖,笑了笑說了句「您別拿,我們這就回去了」轉身便走。

  走出老遠,她還聽得到林嬸的大嗓門在身後喊,「這丫頭怎那麼強,簡直跟她娘一模一樣。」

  她歎了一口氣,看著漸漸微弱的雪花,心中有些茫然。

  多少年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葉葵記不清了。即便是在那人手中死去的那一刻,她也從來沒有這般茫然失措過。可是如今,連自己究竟身處何地都弄不清楚,要她如何不茫然?

  這一切都太過於匪夷所思。

  前行的道路被白雪覆蓋,果真是前路茫茫……

  而在他們身後,林嬸正打量著他倆的背影。一個著了身半舊不新的碎花小襖,一個穿了件蟹殼青的棉襖。單薄的身影在雪地裡瞧上去特別淒涼,林嬸看著看著,就想起了蕭雲娘。當初孤身帶著個孩子住進了長平巷,分娩的時候愣是連個接生婆都沒有請,若不是自己偶然間路過,碰見了窩在門口嚇得嚎啕大哭的小葉子,怕是母子都要去了。

  似乎只是一轉眼的功夫,兩個孩子都這般大了。

  蕭雲娘生得好,這兩孩子也生得好。若是換了錦衣,說是什麼達官貴人,怕是也由不得人不信。

  「聽小葉子方才說的話,怕是雲娘又犯病了。我過會還是得去瞧瞧才好。」林嬸將自己閨女推進門,暗自低語了一句。

  小閨女耳朵尖,頓時便嘟起嘴,「娘,您去就去,可別帶吃的。沒聽見他們早上吃的白麵卷子呢,我都只能喝糙米粥……」

  林嬸拍她一下,「就你話多。」

  這邊說著話,那邊廂葉葵已經同葉殊走到巷子中間地段。

  原本停了的雪又開始慢慢地落了下來,葉殊緊緊靠到她身邊,拉著她的袖子道:「阿姐,冷。」

  葉葵將落在他髮上的雪花撣去,擁著他加快了腳步,「雪又要下大了,我們走快些。」

  一步一滑到了自家小院門口,葉葵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咦,娘出門了嗎?怎麼院門沒有關好。」葉殊疑惑地問了一句,他明明記得出門時將門牢牢關上了的,怎麼現在卻是半掩的?

  葉葵屏息站了一會,耳中隱隱約約聽到有說話聲從裡面傳出來,而且那聲音裡分明還夾雜著男人的音色,心中頓覺不安。寡婦的家裡怎麼會出現男人的聲音?

  她神色一凜,小臉一擺,扭頭對跟在身後的葉殊道:「你在門口等著,要是聽到我叫人,就跑去喊林嬸知道嗎?」

  葉殊不知道她為何突然嚴肅起來,但最近言聽計從慣了,便也只是點點頭。

  院子裡的聲音漸漸大起來,這下連葉殊都聽到了。葉葵推開門剛邁出幾步,葉殊便也跟了上去。

  「跟進來做什麼!出去等著!」葉葵看他一眼,厲聲呵斥。

  他卻又往前走了一步,「咱家有人,為什麼不讓我進來。」

  屋子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聽聲音,似乎還不止一人。這事不對勁。葉葵乾脆地推了他一把,「快去找林嬸!」

  可是,來不及了……

  一個著松花綠襖衫的婆子已經從門裡走了出來,一瞧見他們倆,臉色一變,旋即便笑著朝他們靠近,「這便是三少爺跟二小姐吧?可算是回來了,老奴正要去尋二位呢。」

  葉葵擋在葉殊身前,低頭不語。那婆子短短一句話,她卻是已經分析出許多可用的信息來。

  她一直覺得蕭雲娘的身份不簡單,現在看來果然沒有想錯。

  那婆子稱呼他們為三少爺、二小姐,那就說明那個家中的孩子不少,最重要的是,家境一定不錯。

  再者,自己為長,她卻先喊了葉殊,接著再喊的自己,那麼……

  葉葵低垂的臉上露出一個淺薄的笑意,這群人來的目的怕只是為了帶葉殊回去,而自己恐怕就是個附帶品而已。

  「三少爺、二小姐,老祖宗可念你們念得緊呢。」那婆子已經走到了葉葵的面前,「我可憐的小主子,這都瘦成什麼樣了。趁著雪還未下大,咱們早些動身啟程吧。」

  饒是葉殊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幼童,此時卻也終於覺察出不對來,避開那婆子越過葉葵伸過來的手,「我不認得你,我娘在哪裡?」

  那婆子臉色一沉,嘴角卻還是掛著笑,「三少爺,咱們先行一步,夫人自會跟上。」

  夫人?

  葉葵哂笑,原來不是她想的妾或是外室,而是夫人。可夫人怎麼會孤身帶著孩子住在外面?這潭水比想像的可還要渾濁得多。

  「哐噹——」

  一聲巨響,眾人臉色齊齊一變。葉葵急忙往屋子裡跑,可沒跑幾步就被那婆子死死攔住,雙手箝住她的肩,竟是下了十足的力氣,疼得她瞬時便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孩子的身體,根本沒有辦法讓她反抗一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40 PM

003命比紙薄

  雪突然間大了起來,密集的雪花被風吹進院子,沾衣便濕。

  葉葵清晰地聽到屋子裡傳出來的聲音,蕭雲娘悶哼一聲便沒有了聲息。事情只怕是大大不妙!

  這時,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腳步踉蹌地從裡面走出來,一看到那抓著葉葵的婆子便要哭,「沈媽媽,夫……夫人她……」

  「娘!娘!」葉殊大喊著撲上來。

  那被喚作沈媽媽的婆子又慌忙要去攔他,結果反倒被葉殊狠狠咬了一口,便是那手皮糙肉厚,卻也是被葉殊咬出了血。她痛叫一聲,非但沒有攔住葉殊,就連原本制住葉葵的另一手也鬆開了。

  眼見兩個孩子要衝進屋裡了,沈媽媽急忙大喊:「翡翠!」

  仍帶著一臉慌張的翡翠手忙腳亂地要將兩人擋在門口,葉葵瞅準了位置,朝葉殊使了個眼色,便自顧自往翡翠撞去。

  葉殊齜著一口小白牙,也跟著衝上去要咬她的手,翡翠「呀」地一聲大叫,閃避開去。葉葵便趁著這個功夫衝進了屋子。身後沈媽媽在大聲呵斥翡翠,「攔個孩子都攔不住!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娘——」葉殊一聲慘叫,響徹小院。

  葉葵這才回過神,慌忙去捂他的眼睛,可不想讓他看到的東西也早就都瞧見了。蕭雲娘癱在地上,身上那件靛青暗花的舊衣早已被血泅成了濕漉漉的一片墨色。面色烏青,唇色卻是慘白的,若不是那還在微微起伏的胸口,只怕說是死人,也有人信的。

  屋子裡還站著幾個漢子,其中一個赫然便是之前在巷子裡扶了他們一把的那個老五!

  原來,真的是來尋他們的!

  一顆心霎時沉了下去,蕭雲娘若是死了,那她同葉殊今後的日子會變成什麼樣?被帶回自己從未見過的便宜爹家中?那個家的水怕也是渾得要命,自己倒是不怕,可葉殊要怎麼辦?蕭雲娘帶著他們住在外面,定然有十分嚴峻的問題。古代的富貴人家後宅中總免不了勾心鬥角,什麼骯髒手段沒有,說白了也不過就是個濃縮版的後宮罷了。

  這般回去,能不能活到成人都是大問題。

  心中千迴百轉,葉葵鬆開了捂著葉殊眼睛的手。蕭雲娘活不成了,而她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護著他,所以只有讓他自己成長。越是撕心裂肺的痛,便越是能更快地催人長大,軟弱的人永遠活不下去。

  沈媽媽也已進了屋,厲聲喝問:「怎麼把夫人弄成這樣?你們好大的膽子!」

  眾人支支吾吾地解釋,葉葵卻已是同葉殊撲到了蕭雲娘的身邊。饒是她心腸冷硬,看到哭得肝腸寸斷般的葉殊,眼眶也忍不住紅了。

  「夫……夫人硬是不肯同我們走,」翡翠說著一跺腳,懊惱地繼續道,「推搡間,夫人往後一摔,竟磕到了桌角,還死活不肯讓我們看傷。」

  「哎呀我的夫人,您這是做什麼,快讓老奴瞧瞧傷得如何。」沈媽媽想要靠過來,被葉殊狠狠推了一把,「滾開!」

  「阿葵……小……小殊……」蕭雲娘睜開眼睛,雙目間閃過一抹極亮的神采,冰冷的手緊緊抓住葉葵的手,「我的錯……都是我的……我的錯……」

  她吃力地抬了抬頭,口中對著葉葵說話,眼睛卻是越過兩個孩子看向了沈媽媽,「我怕是不行了,阿……阿葵……好生照應……照應弟弟……」

  那眼神冰冷似霜雪,直直扎進沈媽媽心間,像是陡然間被人看透了般,她驀地打了個寒顫,往後退了一步。

  葉葵也被那眼神駭住,忍不住喚道:「娘,你快別說話了。」

  「不……不要相信……葉家人……」蕭雲娘吃力地吐出這句話後突然像是迴光返照般,厲聲大喊道,「老天爺,你若是真的有眼,就讓我穿回去!穿回去啊——」

  最後一個「啊」字已經變了調,淒厲得像是突然間因琴弦斷裂而發出的音色。

  葉殊看到她閉上了眼睛,哭得嗓子都幾乎發不出聲音來。可葉葵卻被蕭雲娘的最後一句話驚得連身子都僵住了。

  穿、穿回去?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蕭雲娘已經全無聲息的臉,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覺得她裁剪衣服的方式那般眼熟、為什麼她做的辣白菜口味那麼像韓國泡菜,原來竟是用的現代的方法嗎?原來這具身體的娘,竟跟她來自同一個地方?

  風雪更大了,不斷自大開著的門口吹進來,凍得人一激靈。

  她驀地回過神,知道眼下並不是關心這些問題的時候,此時最重要的是如何應對這群莫名出現的人。

  沈媽媽那雙手又伸了過來,葉葵急忙一翻身擋在了葉殊跟蕭雲娘身前,眼眶紅紅的瞪向她。沈媽媽一怔,隨後道:「二小姐,您倒是快讓老奴瞧一瞧夫人到底傷得如何了呀,這可真是急煞人吶。」

  瞧?瞧什麼,明眼的人都能瞧出蕭雲娘已經沒了氣。這老奴這般惺惺作態,倒是愈發令人心裡沒了底。葉葵僵在原地,陡然間不知如何是好。自從第一眼看到這個世界,她就知道事情再也不能同從前一樣被她掌控,所有的一切都沿著種詭異的方向而去。

  「二小姐!」沈媽媽眼中有一絲異樣的光一閃而過,快得葉葵差點便錯過了。

  「翡翠!老五!」沈媽媽見她不讓,又大聲喚起翡翠跟老五來,「我瞧著二小姐同三少爺怕是被嚇得魔怔了,快點將他們帶去馬車上。」

  話音一落,翡翠同那個被喚作老五的高壯男人就齊齊過來拉人。兩個孩子哪裡反抗得了,葉殊尖叫著踢腿,卻仍是被老五一把抱了出去。虧得翡翠只是個姑娘家,葉葵深吸一口氣,手肘重重往翡翠的肚子發力。

  翡翠「哎喲」一聲鬆了手去捂肚子,葉葵順勢朝著蕭雲娘漸漸冷去的身體倒下,一邊哭喊著「娘、娘——」,一邊快速地伸手去探被蕭雲娘半遮在身下的一本簿子。藉著自己瘦弱的身體遮擋,一拿到那本簿子,她便將其塞進了自己的襖子裡。

  一氣呵成的動作剛做完,沈媽媽跟翡翠也重新制住了她。這一次,葉葵只是象徵性地掙扎哭喊了幾下便由得她們去了。這身體比她想像中的更弱,實在禁不起折騰。

  沈媽媽箍著她雙臂的手愈發用力,口中卻用輕柔的語氣說道:「我的好小姐,莫要傷心。夫人定會吉人天相,您乖乖地先去馬車上等著,夫人過後也會跟上來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40 PM

004長路漫漫

  清脆的馬蹄聲漸行漸遠,噠噠的像是踏在人心上。

  林嬸從家門口出來便聽到這馬蹄聲,忍不住皺眉探頭往巷子外看了一會,卻是只隱隱瞧見有架馬車遠去。

  「奇怪,好端端的怎麼有架馬車。」她嘟囔了一句,便往蕭雲娘住的小院子走去。

  撐著的傘被雪壓得低低的,吃力得很。褲管也被慢慢堆積起來的冰雪給沾濕了,走到目的地時,黛綠的面料已成了一團濃濃的墨色。

  她推開半掩著的門走進去,一邊喚道:「雲娘、雲娘,我帶了兩盒糕點來給小葉子跟小……」

  看到眼前的畫面,話音戛然而止。

  屋子裡亂糟糟的,空盪盪,臉色灰敗的女人已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林嬸手中拿著的小匣「砰」一聲砸到了地上,她丟了傘,腳步虛浮地走到蕭雲娘身邊,雙手顫巍巍地去探她的鼻息。

  沒了……已經沒有呼吸了……

  雙腿一軟,撲通一聲便摔倒於地,喉間像是堵著塊東西,呵呵作響。過了半晌,她忽然反應過來,聲音喑啞地開始大喊:「小葉子——小殊——」

  可是此時,那輛載著葉葵姐弟倆的馬車早已駛出了長平巷……

  外表看似不起眼的馬車,內裡卻是別有乾坤。葉葵冷眼看著沈媽媽同那個叫做翡翠的丫頭沏了茶遞過來,卻是不接。

  翡翠訕訕地收回手,倒是沈媽媽白了她一眼。

  「阿姐,娘在哪裡?娘、娘會不會死?」葉殊的聲音還帶著哭腔,頭靠在她肩上問道。

  葉葵垂眸,刻意略過後一個問題,貼在他耳邊輕聲道:「方才你沒聽媽媽說麼,咱們先走,娘很快就會跟上來的。」

  「二小姐說的是,夫人吶就在後面的那輛馬車裡跟著咱們呢。」沈媽媽接話道。

  葉葵沒有理會她,只是將頭低得愈發下,聲音也放的愈發輕柔,「小殊乖,咱們閉上眼睛睡一會就可以見到娘了。」

  「阿姐也乖。」葉殊瞅她一眼,看她眼神平靜,莫名便放了心,老實地閉上眼睛睡去。

  葉葵心中暗歎:此時就逼著他成長,怕是揠苗助長,還是先就這樣吧,瞞得了一時是一時。她也閉上了眼睛,同葉殊頭靠著頭假寐起來。

  沈媽媽方才說蕭雲娘在他們後面的那輛馬車裡,委實可笑。馬蹄聲清晰可聞,這路上除了他們身下的這輛馬車,絕不可能還有第二輛。然而她並沒有要揭穿沈媽媽的意思,只是放緩了呼吸,似真的沉沉睡去。

  沈媽媽同翡翠相視一眼,兩人不言不語,靜默了下來。

  片刻後,翡翠在沈媽媽的示意下悄悄推了下葉葵的肩頭,葉葵喃喃說了句含糊又短促的話,微微往裡側身,便又沒了動靜。

  方才葉葵動了的那刻,翡翠差點嚇得叫出聲來,此時見她都睡得說夢話了,才輕拍著心口退回到沈媽媽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咱們就把夫人那樣丟下了,當真不妨事?」

  「夫人?她是你哪門子的夫人,葉家二房的夫人可好端端地在鳳城待著呢。」沈媽媽閉目養神,慢條斯理地說著,聲音同樣壓得低低的。

  「可、可老夫人那……」

  「在老祖宗面前,老夫人也不過就是個做媳婦的。咱們呢,只要把三少爺帶回去就好了,旁的事,無需操心。」

  翡翠似乎還不放心,又道:「我這心裡還是慌得緊……」

  「好了!這番回去,你便能升大丫鬟,沒事慌個什麼勁!」沈媽媽皺眉,不悅地低聲呵斥。

  翡翠噤了聲,馬車裡霎時便又安靜了下來。

  葉葵的眼睛還緊緊閉著,瘦瘦小小一個人蜷在角落裡,若不是睫毛偶爾輕顫,倒真像是個精致偶人了。

  翡翠像是憋不住話,又忍不住對沈媽媽道:「媽媽您瞧,都說大爺家的明煙小姐生得如花似玉,長大了定是絕色美人,我看咱們這二小姐也不差,那眉眼都快趕上夫人屋子裡擺著的偶人了。」

  「聒噪的小蹄子,再多話,回去我拿剪子絞了你的舌頭。」沈媽媽冷眼掃過去,翡翠訕訕然避開,再不言語。

  倒是沈媽媽卻突然掀起馬車一側的小簾子,探出半個腦袋朝外面喊:「老五,這雪是不是快停了。」

  「快了。」

  一直在假寐的葉葵聞言心中陡然一凜。她耳力極好,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沒有噪音污染的時代,更是聽得清晰。雪花落下的簌簌聲,不大,卻正巧能被她聽得仔細。那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的落雪聲只證明眼下的這場雪會變大,卻不會停。

  可沈媽媽同老五的對話卻是這雪快停了,事情不對!

  她猛地睜開眼睛,想要推醒沉睡中的葉殊,可是已經太晚了!

  一路平穩駛來的馬車突然顛簸了起來,拉車的馬更是淒厲地嘶鳴起來。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不防翡翠驚叫著摔到了他們這邊,一下子壓到了她的肩。

  她懊惱地去推翡翠,卻看到翡翠滿臉的疑惑與害怕,似乎並不是假的。馬車愈發顛簸起來,她一下子脫不得身,乾脆又朝沈媽媽望去。沈媽媽也是一臉的驚懼,然而葉葵一眼便看出那是假的!

  沈媽媽的眼睛出賣了她,她臉上在恐懼,可眼中卻是種篤定的神情。

  馬車外喧囂起來,腳步聲雜亂,似乎有好幾個高壯的大漢正在朝著馬車而來。而也正是此時,葉葵確定了這件事同沈媽媽有關,因為她在腳步聲逼近的時候,反而鬆了一口氣。

  「阿姐、阿姐!」葉殊從睡夢中驚醒,睜著還迷濛的眼睛大聲喊她。

  馬車的篷布簾子被一把撩開,一個落腮鬍大漢霍地鑽了進來。翡翠同沈媽媽齊聲尖叫起來,那大漢一人踢了一腳,卻伸手來捉葉葵姐弟倆。

  沈媽媽大喊:「救命啊——救命——」

  那大漢卻似乎充耳不聞,一手拎一個便要往馬車外走。葉葵心道不好,卻奈何落腮鬍漢子力氣極大,別說掙扎,就連一口咬住他的手,那疼的也是自己的牙。只是那漢子見葉葵咬他,哼了一聲,突然將葉葵撞向了另一手的葉殊。

  「砰」地一聲,葉葵甚至來不及避開,頭撞頭的力道便讓她暈了過去。

  大漢啐了一口在翡翠腳邊,拎著兩個孩子就往外走。翡翠似乎想要去攔一下,卻又畏畏縮縮不敢上前,只得眼巴巴看著那大漢下了馬車。

  「咦,那怎麼有輛馬車?」

  「是啊,怎麼停在這了,怕是哪裡壞了吧?」

  馬車外忽然傳來一男一女兩個陌生的聲音,沈媽媽急忙連滾帶爬地往馬車外爬,一邊爬一邊還大喊:「天殺的,搶人了——快救救我家少爺跟小姐啊——」

  背著柴的過路漢子急忙丟下柴要去追那幾個漢子,卻被方才抓人的落腮鬍一馬鞭抽中了手,三四個大漢鑽進另一輛較小的馬車中揚塵而去。

  沈媽媽嚎哭不止,卻在那過路的婦人說到讓他們去報官之時抹了一把淚,一把鑽回自己的馬車,說了句這事得趕緊回去稟報老爺夫人,就讓掛了彩的老五趕著車走了。

  只留下那對過路的夫婦面面相覷……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41 PM

005匪徒猖狂

  深冬之時,滴水成冰的天氣。

  屋外但凡有枝葉的花木都凋落了,只剩下一堆光禿禿的大小枝椏像是猙獰的獸在夜色中張牙舞爪。雪還在下,只是下的小了些,零零散散地落下來。

  黑色的舊瓦上散落著白的雪,看上去愈發冷寂。一溜歪歪斜斜的舊瓦房立在暗夜裡,門窗俱關得嚴嚴實實。這般冷的天,大晚上基本沒有人出行,但是瓦房中的人仍是小心翼翼地將門窗的縫隙都堵上,一絲燭光都不讓透出去。所以即便從近處走過,也不會發現這空了許久的舊屋裡有人。

  還積著灰的矮桌上燃著一小截白蠟燭,燈芯偶爾發出「辟哩啪啦」的聲響,綻開幾朵火花。火光搖曳間,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尖嘴猴腮漢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推開一扇小門走了進去。

  門內竟然擠滿了孩子!

  零零散散的竟有七八人之多,而葉葵姐弟倆自然也混在其中。葉葵剛剛醒來,頭還疼得要命,不知身在何處,所以不敢發出大的聲響,仍舊在裝暈。

  「瘦猴,看看那兩個孩子醒了沒……」門外一個同樣醉醺醺的聲音響起,葉葵記得,這個聲音就是之前那個滿臉絡腮鬍的壯漢。

  名如其人的瘦猴一搖一晃走到葉葵身邊,用腳尖踢了踢她,那力道不小,踢得葉葵腰間生疼,卻只能咬牙忍著。

  瘦猴嘖了一聲,揚聲道:「睡得死沉呢。」

  「輕點!就你這嗓門,再沉也被你給吵醒了!出來,再喝一盅。」

  「來咯……」瘦猴應聲又開始搖搖晃晃地往外走,路過門邊的時候一不留神踩到了一個孩子的手,那個看上去十分瘦弱的女童嚶嚶地小聲啜泣起來。瘦猴踹她一腳,罵了聲「晦氣」,便出去鎖上了門。

  葉葵在落鎖後緩緩睜開了眼睛,手往身旁的葉殊探去,上下左右摸了一番,似乎沒有事,都好好的,這才略微安心了些。

  「老黑,咱這次運氣不錯啊,」瘦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嘿,本來以為那家的生意就夠大了,誰知道半道上又接了一樁。收了錢還白送咱們三娃子,這運氣沒得說了。我可看過了,生得倒好,尤其是那個男娃,嘖嘖……」

  被稱作老黑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煩,「運到了鴻都就馬上脫手,這兩樁生意好賺歸好賺,可都是刀口舔血的活!」

  喝了半晌,這屋子又是連門窗縫隙都封起來的,眨眼的功夫,渾身就都熱了起來。老黑手中的酒罈子一頓,坐立不安起來,屁股下的舊凳子咿呀作響。下巴朝著那扇緊閉的木門抬了抬,他遲疑著道:「瘦猴,裡面是不是還有個十四五歲的姐兒?」

  瘦猴瞥他一眼,「不會吧你?忍著,等會白給你糟蹋了。那小模樣,賣到窯子裡不得七八兩銀子啊。」

  「屁話!總歸是要賣到窯子裡去的,先給老子嘗嘗鮮咋了!」被瘦猴一說,老黑似乎惱了,一下站起身就要去開門。

  葉葵聽到腳步聲漸近,急忙又閉上眼睛。

  「不要……求求你放了我吧……不要啊——」

  「啪——」

  「再吵老子割了你的舌頭!」

  少女的哭喊聲伴隨著老黑罵罵咧咧的話語越來越遠,但是只隔著一扇薄薄的木門,根本阻擋不了另一間屋子裡傳來的聲音。

  衣衫撕裂的聲音,老黑跟瘦猴猥瑣的笑聲,似乎被捂著嘴,所以顯得悶悶的哭喊聲……一切都那般清晰……

  葉葵只覺得有股寒意不斷從背心襲來,忍不住慶幸自己這身體的年紀還小。

  突然,響起一陣砸門聲。

  而後,一個婦人輕佻的聲音出現在屋子裡,「喲,我說老黑你這可夠猴急的,老娘還指望這幾個好貨色換銀子呢,你倒好自己先玩上了,敢情你準備買了啊?」

  「花娘子,你瞧你個小氣勁,我不碰還不成了麼。」

  「哼,我看你是狗改不了吃屎,早晚死在這上頭!」木門又被打開來,進來個濃妝豔抹,看不清面容的三十許婦人。

  葉葵來不及裝暈,被瞧了個正著。

  「瞧著小臉長的,」花娘子蹲下身,蘿蔔似的手指貼到她臉上,「滑不溜的,改明兒花娘子定會將你賣個好價錢的。」說著朝葉葵拋了個媚眼。

  她丟了個包袱到地上,又留了壺水便出去了。

  屋外三人不知在說些什麼,聲音被壓得低低的,怕是在商量到了鴻都要怎麼處置他們。葉葵推醒葉殊,見他要喊,急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而後一把將那個包袱跟水壺攬進懷中。

  打開包袱,裡面果然是吃的。雖然只是幾個冷硬的粗麵餅子,但是也聊勝於無。這種時候,吃飽了養足精神,可比什麼都重要。

  耳中傳來口水下嚥的聲音,葉葵冷眼掃視了一圈,此時屋子裡加上他們姐弟兩還剩下七個人——除了窩在對面牆角的那個背著身的男童,其餘人都已經將視線牢牢鎖定在葉葵手上了。

  不知道被關了多久,這些人肯定關得比他們兩人要久,餓的也一定更久。但是葉葵並沒有要將手中的餅子分發給他們的意思。

  七個人,只有四個粗麵餅子,不論怎麼分都是不夠的。

  她塞了一個餅子到葉殊口中,又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個。餅子冷硬,難以下嚥,她便就著水狠狠往下嚥。剩下的幾人看上去年紀都要比她大,其中最大的那個似乎已經有十一二歲,此時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她。

  就在她飛快地吞下小半個餅子的時候,其中兩個年紀較大的已經站了起來,似乎下一刻就要撲上來。葉殊怔怔地捧著餅子喊她,「阿姐……」

  連灌幾口水,將剩下的半個餅子也拼命塞進口中,她霍地將剩下的兩個粗麵餅子連同包袱,一道丟向了那幾人。

  趁著那幾人去爭搶餅子,葉葵開始催促葉殊趕緊吃掉手中的餅子,保不準那幾人會在搶完後再來搶這個。

  吃了半個,葉殊齜牙咧嘴,「阿姐,嚥不下去,嗓子疼。」

  蕭雲娘雖然沒什麼銀錢,可對這兩個孩子向來不薄待,別人家孩子都吃著粗糧長大,偏生他們倆吃著細麵精米過日子,胃口都被養刁了。可是她死了,今後的日子指不定連粗糧都吃不上,哪裡還能這般挑三揀四。葉葵心一狠,沉聲道:「嚥不下去也得吃,不想餓死就吃!」

  葉殊被她嚴厲的語氣駭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又啃起了餅子。啃了一會,他忽然停了動作朝葉葵喊:「阿姐你快看!」

  葉葵循著他的手指向的地方看去,竟然瞧見之前那個背著身子躲在角落的男童,不知何時走了出來,還搶走了那兩個僅剩的粗麵餅子。

  怎麼可能?

  以一敵四,竟然還勝了?

  低頭吃著餅的男孩霍地抬起頭來,視線直直望進葉葵的眼中,看得她一愣,便又低下頭去。

  不過十歲左右的模樣,卻生得異常俊俏。

  膚色在這昏暗的環境下白得晃眼,也愈發襯得眼窩裡那雙眸子漆黑如墨,似乎微微一動便流光溢彩。而右眼角下的淚痣又紅如朱砂,莫名的便帶上了幾分妖異。

  這孩子,簡直俊俏得令人分不清男女……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42 PM

006伺機而逃(一)

  四個粗麵餅子,他們姐弟倆一人吃了一個,另外兩個卻全部被那個生得異常俊俏的男孩給吃了。

  葉葵冷眼看過去,沒有搶到餅子的幾人臉上多少掛了點彩,看來那瞧上去的瘦弱的孩子其實手腳倒是夠狠。這是個她完全不懂的時代,她不知道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是否會武功,而且這時所謂的武又能到何種程度。內功?心法?拳腳?

  她著實弄不懂,也沒有機會懂。

  她所能倚仗的不過是自己曾經學過的一點柔道以及幫裡叔伯們教過的些微東西,可經過訓練的是她原本的身體,而非現在這個弱不禁風、四肢伶仃的孩子身軀。何況還要帶上一個比她更弱的葉殊,葉葵想到頭疼也沒有想出要怎樣全身而退。她學得最好的是槍,可是這種時候別說來一把勃朗寧手槍,就是玩具槍也根本沒地找。

  所以,若是要逃,光靠她自己的力量怕是不夠。

  不大的水壺裡原本就只裝了三分之二的水,她同葉殊喝了之後還剩下點,葉葵帶著葉殊,拎起水壺走到那個男孩的身旁坐下。

  「給你水。」葉葵垂眸,將水壺遞過去。

  那孩子頭也不抬,接過水壺便灌。葉葵這時才發現,他的左手似乎有些不對。露在袖外的那截手臂腫脹得厲害,也不知裡面的骨頭有沒有斷。

  「阿姐……娘呢……」葉殊忽然小聲問道。

  葉葵一怔,突然不知要如何同他說才好。然而未等她想好說辭,葉殊自己倒是喏喏道:「娘一定不在了。」

  「小殊……」葉葵心中一驚。

  「阿姐我沒事,」葉殊仰起頭,眼角分明掛著淚珠,口中卻道,「說不定娘也跟你一樣會突然好起來,會好好地在長平巷等著咱們回去。」

  葉葵知道這種事越早讓他接受越好,但是聽到他故作無事的話語,她終究不忍心戳破,只是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弱弟。

  幾個時辰後,花娘子帶了人進來,給他們一人灌了一大碗的水。

  那水味道極怪,想來是下了蒙汗藥之類的東西,但是不喝卻又不行,只得任由他們填鴨般給自己灌水。而且藥效發作得很快,片刻功夫眼前就開始發黑,頭也暈沉沉的,似乎成了團漿糊。

  門似乎又開了,進來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話。

  隱隱約約聽到幾句「鴻都」、「水路」、「飄香院那邊」之類的話,再想要聽得仔細些,卻是不能了。幾人的說話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落在耳邊就像是針扎進腦中一般,可是那疼卻又是鈍鈍的。

  身子好像被人扶了起來……

  等到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外面已是夕陽西下。

  河水特有的腥味隨著風悠悠地從縫隙間鑽進來,葉葵深吸一口氣,總算是緩過來勁。狹小的船艙裡硬生生擠進了七八個孩子,憋得連氣都要喘不過來,二氧化碳濃度絕對超標。若不是艙門關得不夠嚴實還有幾絲縫隙,怕早就窒息了。

  不一會,艙內的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地甦醒過來。

  像是掐好了時間,花娘子適時推開艙門彎腰探進來,「喲,這就都醒了啊,正好該下船了。」

  倚在門邊的一個少女,忽然撲到花娘子腳邊,兩手抓著她的小腿開始哭叫:「你放了我吧!放了我,你要多少錢我爹都一定會給的!」

  花娘子冷笑一聲,一腳踩在她手上,「有這把子力氣省著去伺候男人吧!」說完便大聲呼喝他們出去。

  那少女哭得極慘,葉殊路過的時候似是不忍想要出聲安慰她,被葉葵一把扯了回來。他不解地看著葉葵,她卻並不準備同他解釋。

  弱者值得同情,但是一味只懂哭的弱者卻絲毫不值得可憐。

  而且那人太天真——即便是在千年後,人們對於曾被綁架的女子也充滿可鄙的猜測,更何況是現在這種名聲大過天的時代。

  她說只要放了她,不論多少錢她爹都會給。她卻不知道她爹指不定早在得知她失蹤,且一夜未歸的時候便已經當她死了……

  剛下了船就又被趕上了馬車。

  這一次倒是沒有再擠成一團,而是分成了兩架馬車。馬車跑得快,顛得人渾身疼。葉葵努力坐正身子,眼睛往飄起的簾子外望去。越走越荒蕪的道路,似乎並不是往城內去的方向。月亮升起來的時候,馬車開始慢了下來,最終停在了幾間茅屋並著舊瓦房的院子前。

  眾人被趕進了那間茅屋裡,花娘子照舊丟下一個包袱跟水壺便鎖上了門。

  「花娘子,照我說,咱今晚就把貨給脫手咯,夜長夢多啊。」

  「我呸,老娘不知道夜長夢多麼,可誰想著提前到了鴻都,早些時候同紅姑幾人說好的交貨日期可是明天。有本事你大半夜地過去試試看人理你不?」

  「成了,吵吵什麼呀。明兒就明兒去唄,老子可睏死了,先去睡一覺再說。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不成?」

  葉葵屏息聽著屋外幾人的說話聲,努力想要獲取些能用的信息。雖然三言兩語說完後,他們似乎也進了隔壁的瓦房,聲音就不大聽得見了,但好歹讓她知道到明天之前他們都是安全的。

  然而心中懸著的那塊石頭卻還沒有辦法落地,她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這一次的餅子倒是給足了數,怕是餓了他們快兩天,到時候臉色不好看會被壓價,所以這才捨得多給幾個。

  既然量足,前一次的爭搶事件便也沒有發生,一人撿了一個分吃便完了。原本用料就不精細的餅子比上一次的還要冷硬,葉葵不得不懷疑這根本就是之前一道買的,放了不知多少天。

  她低頭小口啃著餅,努力讓碎塊在口中軟化,再一股腦吞下去。

  「阿姐、阿姐,你看那個人的手。」葉殊一手拿著粗麵餅子,一手扯著她的衣袖。

  一聽到手字,葉葵下意識便往那個男孩看去。果然,他的手腕腫的似乎更厲害了。然而那個孩子的臉色卻還是平靜無波,葉葵忍不住想,若是那傷落在了自己身上,怕也是要呼痛的吧。

  雖然惶惶不安,之前也昏睡了許久,葉葵卻還是覺得身體十分睏倦。入睡之前她特意又將位置挪到了那個孩子的身邊,接著壓低了聲音貼在葉殊耳邊說道:「你乖乖地睡覺,咱們明兒找個機會跑出去。」那聲音壓得極低,卻恰好也能讓躺在她另一側的男孩聽到。

  把成功逃脫的希望分一半寄托於一個才十歲左右的孩子身上,似乎有些愚蠢,可是直覺卻告訴她這樣做不會錯。

  似乎才剛閉上眼一會,門外就開始嘈雜起來。

  門被打開,花娘子跟老黑進來,捏著帕子指了幾個人,「喏,先帶這幾個去。」

  老黑似乎有些不滿,伸手指向葉葵這邊,「怎麼著先把這幾個解決了才安心吧?」

  「白長那麼大個子,你這膽子怎麼比螞蚱還小,」花娘子將帕子甩到老黑臉上,「若不是我跟那家的媽媽熟,你上哪去找這麼好的機會。這幾個都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孩子,原本怕也是要賣去做丫頭小廝的,如今能賣去大戶人家有什麼不好?」

  扭著腰走近,花娘子塗著大紅丹蔻的指甲攀上葉葵幾人的臉,「這幾個嘛……呵呵,紅姑那邊正好接手,養個幾年還不得賺翻咯,我聽說啊,帝都那股喜孌童的風氣可早就傳到鴻都來了……你瞧瞧,這孩子生得多俊……」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43 PM

007伺機而逃(二)

  「噠噠」的馬蹄聲逐漸遠去,茅屋內只剩下了四個人。

  除了在花娘子幾人口中似乎特別些的他們三人,另一個便是之前曾被老黑拉出去過,後來又在船上衝著花娘子哭喊的少女。

  四個人裡面她年紀最長,可看上去卻是最慌的一個。

  葉殊倚著葉葵,見她不慌,他便也不慌。而葉葵正在思量是否能找到機會逃走,花娘子帶人走了,如今守著的只有老黑一人。

  可老黑長得人高馬大,正面衝突,他們就算四個人一起上也不定能討著好。若是留下的是瘦猴,她還敢搏一搏。

  茅屋雖破,門板看上去卻還堅實,門外也落了鎖,外面若是不開,他們可出不去。

  「阿姐,我們也會被賣掉嗎?」葉殊小聲問道。

  葉葵還沒回答,孤身坐在門邊的少女又哭了起來,哭得肝腸寸斷,「我不要被賣到勾欄花樓裡去……我不要……」

  哭了沒一會,就有腳步聲從外面傳來,而後便是開鎖的聲音。木門「哐噹」一聲打開,老黑漲紅著一張臉走了進來,那模樣一看就是又喝多了。

  果然,他一看到哭得花枝亂顫的少女,眼神立刻就變了,口中嘟囔道:「這苞啊,還是讓老子開的好……」一邊說著,一邊就開始伸手去拖她。

  她越是掙扎,葉葵就發現老黑臉上的神情越興奮。

  天陰沉沉地又開始飄雪,被風從大開著的門裡吹進來,葉葵覺得手腳發涼。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著實有些無法忍受。擱在前世,對方不過才是初中生的年紀。

  突然,一直坐在她跟葉殊身邊一聲不吭的男孩站了起來,跑到老黑身邊去拉扯,一邊喊著「放手!你快放手!」

  葉葵一愣,旋即便反應了過來,也急忙示意葉殊待在原地,自己撲了上去一道撕扯起來。兩個孩子自然不是老黑的對手,所以葉葵他們的目的也根本不在這裡。老黑腰間那串搖搖晃晃的鑰匙才是他們想要的東西!

  一人一腳,老黑輕輕鬆鬆踹開了他們,睜著通紅的眼睛罵罵咧咧地瞪了他們幾眼,便半拖半抱地將人帶了出去,「卡噠」一聲落了鎖。

  葉葵就地翻了個身,吸著氣摸向自己腹部,還好冬天穿得多,不然怕是要內傷了。

  「鑰匙?」男孩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墨似的眼眸盯著她問道。

  葉葵揚手,一串鑰匙叮呤噹啷地晃蕩起來。兩人相視一笑,頭一次有了鬆一口氣的感覺。就是現在,趁著花娘子他們還未回來,而老黑……

  「走。」葉葵回頭朝葉殊喊了一聲,便率先走到門邊開始試鑰匙。

  虧得這木門鬆垮垮的,雖說是關著,中間卻有不小的一條縫隙。葉葵這個身子瘦小,使使勁正好能探出去。

  第一把,不對。

  第二把,還是不對。

  「卡——」

  短促而清晰地開鎖聲響起,終於對了!

  瓦房的門關著,聽不到裡面的動靜。葉葵垂眸不去想,拉起葉殊就往外跑。茅屋左側是一大片林子,不知通向哪裡。右側便是路,路旁的一株樹上還拴著馬。若是能騎著馬走就更好了,只恨自己前世騎術不精,怕是還沒跑幾步就要被馬給甩下來,得不償失。

  葉葵當機立斷,拉著葉殊就開始往林子鑽。

  冬天的林子也光禿禿的,怕是遮不住多少東西。葉葵心中默默計算了一下,至多半個小時左右,老黑就可能會發現他們不見了,所以留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

  三個人跑得氣喘吁吁,又加上這幾日吃的少,力氣似乎都有些不足。沒跑一刻鐘,葉殊就開始喊跑不動,不得已,進度就慢了下來。而那個男孩,似乎是因為跑動時,手腕會震動,所以一直都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扶著受傷了的那隻。可饒是這樣,葉葵還是發現他額角布滿了細碎的汗珠。

  林子比想像中的更大一些,身後並沒有傳來追趕的腳步聲,但葉葵仍是不敢掉以輕心。又跨過幾棵爛樹倒下形成的障礙,眼前的場景霍然開闊了起來。

  這片林子後面竟然是一座山!

  而他們出來的那地方正好便對著彎彎曲曲的山道,山上本無路,有路的地方便是經常有人走的。但眼前那條山道上卻還長著零零散散枯黃的草,顯然已是有段時間無人經過。

  「往山上跑!」

  葉葵皺眉看向那個額上汗珠越來越多,臉色也漸漸潮紅起來的男孩,不知是否該往山上跑。古代的山林可不同於後來的那些,野獸之類的東西怕是不少,他們這般貿貿然上山,也不知道會不會成了食物。

  沒等葉葵說話,他已經開始往山上走去。

  葉葵咬咬牙,現在另找路也是來不及了。既然有山道,那麼盡頭肯定有人煙,搏一把!

  然而上了山不過片刻,她就聽到山下有凌亂的腳步聲響起,不過隔得應還遠,聲音並不清晰,三人加快了步伐往前跑。

  誰知還沒跑多遠,眼前就出現了一片林子。深山處的樹還帶著些厚重的綠意,也愈發陰冷。而身後追趕的腳步聲似乎也近了些,孩子的腿哪裡跑得過一個成年大漢。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遲早會被抓到。

  她眼中忽然有了意味不明的光,攥著葉殊的手一緊,旋即鬆開。四處掃了一圈,有個樹洞!

  葉葵急忙將葉殊塞進那個樹洞中,又抓了一堆荒草腐葉遮住洞口,用軟糯的童音沉聲叮囑:「你乖乖待著,阿姐過會便來尋你。」

  「阿姐……」葉殊低低叫了一聲,卻還是老實地將身子縮了起來,藏好。

  她退回到方才來時的路上,就地蹲下,開始用小手拔起周圍還頑強存活的長草。草葉鋒利,細嫩的手被劃出一道道口子,可她像是沒有察覺般,只是急速扯著那些草,再理順。只是天寒地凍,許多草看似還活著,其實葉子早已脆弱不堪,稍一用勁便碎斷。

  「你,在做什麼?」不知何時,那個男孩也走到了她身旁,疑惑地出聲詢問。

  葉葵頭也不抬,將理順的草葉開始打結,「做陷阱。」說話的那一刻,她眼中閃過的光芒堅決而又冷銳。

  她的手法開始還有些慌亂,後來卻越來越利索。堅韌的草葉逐漸形成了一個套索,被小心地擺放好。腳步聲似乎又清晰了些,葉葵強自鎮定,起身尋起石頭來。

  要尖銳的,一下子就能戳進人血肉的石頭。

  可是四處找遍,卻只有幾塊鈍鈍的石頭。正在頭疼的時候,眼前驀地出現了一顆頭部尖尖的石頭。

  她不聲不響地接過,計算好距離,將石頭擺放好。

  而等她轉身想要去弄些荒草腐葉來遮蓋一二之時,方才將石頭遞給她的男孩卻已經將一切都做好,甚至還在草編套索旁擺了兩根交叉的樹枝當做記號。

  簡陋的陷阱,卻是她如今能想出來最後的辦法。

  但光有陷阱還遠遠不夠,更重要的是誘餌!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44 PM

008誤入農家

  老黑瞪著一雙血紅的眼,臉上的橫肉因為氣恨而抖動,怒罵:「膽子夠肥啊,小丫頭!」

  葉葵露出一副惶恐的樣子,兩腿顫顫地外後退。

  見她似乎要跑,站在不遠處地老黑急忙大踏步走過來,兩手握拳,咯咯作響。然而才邁兩步,身後忽然被人偷襲。他轉過頭便看到那個有人花了百兩金讓他賣去下賤地方的男童,高舉著根枯枝打了他的背。

  他嗤笑一聲,就要去擒人,卻不防那孩子仗著個子小,竟然一下從他的咯吱窩下鑽了過去。等到他反應過來,葉葵兩人已經是站到了一起,慢慢地往後退步。

  他還能連兩個毛孩子都奈何不得?心頭騰地竄起一把火,老黑啐了一口痰就衝了上去。

  兩人一看來戲了,相視一眼便一齊轉身向著套索擺放的地方奔去。經過套索的時候,兩人先後邁大了步伐,不露痕跡地躍了過去。

  可是——

  葉葵心中閃過一絲恐懼,這個才適應了一個多月的身體太弱了!連日來沒有吃飽過,又跑了許久,此時竟然出了差錯!

  躍過草索,還沒跑出兩步,她的左腳忽然一陣痙攣,身子無法控制地就地栽了下去。竟然抽筋了!

  計算著老黑的身高,被草索絆倒後頭部會落地的地方,她小心擺放了石頭。可是此刻,那塊石頭等著的卻是她的腦袋!

  衣衫摩挲的聲音鑽入耳中,她在即將落地的那一刻被同行的男孩給抱住滾到了一旁。

  大幸!

  「哼!小鬼頭把戲倒是不少!」老黑一腳踢開地上的草索,方才若不是葉葵不小心摔了,他還真的差點就要被絆倒。

  他面目猙獰地大步上前,一把拎起那個男孩,「啪」的一巴掌便打了上去,隨即便又要去抓地上的葉葵。

  男孩死命掙扎掙扎起來,卻奈何不了老黑鐵塔般的身子,反倒惹惱了他。

  他不顧葉葵,又是一巴掌打在了男孩臉上,怒罵:「再動一下,老子打死你!」

  腿上緩過勁來,葉葵掃過老黑,悄悄爬起來想要逃。可是,聽到老黑的叫罵聲,她卻又挪不動腳了。

  方才若不是那孩子救了她,她此時恐怕早就頭破血流,命喪黃泉。可是,現在不跑,自己這條命怕是要一道搭上了。重活一世,難道要死在這種地方?

  她俯身撿起那塊尖銳的石頭,猛地便撲到了老黑身上。

  身高不夠,石頭扎不了什麼要害,那便朝他身體軟的地方扎!臀部受創,老黑齜牙咧嘴反手來抓她,卻忽然瞪著眼睛,「砰——」倒了下來。

  葉葵氣喘吁吁地站定,看著那支讓老黑倒地的東西。心臟「噗通,噗通」地急促跳動,似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一般。

  ——那是一支簪子,一支黑檀木的髮簪。

  只是髮簪的樣子似乎有些奇怪,頭部尖銳得像是要冒出寒光來。

  老黑背身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葉葵就這般靜靜立了片刻,才開始慢慢靠近。

  他身下的那地枯草被血泅成了暗紅色,而老黑仍舊一動不動。走到了近處,她瞇著眼蹲下身去翻老黑的頭,卻不防老黑原本癱軟的手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葉葵被駭了一跳,死命掙扎起來,老黑的手卻如鐵銬一般,怎麼也甩不開。

  同樣蹲在地上喘氣的男孩察覺到不對,正要趕上來幫忙之時,老黑的手卻又軟軟地鬆開了。

  葉湄長舒一口氣,急忙往後退,直退到一米開外才開始仔細觀察起老黑來。那雙因酗酒而通紅的眼睛瞪得渾圓,瞳孔卻已經開始有些渙散。看來,果真是死了。

  那支黑檀木髮簪是從老黑的後頸扎入的,不知簪子長短,但看上去似乎扎得極深。

  這需要多大的力氣才能做到……

  男孩忽然上前,俯身將那根簪子從老黑的脖頸處拔了出來,又在老黑的衣服上擦乾淨,才小心收入懷中。

  「簪子,是我娘的遺物。」他低下頭驀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葉葵看著他,心底忽然湧上來一絲莫名的恐懼。她敢殺人,卻不能理解一個只有十歲左右的孩子為什麼也敢?而且在殺了人之後,面不改色。

  她沉默著,不知說什麼才好。

  見她沉默,那孩子估計是以為她害怕了,又說了聲「別怕,他已經死了,我們走吧」,便兀自朝著藏著葉殊的樹洞而去。

  沒了老黑的追趕,卻還有對花娘子幾人的後顧之憂。葉葵三人雖然累極,卻還是不敢停步。而且若是天黑了還沒有下山,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冬日的山林中,那些野獸也都餓了吧。

  幸好,兜兜轉轉,竟然真的叫他們在天擦黑的時候下了山。

  山下是一條土路,土路兩側是田地,鋪著些不知是麥子還是稻子的桿。三人歪歪扭扭地邁著螃蟹腿沿著田地往前走了會,卻仍是連個村莊的影子都沒有瞧見,更別說是人了。

  「阿姐……我真的走不動了……」葉殊蹲下身子,聲音弱弱地喊她。

  被這樣一喊,葉葵也發現自己的腿邁不動了。山上雖然有路,但那怎麼著也是山路。就算是平地上,這般跑跑走走一整天,大人也該受不了了。她其實早就累得要命,若不是撐著那口氣,怕是早就癱了。

  可是今晚露宿?

  不說別的,這麼冷的天,凍也得把人凍壞了。

  「前面好像有間屋子!」

  葉葵踮起腳尖一看,果然,那邊影影綽綽的似乎真有間屋子。葉殊一聽也來了勁,蹭蹭蹭跑了起來,一邊還朝葉葵喊:「阿姐,有屋子!有屋子!」

  可當三人滿懷期待地走到那間屋子時,卻是面面相覷。

  那哪裡是間屋子,分明是間連頂都快要塌光的小廟。不過,三人也實在是走不動路了,乾脆就進了那間破廟。

  裡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楚。

  三人又餓又渴又睏,隨便找了個角落就坐下。若是能燒個火堆就好了,可三個孩子哪裡來的火折子,只能這麼湊活著等天亮了。

  葉葵抱著葉殊,腦袋昏昏沉沉,就要入眠。被她摟在懷中的葉殊卻忽然尖叫起來,「啊啊啊——阿姐,耗子——有耗子——」

  葉葵被他喊得一激靈,頓時睡意全無,摸黑就脫了鞋子亂打起來。

  「吱吱、吱……」

  也不知打到了沒有,總之就聽到耗子吱吱亂叫。

  被耗子這麼一整,葉殊不敢睡了,也不讓葉葵睡,生怕睡著了被耗子給咬了耳朵鼻子什麼的。

  葉葵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

  「阿姐,那個哥哥叫什麼名字?」

  眼皮越來越重,葉葵打了個哈欠,「不曉得,你自己問問。」

  話音剛落,葉殊就鑽出了她的懷抱,湊到了另一邊去問道:「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我在家裡排行第九。」

  葉殊摸摸頭,又鑽回葉葵懷中,「阿姐,這是什麼名啊?」

  「噗哧」,葉葵被逗笑,又清醒了些,「叫九哥就可以了吧?」這話卻是在問那個同行的男孩。

  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到他回了聲,「叫小九也可以。」

  「小九哥。」葉殊立刻得出了綜合結論,響亮地喚了一聲,隨後又自顧自暴出他叫小殊,他姐姐叫小葉子。

  三人說著話,終於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天色濛濛亮的時候,耳邊喧鬧起來。葉葵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還未站定便看到兩三個扛著鋤頭的粗衣漢子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其中一個高壯些的開口道:「你們怎麼睡在這?」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45 PM

009桃花小村

  桃花村裡桃花河,桃花河邊桃花樹。

  不過河邊寥寥的三棵樹,光禿禿地聳立在寒冬中,叫人如何也看不出那是桃樹。就好比桃花村的人也一直弄不清楚桃花村這個名字究竟是如何來的,管一個只有三棵桃樹的村子叫桃花村,豈不可笑?

  葉葵幾人被帶著進村的時候,雪又零星落了起來。

  南方的天,同前幾日下過那般的鵝毛大雪並不常見,大多都是這樣零星的雪。薄薄的一層,也積不起多厚。

  幾人踩著薄雪到了丁家。

  白牆黛瓦,看上去家境倒是還成。雖然才來這個世界數月,但是從日常生活中,葉葵也發現這個大越國似乎還算是富庶。即便當初長平巷一帶被成做貧民區,可真正窮得吃不飽穿不暖的人卻是沒有,只是吃得精細與粗糙的區別而已。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是身在南方的緣故,不論是哪個時期,南方總是因為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比北方要富裕些。

  到了院門口,自稱丁大叔的粗衣漢子轉過頭來同他們道:「凍了一夜,先去大叔家吃點熱食睡一覺,好好歇著。」

  葉葵緊緊拉著葉殊的手笑著道謝,跟著往前走了幾步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喊住丁多福:「丁大叔,我哥哥的手受傷了,能不能給瞧一瞧?」

  古代醫術不發達,尤其是農村地區,普通人有個小病小痛的多半不會花銀子去找郎中,這也就造就了村人多多少少有些治病用的偏方。小九的手她已經偷偷觀察過,應該是扭到傷了筋,骨頭並無大礙,所以丁家若是有藥酒,揉搓一番就可以。

  丁多福聞言一怔,旋即一拍大腿道:「這孩子,有傷怎麼不早些說,這慢吞吞地走了半日,別是給耽擱了!快些給大叔看看!」說著便伸手去拉小九。

  小九也不躲開,任憑他拉著手看。

  「還好還好,只是傷了筋,趕緊進屋我找藥酒給你搓搓。」

  一進門,他就朝著最東頭的那間屋子喊:「孩他娘,快些將我的藥酒取出來。」

  話音剛落,屋子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個容長臉的婦人。一邁出屋子就開始急巴巴地問:「這才剛出去一會,怎麼著回來就要藥酒,莫不是路滑磕著哪了?」匆匆奔了過來,突然愣住,「這、這是誰家的孩子?」

  丁多福領著三個孩子往屋裡走,一邊對妻子梅氏道:「方才同朱大哥幾個路過那間破廟,發現這仨孩子就這麼睡在裡面。旁的我也沒多問,這麼冷的天,先把人領回來暖暖身子。你去把藥酒拿出來,孩子的手扭了。」

  「哎,藥酒可不擱在衣櫥上了,你自己拿去。」梅氏聞言嗔怪,「我先去給他們弄些吃的來,怕是也餓壞了。」

  葉葵聽著夫妻二人對話,心中的石頭終於暫時落下。

  不論如何,他們現在需要休養。花娘子幾人說過帶他們去鴻都,那麼目前所在的地方必定就屬於鴻都。可鴻都是個什麼概念?鄉鎮?縣?市級抑或省?

  這種問題即便她是土生土長,也不一定就能知道得清楚,更別說是現在這種情況。

  所以他們現在只能想辦法暫時留在這裡,吃飽穿暖,想法子等到天氣暖和了再說。昨天晚上真的差點就要凍得醒不過來了。

  丁多福給小九擦了藥酒開始揉搓的時候,梅氏那邊卻僵住了。

  她剛進廚房還沒生火,老二多祿家的媳婦徐氏就抄著手跟了進來,那眼睛直往灶上擺著的兩個雞蛋瞅。

  「大嫂,這才剛吃過朝食,怎的又拿上雞蛋了?」

  梅氏雖然一向不喜這個弟媳婦,可礙著平日裡自己就不是個愛吵嘴的人,所以能讓著的地方便也都讓著。

  可這麼一來,徐氏就開始有了蹬鼻子上臉的趨勢,前幾日老二家的獨子春海弄壞了自家大郎的湖筆,竟連對不住也沒說一聲,著實惱人。

  這讀書人什麼最重要?可不就是文房四寶嘛!

  這小村裡幾個人用得上湖筆?大郎的這支還是先生喜歡他,所以才贈的,就這般被那混小子給弄壞了。大郎嘴裡不說,可這傷心卻是瞞不住她這個當娘的。

  所以當下,梅氏並沒有給徐氏好臉色,口氣生硬地道:「這雞從小雞仔開始便是我養大的,吃兩個蛋還得同你說?」

  徐氏倚在門框上,眼神飄忽,「大嫂你這說的什麼話,咱還沒分家呢,這雞不是公中的雞?這下的蛋不是公中的蛋?我家春海正長身子呢,也捨不得多吃個蛋,這不都是要留著賣錢的嘛。」

  梅氏心頭微惱,公中的公中的!老二家的好吃懶做,老三多壽跟小姑翠玉一個沒娶親一個沒出嫁,這家裡真正在幹活的可不就是他們大房?偏生婆婆手心是老三,手背是老二,老大家的什麼都不是!

  她轉頭瞪了徐氏一眼,一聲不吭地往灶裡添柴。

  徐氏撇撇嘴,「我方才可瞧見了,大哥不知從哪撿了幾個小花子,這蛋莫不是給他們吃的?」

  「什麼花子!」梅氏斥了一聲,「這大冷的天,幾個孩子在外面也不知凍了多久,給兩個蛋吃怎麼了?」

  徐氏不滿地道:「你要大方便去拿你的私房錢大方,這公中的東西可都是咱一起的,娘不發話,你可做不了主。」說完,徐氏鼻眼朝天地哼了一聲,扭著腰出去了。

  身後梅氏從杌子上起來,冷眼看著徐氏,心裡想著這家不分還真是不行了。

  沒了徐氏,梅氏的手腳就利索起來了。

  昨兒剩下的冷飯早上做了頓稀飯,還剩下了點,便加水又煮了,熱熱的喝了,暖胃又充饑。又將兩個雞蛋給打好,加水上鍋蒸成蛋羹。

  等到稀飯開鍋,那蛋羹便也蒸好。再從屋角的黑陶罈子裡取出醃製的菜頭切成細絲,準備一道端回了自家屋子。剛走出廚房,梅氏想了想,卻又折回去另取了三個餅子。

  屋子裡,丁多福正在問葉葵幾人怎會睡在破廟中的事情。

  實話該說,卻不能說盡。葉葵深諳這個道理,所以心中立時便有了思量。況且她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孩子,事情便是說得不清楚,旁人怕也不會覺得奇怪。

  「你們姐弟三人是從山上下來的?」丁多福喝著白水,問道。

  小九聞言看了葉葵一眼,雖未說話,葉葵卻莫名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這孩子還真的不那麼像一個孩子。既然丁多福誤會他們是姐弟三人,那便將錯就錯。有時候事情是說的越清楚,麻煩便越多。

  「不是,我們是從大路那邊來的……」小九收回視線,率先說道。

  葉葵一聽便聽出了門道,老黑的屍體還在山上,若是被發現了可就說不清了,所以乾脆完全撇開。

  丁多福有些疑惑,「大路那邊來的?那不就是從酒莊來的?你們爹娘呢?」

  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小九似乎也不知怎麼作答,畢竟他們可不是真的親兄妹,爹娘什麼的,萬一他這麼說了,另兩個說了別的可怎麼好。所以他乾脆又將視線看向了葉葵。

  「爹爹跟娘……都死了……」葉葵偷偷伸手進腰間,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淚立時便被逼出來一些,雖然少,可那霎時紅透的眼眶卻是極惹人疼。

  這幅模樣恰好落在了端著飯菜進門的梅氏眼中,惹得她急忙擱下吃的,安慰道:「莫哭、莫哭,這到了大嬸家裡就同自己家一樣,以後定不會叫你們餓著凍著。」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46 PM

010去留風波

  「什麼叫到了你家裡就同自己家一樣?我怎不曉得咱老丁家換你當家做主了?」梅氏話音剛落,門外忽然傳來一個略顯尖刻的聲音。

  穿著一身新襖子的老婦立在門邊,鬆垮的眼皮耷拉下來,將那雙眼睛遮成了臃腫的三角眼,其中一隻眼睛隱隱蒙著一層白翳,似乎不大好。

  「娘,你這說的什麼話啊。」丁多福見自己老娘過來了,急忙起身去扶,「昨天不是說身子不爽利,不好好歇著出來做什麼?有什麼事,你讓翠玉來說不就成了。」

  丁何氏「哼」了一聲,倒也沒甩開自己大兒的手,任由他扶著自己坐到了凳子上。梅氏喚了她一聲,她也裝作沒聽見,眼睛也不瞥一下。

  「我說老大家的,咱這桃花村裡最富的是里正家,那可不是咱家,你這冷不丁地上哪弄的三娃娃,是想怎麼著?」丁何氏瞇著眼睛,視線依次掃過葉葵三人,一臉不快。

  梅氏皺眉,這事八成又是徐氏那個長舌婦給故意捅到家婆面前的,顯然是想要找她的茬。她看了一眼丁多福,這事是你弄出來的,可別想要我頂著。

  「這三孩子是我給領回來的。」丁多福硬著頭皮,迎著自己娘那尖針似的目光,「娘,這大冷天的,三個孩子睡在破廟裡,可不得凍出好歹?咱家去年收成不錯,而且這天一暖,就可以春種了,不差這三張嘴巴。」

  丁何氏冷笑一聲,自打娶了媳婦,她這兒子就愈發不愛聽她的話了。「成,你娘我也不是什麼黑心肝的人,這娃娃睡在破廟裡我也心疼,但是老大,你可問清楚了?」她說著側過身子,俯身去扯小九的衣服,「嘖嘖,你瞧瞧這小囝穿的衣裳,這料子,里正家怕也穿不起吧?」

  丁多福同梅氏聞言都是一愣,這才發現三個孩子中,那兩個小的穿得雖然款式新潮些,但是料子卻並不是什麼特別貴的。可那年紀最大的男孩身上穿的,果真是從未見過的料子。

  雖然髒了些,但是也還能看出不論是做工還是別的什麼,都不是他們這種莊戶人家穿得起的。

  「這、這……」丁多福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作答,磕磕絆絆的說不清楚話。

  屋子裡一時安靜了下來,丁何氏鬆了手,「娘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飯都多,看事情還能不如你們?這小囝穿得這麼好,又是這般相貌,豈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再看那那邊的小囡生得同咱家春禧也差不了幾分,萬一哪天人家爹娘找上門了咋整?」

  小九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丁多福幾人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低聲說:「大叔大嬸,我家原本富裕,我身上這衣裳也是爹爹在世時做的。後來爹爹去了,娘又重病,家裡的銀錢早花光了。」

  葉葵見狀頓時了悟,這小九果真是人精。她急忙拉著葉殊也跪到他邊上,一邊擠出眼淚一邊說:「大叔大嬸,求求你們留下我們吧……爹爹娘親都不在了……娘說帶我們尋親,可親戚沒找到,娘先沒了……」

  「哇——」葉殊雖不清楚姐姐同小九兩人到底在做什麼,可見她哭,他便也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莫哭莫哭,先去吃了朝食,咱們再說。」梅氏一瞧見他們哭了,立馬頂著丁何氏要吃人似的目光去扶他們。

  丁何氏聽到朝食二字,便扭頭去看小櫃上擱著的吃的,這一看可不得了了。她霍地伸手指著梅氏鼻子罵道:「你個敗家娘們!那幾隻老母雞嫌天冷,一日攏共也就只下三四枚蛋,你倒好,動動手就拿出來給別人吃了!」

  梅氏這下真惱了,她原是家中獨女,父親又是個秀才,原本卻是不肯嫁給丁家的。只是她爹覺得丁多福人踏實會過日子,這才將她嫁了過來。

  可自打她第一胎生了個閨女,丁何氏便開始不待見她。

  第二胎雖是個兒子,可春江那孩子生得艱難,是接生婆子硬生生弄折了他的腿才能平安落地。那一次生產,要了春江一條腿,也幾乎要了她一條命

  但丁何氏非但不心疼,反而還處處刁難,嫌棄春江長大了也是個瘸子。

  想起那些事情,她就忍不住要掉眼淚。當初她懷著春江直到他落地,哪一日不在操持家務?挺著七八個月的肚子做菜洗衣打掃,農忙的時候還得下地。若不是這樣,生產的時候好端端地又怎會難產?

  她爹去世後,丁何氏更是變本加厲。左不過就是欺負她娘家沒人,說不上話罷了。

  「娘,這雞蛋……」目光變冷,梅氏揚頭要反駁,卻被突然進門的小女兒給打斷了話。

  「阿婆,爹娘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呀?」穿著嫣紅色碎花小襖的春禧,手裡拿著塊麥芽糖,疑惑地問道。

  方才丁何氏說葉葵生得快要趕上春禧,這話其實卻不然。看上去同葉葵差不多年紀,可春禧的眼角眉梢都掛著似是成人的風情。她生得像梅氏,可卻又比梅氏好看上許多。

  年紀小小,卻儼然是個美人胚子。

  相較之下,葉葵就顯得清淡了許多。不過比起小九來,春禧卻似乎仍舊稍遜一籌。走到近處的春禧顯然也已經察覺到這點,睜著雙明亮的杏眼饒有興趣地盯著小九三人看。

  說是三人,其實那目光一直在小九臉上打轉。

  看了半晌,她笑了起來。葉葵覺得她的笑似乎有些奇怪,卻又不知哪裡怪。

  笑著笑著,那個笑容又變了。春禧抿著嘴的笑容綻開了點,那掉了門牙的牙床便露了出來。原來是為了遮擋牙窟窿。

  「阿婆,這是哪裡來的小哥哥?」

  方才還氣呼呼的丁何氏一見春禧便沒了脾氣,她喜孫子,可這家中最討她喜歡的孩子卻是老大家的二丫頭。長得好看,嘴巴甜,聰明不說,還聽她的話,比她爹媽的話都要聽。

  丁何氏攬了春禧進懷,嘟嘟囔囔地說了起來,「你爹娘吃飽了撐的,沒事盡要把咱家糧食給旁人吃,不曉得還以為咱家裡是金山銀山堆不下了呢!」

  春禧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視線驀地定在了葉葵三人身上,甜甜道:「阿婆,菩薩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爹娘這是給你跟阿公積福呢。」

  「就你會說。」丁何氏嗔了一句,姿態卻似乎放軟了。

  丁多福趁機讓跪著的三人趕緊站起來,又捧了稀飯蛋羹過來與他們吃。只是丁何氏瞧見那蛋羹似乎又不快了起來,問春禧:「你娘燉了蛋羹,你去吃點?」

  春禧乖巧地搖搖頭,「不了阿婆,給他們吃吧。」說完,她扯著丁何氏襖子的袖擺,撒嬌,「阿婆,咱們就把他們留下吧。也正好可以陪我玩啊,大姐平時都不陪我。」

  「好好好,留著就留著吧。」丁何氏哄著春禧,轉頭看向梅氏時卻變了一張臉,冷哼一聲道,「留下可以,這口糧卻是不能從公中出。」

  梅氏倒也硬氣,「絕不花公中一分一毫!」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48 PM

011雲娘手札

  丁何氏領著春禧出去後,這屋子裡的氛圍總算是和諧了點。

  梅氏給三人盛了稀飯,又分了蛋羹,柔聲道:「有些涼了,快些用。用完了飯,大嬸領你們去睡一覺。看這樣子就好些天沒睡好,眼睛下的青影都重成這樣了。」

  三人倒也真是餓得狠了,將梅氏端過來的東西吃了個一乾二淨,就連那碟子醃菜頭絲也沒剩下一根。

  看得梅氏眼眶又似乎要紅,她的三個孩子中,除了麼女春禧,大丫頭春蘭跟大郎春江生下來就都不受婆婆喜歡,自小便過的比尋常孩子要苦些。這也就讓她見不得孩子受苦。

  等到三人吃了飯,梅氏又帶著他們下去略微梳洗了一番,將領著人去休息。丁家在桃花村裡家境倒是還算不錯,只是因著婆婆丁何氏偏愛小的,所以丁多福一家住的房子便也比老二老三的差了些。

  而且家裡孩子多,地方便擁擠了。

  領著葉葵去了春蘭春禧的屋子,又領著小九兩個去了自家大郎春江的屋子,這下子就都成了三人一屋,愈發擠了起來。

  說來三人還真是累得緊了,鑽進被窩就睏得睜不開眼。梅氏囑咐了在屋子裡做針線活的春蘭看著葉葵,便回到了堂屋。

  堂屋裡丁多福正在悶聲不響地喝著水,梅氏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卻也不想開解,總歸自己同他那個娘也吵了不知多少次了。

  「倒碗水來與我吃。」她拍拍裙擺上的灰,說道。

  丁多福也果真依言倒了水過來,只是那眉眼皺著道:「孩他娘,咱娘方才說的倒也沒錯,這三孩子就這麼留下總歸不好。」

  梅氏斜眼瞅他一眼,就曉得他會這般說。「娘說的是沒錯,可你既然都將人帶回來了,如今你可忍心再將人送回破廟去?」

  「這、這當然不行……」

  「那不就結了,你既不能將人送回破廟,那不留下還能如何?那三孩子的話你也聽到了,而且最大的那個小囝看上去也比咱春江還小點,剩下的兩個更別說了,咱們要是撒手不管,他們可怎麼活?」梅氏說著眼眶又有些紅了起來,她娘去的早,她是被身為鰥夫的父親帶大的,早就吃夠了沒娘的苦。

  丁多福閉上眼重重歎了一聲,「罷了罷了,這幾年光景都還不錯,多養三張嘴巴也還是夠的,那就留下吧。只是他們那親戚,等得了空,咱們還是去幫著尋尋好。若真的尋不到,也就罷了。」

  「依你。」梅氏笑著應了聲,低頭啜了口白水,像是想起了些什麼又抬頭道,「他爹,你之前同朱大哥上西凝山獵到那隻野豬賣的錢可同娘說過了?」

  「還不曾,怎麼?」

  梅氏放下水,「那便不要說了,反正你不說,娘也就以為那隻野豬都是朱大哥的。這錢咱們自己留著。」

  「這怎麼能行,往常的錢可都是要上交公中的。」

  「你個傻貨,如今能同往常一樣嗎?不能從公中拿錢,讓那幾個孩子喝西北風去?」梅氏見他想不到點上,頓時不快起來。

  屋子外,幾人來時那點零星的小雪早已經停了,但此時卻又淅淅瀝瀝地落起了雨。

  春蘭放下做鞋用的錐子,起身走到窗邊,將原本透著條縫的木頭窗子給關嚴實了。轉身走回來的時候,她忍不住好奇地去瞅睡在自己床鋪裡的葉葵。

  她生得像爹較多些,雖然看上去也是落落大方的姑娘,可怎麼也比不上自己的妹妹春禧。

  葉葵翻了個身,春蘭嚇了一跳,急忙退回桌前。過了會,見她似乎並沒有醒,這才安心地又拿起做了一半的鞋子繼續忙活起來。

  而蜷在被窩裡的葉葵正在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懷中掏東西——一本半舊的簿子。

  虧得當初被老黑幾人抓走後,他們沒有搜身,不然怕是就不在了。她見過蕭雲娘精神正常的時候攤開這本簿子寫東西,估摸著應該是日記手札一類的。

  來了這個世界不過一個來月,若是要了解事情從蕭雲娘的日記著手,怕是最快的方法,而且她可不是一般人,是同樣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前輩啊。

  古代的紙張不同於後世,葉葵背對著春蘭,小心翼翼地翻著。

  ……熙承六年,四月初三。

  阿葵滿一周歲了,我們離開鳳城也已經三個多月。孕吐越來越嚴重,之前在船上受了傷的手也沒有痊癒的意思。如果這樣下去,情況可能會越來越嚴重。可是我不敢吃藥,害怕古代的藥會不會傷到肚子裡的寶寶。

  租來的屋子還算乾淨整潔,房東人也還算不錯,總算是暫時鬆了一口氣。

  這裡離鳳城那麼遠,葉家的人應該不會追來吧?

  不管怎麼樣,現在只能先待著了。要是再奔波下去,不知道這個寶寶還能不能保得住。這個時代可沒有婦產科,要是出了問題,說不定就是一屍兩命。

  如果我死了,阿葵要怎麼辦?

  帶著她一起離開,我是不是錯了?

  ……

  一頁一頁,葉葵就著屋子裡的光看了小半本日記。蕭雲娘果然不是古代人,這本日記雖然是用毛筆寫的,可上面的字卻是實實在在的簡體字。

  她合攏了簿子,重新塞回懷中,閉目思考起來。

  如今,蕭雲娘死了,她也只從蕭雲娘的日記中發現葉家在鳳城。而這個鳳城顯然離現在所在的地方十分遙遠,憑她跟葉殊兩個小孩,根本不可能到達。

  況且,蕭雲娘是因為這個身體的爹娶平妻,才帶著她離家出走,那麼現在那個平妻肯定還在葉家,她跟葉殊回去了,怎麼可能會有好果子吃?

  也多虧了這本日記本,事情也總算是清晰了一些。

  若是可以,她就帶著葉殊留在鄉下,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大姐,你怎麼還在做鞋子?」門被霍地推開,春禧邁了進來。

  怕吵著葉葵,春蘭急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可春禧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聲音一點也沒有壓小,「你可沒有讓她睡我的床吧?」

  「放心吧你,睡在我床上呢。」春蘭一向拿這個被阿婆捧在手心裡的妹妹無法。

  「那就好。」春禧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大姐,上次爹給你買的紅頭繩呢?」

  春蘭皺眉,「你又想……」

  話未說完,忽然被屋外傳來的聲音打斷。葉葵也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側耳聽著,外面果然是葉殊的聲音。

  「阿姐!阿姐!小九哥快死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49 PM

012有驚無險(一)

  葉殊的聲音顯得異常驚慌失措,甚至於都帶上了哭腔。葉葵一聽就急了,慌不迭下床趿了鞋子往外跑。

  春蘭「呀」了聲,也丟下手中的鞋子跟著跑了出去。

  屋子裡彌漫著一股怪怪的氣味,葉葵一進門就看到小九趴在床腳,而葉殊呆呆地立在他邊上還在喊:「阿姐——阿姐——」

  她急忙跑過去拉開葉殊,又去看小九。

  地上已經有一灘穢物,可小九似乎還在嘔吐。等到他抬起頭來,葉葵一看就懵了。嘴唇四周發紅,臉上、脖子、手都出現了紅色的小點。且因為膚色白,那些紅點便顯得愈發觸目驚心。

  這是怎麼了?剛才可還好好的呀。

  就算食物中毒也不可能長出蕁麻疹一樣的東西來,而且他們吃的明明都是一樣的東西,為什麼只有他會變成這樣?

  「哎呀,這是怎了?好端端的怎麼吐了?」梅氏跟丁多福聽到葉殊的叫喊聲,也都緊跟著跑了過來,一見小九的樣子便也慌了神。

  葉葵拼命回憶方才他們所吃的東西——稀飯,醃菜,雞蛋羹……

  對了!

  難道是雞蛋羹的緣故?

  有人對花粉過敏、有人對海鮮過敏,也有人會對雞蛋過敏。莫非小九就那麼不湊巧恰好對雞蛋過敏?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猜想一般,小九又乾嘔了兩聲,掙扎著問梅氏:「大嬸,方才那碗羹可是雞蛋做的?」

  梅氏扶著他一怔,「是啊,怎了?」

  「我打小……就……就不能吃蛋……」小九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似乎有些呼吸困難。

  葉葵一看不對,如果嚴重過敏,可是要死人的!她慌忙對梅氏道:「大嬸,求你快救救我哥哥!」

  梅氏也慌了手腳,急忙對丁多福說:「快去請李郎中來,快些!」

  「欸、欸……」丁多福一疊聲應著,手忙腳亂地往屋外跑,卻被不知何時出現的丁何氏給攔在了門口。

  「急吼吼地幹啥去?」丁何氏瞪了兒子一眼,「剛才怎麼了?青天白日的誰要死了?」

  丁多福急得滿頭大汗,推開他娘就往外跑,「那小囝吃蛋給吃壞了,我去找李郎中去。」

  「胡扯!吃蛋還有吃出毛病的?!」丁何氏攔不住兒子,便衝著他遠去的背影罵了一句,轉過頭來便又要罵人,卻看到小九那張已經長滿了紅點點的臉,頓時噤了聲。

  可隨即她便一跺腳,懊惱地道:「快些將人丟回破廟去!這要是死在這裡,咱老丁家還不得被人戳著脊梁骨說害死了人吶?」一邊說著,她已經一邊上來要去扯小九。

  梅氏氣得直哆嗦,顧不上講什麼孝道,指著丁何氏的鼻子便罵道:「黑心肝的老婆子,你這是要人去死啊!」

  丁何氏被她罵得一愣,等到反應過來,老眼一瞪,一屁股坐倒,哭得震天響。

  「哎喲喂,我怎這麼命苦啊……兒媳婦都敢罵我黑心肝了啊……個挨千刀的騷娘們啊……這是要逼死我老婆子啊……」

  葉葵看得一愣一愣,這種潑婦作風,她還真是頭一回瞧見,可眼下卻不是愣神的時候。小九的臉色已經開始漲紅,顯然是缺氧了。也不知古代的鄉下郎中會不會治過敏,古代似乎根本沒有過敏這個說法,這個詞不論怎麼聽,都是西醫腔調。

  她扭頭看了眼小九吐出來的穢物,似乎並不多,那麼他胃裡肯定還有殘留,雖然不是食物中毒,可既然這樣,全部吐出來總歸是好一些的吧。

  「春蘭姐,哪裡有水?」她霍地看向春蘭問道。

  春蘭怔怔地沒有反應,倒是那個同她差不多大的春禧朗聲道:「在廚房,我帶你去。」

  兩人邁著小短腿一路跑進廚房,她拿了水瓢舀了水又往回走。春禧也不問她想要做什麼,只是細細的兩道眉毛皺得緊緊的,不知在想什麼。

  回到屋子裡,葉葵便快步走到小九邊上,道:「哥哥快喝水,多喝點再吐出來,把蛋都吐出來。」

  梅氏聞言也急忙道:「對對對,吐乾淨可能就好了。」小九老實地灌下了一肚子水,又被梅氏使勁拍著背吐了出來,雖然樣子不見好轉,可他們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丁何氏還在拍著大腿哭罵,可沒有人理她,聲音漸漸地便小了下來。見大家只顧盯著小九,她罵罵咧咧地似乎準備從地上爬起來了。可剛直腰,門口就傳來了丁多福的聲音,她急忙又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娘,你這是咋了?」丁多福吃驚不已。

  丁何氏扯著他的褲腿干嚎,「兒啊,你娶的好媳婦啊!」

  梅氏氣過了頭,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見丁何氏要鬧便也隨她鬧去。她看也不看丁何氏一眼,視線越過她落在丁多福身後。

  「李大夫,你快來瞧瞧這小囝是怎麼了?」她急急喊道。

  長著山羊鬍子的李大夫背著藥箱走過來,盯著小九看了又看,緊皺著眉頭道:「這似是風疹,可卻又不太像。」

  小九此時已經沒了說話的力氣,葉葵便對李大夫道:「我哥哥不能吃雞蛋,結果今兒吃了蛋羹,這才這樣的。」

  李大夫一聽懵了,這吃雞蛋還能吃出毛病來?他可從來沒聽過,這麼一來他更不敢下手了,萬一出了事情他可擔不了責任。他急忙起身,朝著梅氏幾人擺擺手,「不成不成,這病我治不了,你們趕緊送去鎮上醫館去。」說完了也不顧梅氏挽留,背著藥箱就跑了。

  葉葵雖然氣,卻也明白他怕是真的不知道怎麼治,便只好眼巴巴地看向梅氏。

  梅氏一咬牙,對丁多福道:「去借隔壁的驢車來,咱們上醫館!」

  「醫館?真是闊氣得緊吶,老大家的我告訴你,你一毛錢別想帶上!」丁何氏一聽,哭也不哭了,指著梅氏便先說上錢了。

  梅氏扶起小九,瞪丁多福一眼,「還不快去!咱可沒有見死不救的理!當心遭天譴!」

  丁多福看看自己媳婦又看看自己娘,心想不管咋樣,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死,心一橫便出去借車了。

  等到將驢車拉到門口,梅氏也抱著小九出來了。虧得鄉下婦人力氣大,一路便將小九抱到了車上。

  葉葵不放心要跟上,只好將葉殊托付給春蘭看著,自己跟著丁多福夫婦倆帶著小九一道去了鎮上。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49 PM

013有驚無險(二)

  大冷的冬,鎮子上並沒有什麼人,驢車一路順暢地到了醫館門前。

  醫館裡也冷冷清清的,見他們抱著個孩子進門,站在藥櫃後的小學徒急忙迎了出來。將人帶了進去後,出來個方頭大臉的中年男人,小學徒管他叫方大夫。

  一見小九那樣子,倒是也擺出十二分的用心來。又是翻眼皮,又是看舌苔,過了半刻,他搖頭晃腦地念叨起來:「奇怪奇怪,這似乎並不是風疹。」

  葉葵聞言哭笑不得,這些古代大夫除了風疹,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還有別的毛病?她只好將之前同李大夫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這方大夫一聽倒像是聽出門道來了,當即便說:「我竟忘記了這個!」

  見梅氏三人疑惑,他一邊起身開方子一邊解釋:「這毛病尋常見不著,我還是當初聽我師父說起過,這有些人吃了好好的蛋也會生病。不過放心,我瞧那孩子之前應是已經吐乾淨了,配了藥喝,我稍後再為他扎上幾針,回去好好休息,以後莫要吃蛋便好了。」

  梅氏看了看小九的樣子,似是不信,猶疑著問了句,「當真?」

  方大夫抬頭看她一眼,略帶不滿地反問:「我能說假話?」

  荊芥、細辛、防風……方大夫唰唰唰幾筆寫完藥方,遞給丁多福,讓他跟著小學徒去付錢拿藥。他自己又低頭去研究小九的症狀了,身為醫者瞧見不常見的病症,可不得好好研究研究。況且,那藥方也是當初師父說過的,究竟有用沒用,他心中其實也沒個底。

  那邊,丁多福跟著小學徒到了藥櫃前,等他抓藥。葉葵看著梅氏的側臉想了想,決定還是跟著去看看究竟花了多少錢為好。她算是瞧出來了,這夫妻倆在那老太婆眼中可算是夠不討喜的,也不知丁多福身上帶足了銀子不曾。

  走到藥櫃那的時候,小學徒正巧抓好了藥。

  「一共五副,一日一副,五碗水煎成一碗喝。」小學徒將藥包遞給丁多福,「喏,一共五錢銀子。」

  丁多福倒吸一口涼氣,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五錢?」

  小學徒摸摸頭,「貴是貴了點,但就是這個價,我也沒辦法。」

  「這、這也太貴了,五錢銀子能買多少東西啊……」丁多福還沉浸在震驚中,喃喃念叨著。

  「丁大叔,給你這個。」葉葵聽到兩人對話,雖然對這時的物價貨幣都不怎麼了解,可看他們的樣子也知道這五錢銀子已經是極貴了。

  丁多福低頭一看,葉葵手中正拿著一塊白色玉佩,「你哪裡來的這個?」

  葉葵仰著頭正視他,吐字清晰地回答:「我自小掛在脖子上的,現在要給哥哥買藥,自然不能花你們的銀子。」

  丁多福看著眼前那塊成色似乎極好的玉佩,手不受控制地便伸出去要接,卻在即將碰觸到那一刻急急縮了回來。他懊惱地拍了自己的手一下,「快收回去,大叔哪能要你的東西。」

  那邊小學徒還等著收錢,葉葵見他其實是想要的,便也不說話直接將玉佩往他手心裡塞,塞完了一溜煙跑回裡間去。

  不論他花不花,總歸是給了他們。

  這塊玉佩價值不菲,應是這個身體的原主人自小便戴著的,連那條紅繩都已經褪色發白,興許是十分重要的東西。可對於葉葵來說,這塊玉佩除了值點錢並沒有別的用處,倒不如就當做是他們將來在丁家的生活費吧。

  等方大夫扎完了針,又在醫館待了半個時辰,小九臉上的紅點略消了些,神智也清醒了點。他們便準備趕著回桃花村,到家正好能趕上晌午飯。

  一路顛簸著,終於進了村。

  梅氏跟葉葵扶著已經緩過一些勁的小九進門,丁多福自去還驢車。

  「喲,大嫂,這個點了你才回來,咱家今兒差點就吃不上晌午飯了呀。」徐氏抄著手立在廚房門口。

  梅氏這才想起,今兒的確是輪到她做飯了,可是往常輪到徐氏做飯的日子,她哪天不是這疼那疼的,最後這活計不都照舊落在了她身上?如今她不過晚回來一會,徐氏就敢刮刺她,果真沒一點把她這個大嫂放在眼裡。

  她面無表情地回道:「金花,你上次說回娘家手頭不寬裕,跟我借了五十個錢,沒忘吧?我家這一下子多了三口人,銀錢可缺著呢,你準備啥時候還?」

  徐氏一聽怔住了,半晌才訕訕地道:「大嫂瞧你說的這話,我還能賴了你的銀子嗎?我這不最近準備送春海去上學,手頭一下子周轉不開嘛。」

  「嗯,你心中有數就好。」梅氏擺出長嫂的款,冷冷淡淡地說完,便自顧自帶著葉葵兩人進屋了。

  將小九安置好,她又柔聲安慰了葉葵跟葉殊,讓春蘭看著他們,梅氏這才去了廚房。

  冬天是農閒的時候,又沒有什麼收入,所以一般人家吃的也極簡單。

  她生了火,燜了米飯。又從鹽罐子取出漬過的豬肉,切了薄薄兩片,合著白菘上鍋炒了。這道菜不用放鹽便已經夠鹹,大火炒熟就可以出鍋。又另取了一株鹹菜,切小段加冬筍做成湯,爽口鮮鹹。

  這年頭的菜大多不捨得放油,誰家媳婦子若是做菜的時候做出油汪汪一盆,就得被家婆給罵死不可。所以家家戶戶的菜嘗起來味道都差不多,再好吃的菜不放油,要麼乾巴巴的、要麼像是水煮的,怎麼可能好吃。

  可梅氏做的菜味道卻是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先炒了白菘,那鍋裡就還能殘留點油,接著加水熬湯,那湯裡便也帶上了油花,一點不浪費。

  將菜分成兩份,一份肉多點,一份少點。多點的是給爺們那桌的,女人們就只能多吃點菜。梅氏端著盤子準備出去,想了想小九還躺在床上,葉葵兩姐弟怕是也不願意出來同他們一道吃,乾脆又另外分了點菜,盛了三碗飯送去了屋裡。

  等一大家子都上了桌,徐氏就開始用筷子扒拉起炒白菘裡的肉末來。梅氏見不得她那樣子,卻也不想當著大傢伙的面同徐氏吵架,便扭頭不去看她。

  可這一幕正巧被坐在對面的丁何氏看到了,頓時便將筷子拍到了桌上,「老大家的,你這是銀子多了,燒得慌呀,先是好端端往家裡弄了三張嘴,接著又去了鎮上醫館,現在更好,什麼日子你就煮上乾飯了?糧食不要錢?」

  梅氏心裡貓爪撓似的,恨不得立刻摔了碗就走人,可公公小叔就坐在另一張桌上,她可不敢這麼做。

  老丁頭慢條斯理地扒拉了半碗飯,才衝著丁何氏道:「咱家不缺這點糧食,大冷的天吃碗乾飯才夠飽實,你好端端地吵吵個什麼勁?」

  「你今兒是沒瞧見,她有點兒媳婦樣麼她?啊?指著老娘鼻子罵,要不是看她給咱們家生了大孫子,我不得休了她!」丁何氏霍地將筷子往桌上一拍。

  老丁頭還是慢條斯理的,似乎壓根沒瞧見丁何氏鬧騰一般,「我看她好得很。那三孩子看著也是好人家出來的,養便養了,又不是大災年的吃不飽飯。」

  梅氏一聽公公這話,眼眶霎時便紅了。

  丁家上下,婆婆鬧騰,妯娌奸猾,可好在還有個公公明白事理,梅氏這才能隱忍這麼多年也沒提出分家這事,可如今看來,還是早分早好!

  鬧鬧騰騰吃完了午飯,梅氏洗了碗、刷了鍋,這才回了自家屋子捂著臉嗚嗚地小聲啜泣了起來。

  丁多福進了屋一看,也忍不住心疼起來,這都算個什麼事啊!

  自家媳婦是什麼樣的人,他還能不曉得?這些年也實在是苦了她了。

  「孩他娘,不行,咱分家吧。」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50 PM

014驚蟄已到

  春雷響,萬物長。桃始開,倉庚鳴。

  桃花河邊的那三棵桃樹一日日漸漸都開了花,粉粉白白掛了滿枝滿椏,桃花村總算有了點名副其實的感覺。天氣一日日暖和起來,村子裡四處瞎竄的小童也就多了。不是撞了這個人,就是惹了那個誰。

  丁家後院的菜園子裡,梅氏正帶著自己的兩個女兒跟葉葵一道忙著播種。

  俗語說:過了驚蟄節,春耕不能歇。

  這驚蟄一到,家裡的男丁們就都開始忙碌起來了。女人們忙著做飯洗衣、養雞餵豬,還得瞅著空把菜園子給鼓搗起來。

  一眨眼的功夫,葉葵三人來到丁家已經快兩個月。

  先前吵吵鬧鬧的,梅氏夫婦倆鐵了心要分家,可這到了最後這家還是沒有分成。倒不是丁何氏撒潑攔著不讓,實在是時機不對。

  老丁頭一向明白事理,也曉得這家啊遲早得分。一大家子鍋碗瓢盆哪天不得哐哐響,沒事也得整出事來。況且這家雖說是分了,可其實也都還住在一個院裡,他也沒什麼好想不通的。村裡人愛笑話就笑話去,這年頭分家單過的可不少。

  只是現如今,的確不能分。

  老三該說媳婦了。

  誰家弟弟說媳婦,做大哥大嫂的不得幫襯著?要分家行,可怎麼著也得幫著老三把媳婦娶進了門。這家一分,錢財就散了。原本也沒什麼,丁家日子過得去,也多的是姑娘願意嫁。可偏偏丁家老三多壽長得白白淨淨,力氣小不提,也不是個讀書的料。開了蒙沒幾天就不肯學了,這考秀才啊是沒戲了。可偏偏種個地也種不好,這麼一來,誰家好姑娘願意嫁?

  更讓人惱火的,這小子好端端瞧上了村裡老金家的閨女。

  那姑娘模樣兒俊,生得水靈,針線活也做得好,可耐不住心眼高。她那個爹心眼更高,丁家剛讓人去透了口氣,轉眼的功夫,好傢伙,人嫁了。

  這要是嫁給別人也就算了,竟然是嫁給了縣裡王財主做妾。

  那王財主的歲數可都夠做她爹了!

  老丁頭打心眼裡瞧不起這姓金的一家,現在路上碰見了也沒個好臉色。

  偏偏老三鑽進了牛角尖,愣是不肯相別人了。說了好幾個姑娘,他都不肯,簡直就是中了邪了!

  日頭生得老高,葉葵瞇著眼睛看了眼天空,心裡換算著時間。似乎已經巳正了,那就是十點左右,該回去做飯了。

  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拍了拍泥對梅氏道:「娘,我先回去把飯給燜上。」

  半個月前,徐氏查出有了身孕,這廚房裡的活便是再也不肯幹了,說是懷著孩子,動刀動鏟的怕驚著胎神。梅氏嗤之以鼻,一向偏愛二兒媳的丁何氏卻是急著將廚房裡的活計都交給梅氏了。好在家裡閨女多,也都勤快,她倒也還忙得過去。

  梅氏聞言抬頭看了看天,轉身念叨了一句,「讓你春蘭姐一塊去,剩下的這點種子,我跟春禧兩人就夠了。」

  「娘,還是我跟小葉子一道回去做飯吧,大姐留著。」春禧聞言急忙道。

  梅氏黏著泥的手指點到春禧額上,笑嗔著說:「去吧去吧,就曉得你嫌髒。」

  春禧吐吐舌頭,拉著葉葵的手便往菜園子外鑽去。

  兩人洗了手進了廚房,葉葵去缸裡掏米,春禧卻搬了條杌子坐下,兩手撐著下巴盯著葉葵忙活。

  「你這管我娘成天娘啊娘的喊,倒是喊得挺順口嘛。」春禧口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葉葵洗著米,頭也不回地道:「娘對我們好。」

  說起來,梅氏對他們三人還真是沒話說,吃的穿的,她自己孩子有的,他們仨也從來沒落下過。所以當梅氏提起要認他們做兒子閨女的時候,她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不過她看小九當時的神色,似乎並不願意,看樣子他遲早還是要離開桃花村的。前幾日她還聽到小九問梅氏的大兒子春江,這裡離鳳城有多遠。

  葉葵將米下了鍋,加好了水,又蹲下身燒起了火。廚房裡只有一把杌子,春禧坐了,她自然就只能蹲著。

  一根柴戳上葉葵的背,「你哥他平時都喜歡什麼?」

  「看書、讀書。」

  背上那根柴被丟到了一旁,「死板!真是沒意思,你做飯吧,我去找阿婆要塊糖吃,前幾天三叔可帶了好大一包回來,沒得被春海那死小子給吃了。」

  身後的腳步聲「辟哩啪啦」地遠去,葉葵長舒了一口氣。古代的孩子心性似乎的確要早熟許多,這才多大點的孩子,竟然就開始對男的有興趣了?

  不過小九那張臉,還真是……

  「妖孽。」葉葵嘟囔了一句,專心燒起火來。土灶難用,古代糧食又金貴,做了好幾次飯,她還是不大適應。可要是真把飯給燒糊了,丁何氏還不得生吞了她?所以她每次煮飯的時候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寄人籬下的生活並不舒心,可這卻已是他們現在能找到的最好辦法。

  身為孤兒,仍能衣食不愁,這已是幸運之至。

  米飯香氣從合著的木頭鍋蓋中鑽出來的時候,梅氏也已經帶著春蘭從菜園子回來了。放下東西淨了手,她便要去廚房做菜,可臨出門的時候卻被丁多福給叫住了。

  梅氏給他端了水,問道:「沒尋著人?」

  丁多福搖搖頭卻又點點頭,惹得梅氏狠拍他一下,「到底是尋著了還是沒能尋著?」今兒一大早,丁多福便抽空去尋葉葵幾人說起過的親戚。

  可葉葵幾個也說不清那親戚到底住在哪裡,只說是在酒莊附近,所以他們才會誤到桃花村附近來。那親戚具體姓甚名誰他們也不知道,只聽得娘親說過是他們的表舅,原是人稱蕭老三的。

  娘親去世後,他們三帶著僅剩的一點銀錢,千辛萬苦到了鴻都,卻是沒有尋到人,再後來就是被帶回了桃花村。

  葉葵跟小九的這番說辭,真真假假,丁多福一家倒是信以為真了。可其實這酒莊是個什麼樣子的地方?又是否有蕭老三這個人,葉葵心中可是一點數也沒有。不過本就是胡說的,便是真的讓丁多福找到這麼個叫蕭老三的人又如何?難道那人還會巴巴認下三個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孩子嗎?這世上同丁家夫婦倆這樣的好心人向來屈指可數。

  丁多福喝了一大碗水,才愁眉不展地道:「酒莊的確有個叫蕭老三的人,可是……」

  「可是什麼?」梅氏一聽,急巴巴地問。

  他歎了一聲,「唉,也真是這仨孩子命苦,那蕭老三已經死了好些年了!」

  「啊?」梅氏驚呼,旋即反應過來,「不管怎樣,總歸是尋到了,我這心啊也就放下了。往後啊,咱們就把他們當親生的好好對待。」

  丁多福點點頭,也道:「自然是要這般,我瞅著那小囡勤快又懂事,不像咱們春禧成日裡咋咋呼呼的。那兩個小囝更是了不得,大的認字會讀書也就罷了,小的竟然也早就開了蒙,書念得溜著呢。」

  梅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瞧瞧你,這才多久,就覺得自己孩子不如人了?」

  兩人這邊說笑著,葉葵幾人卻是全然不知丁多福竟真的尋到了一個叫蕭老三的人。只是眼下廚房這邊可卻是又鬧上了。

  徐氏扶著腰,作出一副柔弱無力地模樣倚在門邊,「小葉子啊,二嬸我這幾日胃口不太好,吃啥都不對味,你過會給我煮個糖水蛋吧。」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52 PM

015徐氏作怪

  柴火在灶裡發出「辟哩啪啦」的聲響,葉葵拿著燒火棍將柴火撥開些,免得火太大將飯給燒糊了。

  徐氏見她不回話,往廚房裡邁了一步,不耐煩地拿手指頭點著她的腦袋道:「同你說話呢,聾了不成!」

  「聽到了二嬸,」葉葵也不去管頭上那根一個勁亂戳的手指,兀自撥拉著灶裡的火堆,「只是二嬸,你要吃蛋,同我說可不作數呀,現在那蛋都是阿婆管著呢,你就算要吃,我也沒蛋給你做啊。」自打他們三人來了丁家,丁何氏便不准梅氏幾人做菜的時候隨意動蛋了,不經過她的手,誰也別想動。所以哪怕是如今懷了身孕的徐氏,也自然是不常能吃到的。

  徐氏聞言,突然收回手,放柔了聲音道:「沒事,不就吃個蛋麼,你先做著,我過會就去尋婆婆說。」

  葉葵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只淡淡同徐氏道:「二嬸,既然這樣倒不如你先去尋阿婆說了,我再做吧。」

  「欸,你這囡囡怎這麼磨嘰,」徐氏拉長了臉,這手也不扶著腰了,幾大步走過去從籃子裡撿了兩顆蛋,「啪嗒」一下就磕到了碗裡。動作那叫個一氣呵成,看的葉葵直想笑。忍不住想起那日徐氏將做飯的事情全部推到梅氏身上後,梅氏轉身了回了屋子對著他們說的那句話來。

  裝!就讓她好好裝!看她能裝多久!

  葉葵知道,這分家的念頭可一直在梅氏心裡存著,只要這三叔一成親,他們夫婦倆就算被村裡人戳著脊梁骨罵不孝也得分。

  所以如今梅氏願意忍,她自然也就要忍。

  「小葉子,飯可好了?」廚房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梅氏擦著手走了進來,「喲,今兒這吹的什麼風,咱家的寶貝疙瘩也下廚房了?」

  徐氏的手又放回到了腰後,咯咯笑著道:「大嫂這話說得怪有趣,我還不興來廚房了?你家小葉子可真是乖,要給我做糖水蛋吃呢。」她說著話將那裝著蛋的碗遞到了梅氏面前。

  梅氏一瞧,頓時便怔了,扭頭去看葉葵卻見她對著自己輕輕搖頭,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也不說穿,只看著徐氏道:「你懷著身子,自然是要補補的。」

  徐氏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滿面喜色地扶著腰裝模作樣地走了出去。

  待腳步聲遠去後,梅氏走到門邊看了看,見她果真是進了二房自己的屋子,這才冷哼了一聲。廚房的門也沒有掩,大喇喇地開著。梅氏往另一口鍋子裡加了水,拿起那碗蛋悉數倒了下去,又加了一勺黃酒。

  葉葵燒著火,不解地問她:「娘,咱們真給她做糖水蛋?」

  「做啊,怎麼不做,她不是想吃嗎?咱們就讓她吃去。」梅氏面向她說道,眨了眨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她又從籃子裡取了兩顆蛋打進了鍋裡。

  葉葵愈發不解了,以她這些日子的了解來看,梅氏跟徐氏的關係可不是一般的緊張,她怎麼可能還多給徐氏兩顆蛋?

  梅氏看到她緊皺眉頭的小臉,笑著拍她一下,「傻丫頭,這是給你們吃的蛋。」

  「啊?這、這怎麼行,這蛋阿婆可是每一枚都記著的。」

  「沒事,不怕她曉得。」梅氏說著往鍋裡舀了一大勺紅糖,「這蛋熟得快,你悄悄去把小殊叫來。」

  這時候,糧食金貴,糖也金貴得緊,若是被丁何氏看到她這般用糖,還不得指天罵地。不過丁何氏雖然不怎樣,有一點倒還是不錯的。聽說村裡大張媳婦每每做飯,她家婆必定要偷偷來看,防著她偷吃。這大多數人家的廚房牆上也總有那麼一個眼兒被婆婆用來觀察兒媳婦做飯的情況。虧得丁家沒有,不然丁何氏只怕早就衝進來了。

  不過丁何氏這麼放心,其實也不過就是指著他們沒這個膽子罷了,可往常哪次輪到徐氏做飯她不偷吃?

  葉葵小跑著走到了春江的屋子,喊了小殊出來。坐在一旁翻著春江書籍的小九見狀疑惑地問她:「怎麼了?」

  眼下他們三人裝著親姐弟,又都寄人籬下求生活,慢慢地也就真有了幾分感情。葉葵示意葉殊先往廚房去,自己留下對小九笑道:「娘做了糖水蛋喚他去吃,只是你就吃不到了。」

  經過上次那事情,小九如今是聽到蛋字就反胃,聽到她這麼說便急忙道:「虧得不讓我吃。娘既做了蛋,肯定不會只讓小殊一個人吃,你也快些去吧。」

  「嗯,我先過去。」葉葵應了聲往廚房去。

  到廚房的時候,葉殊已經捧著碗將蛋吃了個精光,正在喝湯。梅氏見她進來,急忙又端了個碗給她,眼睛一邊瞅著廚房外問道:「你阿婆他們還沒回來吧?」

  葉葵看看外面的天色,「未曾,不過看樣子快回來了。」

  梅氏點點頭,將碗塞到她手裡,「快吃。」一邊又扭頭對已經喝完了湯的葉殊說:「小殊,你吃完了去將你春蘭姐喚來,然後再去尋你阿婆屋子裡將春禧找來。」

  「欸。」葉殊應聲而去。

  沒一會,春蘭拿著個繡繃子就進來了,一進門就急巴巴喊:「怎麼了娘?」

  梅氏一看她著急的樣子就忍不住笑了,「小殊這是說啥了,弄得你這麼急,我尋你吃蛋呢。」說著將碗端給她。

  春蘭自小乖覺,接過碗不吃先問:「這好端端的怎麼做上糖水蛋了?阿婆知曉?」

  「吃吧,娘不怕她知道。」

  春蘭這才提起筷子開吃,正咬下第一口,春禧便也進來了。

  「小殊說吃蛋,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喏,吃去。」梅氏將最後一碗端給春禧,見她喜滋滋地開吃,卻又忍不住囑咐起來,別的幾個孩子她可以不叮囑,可春禧這丫頭卻是不能不說好的,「這蛋你吃完了,便當沒吃過可曉得?你阿婆那邊可一個字也不能提起,記得了嗎?」

  春禧幾口吃完了蛋,嘟囔道:「怎麼就一個?」聽到她娘問話,也一臉不耐地道:「曉得了。」

  梅氏不放心還要問,春禧便急不可耐地道:「莫說了,都說我記得了。」

  幾人吃完了蛋又都回了自己屋子,廚房裡只剩下四口空碗、一口髒鍋跟梅氏葉葵兩人。梅氏取了個平時盛湯用的大碗,將鍋子裡剩餘的湯水一股腦舀進了碗裡,而後對葉葵道:「把這碗端去給你二嬸。」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55 PM

016輕鬆反擊

  湯碗一送到徐氏面前,徐氏就懵了。

  她拿著調羹在碗中舀來舀去,果真就只是一碗湯而已!

  「蛋呢?我讓你做的糖水蛋,你這端上來的是什麼?」徐氏一臉猶疑地看著葉葵,顯然還沒有想到為什麼會這樣。

  而葉葵卻是在梅氏讓她將湯碗端去給徐氏的時候,便明白了梅氏的意圖。所以當徐氏質問的時候,她也只是老老實實地道:「全在碗裡了呀。」

  徐氏惱怒,「哐噹」將調羹甩在碗中,濺起的湯汁卻又落到了她自己衣上,頓時更加怒不可遏。

  「哼,是不是你偷吃了?」她霍地站起來指著葉葵的鼻子喝問。

  說話間,耳力向來極好的葉葵已經聽到外面隱隱有丁何氏吵吵嚷嚷的聲音,她當下便作出一副惶恐的樣子來,對著徐氏,眼睛紅紅地道:「二嬸,你說要吃蛋,我便做了端上來,怎麼你吃完,反倒說起我來了。你要是嫌味道不好……」

  「怎麼回事啊?大老遠就聽到你的聲音了。」丁家老二多祿撲打著褲腿上黏著的草葉進了屋,一抬頭看到葉葵眼睛紅紅地立在自己媳婦面前,他這臉色頓時便有些異樣起來。

  自己媳婦的為人他知道,心雖不壞,可這沒事時不時就愛找點事。雖然他也不喜歡家中乍然多了幾張嘴,可耐不住自家大哥大嫂對這幾個孩子可著勁心疼,若是徐氏沒事找茬,只怕過會又要跟老大家鬧起來了。

  他急忙走過去問徐氏:「到底咋了?好端端地小葉子咋哭了?」

  徐氏呶呶嘴,示意他看向桌上那碗光有湯沒有蛋的糖水蛋,氣不打一處來地道:「瞧見了沒?給我端上來這麼一碗東西,連個蛋花都沒有!」

  丁家老二一看果真是,可轉念一想,這吃蛋的事情他娘可是知道還是不知道的?「娘讓給你做的?」

  「不就吃個蛋麼,娘知道不知道有什麼關係。」徐氏眼神躲躲閃閃。

  他一看就明白這定然是她自作主張了,先不管小葉子的事情,這要是被丁何氏知道了,還不又得鬧上好一場。他正要勸徐氏先不要大聲嚷嚷,可誰知說曹操,曹操便到。

  丁何氏幾步走到徐氏面前,端起那碗湯看了又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怎麼說的?啊?怎麼說的,這要吃蛋先告訴我不是,你這是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是不是!」

  徐氏被她那巴掌拍得身子一顫,心中卻是不以為然,就憑自己懷著大胖小子,吃她兩顆蛋,還能要了她的命嗎?再說,這天氣一暖,雞窩裡哪天不得有個七八顆蛋,哪裡就缺了她這口。

  見她眼神還在飄忽,丁何氏更是氣惱,扭頭問葉葵,「你說,她吃了幾顆蛋。」

  葉葵一看丁何氏這樣子,心中忍不住發笑,果然比起了解自己這個婆婆,梅氏比起徐氏可高出不止一個段數。她伸手抹了一把眼睛,低聲道:「四顆。」

  丁何氏一聽不得了,好傢伙,四顆?她一個人竟然吃了四顆蛋,這四枚雞蛋可就是四個銅板,打十個絡子才一個銅板,她這是一口氣「吃掉了」好幾十個絡子呢!

  「怎生就討了你這麼個敗家娘們!等你生了娃,我還能缺你幾個雞蛋吃?」丁何氏越想越生氣,雞蛋吃了便也就吃了,可這不問過她自己便吃了,可不就是沒將她這個婆婆放在眼裡?

  徐氏一聽這話就慌了,她何嘗吃了四顆蛋?莫說她根本一顆也沒吃到肚裡,就算是吃了那至多也就是兩顆罷了。「小葉子!我什麼時候吃了四顆蛋?!」她大聲分辨著,又轉頭去討好丁何氏,「娘,你莫聽她胡說,什麼蛋,我連個蛋殼也沒見著。」

  丁何氏撇撇嘴,雖然不信徐氏的話,可看看葉葵這個在她看來純屬賠錢貨的丫頭,她又狐疑起來。哼了一聲,她顛顛出了門,往廚房跑去。

  她黑著臉進了廚房,也不理睬梅氏,兀自跑到裝雞蛋的籃子前數了起來。一口氣數完,可不真就少了四枚蛋!

  「娘,你數什麼呢?方才金花說吃不下飯,您讓煮四個糖水蛋,我可一個沒敢多放。」梅氏微微低著頭,掩飾自己嘴角的笑意。

  「你啊你啊,她說煮你就煮了?!一群敗家玩意,你說說你怎麼就不能先來問問我呢!」丁何氏氣惱地一跺腳,推了梅氏一把,又往老二屋子去了。

  梅氏心中愈發喜了,眼見鍋裡的魚湯還得熬上一會,便也跟了上去,萬一小葉子應付不來可就不妙了。

  還沒走到地兒,就聽到丁何氏震天響的叫罵聲,簡直就恨不得讓十里八鄉都聽著才好,也不怕丟了自家的人。再一進門,梅氏也愣住了,沒想到這全家人都聚到一道了。

  丁何氏指著徐氏罵,徐氏便指著葉葵罵,一邊罵還一邊用手捂著肚子「唉喲,唉喲」的叫喚,可顯然這招對丁何氏沒用。

  春蘭春禧幾人看到這樣的場景,自然心中有數,就都閉緊了嘴巴不說話權當看戲。

  丁家老二更是焦頭爛額,哪個也勸不了,眼下見自己大嫂來了急忙喊:「大嫂,你快來勸勸,不就幾個蛋嘛,這算是個什麼事啊!」

  梅氏還沒來得及開口,丁何氏先怒了,簡直就是暴跳如雷,手指頭戳到自己兒子身上,「是蛋的事嗎?是嗎?」

  抬腿避到了一旁,梅氏瞅著丁何氏這架勢,便曉得自己沒料錯。這蛋嘛她自然是心疼的,可真正讓丁何氏生氣的卻在於徐氏沒有提前告知她,自作主張便要吃,這在丁何氏心中,分明就是在挑戰她當家人的權威!

  徐氏又是哭又是罵,「我根本就連個蛋的影子都沒瞧見,定是那死丫頭偷吃了啊……」

  一直站在葉葵身邊的小九指了指徐氏面前桌上的那口碗,朗聲道:「二嬸,這碗還在你桌上呢,你怎麼能說是小葉子給吃了?」說完他轉個身又對丁何氏道,「阿婆,咱們可誰也沒動過,進來的時候這碗可就在二嬸屋裡了。」

  丁何氏心中一動,可不是麼,她可是一進來就瞧見那口碗了。而且她耳朵可沒聾,老二媳婦說的那句「不就吃個蛋麼,娘知道不知道有什麼關係」,她可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哼,生下娃之前,你可別想再吃一顆蛋。」丁何氏罵罵咧咧地下了決斷,又一把端起那碗湯,一口喝了個精光,「光吃乾的不喝湯,還真當自己是個寶貝疙瘩了啊!」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58 PM

017老三入鎮

  南方的春,乍暖還寒,還沒暖和幾天呢,可就又冷上了。

  起早的春禧套了件去年的半舊春衫出去轉悠了,沒過多久又灰溜溜地回來要換衣裳。梅氏沒好氣地拍她兩下,實在搞不懂自己這個閨女,生下來就似乎比旁人要愛美些。加上又聰慧可人,被婆婆丁何氏那麼一慣,這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平日裡想讓她做點活,比登天還難。

  這村裡,若是論誰家閨女養得最嬌,春禧排第二,絕對沒人敢排第一了。所以這一直以來,除了大丫頭春蘭能幫上點忙,這家中的活計其實都落在梅氏肩上。

  看著坐在院子裡埋頭認真剝著羅漢豆的葉葵,梅氏忍不住在心中長歎了一聲,說起來這丫頭倒是比春禧更知道心疼自己。

  新熟的羅漢豆還嫩著,碧綠的顏色看著就十分討人喜歡。剝掉了皮,豆子一分為二,洗淨了同鹹菜一道煮湯,味道也極鮮香。若是將豆子混上細白麵,做成手掌大的餅子上鍋蒸熟了,那味道也是沒得說,不用加糖,那餅子裡就有股甘甜在。

  只是丁家雖不缺這點細白麵,可這東西仍舊算得上是金貴貨,也就只有到了羅漢豆剛熟的時候能嘗上幾次。

  葉葵腳邊的簸箕裡已經有了一大碗剝好的羅漢豆,梅氏忙讓她停了手。她起身去將指甲縫裡綠瑩瑩的豆汁給洗了,又扭頭朝梅氏喊:「娘,晌午我幫你做飯吧。」

  「欸,好勒。」梅氏一臉歡喜,覺得自己果真撿了個好閨女。春蘭年紀漸漸大了,再過個一兩年也就可以慢慢議親了,所以如今她也不常讓她幹活,多半是讓她跟小姑翠玉一道做做針線活。春禧那丫頭她又差使不動,虧得有葉葵時常幫著。

  兩人洗淨了豆子進了廚房,卻不防徐氏正在裡面偷吃。

  前兒夕間,老丁頭出去兜了一圈,遇到回村裡探親的本家侄子,便被請去一道吃酒。這村子裡除了里正家,便是那戶人家的日子過的最紅火了。幾個兒子都有出息,大兒子在縣裡開了個雜貨鋪子,聽說生意是好得不得了;二兒子也在鎮上開了個裁縫鋪,手藝極好,這生意自然也好,此時回家探親的便是他;小兒子讀書出息,如今已是在縣學裡讀書了。

  席間,老丁頭多喝了兩盅,就忍不住愁眉苦臉地說起了自家老三來。

  這文不成武不就,種地也不是一把手,著實令人頭疼。

  誰知道那家二兒一聽,拍了下大腿對他道,叔,我這店里正好缺個人呢,你讓多壽弟來唄。

  老丁頭這麼一聽,頓時便酒醒了。若是擱在往常,這老三已經十八九歲的年紀,給人做學徒那可是大了點,所以眼前這個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況且以後若是學好了做裁縫,這可是手藝人,不比面朝黃土種莊稼好呀!

  所以老丁頭當下便同那家二兒拍板了,說趕明兒他要回鎮上了來喊一聲,就讓多壽跟著一道去。

  說是做學徒,可這一個月也快有二兩銀子了,多好的事兒。老三雖然不大情願,可拗不過自己親爹,最終也還是應了。

  明兒就該是去鎮上的日子了,為了給老三餞行,老丁頭一大早就去買了斤豬肉,準備好好吃上一頓。

  這紅燒肉可是梅氏的拿手菜,只是往日裡能做的機會少得緊,所以這次她可是拿出了全部看家本領。

  肥肉切末下熱鍋煸出油來,放到八角、茱萸爆香,加入薑片、蒜瓣翻炒成略微焦黃。再將先前便洗淨切成大塊的帶皮肋條五花肉倒入鍋中,加入黃酒略微煸炒片刻。加入醬油、鹽、水及香葉、桂皮,再放入幾勺白糖大火開煮。待水開後撇去浮沫,蓋上鍋蓋,轉小火慢燉一個時辰。

  若是用的洋糖,這肉煮的便更是紅亮酥糯,只是如今用這大勺白糖便是極其奢侈了。

  湯汁逐漸醇濃,那香味便也從鍋蓋下止不住地溢出來。

  如今這鍋蓋被徐氏揭開了一半,那香氣更是將整個廚房都籠了起來。

  梅氏止不住冷笑,徐氏之前被整了那麼一齣,總算是老實了許多,可只不過幾日功夫,又固態重萌。

  「二嬸,這肉還沒煮好呢,你怎麼就先吃上了。」葉葵故作天真。

  徐氏倒也真是厚臉皮,慢吞吞地合上鍋蓋,又將筷子丟到一旁的水盆裡,「你們娘倆在外面忙著,這鍋也沒個人看著,我這不怕肉給煮壞了,特意來瞧瞧嘛。」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梅氏越過她,兀自將剝好的羅漢豆放到一邊。

  「不辛苦不辛苦,這廚房裡盡是油膩,聞著就不大舒服,你們忙,我就先回屋歇著了。」

  人走後,梅氏扭頭輕聲罵道:「我呸,瞧她拿喬那樣,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大家小姐了!」罵了兩句,想是因為顧忌著葉葵也在,她噤了聲,埋頭去做餅子了。

  葉葵心中明白梅氏的日子不好過,所以也暗暗盼著能早日分家。雖然這時候爹娘俱在,兒子提出分家是要被人罵的,可總歸比這樣日復一日地過去下好。

  有一點銀子便被丁何氏拘在手中,老大賺的錢全被花在老二老三身上了,還得給小姑翠玉置嫁妝。這日子,難啊。

  老大家的春蘭過幾年也該嫁人了,大郎春江更是在讀書,遲早是要下場試試的,這考試不得銀子打點?這份錢原本該是公中出,可偏生春江雖是丁家大孫子,但生來跛了一隻腳,便不受丁何氏待見了。

  村裡沒有私塾,春江讀書的學堂在好幾里地之外,所以平時便寄住在夫子家,隔三差五才回來一趟。

  葉葵來了個把月,也才見過他幾面而已。雖然那條腿因為他刻意小心走路,跛得並不那麼明顯,可終究是同常人不同的。這也是梅氏心中永遠的痛。

  收斂心神,她幫著梅氏做了餅子,上鍋蒸熟了。梅氏又另做了幾道菜,才讓葉葵將紅燒肉盛了出來,去喚人用飯。

  難得的好菜,丁家老三卻是吃得心不在焉。

  丁何氏更是令人倒了胃口,好端端吃著飯竟然哭了起來,一邊夾菜一邊哭道:「老三啊,這大老遠的,你這一去可得照顧好自己啊……娘這心裡實在是不放心啊……」

  「吃飯就吃飯,叨叨什麼!」老丁頭少見地發了大火,將手中的碗重重頓在了桌上。

  一頓飯又是吃的咋咋呼呼,而且那盤子紅燒肉大部分進了徐氏的肚子裡。梅氏瞧著不好,還特意提醒了幾句,卻被徐氏不冷不熱地給擠兌了回來。

  果然,當天下午,徐氏便瀉肚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2:59 PM

018春末戲水(一)

  人心不足蛇吞象,大抵說的便是徐氏這樣的人。

  明知肉吃多了膩得慌,她還非得吃,吃完了,嘴裡膩味又猛灌水。如今倒好,瀉了幾回肚,連帶著胎氣都動了。

  請了大夫吃了藥,這才算是安穩了些。

  沒了徐氏在一旁鬧騰,梅氏幾人的日子便也順心許多。

  有了閒心,梅氏便也偶爾帶著葉葵跟春禧做針線活。家中雖不愁吃穿,可這人誰不指望著日子越過越好,這吃的穿的都更好呢。況且,梅氏心裡早有了計量,她做的那些針線賣了銅鈿,照舊拿給丁何氏放著。但是這幾個小的賺的,她可就全都瞞下了。

  梅氏一手捏著針,一手拿著繡花繃子,是不是扭頭看兩眼春禧跟葉葵。

  同樣的花樣子、同樣的白色絹布,葉葵同春禧描出來的東西可卻是截然不同。葉葵低著頭認真描著花樣子,一筆一劃從生疏到熟練,只用了極短的時間。她甩甩略有些酸麻的手,心中暗歎虧得前世那點繪畫功底還在。

  一旁的春禧將筆一丟,「不描了不描了,我會繡便好,描什麼花樣子啊。」

  「春禧!」梅氏眼睛一瞪,「連個花樣子都不會描,算什麼會繡花!你這樣,將來議親了看誰願意。」

  春禧細眉一皺,嘴巴一撇,「議什麼親,我可不嫁給莊稼漢。」

  坐在另一邊窗下的小姑翠玉聞言「噗哧」一聲笑出聲來,指著她道:「多大的人就將親事掛在嘴邊上了,再說你爹你阿公就都是莊稼漢,你還想當狀元夫人不成?」

  「就是這樣又如何?你倒是真的只能嫁個莊稼漢了,我可聽阿婆說,等到三叔的親事一定,馬上就開始辦你的了。」春禧咧嘴一笑,神態嬌縱。

  小姑翠玉姑娘家的臉皮子本就薄,被自己侄女這麼一說,頓時便受不住了,那臉刷的就紅透,眼眶裡也有了打轉的淚水。

  葉葵描好了一張花樣子,放下手中的筆,扭頭對翠玉說:「小姑,我聽說孫家叔叔力氣可大,種田下河上山打獵可都是一把手,村裡可多姑娘都想嫁給他呢。」

  孫家大兒子自小同翠玉訂了親,所以方才春禧話裡的莊稼漢自然也就是說的他,可葉葵這話也沒說假,孫家大兒她見過,除了憨厚得過了些,別的都好。

  所以翠玉這麼一聽,心中便好受了許多,便也不去理會春禧,只對葉葵道:「咱家小葉子也學得這般油嘴滑舌了,說了這麼一堆好話,趕明兒讓你孫叔給你買根紅頭繩。」

  「哼。」

  春禧冷哼一聲,起身便往屋外跑,任憑梅氏怎麼喊也喊不住人。葉葵見狀雖然心知春禧並不全是因為不滿小姑說的話,更大一部分是不想描花樣子才跑出去的,但是看到梅氏又是擔憂又是生氣的樣子,她還是對梅氏道:「娘,我去找春禧姐。」

  到了外面,果然瞧見春禧一臉笑嘻嘻地掏出桂花糖吃著。因著得丁何氏疼愛,她身上總也少不了吃的。可那些吃的,葉葵從來沒見過她分給旁人,哪怕是她自己的姐姐兄長也從未有過。

  「阿姐阿姐,咱們去河邊捉小魚吧。」葉殊不知從哪裡跑了出來。

  葉葵看看天氣,春光明媚,的確不錯,可幾個孩子去河邊萬一出點事怎麼辦?她略有些遲疑,卻被春禧霍地一把扯住手,「走走,跟小殊一道去捉魚,好些天沒喝著魚湯了。」

  桃花村裡桃花河,桃花河的水向來清澈,天氣一暖和,裡面的魚兒也都開始暢游了起來。

  幾人跑到了河邊,葉葵定睛一看,小九春江竟然都在,就連老二家的獨子春海也顛顛地跟在他們後面。

  她扭頭看看身旁一臉興沖沖的葉殊,有些頭疼。

  若是只有自己幾人也就罷了,偏偏春海也跟了來。徐氏那人的性子她可算是摸清了,沒事也能給你整出點事來,這春海若是在跟他們一道的時候出了點什麼事,那還能了得?

  「小殊,這天剛暖和,水裡還涼著呢,咱們遠遠玩兒吧。」葉葵拉著葉殊,輕聲問他。

  誰料梅氏的大兒子春江突然開口道:「無礙的,桃花河裡的水這個時節已經不怎麼涼,況且如今日頭大,更是不用擔心。」

  葉殊聞言也急忙拉著她的手搖晃著撒嬌:「阿姐,就玩一會而已,你瞧小九哥、春江哥都在,不會如何的。」

  春陽暖暖地落下來,曬得人有些懶洋洋的。

  她看葉殊的樣子似是極想玩耍,想想也就同意了,任由他跟著春江幾人挽起褲腳下了水。見他們站的地方水連小腿肚也沒不過,葉葵便自顧自走到那三棵桃樹下,尋了個遮陽的位置坐下。

  幾人說是捉魚,可哪裡有魚的影子。便是有,這徒手能抓住?葉葵看著他們手忙腳亂,只當是玩鬧。不過說起來,這樣愜意的日子還真是令人歡喜。

  春禧不知何時也下了水,被春江皺著眉往岸上趕,「姑娘家的,怎好挽起褲腳下河。」

  「哎呀大哥,你怎那麼迂腐,這裡又沒有外人,你容我玩一會又能如何?」春禧脆聲撒嬌。

  春禧在丁家向來嬌縱,身為大哥的春江自然是熟知這一點的,所以見她已經下了河,他便也不再說什麼。

  「大哥!你們這樣怎麼捉得到魚,倒不如我們編個網兜?」春禧大聲叫嚷。

  「什麼網兜?要如何編?」春江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水,「你可是又有什麼鬼點子了?」

  「就是用來捉魚的,你們一人拿著一個網兜,兩面夾擊,那魚豈不就容易被捉到了麼。」

  老二家的春海聞言猛地撩起一捧水潑到春禧身上,哈哈大笑:「還兩面夾擊呢!掉什麼書袋子!咱們家難道還要出個女秀才不成?」

  春海比春禧大一歲,已是開了蒙,會寫那麼幾個字,便時常來捉弄春禧。此時風氣雖較之過去開放許多,可這鄉下地方卻還是秉承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甚至不少人家還認為這通琴棋書畫的女子多是那不正經的人。其實他們哪裡不知道那些大家名門中的女子打小便是要學這些東西的,只是自己學不起,便不願承認那是好的罷了。

  「哼,你也配說我?大哥上回教你識字,《千字文》四字一句,你一句話便要學上七八日。你娘還指著你考秀才,我看吶,趁早歇了這心吧。」春禧年紀雖小,這說起話來卻是牙尖嘴利,直說的春海雙手握拳,朝著她一把衝了過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0 PM

019春末戲水(二)

  桃花河中水花四濺,春海灌了一肚子水。

  別看春禧是姑娘家,這吃虧的卻是春海這小子。葉葵躺在樹下懶洋洋地看著,卻沒有要上去勸和的意思,只要沒出大事,徐氏回去也鬧騰不起來。何況眼下春江那個做大哥的也在,她貿貿然上前,反而不好。所以啊,只要顧著小弟葉殊便好了。

  想著葉殊,她打了個哈欠,愈發睏倦起來。

  同春禧姐妹倆住在一間屋子,她只好跟春蘭擠在一塊,身旁睡了人,這覺便難以安生,時不時就要醒來一次。若不是她忍功好,這一天到晚只怕都是哈欠連天了。

  又打了個哈欠,她側過身想要瞇上一會,臉上卻突然一涼。

  「哈哈,阿姐快來一道玩,我們捉到魚了!」

  她睜開眼便看到葉殊伸著濕淋淋的小手立在不遠處,用力將水甩在她身上。無端端的,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似乎也是這樣春天將逝,炎夏欲來的日子,她跟已經上初中的弟弟去泳池,兩人吵著鬧著,她一把將他的腦袋按進了水中,差點沒把他給淹死。說起來那時的她脾氣可真是暴戾,虧得他醒來後還能老神在在的反過來安慰她。

  他跟眼前的葉殊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啊……

  想到這裡,心神一凜,葉葵作出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對葉殊搖頭,「我休息一會。」

  誰料葉殊卻是不理她,只一下上前將兩隻水淋淋的手貼到她臉頰上,「走吧走吧,難得有這般好天氣,睡覺何時不能睡。」一通歪理,說得振振有詞。被抹了一臉沁涼的水,葉葵的那點睡意早就煙消雲散了。

  她無法,只得倚著樹幹慢吞吞爬起來。

  河裡捉魚什麼的,她這輩子跟上輩子可都還沒有做過,也實在是提不起興趣來。葉殊見她一臉不情願,動作也慢吞吞的,便拽著她的胳膊把她往水中拖。

  力氣雖小,可葉葵迷迷糊糊的,竟真的也就被他拉下去了,差點摔倒,幸虧被眼疾手快的小九給拉了一把。好不容易站穩了腳步,葉殊又跑去跟春海玩了。她看著有些想笑,卻又有些別扭。

  葉殊從來都不是個這般愛鬧的孩子,可今天卻似乎一反常態。

  另一邊春江由著春禧鬧騰,不知上哪弄了點樣子古怪的長草,編起網兜來。編完了,春禧卻又不歡喜自己去捉魚,便又想要讓小九跟春江一道圍魚。可小九淡淡說了句有些累了,便要往岸上走。

  這一說,可算是惹著春禧了。

  她冷哼一聲,突然朝著小九的位置靠近,而後猛地撩起一大捧水潑到小九身上。剎那間,小九身上那件半舊春衫就濕透了。

  見把戲得逞,春禧哈哈大笑,連春江斥責的話都充耳不聞,顯然是根本沒有將自己大哥放在眼中。掌管丁家生殺大權的丁何氏向來喜歡她,而不喜歡自己哥哥,所以她才不會怕他。

  明媚的春日下,葉葵眼尖地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小九身上的那件春衫原本就是春江的舊衣,如今被水浸透,衣衫下的背脊便顯露無疑。可他背上那片隱隱綽綽的黑色紋路是什麼?

  衣服上根本沒有花紋,所以那肯定就是他背上的圖案。

  為什麼一個才十歲的孩子背上會有紋身?而且就那隱隱綽綽的樣子看,那片圖案所占據的位置似乎還不小。

  只是隔著衣服完全沒有辦法看清楚。

  小九冷冷看了春禧一眼,卻沒有說什麼,穿著身濕漉漉的衣服便自顧自上岸了。走到方才葉葵小憩的地方坐下,也不脫衣服,只是將水擰乾了些,就這般穿在身上晾曬了起來。

  葉葵突然對他背上的圖案好奇了起來,可是卻又不能就這樣跑過去揭開別人的衣服來看。古代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們可都到了犯忌諱的年紀。雖然這個時空似乎女子的地位似乎略高了一些,而且鄉下也沒有那麼多講究,可終歸不好,哪怕小九在桃花村人的眼中是她的親哥哥。

  「啊——」

  一聲尖叫拉回了她的思緒。葉葵急忙扭頭去看,卻看到方才春海跟葉殊站立的地方沒有了人影!

  「他們人呢?!」葉葵急忙問方才突然尖叫的春禧。

  春禧伸手指了指水底,「嚇我一跳,兩個傢伙竟然突然潛下去了。」

  潛下去?

  葉殊會潛水?不對,就算他會潛水,這麼小的孩子誰知道會怎麼樣。葉葵當機立斷,幾步蹚水到了春禧手指的地方,四處拍打著水面喊:「小殊——小殊——」

  喊了數聲,仍舊絲毫反應也沒有。

  她有些心焦起來,難道是游到水深處去了?正準備自己扎到水裡去看一下之時,不遠處的水面上突然鑽出一個腦袋來。

  「小……」喊了一半,葉葵噤了聲。出來的是春海,並不是葉殊。可是葉殊去哪裡了?

  見到春海出現,春江跟聞聲趕來的小九臉上都不禁露出了擔心的神色。春江一把扯住堂弟,喝問:「小殊人呢?」

  春海滿臉疑惑,「我怎麼曉得,方才還跟我一起呢。聽到你們叫人,我就出來了……」

  葉葵聞言急忙要潛下去找人,被小九一把扯住,「我去。」

  離岸邊近的水確是不冷,可越往深處那水自然便越冷。葉葵生怕葉殊腿腳抽筋,沉了下去就不妙了。涼氣從腳底下冒上來,似乎預示著什麼不祥的事情。

  小九氣喘吁吁地冒上來換氣,又一個猛扎潛了下去。

  「我去找人來。」一群孩子若是真的出了事情,誰也擔不起干係,春江生怕葉殊沒找到,小九又給折騰下去,當下便決定去找人。

  轉身還沒跑到岸上,小九的身形又冒了出來,只這次手中還拖著一個。

  葉葵長出一口氣,急忙游過去些,同小九一道將人拖到了岸上。見葉殊閉著眼睛,臉色煞白,慫恿他下水的春海早就嚇得面無人色,看他們急著救人,趁著沒人注意一個轉身便跑得沒影了。春禧一跺腳追了上去,一邊怒喊:「那個臭小子!我去喊娘他們來!」

  急救手段雖然不熟練,可她多少還記得。葉葵解開葉殊的上衣,便開始做起心肺復甦來

  慌,慌極了。

  ——前世的弟弟跟眼前的葉殊似乎慢慢地重合起來了。

  人工呼吸……心肺復甦……

  仍舊沒有絲毫反應……

  葉葵力竭,癱坐在一邊,神情木木的。春江駭得手腳發冷,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看著地上的葉殊。唯有小九照著葉葵方才的樣子繼續冷靜地做著那些動作。

  「咳咳——咳——」

  猛烈而短促的咳嗽聲驀地響起,葉葵一下子回過神來。

  「阿……阿姐……咳咳……」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0 PM

020竹林人家

  「太好了,太好了。」葉葵猛地將葉殊抱進懷中,只一徑說著太好了三字。

  一旁的春江跟小九也都是齊齊鬆了一口氣。

  葉殊的神情還迷迷濛濛的,咳嗽了一陣總算是好了些,卻忽然貼到葉葵耳邊念叨:「阿姐,我方才看到娘了。」

  葉葵心中一震,卻聽到他又說:「娘問我,咱們怎麼不去給她報仇……」

  渾身僵硬,葉葵完全不知自己應該有什麼樣的反應才對。葉殊的聲音說得極輕,另外兩人並沒有聽見。她沒有回話,葉殊卻像是自言自語般說個不停,「阿姐,咱們什麼時候離開,殺了那個沈媽媽,給娘報仇……」

  ——沈媽媽。

  ——報仇。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記得。

  不過五歲的孩子,將什麼都放在心底,裝作沒事人一樣日復一日地活著。只有到了這樣的時刻,才迷迷糊糊地吐露了心聲。

  「咱們不報仇,就這樣住在桃花村也很好啊,小殊。」她啞著嗓子同他耳語,卻沒有得到回應,低頭一看,他閉上眼睛又睡過去了。

  「小殊呢?怎麼樣了?啊?」梅氏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一下子將兩人攬進懷中,又去查看葉殊的情況,見他睡過去了,才拍著心口鎮定下來。

  被春禧喊來的幾個大人先是挨個將葉殊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才放了心,而後便開始訓斥起他們來。將在場的幾個孩子都罵了個狗血淋頭,才算是暫時住了嘴。梅氏不放心,央丁多福拿了銀錢帶著葉殊去了李大夫那。

  葉葵自然也是要跟著去的,可梅氏卻沒讓。幾個孩子都涉了水,身上的衣衫早就都濕了。日頭雖好,可這畢竟還是春日,萬一受涼可就不好了。

  「聽娘的話,先回去把衣裳換了,再找件小殊的乾淨衣裳送來李大夫這。」梅氏讓丁多福抱起孩子,自己叮囑了幾句,便也跟了上去。

  心中雖急,可葉葵也知道自己去了也幫不上忙,倒是找件乾淨衣服送過去才是正事,便也乖乖回丁家了。三兩下換好了衣服,又讓小九從他們屋裡找了件衣服出來,她接過便要往李大夫那裡去,卻被小九喊住:「我跟你一道去。」

  她點點頭,便抬腳往外走。

  李大夫家在村尾,桃花村雖不大,這走起來卻也是要許久的。一路匆匆走過,鄰居曹大叔的二丫頭燕子正在院子裡捋槐花。

  槐樹屬陰,本不宜栽在院子裡,原本燕子爹是要砍了的,可燕子娘卻非得留著。槐樹不好,這槐花可是好吃的東西。葉葵極少在村中走動,認識的人少之又少,唯有燕子還算是個能說得上話的同齡人。所以當下,燕子瞅見她走過,便急忙從樹上下來跑過來問:「你這滿腦門子汗的,是要去哪裡?」

  她扯一下嘴角,「小殊掉河裡了,如今在李大夫呢。我去送個衣裳。」

  「唉喲,」燕子瞪圓了眼睛驚叫一聲,伸手將葉葵額上的汗水抹去,「莫要擔心了,你跟你哥先去,晚點我也去瞧瞧。」

  葉葵聞言急忙阻止,「快別了,你去摘花吧,你娘出來了。」

  燕子回頭一看,自己娘果然已經站在了門口,她的身體下意識一僵,輕聲道:「嗯,那等他回來了我再去看看,你莫要著急。」說完,便又跑回院子裡挎著小籃子往樹上爬。

  兩人繼續往前走,走了會,小九察覺到不對,「你怎麼了?」

  葉葵木著臉回答:「燕子又被她娘給打了。」

  頭一次見到燕子的時候,她身上便都是傷痕,燕子娘每每出現也都是對燕子極其厭惡的模樣。葉葵一度以為那是後娘,可誰知道卻是親娘。她怎麼也無法理解,竟然有人會對自己的親閨女下這樣的毒手?蕭雲娘動手打她跟葉殊姐弟倆,是因為她精神狀態不好,可燕子娘卻是個好好的人。她不過就是寵愛兒子,不待見閨女罷了。

  這事大傢伙都知道,所以小九聽到她這麼說,也只是皺眉說了句這世上竟真有這般狠心的娘。

  這麼一來,倆人原本就不大好的心情便又更沉重了。誰也不再說話,只是匆匆往前走。李大夫家在一片竹林後,原本往大道走還要許久,兩人便決定直接從竹林中穿過去。到了這一帶,沿路的人家早就不常能瞧見,所以兩人對突然出現在竹林中的小屋十分詫異。

  往常都是往大道走,所以誰也沒想到竹林中竟然還有個小屋子。

  房子看上去已經很舊,可卻是真正的白牆青瓦,小巧玲瓏。泛黃的竹籬笆隔出了一個小小的院子,幾隻小雞邁著蹣跚的步子踮來踮去。

  「吱呀——」一聲,門開了。

  出來個體型消瘦的老太太,著了身秋色素面暗花褙子,半個身子仍隱在門內。

  從葉葵他們的角度並不能看清她的容貌,可僅從她身上的那件褙子,她就覺得不對。回憶一下丁何氏的衣服,還有村裡那些老太太的穿著,可沒有哪一個是同眼前這個老太太一樣的。

  「這裡竟然有人住?」小九輕聲疑惑道。

  聲音極輕,可那老太太的耳朵似乎更好,一雙眼早探究地望了過來。五十多歲的模樣,一張臉乾巴巴的,可從下頜的形狀,五官的位置卻依稀還能看出她年輕時的風采。即便不是美人,卻也不會差。

  只看了一眼,老太太便收回了視線,退回屋內關了門。

  院子裡的小雞仔「嘰嘰喳喳」地叫著,竹林裡似乎突然冷了起來。葉葵莫名打了個冷顫,一看果然是起風了。兩人便不再管那個陌生老太太,繼續往竹林深處走去。

  到了李大夫家,葉殊已經醒來,喝著滾燙的薑茶。一見他們便喊:「阿姐、哥。」自打葉葵說過他們現在是姐弟三人後,葉殊便也只管小九叫哥,而不是小九哥了。

  見他一臉鎮定,完全沒有劫後餘生的恐懼,葉葵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她可還記得葉殊迷迷糊糊時說過的話。

  「你們這是往竹林裡走了?」梅氏從她肩上撿起一片竹葉,「可是遇見池婆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2 PM

021老三歸家

  梅氏口中的池婆,便是他們倆人在竹林中遇到的那個老太太。

  在桃花村中可沒有人不知道池婆的,只是也沒有多少人願意接近她。按梅氏的話說,便是池婆這人有些古怪。沒有人知道她從哪裡來,也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叫什麼名字。她在五年前孤身一人來到桃花村,尋人在這片無人的竹林裡開闢地方蓋了屋子。除了平日裡偶爾出來買些米麵蔬菜,她便整日窩在自家小屋中。

  沒有子女贍養,也沒有進度,卻這般過了數年,穿的用的似乎也比大傢伙都要好。可村子裡民風淳樸,雖然大家又是好奇又是眼紅,卻終究也沒有人去欺負個老婆子。況且,聽人說當初池婆來桃花村定居時,可是給了里正好大一筆銀子呢。

  不過,這一切終歸也都是聽來的,可信度實在不可考。

  只是池婆的古怪卻是大傢伙公認的,所以梅氏說完後便也特意叮囑他們以後少往竹林裡走,誰曉得那老婆子到底是做什麼的。

  因著葉殊落水的事情,除了春江第二日便回學堂了外,剩下幾人就都被拘在了家中。梅氏跟丁多福晚間躺在床上念叨起來,「小九那還是看著也是個會讀書的,小殊那就自不用說了,你說咱們是不是也把他們供起來?這幾年家裡也有些餘錢,兩份束脩應還付得起。」

  丁多福沉默了半晌,才道:「怎麼著也不是咱自家的娃……家裡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老三跟翠玉的親事,過個一兩年,咱大囡不也得議親了?」

  「傻!」梅氏推他一下,「春江讀書用功不假,可你看他那樣子真能一舉高中?我瞧著能考個秀才便不錯了。可那倆孩子不同啊,只要其中一個考上了,將來出息了,還能不提攜咱春江一把?」

  「好像是這麼個理……」丁多福想了想,這話還真是越砸吧越有道理,可頓了頓他還是道,「不過這事還是緩緩吧,到時候再說……」

  梅氏也知道家中情況,所以便也沒有繼續說,翻了個身睡了。

  次日午後,老三丁多壽托了上鎮買東西的村人帶回來一尺布跟一包點心。丁何氏樂得合不攏嘴,一整天什麼活計也不做,光四處跟人說道,就差將老三誇到天上去了。徐氏扶著腰跟梅氏念叨:「大嫂,你說咱娘眼皮子可真是淺,不就一塊布嗎?有什麼可說道的。」

  梅氏自是不願意應和她的,只顧忌著她有身孕,因自己當初懷孕時吃過苦頭,所以就算心中對徐氏再不滿,卻也是不想她出事的。納著鞋子,梅氏低頭將棉線咬斷,一邊道:「話是這麼說,可若是你家春海給你買了東西,你能不樂?」

  「我家春海能跟老三一樣?」徐氏嗤笑,像是極不屑,「老三那小子這不成那不成,現在成了做衣服的,還真跟個大姑娘似的。」

  恰逢小姑翠玉收了衣服進屋,聽到這話臉頓時便拉了下來。她只比老三小幾歲,自小便玩得好,當然是見不得旁人說的。將衣服往床上一丟,翠玉臉色沉沉地哼了一聲,「二嫂,你身子沉就回屋歇著,我這屋子小,可別悶氣了。」

  翠玉這些年一直在學做針線活,所以梅氏跟徐氏往常也都是在她屋裡一道做的。現如今她這般說,意思便是不想看到徐氏了。話雖說得並不直白,可徐氏也聽得懂,當下便也沒有給翠玉好臉色,霍地便站起身來道:「嘁,我說話還不中聽了是吧?我走就是了。」

  這算是小吵了一架,自此丁翠玉同自家這個二嫂的關係便也僵了起來。興許真是應了那句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的話,原先關係淡淡的她倒是跟梅氏漸漸要好了起來。說來,她也只比春蘭大上幾歲,過去梅氏對她也是掏心掏肺的,只是年紀漸大,便也都忘了。

  沒多久,時間匆匆入了夏。

  天一熱,家裡的幾隻老母雞便也不愛下蛋了。丁何氏因著老三越發出息起來的事情,這些日子心情可是大好。留了一隻老母雞抱窩,丁何氏便決定將剩下的幾隻給宰殺了。正巧老大家的春江也到了休息的日子,老三也讓人帶話來說要回來一趟,這雞正好加菜。

  宰了四隻雞,又是炒又是燉的,那香味飄得老遠,久久不散。家裡幾個孩子雖然隔三差五的也能吃到點肉末,可這雞往常也就只有年節的時候才能嘗上幾口,所以見一下子殺了四隻,這口水便都要忍不住了。

  一家人難得樂呵呵的,氣氛大好。可徐氏卻是一臉不滿,藏都藏不住,她懷著孩子,丁何氏竟然不單分她一隻雞燉雞湯喝,還死死記著當初那句連顆蛋也不讓她吃的話,可真是要饞死人了。

  沒占著便宜,她便也不想讓別人痛快。

  「小葉子,這一隻雞就兩條腿,家裡那麼些人可不夠分的呀。你快些讓你娘給你們哥三一人留一個,不然春禧那丫頭可是得吃兩隻呢。」

  葉葵知道她是想挑撥離間,卻懶得理會她,燒著火道:「二嬸,我早些似乎聽到阿婆說春海哥前段時間闖了禍,所以這次的雞啊就不讓他了吃了,好長長記性。」

  「嘁。」徐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嘴上嘁了一聲,心裡卻是已有八分信了。春海差點害死葉殊的事情倒也算了,丁何氏心裡指不定還覺得妙呢。可他後來又偷吃了老三帶回來的那包點心,這才惹惱了丁何氏。自家小兒買來孝順她的東西,一口沒嘗著就沒了,怎能不生氣。

  春蘭揭開鍋蓋看看,讓葉葵再加把柴,而後才扭頭對徐氏道:「二嬸,煙燻火燎的,你快出去坐著吧,莫要站在這裡了。」

  徐氏似乎還要說些什麼,卻被屋外丁何氏響亮的大嗓門給打斷了思緒。

  「老三啊,你可算是回來了!快讓娘瞅瞅,瘦了沒?餓不餓?這咋還黑了呢。」

  緊接著老三丁多壽不耐煩的聲音響起:「娘,你就不能先讓我進屋再說嗎?」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3 PM

022親事著落

  個把月不見,老三的樣子果真憔悴了些,只是那脾氣卻還是同往常一般無二。

  上了飯桌,香噴噴的炒雞塊跟大盆的燉雞端了上來。丁何氏迫不及待地夾了一隻大雞腿到老三碗中,卻被老三擰著眉說了句,大熱的天吃什麼雞。

  丁何氏訕訕地收回手,低頭扒拉了口飯。

  難得回來一次,又宰這麼些雞,今日夕食便將兩張桌子拼了起來,男女老少聚在了一道吃。所以丁何氏的動作、老三的話便都落入了眾人眼中。可憐天下父母心,梅氏雖不待見自家婆婆,卻也覺得老三這般不對。可老三向來是丁何氏的心頭肉,她又一直同婆婆不合,這場合便也不好說什麼。

  丁多福卻是直接呵斥起老三來:「想著你難得回來,娘才讓殺了雞。你若是不想吃就別吃,耷拉個臉子給誰看!」

  「我有事要說。」老三看了他哥一眼,卻沒有理會他的呵斥。

  「你要說什麼?」

  老三端著碗不動,眉頭緊緊皺著,似乎那將要說出口的話極為難。過了半晌,他才低聲道:「我想成親。」

  「啪嗒——」一聲,丁何氏手裡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她急忙俯身撿起,一臉欣喜地看向老三,「老三,你同娘說,這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那邊老丁頭也擱下了碗筷,認真看向自家兒,「莫不是鎮上的姑娘?只是咱這莊戶人家,別人看得上嗎?」

  丁多福同梅氏相視一眼,都明白對方的意思。若是老三的親事成了,他們也就能早日分了家單過。憑著他們兩口子,這日子總該比現在的要好。原先老三那模樣,還以為這事遲早要拖個一兩年,沒想到這才去了鎮上幾個月便有了要成親的意思。

  在座的眾人都喜滋滋的,老二家的春海更是直道:「三叔,咱三嬸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老丁頭拍他一下,「什麼三嬸,還沒成親哪能亂喊。」

  「她姓白,家中開了個豆腐坊。」老三突然起身,然後又一下子跪到了老丁頭腳邊。

  老丁頭唬了一跳,急忙去扶他,卻扶不動。老三死死跪著,不理會眾人的面面相覷,頭垂得低低的,「爹、娘,你們可千萬要答應我。」

  這副姿態實在是有夠古怪,葉葵在一旁看著,只覺得不對勁,卻又不知道哪裡不對。家中開著豆腐坊,又是鎮上的姑娘,這樣的親事對老三來說,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丁家二老怎會不同意?可是看老三的樣子,顯然是覺得他們不會同意。她探頭去瞅老三的臉,卻撞上了對面小九的眼睛。

  「一定有問題。」小九張張嘴,無聲地說了這麼一句。

  她自然知道有問題,小九這般告訴她也是想要她有個心理準備。自打他們來了丁家,一旦有點什麼事,丁何氏便指著他們罵,彷彿這些事都是因為他們才引起的,真真是無妄之災。可這避也避不開,所以葉葵心中也是盼著快點分家的。

  「老三你這是做什麼,你要是看中了娘還能不答應嗎?」丁何氏丟了碗筷,起身過去扶兒子,卻突然被老丁頭給喝止了。她一臉不快地道:「你這又是怎麼了?」

  老丁頭神色凝重,清了清嗓子道:「你個蠢的,你瞧瞧他的樣子,定然是有話還沒說完。」八成還不是什麼好話……

  「爹,」老三突然猛磕了兩個頭,「她是個寡婦……」話說到最後,已是極輕。但梅氏幾人卻都已經聽清了他的話,登時都懵了。誰也沒有料到,老三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怪不得從進門開始模樣就怪怪的。

  唯有丁何氏剎那間還沒有反應過來,「寡婦咋了,寡婦娘也……啥?你說啥?寡婦?」說了幾聲,她終於明白了過來,頓時暴跳如雷,一把揪住老三的衣領怒罵:「我好吃好喝地供著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養到了這麼大,給你說了那麼多親事你都不肯,如今告訴我你要娶個寡婦?你說那婆娘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說出這樣的話來!」

  老丁頭雖沒有丁何氏這般,可握成拳的手卻仍是昭示了他內心的憤怒。

  好好的少年郎要娶個寡婦,這算是怎麼回事。大越風氣開放,朝廷也鼓勵寡婦再嫁,可這真正再嫁的有幾人?就算這嫁了,又有幾個嫁的是好人家?多半是給人做填房或是嫁給老光棍的,哪裡有不到二十歲的男子要娶寡婦的?

  這若是娶回來了,讓村裡人怎麼看他們丁家?這臉面難道全都不要了?想到臉面,站在一旁的丁多福驀地想到一個問題來。既是在鎮上相識的,那這寡婦的豆腐坊定然就在老三做事的裁縫鋪附近,那帶著老三的本家堂弟豈不是也知道那寡婦。

  他當即問道:「老三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已經同堂伯的兒子說起過這事情了?」

  老三臉色一沉,愈發難看起來,口中卻是沒有出聲。可這神情卻是已讓眾人肯定了丁多福的問話,一家人的臉色便也都難看了起來。

  「不行!寡婦就不能娶!咱家丟不起這個人!」丁何氏一聲喊得比一聲響亮,簡直恨不得貼到老三的耳朵邊去說。老大媳婦不得她喜歡,老二媳婦雖然嘴甜,可也不是個好東西,她就等著老三娶個好媳婦,可臨了卻要給她弄個寡婦進門。

  哼,沒門!

  老三又「咚咚咚」磕起頭來,「娘,她是個好姑娘,只是嫁錯了人。而且她那相公本來就是個病鬼,她剛過門就死了。她現在可還是清白之身,你就答應了吧。」

  不說還好,這一說,丁何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還還是個剋夫的?那就更不行了!」

  葉葵聽得直好笑,明明那人原本就是病鬼,丁何氏卻認定了是被那寡婦白氏給剋死的,當真好笑。仍在磕頭的老三聽了她的話,臉色又白了幾分,「不不不,反正不讓我娶她,那我這輩子不娶就是了!」

  「你敢!」老丁頭終於怒了,隨手往桌上一掃,一把將桌上的那盆子雞湯盡數倒到了老三身上,盆子「啪」的一聲碎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3 PM

023池婆的面

  敢,怎麼不敢!

  老三的性子,向來是一口唾沫一個釘子,他既這般說了,那便是認定了。丁家二老不同意,那他便打定主意不娶親,就連鎮上的活計也都不肯再去,日日只窩在屋裡。這般過了幾日,老丁頭終於忍不住衝進了自家小兒屋中。關緊了門,誰也不讓進,爺倆又是大吵了一架。只是隔著門,誰也不知究竟都說了些什麼,只隱隱約約聽到老丁頭說了幾句「出息、想死」之類的話。

  緊接著老三似乎大喊了一聲爹,再後來便是靜了下來。

  過了快一刻,丁何氏等得心焦難耐,將那門擂得「咚咚」作響,「老頭子,說啥呢,還不出來?」

  老丁頭「哐噹」一聲打開了門,陰沉著一張老臉走出來,說了聲:「把人都叫到堂屋裡,我有事說。」丁家極少這般做事,往常有點什麼大事也都是兩老定的,最多也就是叫上幾個兒子一道商量,可如今老丁頭的意思是要將梅氏幾個也一道喊上,既然關係到他們妯娌,那八成就是說的那寡婦白氏的事情。

  怕家中幾個孩子起了性子偷聽,正好春江也回來了,便讓春江帶著幾個小的一道念念書認認字。葉葵趁機提出去找燕子的事情,她早先答應了燕子要陪她描花樣子,如今正巧有空哪能不去。梅氏心中有事,故而沒說什麼便同意她去了。

  等到了燕子家,燕子見了她先是高興緊接著卻又為難起來。

  「怎麼了?」

  濃眉大眼,生得爽利的燕子此時卻是垮著臉,一副愁苦的模樣,「我娘帶著弟弟去外婆家了,我得給我爹做飯……」

  「沒事,那下次得了空我再來便是。總歸現在家裡忙著,我幫你一道把飯給做了吧。」葉葵笑著安慰她。

  「嗯!」燕子聞言也笑了起來,進屋拿了個籃子,鎖了門出來,腳邊跟了隻虎皮大貓,「走吧,你先陪我去地裡摘個南瓜。晌午我就煮個南瓜飯,再蒸條鹹魚、炒個白菘。」

  葉葵看著她一臉興致勃勃地派著中午要做的飯菜,莫名有些心酸起來。才七歲,卻已經開始張羅著家中飯食,做著一切力所能及,甚至不能及的事情。她回憶起當初七歲的自己,似乎成日裡只想著父親何時有空帶她跟弟弟一道去遊樂場罷了。可到了最後,他們也從未跟父親去過一次。

  可不管如何,比起現在的燕子,那些湮沒於歲月的過去可算是天堂般的幸福生活了。

  燕子家種著南瓜的那塊地在就在李大夫家附近,路程有些遠。而且現在南瓜也是新熟,並沒有摘回來儲藏,所以要去地裡摘。那隻虎皮大貓跟在他們腳邊慢慢走,一路上極安靜。

  「小花最近好像越來越喜歡往外跑了呀。」葉葵看看牠,對燕子道。

  燕子笑得瞇起了眼睛,「天一熱就這樣,昨兒還自己去河裡捉魚了,可厲害著呢。」剛誇完牠,小花突然「喵嗚」一聲竄了起來,一下子就沒了影。燕子看著牠遠去的方向跺腳,「哎呀,肯定是去追蝴蝶了!」

  葉葵看著那片竹林,若有所思。

  「這個搗蛋鬼,咱們先去找牠,回來再去摘瓜。」燕子拉著葉葵的手便往竹林裡衝。

  葉葵被扯得一個踉蹌,急忙道:「別跑別跑,這竹林子裡路不好走,等會摔了就糟了。」可燕子心急如焚,哪裡顧得上腳下,兩個人趔趔趄趄地走到了竹林裡。幸好沒多久,便看到了小花的身影。「喵嗚,喵嗚」的叫聲在幽靜的竹林裡顯得尤為響亮。

  一晃眼,虎皮斑斑的身影就掠了過去,一下子衝進了竹林中的一間小院中。恰逢那屋門半開,小花一下子便鑽了進去。這下,葉葵兩人便不好繼續追進去了。竹林中只有一戶人家,而這戶人家自然便是梅氏叮囑不要靠近的池婆家。

  葉葵想起那一日見到池婆時的場景,這個老太太同桃花村不論怎麼看都格格不入,怪不得要一個人隱居在竹林裡。只是怕,她卻是不怕的,所以見小花進去後,她便同燕子道:「我們去叩門,把小花帶出來。」

  「這裡面住的可是池婆啊。」燕子喏喏說著,眼中似有惶恐之意。

  葉葵拍拍她的手,率先走進了院子,正要叩門,那原本半開的門卻突然洞開了。池婆衣衫整潔,一頭花白的髮紋絲不亂,手裡抱著小花,低頭看著葉葵,「你的?」

  陽光照不進密集的竹林,光線便不大好。靠得這般近,葉葵才注意到池婆左邊的那隻眼睛完全沒有焦距,那隻眼睛——是盲的!但她的右眼卻是黑如墨玉,全然不像是一個這樣年紀的老太太能有的動人。葉葵一下子瞧得呆了,半晌才道:「擾著婆婆了。」伸手去接小花。

  小花卻忽然掙扎起來,倏地便又跑進了屋子裡,而後屋中便傳來了一陣東西被打翻的聲音。遠遠站在院子門口的燕子也聽到了那聲音,心中那點怯意立刻便拋之腦後,一下子便衝了過來對門口的池婆說了聲「不好意思了婆婆」,便進了屋。

  池婆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靜,轉個身進屋,一邊對葉葵道:「你也進來吧。」

  進了屋,跟著池婆轉了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張小小的木桌子,桌腳下的地面濕了大片,邊上倒著個水瓢。燕子抱著小花,低頭給池婆道歉:「對不住了婆婆,打翻了你的水。」聲音壓得低低的,看來仍是害怕。

  池婆「嗯」了聲,兀自彎腰撿起水瓢便揮揮手示意他們走吧。廚房的窗正對著外面的竹子,看上去讓人心曠神怡。灶裡還燃著小小的火,她揭開鍋蓋,一陣噴香的味道撲面而來。跟著葉葵正要離開的燕子立刻便被這香氣給勾住了,腳下邁不動步子,「小葉子,好香啊。」

  香,的確是香,可這再香也不關他們的事啊。葉葵拔腳就要走,卻被池婆喊住:「不嫌棄,留下吃麵吧,我這屋子也許久沒來過人了。」

  精細的白麵下水煮熟,又過了沁涼的井水,變得愈發筋道起來。

  豬大骨加豬皮熬湯,加入八角一類的香料,再以醬油、香蔥、鹽糖調味。熬至湯呈濃稠膠質,趁熱打入蛋花。將豬肉末炒了,又另備了豆芽一類的東西擱在麵上,淋上一勺熱騰騰的的鹵汁便能吃了。

  一連串的動作看得燕子目瞪口呆。

  葉葵原以為她先前那樣膽怯,定是不敢留下吃飯的,可誰知道這為了吃,可是什麼都不怕了。燕子坐在小凳子上,大口吃著麵,輕聲嘟囔了一句,「我這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好的麵,一定很貴。」

  池婆年紀大了,耳朵卻還是尖的,聽了這話也不惱,只是道:「人活一世,若是這吃進肚子裡的東西都捨不得,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4 PM

024寡婦三嬸

  說不清是朝食還是晌午飯,兩人吃了個飽。

  離開池婆家,摘了南瓜返程,又幫著差點誤了飯點的燕子做了飯,葉葵這才回了丁家。可直到進門,她卻還維持著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離開之時,池婆說的那句話在剎那就成了刺,尖銳地,深深扎進心間。

  燕子先出的門,她落後一步。一隻腳剛邁過門檻,肩膀突然被池婆給制住了。池婆拉起她的右手,細細摩挲,那隻盲眼眨了眨,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小娘子,前路坎坷啊。這小小村落,非你歸處。」

  話音落,那隻略帶粗糙的手便也鬆開了。

  恍惚間,葉葵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遇到過的那個吉普賽老人。捧著水晶球,眼睛隱在頭巾下同她說起命運。那時的她不信命,現在的她卻有些信了。若不是命,為何她會成為葉葵;若不是命,為何她會留著前世的記憶。

  只是,命這東西……不是還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話嗎?所以當池婆鬆手後,葉葵一句話未說便走了。但,那句話時不時地便會冒出來,實在有些惱人。葉葵甩甩頭進了廚房,梅氏正帶著春蘭在盛飯拿碗筷,見她進來便招呼道:「幫燕子做了飯?」

  梅氏向來心疼孩子,所以對燕子往常也是能幫便幫著點。

  「嗯,燕子她娘帶著弟弟回娘家了,她一個人留著給她爹做飯。」

  「有娘跟沒娘似的,燕子也是命不好。」梅氏歎了一聲,加快了手中的動作,又將碗筷遞給葉葵,讓她跟春蘭先將飯菜端出去。

  因先前在池婆那吃了麵條,所以葉葵便沒有什麼胃口。可沒想到,飯桌上的人似乎胃口都不太好,就連往常頓頓都要吃到撐的徐氏也懨懨的,只扒拉了小半碗便放下了筷子。再看看梅氏,也是一臉惆悵。葉葵的視線朝著老三丁多壽看去,果然全家人只有他臉上是帶著笑的,看來是娶寡婦進門的事情給定下了。

  「老三,你這是要逼死你娘啊!」丁何氏突然又哭鬧了起來。

  老丁頭這些日子火氣也大,見狀立刻罵道:「哭哭啼啼的,你不讓他娶是要逼死他啊!沒看到孩子都在?吃個飯也不安生!」

  不說還好,一說丁何氏反倒來勁了。老三不讓她罵,老頭子又不敢罵,自家孫子孫女不捨得罵,那就只好逮著葉葵幾個罵。丁何氏眼一橫,筷子頭便指向了葉葵:「都是你們幾個,壞了我老丁家好好的風水!不然我這聽話的兒子怎會魔怔了要娶個寡婦!都是你們給害的!還有臉吃我家的米!」

  一連串的話不帶重樣地從她嘴裡冒出來,聽得梅氏直哆嗦。老三是個什麼德性,幹這種混事一定也不奇怪,可婆婆永遠只會將錯推到旁人身上,簡直是不可理喻!

  她正要反駁,卻忽然聽到小女兒春禧開口道:「阿婆,你生什麼氣啊。那什麼白氏日後進了門,那也是你的兒媳婦,要她如何,不還得你說了算?」

  這話說得妙,丁何氏一聽心裡便舒坦了,又因為是最疼的小孫女說的,忍不住便要誇上兩句,卻被老丁頭怒氣沖沖地罵了一通:「小小年紀說的什麼話!」罵完了春禧還不解氣,他又扭頭去罵自家大兒,「你是怎麼教閨女的?!」

  春禧梗著脖子要反駁,被梅氏給死死拉住了。老丁頭正在氣頭上,可惹不得。

  葉葵心中忍不住歎息,丁家的風水指不定還真被他們給壞了。不然這向來好脾氣的老丁頭怎麼如今也成了炮仗脾氣,一點就著?老三能讓他答應,估摸著是以死相逼了。這也是個不知好歹的傢伙,為了個女人能尋死覓活的,也不怕藥下猛了先氣死了自家爹娘。

  但不論如何,這門親事就算是定下了。

  只是葉葵明白,戲還沒上場呢。等到那白氏進了門,這丁家可還得翻天覆地地鬧上幾場才正常。能讓老三變成這樣,那白氏看來也不是什麼純良的性子。

  時間流水一般,飛快逝去。

  五月十四,夏至那日,白氏進門了。

  原就是寡婦再嫁,白氏娘家也沒了人,加上對於丁家來說這也不是什麼值得說道的親事,所以一切自然是能簡便再簡。婚宴當天,也不過就是請了里正、村中的族老、本家的幾戶人家來吃了頓便飯罷了。菜色也是普普通通,只比往常多了幾個葷菜。白氏進門的時候,丁何氏也只讓丁多福在門口點了串鞭炮意思意思,眨眼的功夫便靜下來了。

  但動靜再小,村裡的人自然也是都知曉了的。鄉下人家本來就愛揀些閒言碎語來念叨,這下子當然也不會放過丁家。就連葉葵有時跟著春蘭去河邊洗衣服,也時不時被那些婦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白氏這人,生得當真是好。

  初見的時候,葉葵便忍不住暗贊。她知道白氏剛嫁人便成了寡婦,卻沒想到她的年紀這般小。原先她還懷疑老三是不是被什麼成熟少婦給勾搭了,結果現在看來事情並不是那樣。白氏的年紀瞧上去也就比小姑翠玉大個一兩歲,左不過十六七。

  興許是因為心底明白自己在丁家不會受人待見,這白氏見了誰都是一臉笑呵呵的。因著原先開著豆腐坊,她手裡頭怕也是有些積蓄,看到他們幾個孩子時,常摸兩個銅板,或是給包糖。所以沒多久,春海、葉殊這幾個小的便都三嬸三嬸叫得極親熱了。

  可攏絡了孩子的心並沒有用處,她越是討人喜歡,丁何氏便越不喜歡她。

  進門頭一天,她便擺出了婆婆的架勢。也不知是從哪裡聽來,說是這富貴人家娶兒媳婦,婆婆第二天早上必得給兒媳婦來個下馬威才好。丁何氏當初也想對梅氏跟徐氏來這一招,可這倆兒媳婦都不是能任她當球搓的,所以便沒成行。如今白氏還未進門,便是個理虧的,如今自然是她說什麼便聽什麼。

  讓白氏來請安敬茶,她卻故意不出門,說是夜裡睡得不安生,還得睡一會。可卻又說不知何時便會醒,不讓白氏先回去。所以白氏便只能站在門前,頂著五月的大太陽,硬生生曬了幾個時辰。

  巳時過半,丁何氏才懶洋洋地開了門。

  白氏臉上竟連一分惱色都無,身板也是站得筆直,見她開了門,便先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娘。

  這下子,葉葵才真的肯定了自己當初所想。這個白氏,一點都不簡單吶。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5 PM

025分家之事

  丁何氏時常使壞,白氏卻是來什麼招便接什麼招,從來沒有不滿也沒有反抗的時候。葉葵忍不住贊歎,以卵擊石只能自斃,可讓石頭撞棉花,她卻是不會受傷。而且以柔克剛,這柔情更是讓老三心疼不已。

  一開始便知道自家老娘不喜歡白氏,所以當丁何氏故意撒氣的時候,他也只想著忍忍,可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白氏能忍,他卻是忍不住了。七八日的功夫,他已是同丁何氏吵了好幾回。

  「分家!」老三摔了筷子怒吼。

  丁何氏先是一愣,旋即便哭嚷起來。

  這頓飯又不能好好吃了……對於丁家人喜歡在飯桌上吵架這件事,葉葵的確無力了。他們這麼一吵,誰還有心思吃飯?她倒是有,可這種時候她又怎麼能老神在在地吃飯。分家吧,分家了就好了。葉葵看著老三,暗想這次若是真能分了就好了。畢竟由老三提出來,跟由老大丁多福提出來,性質上完全不同。

  「娘,你別哭,這多壽是說笑呢……」白氏急忙放下碗筷去哄丁何氏,卻反被她狠推了一把。

  這一推,可算是壓倒駱駝的稻草了。老三幾步走過來扶起自家媳婦,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丁何氏道:「我沒說笑,爹當初就說過等我成親了就讓大哥他們單過,如今我也娶妻了,一大家子過得不好,乾脆便分了吧!」

  語氣之堅決,令眾人登時愣住。

  老丁頭一巴掌拍到桌上,「都別吵吵了!老三你說你要娶她,我讓你娶了沒有?如今人才進門幾天,你就嚷嚷著要分家,你把我跟你娘、你兩個哥哥的臉面往哪裡放?翠玉今年多大了,啊?也是馬上就要說親的姑娘,要是叫人知道咱家是因為這樣分的家,你讓人怎麼想?」

  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老三的氣勢一點點弱了下去,臉上已隱隱有了後悔跟退卻的意思。就在葉葵以為事情會被老丁頭幾句話搞定的時候,她眼尖地瞥見白氏的手悄悄捏了一把老三的手。那動作輕輕柔柔,那雙手柔弱無骨,可葉葵卻知道那輕輕一捏下隱藏著多少力量。

  「爹,不分家也行,可你看看娘這見天的找事。」老三緊皺眉頭低聲道。

  丁多福聞言呵斥他:「哪有做兒子這般說自己親娘的!」

  老丁頭卻是擺擺手,起身背著手朝裡屋走去。略顯佝僂的背影走得有些虛浮,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才停下腳步,背對著他們道:「六月中旬便該收稻子了,左不過個把月的功夫,你們就都消停些吧!」

  南邊的稻子都是種兩季的,算算農曆六月中的確是收早稻的時候。老丁頭這話的意思便是等收了稻子便讓他們分家,等著糧食收回來,正好分地。

  除了丁何氏跟小姑翠玉,剩下的兒子媳婦都是各懷心事,明確了分家的時間,都忍不住面露喜色。丁何氏又氣又惱,翠玉眼睛紅紅。好好的家,說散便要散了。

  可即便老三這般鬧騰,丁何氏卻仍是寶貝心肝肉的捧著。都是娶了媳婦的人了,她卻仍將老三當作幼年小童一般,冷了要問熱了要問,渴了餓了睡得好不好,問題多得能將人煩死。偏生老三也不是什麼好性子的,次次都要嚷上幾句。丁何氏捨不得罵老三,就去找梅氏的茬。她認定了這分家一事就是因為老大家先提過,所以老三那天才會這麼往話頭上帶,所以這一切都是梅氏唆使的。

  虧得分家近在眼前,梅氏心情大好,便也處處忍讓著。

  可久而久之,就連偶爾才回家一趟的春江也忍不住對小九念叨,阿婆這心實在是不知偏到哪裡去了。

  但這心偏就是偏了,你想拉也拉不回來。所以他們也只能在背後說上幾句,明面上日子還是照舊過。老大一家已經開始做起了分家的準備,夫妻倆也早就想好,總歸這房子還是照舊住著,分也就是分那幾畝地。分開過,這地裡的東西便能隨著自家性子種,她往常做的那些針線活賣了銅鈿,也能自己攢著。這日子不論怎麼看,都要比現在的要好上許多。

  小九跟葉殊念書的事情,他們也已經跟幾個小的透過口風,只等收了糧食分了家便要送他們去。小九推脫了一番,卻沒拗得過丁多福跟梅氏,只得應下來。但是照葉葵看,小九怕是早就念過不少書才對,這種村裡的小學堂,怕是根本沒有什麼值得他學的東西。

  現如今,還沒到農忙的時候,孩子們自然是念書的念書、玩鬧的玩鬧。春海當然是成日裡往外跑,而小九卻帶著葉殊在春江屋子裡教他認字。葉葵這些日子也慢慢忙碌了起來,只是她忙的事情有些說不得。

  上一次去池婆那的事情不知怎的被梅氏給知曉了,將葉葵好一頓數落。只是雖然挨罵,葉葵心中卻隱隱有些高興。畢竟梅氏能這樣毫不顧忌地數落她,便證明梅氏是真的打從心底裡將他們當做了自己的孩子。

  但被罵過後,葉葵卻又悄悄去了兩趟池婆那。

  她本不是好奇心這般重的人,可遇到池婆後,那股子想要一探究竟的念頭便再也壓不下去。她想知道那日池婆跟她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還有池婆又為何會孤身住在竹林中,所以她不顧梅氏不喜,仍舊去了。

  誰知池婆卻像是早就料到她會再去,看到她的時候只是啞著嗓子淡淡道:「老身等了小娘子好些日子了。」

  自那以後,葉葵又去了兩趟。

  池婆本身就是個謎團。一個會摸骨的老太婆,孤身一人住在鄉下小村的偏僻竹林中,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簡直連根頭髮絲都充滿了秘密的味道。

  當池婆問起她的名字時,她本著一向的警惕只說叫小葉子,可池婆那隻未盲的眼睛裡卻有奇怪的光芒一閃而過,繼而追問道:「葉是姓氏,名是何?」當初告訴丁家夫婦時,她也是這般說的,可他們卻以為葉是名,後來小九便順口胡謅了個姓氏蕭。所以他們便成了蕭葉、蕭殊、蕭九。

  可池婆卻在第一時間說葉是她的姓氏。更奇怪的是,葉葵心下一動,竟然鬼使神差地說出了「葵」字。

  池婆眼睛一亮,「葵菜的葵,還是西番葵的葵?」

  西番葵?

  葉葵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這大概說的便是向日葵。可從蕭雲娘的日記裡看,這個時代根本還沒有向日葵這種東西,池婆從何得知?她下意識要回答是葵菜的葵,可池婆卻已經從她方才那短暫的怔忪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突然笑了起來,「西番葵又名迎陽花,莖長丈餘,稈堅粗如竹,只生一花,大如盤盂,單瓣色黃心皆作窠如蜂房狀,至秋漸紫黑而堅,取其子中之甚易生,花有毒能墮胎。這可是個好東西。小娘子,老身說過,這小小村落非你歸處。」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5 PM

026惱人旱情

  天氣一日日越來越熱,丁家的氣氛也一日比一日更凝重。

  倒也不全是為了分家的事情,丁家男人們擔心的是天氣。往年這時候雖熱,卻沒有這般熱。天上的太陽紅得如同醃好的鹹鴨蛋,紅彤彤像是要滴下油來。桃花河裡的水硬生生曬乾了小半,田裡的稻子桿都懨懨地彎了腰。

  打路邊走過,便能看到那家養的土狗趴在門口,大張著嘴巴哈哈哈吐著舌頭。

  老丁頭坐在門檻上,摳著手心直歎氣。丁多福勸他,「爹,田裡雖沒水了,可河裡還有,莊稼渴不死。再說了,這天指不定什麼時候就開始下雨了。」

  「放屁,你看這天像是要落雨的樣子嗎?」老丁頭伸手指指天,又舉起另一隻手上捏著的一簇稻穗給丁多福看,「看到了嗎?這稻子半生不熟的,再這麼下去,咱們今年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一簇稻穗青青黃黃,剝開稻穀一看,有些空空如也,那些有的顏色也有些奇怪,甚至於有幾顆直接就是黑的。

  老丁頭長歎一聲,對兒子道:「這天怕是要旱……」

  果然,沒過多少日子,這桃花河裡的水也被村人給舀得差不多乾了。可這稻田裡的土還是曬得裂開了口子,而天卻仍舊是連一絲要下雨的跡象也沒有。

  「天災啊!天災啊!」

  老丁頭飯也吃不下了,念叨了兩日天災,突然下了決定要提前將田裡的稻子給收了。老二多祿去田裡看了一趟,心裡還存著絲僥倖,對老丁頭道:「爹,左不過就是大半個月的事情了,這時候割了豈不是白費心機。」

  「糊塗!」丁多福經過這些日子,也知道自己老爹說的沒錯,這天是真的要旱了。河裡已經沒多少水,聽說隔壁幾個村子的河也都快乾了。這人都快沒水吃了,哪裡還有能澆莊稼的?況且這稻子其實也是熟了個大概,此時不收,怕是到時候就真的全曬死了。

  頂著烈日,丁家幾個男人下地去收稻子。

  自打入了夏,這稻子的水就沒吃夠,今年的收成也就往年的一半左右,根本不夠一家人嚼用的。而且驟然多了葉葵三張嘴,糧食更是吃緊。

  雖不懂種田,可光看天葉葵也知道接下來不但糧食吃不夠,只怕外面的米鋪之類的更是要連連漲價了。春江也被先生放了農忙假回來了,便也帶著年紀大點的小九一道去了田裡。只梅氏看著小九細白的皮膚沉默了半晌,最後也還是讓他去了。既成了丁家的兒子,那便也該同春江一樣。

  幾個女的便帶著葉葵他們去菜地裡收菜,只是天不好,菜也都曬得癟癟的。等到一連忙完半個月,一家人都被曬得烏漆抹黑的,倒是梅氏最擔心的小九卻只是曬成了小麥色。太陽毒辣,卻也擋不住村裡人,見丁家提前收了稻子,他們也都開始動手了。

  在古代,大旱便意味著要出大事。

  見丁家人雖然急著往家裡搬吃的,也漸漸減少了吃乾飯的次數,可卻似乎絲毫沒有買糧來囤的想法。葉葵還是忍不住尋了個機會同梅氏道:「娘,若真是大旱了,咱們家這些糧食怕是不夠吃的吧?」

  梅氏怔了一下,「不怕,吃的稀點總會熬過去的,這天總不能一直不下雨。」

  葉葵心中自然是不認同的,這天即便過段時間下雨了,一時半會卻也是緩解不了事態的,所以現在多存糧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若是多,便轉手賣給別人也可。就算不願意發災難財,但總歸自己也虧不著,所以想了想便對梅氏說:「娘,咱們現在手頭還寬鬆,先去買點糧食存起來如何?到時候糧價肯定還得漲。」

  沒想到葉葵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梅氏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恰好這時春江跟小九進來,聽到葉葵的話,便也都贊成。

  這般又過了半個月,老天愣是一滴雨也沒下。

  梅氏尋摸著跟丁多福合計,拍板決定去買糧食。可丁何氏卻又在這時候出麼蛾子,愣是不肯這麼做。只說家中那點糧食夠吃了,何苦費錢去買糧食來吃。這莊戶人家,多少年了也沒去鎮上買過糧食,說出去豈不是笑死人。

  其實此時糧價已經上漲了不少,若是再過些日子,只怕是有銀子也買不到了。老丁頭比丁何氏自然是有見識些,且白氏也私底下勸了老三多買糧食的事情,所以老丁頭見幾個兒子都這麼想,便不顧丁何氏自取了銀錢與他們去買米。

  誰知幾人回來卻只帶了三石大米!

  往日裡,一兩銀子便可買兩石大米。這些日子以來,葉葵對此時的物價已經有了一些概念。一石大米相當於一百五十斤,大約夠一個成年人吃四個月左右。當然,如果不吃乾飯,喝稀的,自然是可以吃的更久些,可丁家有多少人?這點米根本挨不了多久。

  如今的米價竟已經漲到了一兩銀子只夠買五斗大米的地步,生生貴了這麼多!

  丁家三人帶出去六兩銀子,自然也就只能買回三石大米。老丁頭這才驚覺事情不對,那些商戶人家遇事總是比他們機警,如今米價陡然上漲許多,定是他們覺得接下來的晚稻也是種不得的了!

  老丁頭當機立斷,「再拿上十兩銀子,借個驢車去把糧食拉回來。」

  「什麼?十兩?」丁何氏跳腳,「咋們家去年的陳糧還剩下幾斗呢,買什麼糧食,不准去!」

  可這種時候,誰會聽丁何氏的話。丁多福三兄弟接過銀子便馬不停蹄地又往鎮子上趕。但是趁著夜色歸來的他們卻是兩手空空,一粒糙米也沒有帶回來!

  「怎麼回事這是?」梅氏幾人俱是嚇了一跳,難道十兩銀子連一石大米也買不回來了?

  丁多福看著一家人重重歎息:「糧鋪裡倒是還有米麵,可那幾家老闆卻是都不肯再賣了,我瞧著那樣子只怕是等著發難錢呢!」說著話,從懷中掏出了那十兩銀子遞還給老丁頭,卻被丁何氏一把搶過,「我就說買什麼糧食!從明兒起,喝粥罷了,還能餓死不成?」

  話說的輕巧,可丁家人往常是習慣了吃乾飯的,這突然一下子就換成了稀粥,立刻便不適應起來。雖然天旱,地裡也無法勞作,可零零碎碎的活計總是要做的,這光喝粥,沒一會,人便覺得渾身乏力起來。

  「娘,我今兒一定要吃乾飯,這粥再喝下去我可就要餓死了!」春禧走進廚房,尖聲道。

  梅氏立在米缸前,聞言回頭皺眉斥道:「莫要瞎說,死不死的怎可以亂說!大傢伙都喝粥,偏你個不幹活的還要餓死了呀!」

  「我不管,我就要吃乾飯!」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6 PM

027春禧有異

  日子一天天過去,果真一滴雨也沒有下過。

  田間地頭的野菜,早就被挖得連根也沒有了,地裡的莊稼自然也就不能倖免。之前老丁頭領著人提前將稻子給收了的時候,燕子娘連同村裡幾個長舌婦還四下裡說丁家人這是餓慌了吧,稻子沒熟就給割了。可如今倒好,那幾戶死死盼著下雨不肯收稻的人家,田裡早就枯死了一片,那已經結了穗的稻子都快要生生給曬熟了。

  可這時才來著急,有何用處?

  燕子娘哭天喊地地愁了數日,辦法沒想出來,倒是將燕子給打了個半死。若不是葉葵去看她,發現不對,回家問梅氏悄悄要了兩個野菜團子給她,燕子只怕是要被她娘給餓死了。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村裡頭有井的人家不多,可燕子家就有那麼一口。

  到了如今這缺水的時日,自然是供不應求。燕子娘心眼刁鑽,便想了法子用水換糧,倒是也慢慢挨了下去。只苦了燕子,明明家中不缺水,可燕子娘為了多換糧食,竟然不肯讓家裡人喝得痛快。上回葉葵去看她時,燕子的嘴唇都乾得起了皮子,面色也極難看。

  丁家家境自來在村裡算中上,所以到了這光景,那些家裡缺糧吃的人家便腆著臉上門來借糧。借自然是不借的,人說財不露白,這荒年中露糧豈不也是大忌,自然不行。可春禧那丫頭往常瞧著聰明,這時候倒是犯傻了,「娘,咱家不是還有不少糧食嘛?借他們點也不會怎樣的。」

  梅氏聞言恨恨瞪她一眼道:「閉嘴!」

  春禧一臉不高興,陰著臉跑回了屋子。一旁擇著蕃薯藤的春蘭眼巴巴地看著梅氏,卻被一陣斥責,「你也是,慣會由著她!瞧瞧都成什麼樣子了,讓她一個人在屋裡待著!」春蘭無法,卻又不好反駁自家娘親,只得繼續低頭將蕃薯藤給擇了。

  往常蕃薯藤都是用來餵豬的,可到了這種時候能有個蕃薯藤吃便也是好菜了。葉葵心中暗歎一聲,覺得這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旱災,饑荒,是她從未經歷過的恐慌。

  幫著春蘭一道擇著蕃薯藤,葉葵有些心神不寧起來。突然,門外傳來春禧的聲音,「小葉子你來一下。」

  葉葵下意識抬頭看梅氏,只聽梅氏道:「莫要理她!」可話剛說完,她卻又皺了皺眉頭,「既喚了,便去看一下吧。」

  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出門,剛走到近前,她就被春禧給扯著往她們的屋子裡跑去。這急巴巴的也不知是要做什麼,剛一進門,春禧轉個身便將門給關上了,還小心翼翼地上了門栓。這才對葉葵道:「二十一世紀?」

  葉葵心中大驚,勉強避開春禧灼灼的目光,裝作一頭霧水的模樣反問,「你在說什麼呢?」

  春禧一把爬到春蘭跟春禧睡的那張床上,手往葉葵睡的那角席子下面探去。葉葵看得心驚肉跳,那下面藏著的可是……

  果然,春禧轉過身來,揚起手中的一本簿子,得意洋洋地道:「藏得還夠嚴實的,你可別說這不是你的東西。」一番話說得葉葵手腳冰涼,只能佯作生氣,「那是我娘的遺物,你可別給碰壞了!」一邊說著,一邊要上前去搶。

  春禧窩在床裡頭不下來,一臉試探地道:「你看不懂?」

  「看得懂看不懂與你有什麼干係,我娘的東西……」說到後面,葉葵垂著眼,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看不懂又如何……」

  「你娘就從來沒跟你說起過什麼?」

  「快將東西還給我,我根本就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春禧仍舊不死心,一連串的話從嘴裡冒出來,「唐宋元明清?」

  說了這麼些話,葉葵心中早已明了,春禧肯定也是同她來自一個地方。這個世界可沒有唐宋元明清的說法,自唐後便一切都不同了。可她卻絕不能跟春禧相認,若她只是一個人也就罷了,可她還帶著葉殊,所以一切能小心便小心。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春禧這丫頭的性子,葉葵心中也早就有數。

  奸猾、嬌縱。

  所以她更加不能將自己的真實身份透露出來,況且就算是讓春禧知道了又有何好處?不過是再多一份不確定因素罷了,有百害而無一利。

  「你怎麼這麼笨!看裡面寫的就知道你娘是個傻叉,看來你也差不多!虧我還興奮了半天。」春禧嘟嘟囔囔地說了一通,竟是葉葵跟蕭雲娘都罵了個遍。

  葉葵見她似乎是相信了的樣子,便急忙要去將日記簿搶回來。裡面有太多東西是不能讓春禧知道的,也不知她方才偷偷看了多少。思及此,她便拖了鞋子往床上爬。春禧見狀也急忙嚷嚷:「搶什麼啊你,我看看還不行了,又不少塊肉真是!我才看了兩頁,晚點看完了再還給你不就是了!」

  聞言心中一鬆,可葉葵手下的動作卻沒停頓。

  春禧柳眉一蹙,一個翻身趿了鞋子下地。沒料到她動作這麼靈敏,葉葵心中一沉,急忙也下床跟上。你追我趕,衝出大門。門外丁何氏正捧著一盆水經過,小心翼翼地挪一步看一眼。

  計上心頭,葉葵猛地一大步衝過去撞向春禧。春禧被撞得一個踉蹌,身子直直朝丁何氏倒去。「哐噹」一聲水盆子落了地,被春禧捏在手中的日記簿也隨即掉進了水泊中,瞬間濕透。

  丁何氏先是一怔,旋即一巴掌搧在春禧背上,怒罵:「往日裡寵著你慣著你,倒是將你養得不知好歹了!現下這水比油還金貴!你好好的路不走,撞倒了老娘一盆子水!」

  春禧何時被丁何氏這般罵過,一下子便懵在了原地,連話也不會說了。倒是梅氏幾人被丁何氏的大嗓門給引了過來,一見她竟是在罵春禧,也都怔住了。丁何氏罵了一通,猶自不解氣,可反應過來卻又是心疼起孫女了。正巧葉葵立在一旁,丁何氏幾步走過去就往她背上重重拍了兩下,「都是你個掃把星惹的禍,我好端端的乖巧孫女都被你給帶壞了!」

  「不准你打我阿姐!」不知何時過來的葉殊見到這幅畫面,頓時受不住了。

  小九也是急忙跑過來要攔,「分明是春禧撞的人,要打也是該打她!」

  一旁的梅氏聞聽此言,心中隱隱有些不快,可事情還不清楚,又見丁何氏還要動手,便也急忙上前好言阻了。

  葉葵狠掐自己一把,「哇」的一聲大哭著撲到那灘水上,撿起簿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娘——娘啊——」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7 PM

028手札被毀

  事情的原委說完,梅氏的臉色愈發不好看起來。

  春禧也是有苦說不出,總不能說自己發現葉葵親娘是個現代人。她小時候因為顯得過分聰慧,可是被丁何氏抱著去找個神婆大姑灌過符水的,若不是她見情況不對,後來學聰明了,指不定現在會如何。所以不論如何,有些話說得還是說不得,她心中還是有數的。

  但這麼一來,她便不能為自己辯駁了。

  那廂葉葵還在哭,葉殊看得也抱著她一道哭。小九皺著眉把他們倆拉起來,輕聲道:「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別哭了,攤開來曬曬吧。」

  葉葵方才早已摸過那本簿子,更是在撿起的時候故意將它在水泊裡狠狠浸了一下。那上面的字原本就是墨水寫就,紙張又不是上好的,被水一浸,整個發軟,糊成了大團的黑色。春禧想看,她攔得住一次卻攔不住多次,反正這本日記她也早就看過多遍,倒不如乾脆毀了一了百了。

  「嚎什麼喪!」丁何氏額角青筋跳動,三兩步走過去搶過葉葵手中濕漉漉的簿子,隨手撕成了幾塊,大聲罵道,「好好的福氣都被你們給哭走了!」扭個頭她又罵起梅氏來:「當初讓你們不要收留這幾個孩子,你們不聽,現在倒好了!」

  梅氏被罵慣了,倒也忍得住氣,只這事情到底是春禧錯了。人家娘的遺物,她怎好搶?

  「春蘭,把春禧帶回屋去,好好拘她幾天收收性子!」梅氏吩咐完春蘭,張張嘴似乎想對葉葵幾個說什麼,可到底沒說出口。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到底不是這三個孩子的親娘,就算待他們再好,他們心裡到底是如何想的,她又如何能知道。

  指不定,他們根本就從來沒將她真的當成娘親看過。

  想著想著,一股寒意自心底冒起。梅氏反而去勸起丁何氏來,「娘,算了,孩子不懂事。」

  「我看你們一個個的都是盼著我早點死了是吧?」丁何氏兩片嘴皮子?得啵得啵個不停,「大熱的天,我好不容易打了盆水回來,還沒捨得喝一滴就全都灑了……」念叨了半天,說得口乾舌燥,丁何氏一轉身便往廚房去了。

  梅氏又好言安慰葉葵幾個道:「你們也莫哭了,這事是春禧那丫頭不對。回頭我再好好說說她。

  葉葵哭得哽咽不止,只搖搖頭說不出話來。小九拍拍她的背,轉頭對梅氏道:「娘,也莫要說春禧了,這事兒就這麼算了吧。」這麼一說,梅氏心裡倒是又有些過意不去了。不管怎麼說,錯仍是在春禧那。她歎了一聲,進了春蘭他們的屋子。

  人都走了個乾淨,葉葵卻還是止不住哽咽,話也說不利索。眼睛一直往小九身上瞟,示意他快些來幫自己一把。小九無奈垂眼,手揉著她的背中。葉殊也有樣學樣,急忙擠開小九,自己往她背上揉起來。

  過了好一會,她才總算是停了下來。

  那本簿子已經是什麼也看不出來了,她走過去撿起來隨手塞進衣兜裡,準備夕間去廚房的時候再一把火燒掉。這世上,人也罷,物也罷,燒成了灰才是最安全的事情。

  葉殊伸手摸了一把眼角的淚珠,對她道:「阿姐,他們欺負你!咱們回去吧,不住這了。回去找沈媽媽,給……」

  「說什麼混話呢,莫要多想。過些日子還要送你去學堂裡讀書呢,你不是早就想去了?」葉葵頓了頓,「再說,沈媽媽是從哪裡來的你可曉得?」

  葉殊搖搖頭,米粒般的小白牙咬著唇,似乎有些傷心。

  沈媽媽是從哪裡來的,葉葵自然知道。當初在馬車上假寐之時,她可是聽到了不少可用的信息,只是她知道,卻絕不會同葉殊說。說到底,她仍是希望能夠就此留下的。縱然是寄人籬下,縱然丁何氏、徐氏幾人不喜歡她們,可到底比讓葉殊深入「龍潭虎穴」要來的好。

  擔著姐姐的身份,她不能不為葉殊打算。

  可葉殊顯然還不能明白那些道理,他仰起頭時候還要說,卻被小九給攔了。「瞧她衣裳都髒了,莫要擾她,讓她先去洗洗吧。」說著小九攬著葉殊往他們的屋子走去,一邊走一邊還道,「你昨兒不是同我說要教你練字,趁著現下無事,正好去練練。」

  走了幾步,他側過頭對著葉葵微微一笑,示意她想做什麼便去吧。

  葉葵鬆了一口氣,面對葉殊的時候,她時常會覺得有心無力。不想要他涉險,可他年幼的心間卻似乎已經種下了仇恨的種子。她驀地又想起池婆說過的話,池婆不止一次說起她終有一日會離開這座小村。手團成拳,葉葵抿了抿嘴,心中已有了計量。

  就算冥冥中的那隻手會將他們送回「狼窩」,她也會變得足夠強大、足以將葉殊守護好。

  不是為了蕭雲娘臨死的那些話,也不是為了心中的憐憫。她只是在看著葉殊的時候,常常會想起另一個人——她沒有保護好他,所以如今她一定要保護好葉殊。

  不能讓悲劇重演兩次!

  所以她不斷地從池婆身上學習那些她將來可能會用到的東西。池婆說得對,每一樣東西,一旦你學會了,便不會全無用處。終有一日,它會在危急之時救你脫困。

  天旱,日子不好過。

  村裡已極少有人走動,走路也是要花氣力的。平日裡已是吃不飽,何必浪費力氣在這種地方。所以她也已經好幾日沒有去見過池婆,也不知池婆準備的那些米麵可夠。但真正讓她心神不寧的卻是村人的眼神,孤身獨居的有錢老太,這種時候若不被人搶劫偷盜才是說不過去的事情吧。

  她最後一次去的時候,已隱晦地同池婆提起過這個想法,但池婆卻只是淡笑著道:「無妨。」

  找個機會還是要去瞧上一眼才放心。若是他們將來真有回鳳城的一日,那麼她如今同池婆學的那些東西便是一樣也不可少的,所以池婆這幾年都不能出事。

  葉葵收斂心神,往廚房走去。春蘭跟梅氏都回了屋子,那廚房裡的蕃薯藤一定還沒有擇完。可還沒走到廚房門口,她卻忽然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奪奪——奪奪奪——」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8 PM

029吵吵鬧鬧

  夏日灼灼的日光自頭頂上落下,不一會,身上便要出一層薄薄的汗。

  髮絲有些散了,黏糊糊地黏在脖頸處,微微發癢,掌心亦是一片黏膩。葉葵輕手輕腳地往後退,生怕驚擾了廚房裡的人。那「奪奪奪」的聲音還在不停歇地響起,其間更是伴隨著許多不堪入耳的話語。

  「下作的小娼婦、浪蹄子!」

  「黑心肝的小妖精!禍害我兒子!」

  「剋夫的喪門星……早死早了……」

  一聲聲聽得葉葵渾身起雞皮疙瘩,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鄉下老婦的詞彙量也如此豐富。不帶重樣的,竟然可以罵上這許久,而且那話裡話外竟似乎是要將人咒死一般。退了幾步,她忽然聽到窸窣的聲音。

  匆忙間抬頭一看,只看到一角櫻草色的裙擺消失在拐角處。

  葉葵記得那個顏色的布。這家裡只有一人穿這樣顏色的衣裳,那人便是三嬸白氏,也就是在廚房裡被丁何氏咒罵的人。

  廚房裡的咒罵聲還沒有停,葉葵遲疑了一會轉身離去。出了院子門,直直往池婆住著的那片竹林而去。一路上,她看著寂靜無人的土路,看著因為跑動而帶起的塵土,看著路旁乾枯的草葉,心裡有了說不清的酸澀。

  過了這麼久,她第一次覺得命運不公起來。

  太陽火辣辣地掛在頭頂上,她抬手遮眼,突然發現迎面走來了幾個人。

  「李大夫?」葉葵一怔,出聲喚道。

  留著山羊鬍子的李大夫也看到了她,臉色略有些訕訕地道:「這不是丁家的小丫頭嘛。」

  「您這是打哪兒去?」還拖家帶口的,就連他的小女兒身上都背著個不小的包裹。葉葵一邊問著,一邊小心打量著李大夫幾人。當視線落到幾人的衣服上時,她忽然明白了什麼。村裡只有一個大夫,所以李大夫家這些年估摸著也攢了不少銀子,往常穿的也都比普通莊稼人要好些,如今卻突然都換上了打了補丁的衣衫,自然是有原因的。

  其實自打桃花河裡的水乾了,地頭的荒草都曬死時,村裡就開始有人悄悄地往外挪。就算旱情緩解,這荒年怕也是免不了了。

  李大夫的婆娘訕笑,「閒著也是閒著,帶著他們爺仨回娘家歇幾天。」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葉葵一個孩子自然也不好繼續問什麼,便也甜甜笑道:「唉,晚了天就該黑了,等什麼時候你們回來了,我再帶我弟弟去給李大夫跟嬸娘道謝。」

  李大夫誇了她兩句,便帶著一家人急匆匆地走了。

  葉葵一個人立在土路上,盯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如今連大夫也沒了,這病是更不能生了。沒有抗生素、沒有西醫的時代,有太多的病是經不起拖的。

  若不是前世的最後一段時光生活在窮困潦倒中,她決計到了此時也仍舊不會對錢有太大的概念。沒有窮過、餓過、疲憊過,便永遠也無法真的感受到那種無奈跟絕望。因為經歷過,所以尤為恐懼。

  如今這樣的時候,她所學過的一切都成了空。

  自小養尊處優,連做飯都是來了這個時空後才一點點學會的。她學過畫,所以描起花樣子來比春禧容易上手得多,可論起繡,她卻是如何也比不得春禧了。那根針似乎知道她內心的無措一般,怎麼也不聽使喚。跟池婆熟了後,池婆也時常教她刺繡。女紅在這個時代是檢驗女子是否賢惠的標準之一,所以她不得不學。

  若是擱在過去,她定然對此嗤之以鼻,可如今,卻是恨不得立刻便學會,恨不得那根針再也不會戳破自己指尖。

  葉葵長吁一口氣,現在還不是急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要一步步來,終會走到目的地的。

  進了竹林,猛烈的日光被擋了些,身體驟然涼快了起來。小跑著到池婆的小院,推開門進去先喚了一聲:「婆婆……」

  入目之處似有些不對勁,池婆的住處自來都是講究整潔乾淨的,可如今落入她眼中的畫面卻是迥異的凌亂。池婆正在彎腰撿著落地的東西,聽到她喚人,頭也不抬地道:「怎麼今日來了?不是囑你這些日子先莫要過來了嗎?」

  葉葵在池婆面前自在慣了,池婆不將她當成普通孩子看,她便也樂得不裝。此時聞聽池婆的話,她細細的兩道眉皺了起來,歎氣道:「我再不來,您這小院子怕是要被夷為平地了。」

  「夷為平地倒是不至於,總歸這殘牆破瓦沒人稀罕搬走。」池婆起身,右手捶著後腰,不緊不慢地道。

  葉葵無奈,趕忙上前幫她捶起腰來。

  明知自己一把年紀了,卻總是一副不願人相幫的模樣,撐著把老骨頭便當自己永遠不會倒了般。池婆卻輕推了她一把,不耐煩地擺擺手道:「既來了,就去裡屋將上次沒繡完的那副花給繡了吧。」

  「曉得了,您也別動了,過會我臨走時幫您一道理。」葉葵聽到繡字,指尖便灼灼地疼起來,可卻無法,只得苦著臉進屋了。剛拿起繡繃子,捏起針還沒動作,池婆便也挺直著身板進來了。池婆徑自走到她前面的一張竹椅上坐下,端起一旁的白瓷茶盞輕啜一口,才道:「丁家可是又出什麼事了?」

  葉葵瞪眼,「您老實說吧,除了摸骨,是不是還會算命?」

  「貧嘴丫頭!」池婆嗔道。

  葉葵捏著針往繡布上扎,一邊道:「那丁家阿婆本就不待見我們,如今天又不好,加上那三嬸也不是個好對付的,家裡哪天不鬧上一鬧。」何況,春禧那丫頭竟也不是個正常的。只是這話卻是不能同池婆說的,她便只好嚥下肚去。

  池婆放下茶盞,伸指點向她落針的地方,「雜亂無章,不堪入目。」

  「唉,這刺繡與我當真不是個好差事,比起這個,我倒是寧願去練站姿。」葉葵嘟囔了一句。

  「甚好,那今日便改練站姿吧。」池婆從善如流地接話道,「貼著牆根站一個時辰先,若是一個時辰後腿軟無力,邁步踉踉蹌蹌,下一次可就要站上一個半時辰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8 PM

030難念的經

  任憑哪個孩子貼著牆根立了一個時辰,這兩條腿不得軟得跟麵條似的?

  臨出門的時候,池婆笑道:「下回早點來,可得站上一個半時辰呢。說來這光站著也實在是無趣了些,下次一道把花也給繡了吧。」

  葉葵聽得欲哭無淚,可心裡也明白池婆的訓練方式自有她的道理,所以只是應了聲「曉得了」,又對池婆道了句「您可自己小心些,最近村裡邊有些亂」,便一步一顫地挪回了丁家。

  路過燕子家時,葉葵突然聽到有人喚她,扭頭一看卻不是曹家的人。

  二嬸徐氏扶著腰立在曹家院子裡,瞪著雙吊梢眼看著她道:「這是打哪兒來啊小葉子?這個點該做夕食了吧?」

  「嘁,我說你嫂子可夠蠢的,好端端往家裡弄這麼幾張嘴巴,嫌糧食放在家裡堵得慌不成?」燕子娘就站在二嬸邊上,陰陽怪氣地嘲諷了幾句。

  葉葵奇怪地看了看徐氏,又看了看燕子娘,她可記得前兒徐氏還在跟梅氏叨叨說燕子娘心眼沒個針孔大,不就點水,竟也好意思問人要糧食米麵要銅鈿的,真真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一個!怎麼今兒兩個人又站在一道說話了,聽那口氣還怪像是一個人的。

  「二嬸、曹嬸嬸,」葉葵乖巧地問候了兩人,「我閒著沒事去地裡看看還有什麼沒收回來的,別落在地裡了。對了,曹嬸嬸,你們家地裡好像還剩下幾只小南瓜呢。」

  燕子娘聞言眼睛一亮,可嘴裡卻說道:「一定是你眼神不好瞧差了,地裡的南瓜都收了多久了,怎麼可能還有落下的。」

  葉葵低頭看著地面,「那興許真是我看錯了也不一定。」

  那邊徐氏見他們一人一句的沒有理睬她,便有些著惱,往院子外走來,一邊對葉葵道:「扶我家去吧。這站了大半天的,腰酸背痛,渾身不得勁。」

  葉葵抬起頭,笑意盈盈地小跑著過去,攙住徐氏的手往丁家院子走去,一邊還扭頭對燕子娘道:「曹嬸嬸,我們先走了。」燕子娘也不應聲,不耐煩地擺擺手,旋即進屋鎖了門,顛顛地往竹林方向去了。

  徐氏翻著白眼掐了葉葵的胳膊一把,道:「小嘴還怪甜的,也難怪大嫂把你當親閨女似的捧著。我說,你就一點也不想你自己親娘了?還有你那哥哥跟弟弟,我瞧著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吃了我們家這許多的糧食,也不知道將來還不還得出來喲。」

  每每見面,徐氏嘴裡便沒有好話,葉葵自然是早就習慣了,所以任憑徐氏如何說,她也只是笑笑而已。

  倒是徐氏見她還不說話,又兀自念叨了幾句便也沒了興致,甩開葉葵的手扶著腰一扭一扭地進了丁家院子。正巧三嬸白氏端著盆子,彎著腰在餵雞。徐氏一見便大喊道:「唉喲我的娘欸,人都快沒飯吃了,你還有糧食餵雞?」

  此時葉葵也已看清了白氏手中盆子裡的東西,那算得上什麼糧食,不過是點爛葉子混米糠罷了。雖然天一直沒下雨,地裡更是連野菜根都被人給扒光了,可是這米糠誰吃得下?真到了吃糠咽菜的時候,只怕這日子便真的過不下去了。

  白氏乍然被徐氏這麼一說,怔了怔,直起腰看向徐氏道:「二嫂,這米糠還是去年的,人如何吃得?」

  葉葵冷眼看著她們兩個人,一個已是近三十的女人,一個卻正是青春年少。兩廂一對比,徐氏更是不中看了。也莫怪老三為了將白氏娶進門,要死要活地鬧。這白氏生得實在是好,尤其是在這鄉下地方,更像是朵水靈靈的花了。

  其實徐氏生得也並不是那般差,只是性子不好,這臉上便也帶出了幾分醜來。再加上是生產過的婦人,如今又懷著孩子,身材便有些臃腫起來。但梅氏也是生產過數個孩子的,可偏偏瞧上去卻比徐氏還要年輕上幾歲。

  所以也怪不得徐氏往常有事沒事便忍不住要尋梅氏的晦氣,如今見了花一樣嬌嫩的白氏,徐氏更是忍不住了。明知道這米糠不能入口,卻還是硬著脖子道:「怎麼不能吃?過去大旱,誰家有口糠吃都算是頂好的了!」

  白氏突然略有些悵然地問了一句:「二嫂,我知道自己是個不吉祥的人,可我這也是真心實意要做丁家人的,你又何苦這般……」

  這般什麼?

  白氏雖未說出口,徐氏卻也是聽得懂的,當下便不快了起來,可又顧忌著自家身子不好衝上前去,只得恨恨瞪了白氏一眼罵道:「哪個待見你,你同哪個好去。」說完,大步回了屋子。

  到了晚間用飯的時候,葉葵發現丁何氏難得的安靜了下來,莫非是白日裡在廚房的那頓咒罵已紓解夠了?

  倒是徐氏有些心神不寧,連吃飯都顧不上。因著她有身孕,雖然丁何氏先前發過話,可到底是心疼自家骨血,如今天不好,人吃的也不好,一個不小心,指不定這孩子便又被老天爺給召回去了。所以時不時的,飯桌上便也會有一個蛋羹之類的專給徐氏一人吃。

  只是家裡能下蛋的雞也就剩下一隻了,這蛋便也只能供給徐氏一人。

  春禧癟著嘴鬧了幾日,也仍是沒有吃上一口蛋。如今見徐氏呆呆地也不去動那碗蛋羹,自來不是好性子的春禧便陰陽怪氣地道:「二嬸,你這是嫌蛋不好吃呢還是咋了?」

  徐氏一愣,臉上有懊惱的神色一閃而過,「你想吃便拿去吃吧!」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謝謝二嬸了。」春禧咧嘴一笑,端起那碗蛋羹便吃。如今可不是過去,有顆蛋吃簡直就是跟過去吃了隻大蹄膀似的了。

  只梅氏瞪了春禧一眼,貪吃到這份上,顯得脊梁骨都彷彿軟趴趴的。

  正吃著,小院的籬笆牆外忽然閃過幾個人影,只是還沒瞧清,又不見了。丁多福眉頭一皺,才要說話,就聽到院門被捶得「哐哐」響。

  「老丁頭,快開門!」

  眾人一驚,外邊的竟似是里正的聲音。

  丁多福忙出去迎了,果真是里正!只是身旁卻還跟著燕子爹娘跟幾個村裡人,個個神色都古裡古怪的。坐在葉葵身側的徐氏手中握著的筷子突然掉了下來,一根正巧落在了葉葵的膝上。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09 PM

031二嬸露糧

  「老丁頭,我聽說你們家還有不少餘糧?」里正一張臉生得倒是和氣,圓潤的下巴,笑瞇瞇的眼,只是那口中說出的話卻不像是個好相與的。

  燕子娘跟在里正身後,一進門那眼睛便四處瞄起來。鼻子一吸一吸的,眨眼的功夫便跑到了丁家飯桌前,一把搶過春禧手中那已經吃了大半碗的蛋羹,眼睛瞪得渾圓,大聲嚷嚷道:「我說什麼來著,瞧瞧人還吃得上蛋羹哩!」

  葉葵低頭撿起腿上的那根筷子遞給徐氏,卻見徐氏眼神飄忽,壓根沒有注意到她。

  倒是丁何氏猛地撲向燕子娘,搶過碗罵道:「我家的蛋與你有什麼干係!」

  里正的眼睛笑得愈發瞇了,伸手捻著下巴上的一小撮鬍鬚,慢條斯理地道:「話不是這般說,村裡的境況你們也不是不曉得,如今家家都缺糧吃。我這里正啊,當得難喲!」里正上前拍拍丁多福的肩膀,換了種語重心長的語氣道:「多福啊,按理說我也不該上門來,但是你家既有餘糧怎能不交出來先緩了大傢伙的燃眉之急呢?」

  「就是就是,總歸是要一起將這苦日子給挨過去的呀!」燕子爹也急忙在後頭接話。

  葉葵一聽這話,便知道不好,這幾人的意思竟是要將丁家的糧食都給搬了分掉才好。可丁家究竟有多少糧食,自家人都是心知肚明。攏共也就夠一大家子勒緊了褲腰帶過的,哪裡有什麼餘糧!

  丁多福苦著一張臉,賠著笑臉對里正道:「您這是打哪兒聽來的,我家這麼多張嘴巴,本就不夠糧食嚼用的,哪裡還有多的?」

  沒等里正說話,燕子娘急巴巴地喊:「少扯鬼!今兒金花才同我說的!」一邊說著,燕子娘一邊用手比劃著,「她說有這麼多糧食哩!你們也真是夠可以的,先前嬸子來我這打水,我還顧著咱們往常關係不錯,少收了半筒子糙米呢!」

  徐氏先前還低著頭沒有動靜,如今一被點了名,自然是立刻便站了起來,扯著嗓子衝燕子娘喊:「哪個說了,我反正是沒說過!」

  「喲喲喲,哪個說了,當然是你說的啊!」燕子娘雙手叉著腰,「我不過說了一句我家有井餓不死,你便叨叨叨說了一通,什麼你們老二聰明,早就買了一大堆糧食給存起來了嗎?啊?你要是沒說,那便是路邊誰家的狗子說的!」

  「你——」徐氏被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梅氏見狀不好,只恐那本不寬裕的糧食再被搶走,急忙向小九幾個小的使眼色,讓他們趕緊進去將糧食藏一些掉,能藏多少便藏多少。等著幾個小的進去了,她便站到燕子娘面前道:「我倒是不知道狗子還會說人話,這要是說的是狗話,人又哪裡聽得懂。」

  春禧幾個聞言,俱都掩嘴偷笑起來。燕子娘卻沒怎麼動氣,只是笑得愈發張狂起來,「我說嫂子你也別罵我,鄉里鄉親的,你們躲在家裡吃乾飯看著我們吃糠咽菜,你們這心莫不是黑的?」

  「你才是個黑心肝的臭娘們!你哪隻眼睛瞧見我們吃乾飯了?哪隻啊!」丁何氏脫下左腳的鞋子便要衝上去打燕子娘,被梅氏死死給攔了。

  見事情越來越不像樣子,老丁頭終於說話了,「糧食都在堂屋裡堆著,攏共就那麼點東西,自家還不夠吃的呢!」

  里正卻是不理,只是朝著身後揮揮手道:「大傢伙進去瞧瞧再說。」

  見人進去了,他才好聲好氣地對老丁頭幾人道:「趕明兒村裡家家戶戶都得出糧的,今兒只不過碰巧先從你家開始罷了。幾家富裕幾家窮的,碰上個災年咱們就吃大鍋飯得了是吧?」

  好會說的人!

  葉葵站在梅氏身後,聽著里正笑瞇瞇地哄騙丁何氏兩老,心裡湧上一股強烈的憤怒。她從來不是什麼正義的人,可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還要禍及他們的事情,她可是如何也沒法當成看不見了。

  這時,小九從屋子裡出來,大步走到梅氏身邊低聲道:「娘,都藏好了。」

  梅氏有心想問藏在何處了,可眼下卻不是時,只得將問題又嚥下肚去。不多會,氣勢洶洶進屋的幾個村人跟燕子爹娘就抬著兩個麻袋出來了。

  「就這麼點?」里正皺眉,似是不信。

  同來的幾人也是一臉不信,尤其是燕子娘,她可是從徐氏嘴裡聽說了好大一堆糧食呢,怎麼可能就只有這麼倆麻袋的穀子?這顯然不對,定是教丁家人給藏到別處去了!

  梅氏見他們神色,急忙側頭用眼神詢問起小九來。小九微微一笑,點點頭,用口型無聲地道了「三叔」二字。梅氏這才發現老三不知去哪裡了,不過老三這人雖然平時不不靠譜,可這種藏東西的事情,他可向來比別人精怪些。她略放心了些,便對里正幾人道:「怎麼?一共就那麼大點地方,你們要是不信便去搜吧。」

  里正原先便存了這樣的心思,自然不會顧著什麼面子不去搜,當下便喊人去了。

  可等他們找了半天出來,卻是兩手空空。

  丁何氏搶著要去護那兩麻袋的穀子,口中嚷嚷:「就這麼點東西,你們莫不是還要搶走?」

  里正咧嘴露出口黃牙,「說什麼搶!我方才不是說過了麼,過幾日大傢伙便都是要出糧的,你們家就是早幾日罷了。」

  賊不走空,雁過拔毛。

  如今雖只看到兩大麻袋的穀子,他也是不能就這般空手走的。所以當下里正便吩咐人搶過一個麻袋,又自己領著燕子娘幾個去搬那堆在屋簷下的南瓜番薯。丁何氏急得直跺腳,卻終歸是有些怕里正這個小官的,只口中叫罵卻不敢上前。

  自古便有民不與官鬥的說法,里正雖不是什麼大官,可在這村裡,卻是他說一無人敢說二的。

  所以丁家人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里正幾個將東西拿走,自家關緊了門唉聲歎氣。

  倒是老丁頭平時精明,這時卻犯起了蠢,嘟囔道:「興許過幾日真是要吃大鍋飯了呢。」

  葉葵心裡跟貓爪子撓似的,想要點醒他,卻又不是該她說這種話的時候。那糧食既拿走了,只怕不出多遠便會被那幾個給瓜分了,怎麼可能真的充公。那什麼全村家家都出糧,也不過就是里正說來哄人的罷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10 PM

032雨貴如油

  江南一帶的人家,是沒有地窖的。

  可老三多壽鬼點子多,便在屋後的菜園子附近挖了口地窖。只平時也沒什麼東西可放的,便多半是封著的,故而村裡除了丁家人自己外,根本無人曉得那兒還有地窖來著。

  這便也給了他們機會去存糧食,所以里正幾人搬去的是他們地裡收回來的稻子,並不是他們去鎮上花大價錢購回來的米。老丁頭知道後,鬆了老長一口氣。

  只事情過去幾日,村裡也沒有要捐糧食充公的消息出來,老丁頭坐在院子裡是狠狠將里正給罵了一通,這心裡才算是舒坦了點。

  那邊丁何氏更是日日咒罵不止,不止罵里正、罵燕子娘,更是將徐氏罵了個半死。罵完了還不解氣,又怕傷著自家那還未出世的小孫子,她便轉個身又去罵白氏。先前還只是在廚房裡剁砧板咒罵罷了,如今卻是直接指著鼻子,當著老三的面也要罵。

  「喪門星,自打你進門,老丁家就沒一件順心的事!我瞧著過不了多久,我這把老骨頭也得被你給剋死了!」丁何氏坐在門檻上,拍著大腿罵個不停,「這風調雨順的多少年了?偏你一嫁進來,就鬧旱災了!可不都是你個掃把星給禍害的啊!」

  白氏垂著眼,僵著臉皮不做聲,任由她罵。

  老三氣得直哆嗦,卻被白氏給攔了不讓說話。

  天熱心躁,這些日子誰也不好過,聽到丁何氏這般不依不饒地鬧,大傢伙臉色都不大好看。可若是真去管,又沒那個心思,左不過被罵幾句,又不會少塊肉。況且丁何氏的性子又哪裡是去說了便會聽進耳朵去的。

  如今最要緊的事情是如何想辦法挨過這段日子,里正奸猾弄走了一袋糧食,指不定過些日子又會不會再來鬧騰一次。

  這日子真是一日比一日難過了!

  葉殊捂著耳朵對葉葵輕聲道:「阿姐,她怎生這般能罵?」

  「莫要說道,只當不曾聽見便是了。」葉葵輕手去扯開他捂著耳朵的手,若是被丁何氏瞧見了只怕又要被波及了。

  成日裡這般鬧騰,這丁家看來也不是什麼好留的地方。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可是想了想,葉葵卻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池婆那的確是個好去處,無兒無女孤寡一個,若是他們去了池婆想來也是會接收的,只可惜他們現如今已是吃了丁家的糧食、喝了丁家的水、住了丁家的屋子。

  若是現在離開轉投池婆,也著實太過分了些。還要靠著池婆這棵大樹,所以決不能讓蛀蟲來影響。

  當天夜裡,葉葵輾轉難眠,又不敢肆意翻身怕吵醒了春蘭,煩悶之際她忽然聽到外面有隱隱的雷聲。這麼久沒有下過雨,但是雷卻還是打過幾次的,只可惜都是乾打雷不下雨罷了,今夜只怕也是如此。

  心裡暗歎了聲,她睜著眼睛盯著床邊的土牆看。黑沉沉的夜裡,明明什麼也看不清,可她卻忽然間看到了上面趴著的一隻小蟲!

  哪裡來的亮光?

  葉葵猛地一驚,扭頭朝著半開著的窗戶外面望去。白光忽然密集了起來,原來是閃電。不多會,便有雨珠辟哩啪啦地落下來,被夜風一吹,便從窗戶外飄進來打濕了窗前的木頭桌子。

  久旱逢甘霖!

  葉葵急忙推醒了春蘭,「春蘭姐,下雨了!」

  春蘭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道:「什麼下雨了?啊,下雨了!」話音落,她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一邊披衣服一邊對葉葵道:「把春禧喊起來,關了窗子來廚房找桶子接水。」說完便蹬上鞋子匆匆推門出去了。

  葉葵看看這般吵鬧也依舊熟睡的春禧,熄了喊她的心思,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寧願不做。下床去關了窗子,她便頂著瓢潑大雨往廚房跑去,跟春蘭一道找了幾個桶子又跑回院子裡,顧不得身上衣衫濕透,先將桶子安置好了才跑回屋簷下。

  這麼大的動靜,梅氏幾人也都被吵醒了,見是下雨了頓時都喜不自禁,紛紛去找桶子盆子一切能盛水的東西來接雨水。古代環境污染少,雨水也乾淨,這可都是能喝的水。

  可這雨來得快且大,卻停得也極快。

  等到梅氏幾人拿著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剛在簷下院裡擺下,這突如其來的大雨便停了,只剩下幾滴雨珠掛在瓦片上欲落不落。

  先前葉葵跟春蘭拿出來的桶子裡也只堪堪接了底部的一點罷了。梅氏歎了聲,將幾個桶子裡的誰聚到了一塊。丁何氏打著哈欠罵罵咧咧:「落雨了也不曉得喊我們,這麼點事情也做不好!」

  春蘭揪著衣襟喏喏道:「我一急就給忘了……」

  梅氏見丁何氏似乎還要罵的樣子,急忙讓春蘭幾個回屋睡覺去。春蘭可是過幾年便可以議親的大姑娘了,丁何氏卻一點臉面也不給,竟當著這麼多人,任由她還穿著濕漉漉的衣衫便訓斥上了。

  這心結是越來越大了。

  第二天一早,村裡便不時有人出門轉悠。之前天一亮那太陽便跟要將人曬熟了似的,今天卻是難得的陰了。

  葉葵悄悄溜著去了池婆那一趟,回來的時候卻在半道上被小九給攔了。

  「古裡古怪的,一大早的你這是從哪兒來?」小九穿著件春江的半舊夏衫,挽著褲腳立著,手中還抱著捆稻草。若不是他那張臉實在生得不像個鄉下孩子,這身打扮還真叫人以為他是土生土長的桃花村人了。

  葉葵不答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猜的。」小九突然伸手從她頭頂上拿下一片枯黃的竹葉,「你既喊我一聲哥哥,我自然也不能讓你白喊了。你最近總跟那什麼池婆在一道?」

  知道瞞不住,葉葵便也不準備瞞了,直截了當地道:「池婆是個好人,並不是同他們說的那般。你不用擔心。」

  六七歲的小丫頭,沐浴在日光下,甚至能看清楚臉上細軟的絨毛。不論怎麼看,分明都只是個小丫頭而已,可小九知道她不是。所以哪怕有一日他離開了,她跟葉殊的生活也依舊不會有什麼改變。

  與此同時,葉葵也在小心打量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孩子。在她眼裡,十歲左右不過就是上小學的年紀,再怎麼成熟也只是個孩子罷了,就好比梅氏的大兒子春江比小九還要大上一兩歲,平日裡看上去也跟個小先生似的,可其實偶爾也會同梅氏含蓄地「撒嬌」。可小九卻又同他們不一樣。

  一個人的習慣短時間內是很難被改變的。

  小九的言談舉止都說明他出生於一個生活優越的家庭,他比起她跟葉殊更不適合這個地方。

  「走吧,回去該吃晌午飯了。」沉默了片刻,小九抬腳往前走去。

  葉葵老實跟在他身後,嘟囔道:「從今兒開始,晌午可就沒有飯吃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11 PM

033燕子被賣

  接連下了幾場淅淅瀝瀝的雨,土地總算是濕潤了些。

  起早,丁多福便領著葉葵幾個小的上山去了。旱了那麼些日子,日頭總算是涼了。若是接下去的日子時常下點小雨,那晚稻興許也還來得及。

  西凝山上草木多,就算是炎炎夏日也陰森得緊,裡面的腐木枯草便也多。這下了雨,那蘑菇恐怕就都爭先恐後地冒出來了。嘴裡清淡了這許多日子,正好採點蘑菇歸家煮個湯,也好讓大傢伙嘗個鮮。過些日子,天一冷,這些東西便也都吃不到了。

  葉葵牽著葉殊,小心翼翼地山上走。

  這條路,數月前他們已走過一次。只是那次是匆匆而下,今日卻是懷抱著種類似郊遊踏青般的心情緩步而上。

  不知道老黑的屍體是仍舊爛在原地,還是已經被這山中的野獸給吃了,又或者最後被花娘子幾人給尋到了。她曾裝作無意地問過春蘭,這座山上的確是有野獸的。村裡的朱大叔是打獵的一把好手,因跟丁多福自小交好,便也偶爾喊上丁多福一道上山。所以丁多福對西凝山倒也還算是熟悉。

  領著幾個孩子到了個緩坡,丁多福瞅了瞅周圍的環境,便讓他們在近處尋尋菌子。

  春禧愛玩卻不想是幹活,便尋了塊乾淨些的大石頭坐著不動了。春海有樣學樣,跟她搶起石頭來。

  「滿地的石頭,擠到我這邊作甚?」春禧小臉一擺,推了堂弟春海一把。

  站在不遠處的葉殊扯扯小九的手,輕聲道:「春禧姐可真凶,果然像我阿姐這般好的姐姐,旁的地方可沒處尋。」說完也不等小九搭話,他便鬆了手蹦蹦跳跳地往塊堆了朽木的地方跑去。

  葉葵先前還想囑咐兩句,可見小九跟著他,便也自顧自彎腰找起蘑菇來。

  蘑菇這種東西,說起來她還真的只在市場跟餐桌上見過,這長在土裡的還是第一次見。顏色越是豔麗便越是不能食用,所以葉葵便專挑那些樣子平常的撿。雨後發了一大片,不多時她便撿了小半筐子。

  正要起身換個地方撿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葉殊的驚呼聲:「啊!好多黑色的菌子!」

  黑色的菌子?

  等到圍過去一看,葉葵搖搖頭,原來是木耳。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木耳能不能吃?

  丁多福摸摸葉殊的頭,笑道:「這是木蛾子,味道鮮美著呢。咱們摘了回去夕間讓你們娘炒了吃。」

  葉殊聞言笑瞇了眼,顛顛地又朝著旁處跑去,要繼續尋木蛾子。

  可沒過一會,葉葵猛地聽到小九厲聲喝止的聲音,「不能吃!」

  她急忙跑過去,卻見葉殊兩眼淚汪汪地搓著手,腳下躺著顆五彩斑斕的大蘑菇。葉葵倒吸一口涼氣,在野外辨認野蘑菇最基本的方法就是看它的顏色。這樣的蘑菇多半是毒菇,若是葉殊方才吃下去了,可如何是好?

  「你吃了沒有?」她急忙問道。

  葉殊睜著淚汪汪的眼睛看她,「我只是瞧著它樣子好看罷了,不曾吃。」

  她這才放心了些。聞聲趕過來的丁多福暗怕不已,方才他竟然忘記同他們叮囑了,險些釀成大禍。「你怎麼曉得這蘑菇不能吃?」丁多福問小九道。

  小九神色如常,「樣子太過美麗的東西多半都是帶毒的,就好比蛇。而且那菌子上面連一隻小蟲都沒有,既然連蟲都不吃,人怕是也不能吃的。」

  「的確是如此。」丁多福點點頭,「好了,也撿了不少咱們便先回去吧。」

  葉葵心有餘悸,自然是巴不得立刻將葉殊領回家去,當即便拉著他往來路走去。春禧落後幾步走在小九身側,昂著頭道:「什麼叫樣子太過美麗的東西多半是帶毒的?你瞧我的樣子像是有毒的嗎?」

  雖隔了幾步,這話卻還是被葉葵也給聽進了耳朵,有些說不清的古怪感覺湧上心頭。她過去以為春禧不過是個七歲的女童,只是心智早熟些才會不停打探小九的事情。可自打她知道了真相後,再見春禧這般樣子,便覺得怪異至極。

  小九便是生得再好,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而已啊……

  沿著來路下了山進村,沒走幾步路便看到桃花河邊的那三棵桃樹下停著一架半舊的青布馬車。葉葵先是一怔,旋即慌了起來。莫不是沈媽媽他們尋來了?可轉念一想,回憶起當初被老黑幾人給抓走時沈媽媽的表現,她便否定了這個想法。

  沈媽媽受人之托,其實並不想他們回去,所以這也絕不可能是沈媽媽他們尋來了。那鳳城葉家,只怕也以為他們被匪徒給抓走,再也回不去了吧。

  「外邊那是誰家的馬車?」丁多福進了門看到院子裡的梅氏便問道。

  梅氏垂著眼,「你們剛走就來了個婆子,聽說是個來尋小囡去給人做丫鬟的。可憐了燕子……」

  梅氏的話似乎沒有說完,可葉葵卻已不用再聽。

  光是聽到可憐了燕子,她便知道事情不好了!燕子娘的性子她可是清楚得很,這怕是要將燕子給賣掉了!那婆子趁著這樣的年頭來這鄉下地方買人,誰知道究竟會將人賣去什麼地方?不行,不能讓燕子被賣掉!

  放下手上挎著的小竹筐,葉葵扭頭往外面跑去。

  馬車還在那裡,燕子一定還沒走!可……究竟要如何才能不讓燕子被賣掉?她快速跑著,心裡卻空落落的沒有一點底。腳步一點點慢了下來,她的小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悲憤又絕望的神情來。

  現在的她,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阻攔悲劇的發生……

  梅氏知道她同燕子交好,見她突然丟了筐子跑出去,便知道不好,又怕那婆子起了歹心將葉葵一道給帶走了,便也急忙丟了手上的活計緊緊追了出去。

  追上去的時候,那輛馬車正要啟程。

  葉葵小小的身子攔在馬身前,「我只想跟車裡的人說兩句話!」

  長得賊眉鼠眼的車夫啐了一口,翻個白眼,只讓她快些滾蛋。梅氏生怕那馬鞭會揮到她身上,急忙上前去賠禮告罪,一邊將葉葵往身後拉。

  這時,馬車的簾子被撩了起來,一張抹著濃妝的皺巴巴面孔露了出來,先是斜眼看了葉葵一眼,又笑呵呵地對梅氏道:「這小娘子這般不聽話,我瞧著倒不如也一道賣與我帶去大戶人家做丫頭的好。既能掙銀子又能學乖些,你說可是?」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12 PM

034徹底鬧翻(一)

  梅氏臉皮一僵,訕訕地不知如何答話。

  「哎哎,這話說的對!」突然,不知打哪兒鑽出來的丁何氏推開梅氏擠到馬車前,大聲嚷嚷,「我說老姐妹啊!你這話說的太對了,我方才聽說你來了可是急忙從地裡趕回來的。」口水四濺地說著話,丁何氏猛地將葉葵從梅氏身後拉到最前面來,「你瞧瞧,瞧瞧,這小臉水嫩的吧?」

  馬車裡的婆子用打量牲口般的目光將葉葵從頭看到腳,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神色來,口中卻道:「你也別跟我套近乎,咱們吶該怎麼辦怎麼辦。正巧有戶人家要個這般年紀的小丫鬟,專給那小姐當玩伴,就每月給二兩銀子呢!」

  那婆子說得口沫橫飛,丁何氏聽得滿臉喜色。

  梅氏又將葉葵往後拉,道:「我們不賣閨女。」

  「不賣?」老臉一顫,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轉眼間那婆子就又鑽進了馬車裡,不耐煩地道:「走走走,白費老娘許多口水。」

  丁何氏手忙腳亂地拉住韁繩,「欸欸欸,我賣!我賣啊!」

  「唉喲我說,你們這到底是想怎樣?這到底是賣還是不賣?你們不賣,這可多的是人想去,當我老婆子是鬧著玩呢?我這日理萬機的,哪裡有功夫同你們在這扯皮。」婆子撩開簾子,翻了個白眼。

  梅氏悄悄捏了一把葉葵的胳膊,示意她快些家去。

  可葉葵這一次卻拗得緊,也不顧梅氏死命想要擋著她,她自己從梅氏身後走了出來,仍是望著馬車上的那婆子道:「我想跟跟燕子說幾句話。」

  那婆子聞言臉色一沉,「嘁,走開走開,莫要擋著我的路!」

  「小葉子!小葉子——」

  突然,一個扎著小圓髻的腦袋從馬車的小窗子那探了出來。

  葉葵一喜,急忙朝著那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喊:「燕子、燕子……」可除開這個名字,她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她沒有辦法不讓燕子跟那老婆子走,她甚至沒有辦法保全自己。這世上,原有這般多的無能為力。

  「小葉子,你不要擔心我。我過幾年就回來了,等我帶著銀子回來給你買吃的,給你買你最喜歡的糖桂花。你不要擔心——」最後一個「心」字拉得老長老長,馬蹄聲噠噠地跑遠了。

  葉葵已看不清燕子的臉……

  費了這般大的氣力,到了最後她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反倒還被安慰了。

  鼻子一酸,眼眶便紅了。為什麼會這樣想哭?明明已經有很久都沒有哭泣過了吧?她甚至一度懷疑自己的淚腺是不是出了問題。每一次心裡都想要放聲大哭,可她的眼睛永遠是乾澀的,沒有一滴淚水。哪怕是當初遇到那樣的事情,她也沒有掉淚。

  可此刻,眼淚卻似乎止不住了。

  也不知究竟是為燕子哭的,還是為……自己哭的。

  這一去,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燕子她果然只是個小孩而已,天真的、不知恐懼。可她不是了,所以她怕,怕極了。這一去,在她看來,已是永別。

  梅氏見她蹲在地上哭得傷心,便上前去扶她,好言安慰:「莫哭了,燕子說得對,過幾年她便回來了呀。再說你還有春蘭、春禧、小九、小殊那麼多人,過幾天就會好的。」

  話雖如此,可葉葵卻知道其間的不同。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像燕子這般對待她了。忍著被打後的傷痛,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手裡握著自己都捨不得吃的糖塊,只為了給她吃。握得緊了,那糖便有些化了,可是葉葵卻覺得那是她有生以來吃過最好的糖。

  可這一切都終將一去不復返。

  伸手重重抹掉臉上的淚,她就著梅氏的手站了起來。眼淚落完,一切就都要回到之前的樣子。

  剛一轉身便看到氣勢洶洶的丁何氏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她們罵道:「不曉得的人恐怕還真以為你們是親娘倆呢!你沒聽人說啊,一個月二兩銀子呢!這麼好的活計你上哪找去?一養便是三張嘴,掙點銀子貼補家用怎麼了?氣死我了!」

  梅氏梗著脖子反駁:「娘你這說的叫什麼話?咱們家是窮得明兒就要餓死了嗎?那老婆子你不知根不知底的,你怎麼能說要把小葉子給賣了?」

  「我去你個死人臉,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你倒是還蹬鼻子上臉了!要不是看你生了大孫子的份上,我早讓大郎把你給休了!瞧瞧你自己那張狂勁兒,我老丁家真是供不起你這尊大佛了!」丁何氏氣得跳腳,不顧路上開始人來人往,指著梅氏的鼻子不停叫罵。

  過路的村人見了他們的樣子,便開始交頭接耳地說了起來。梅氏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指指點點,可卻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面指著家婆的臉罵回去,只得沉著臉拉著葉葵一言不發地便往家走。

  丁何氏見她不說話便走了,登時便得意了起來,覺得梅氏是怕了自己才灰溜溜跑掉的。她斜眼盯著梅氏遠去的背影看了一會,對圍過來詢問的好奇村人道:「瞧見沒有,家門不幸啊!這都娶的什麼媳婦,竟然還敢頂撞家婆。」

  「丁嬸,你這話說的還真沒錯,你看看你家的幾個媳婦,尤其是那老三家的。哎喲喂,那身形那小臉,真真是勾魂,沒的說啊!」

  不說老三媳婦倒還好,這一說丁何氏立刻便想起了白氏先前的寡婦身份,臉一下子便拉了下來。哼了聲,丁何氏道:「勾也沒勾你男人的魂,叨叨個什麼勁啊!」

  先前說話的那婦人面色一黑,被這麼一賭瞬間便不知說什麼了。

  丁何氏又自以為打了個勝仗,當下得意洋洋地往家去了。可一進門看到梅氏,她又不高興起來。登登跑回裡屋,脫鞋上床,尋了床棉被蒙頭蓋上了。這大熱的天,不多時她便出了一身的汗,可她偏偏就不動,豎著耳朵聽外邊的動靜。

  一聽到丁家幾個男人回來了,她便立刻哼哼唧唧地喊起來,眼睛一邊朝著特意留了縫隙的門看。

  老丁頭推門進來,一看她蓋著大棉被登時便愣了,皺著眉問道:「你這是著了哪門子的魔?」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13 PM

035徹底鬧翻(二)

  丁何氏不答話,只哼哼。

  老丁頭看著她那一腦門子的汗,又見她樣子古裡古怪的,心裡也有點沒底了。幾步走近,道:「這到底是咋了?病了?」

  「我這命苦啊……」丁何氏有氣無力地說著。

  「好端端的你這又是怎麼了?」

  「媳婦不盼著我好哩……我辛辛苦苦將大郎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給他娶了媳婦……可臨了臨了還得我討好媳婦……」

  老丁頭聽到這裡已是明白了丁何氏的意思,左不過就是又跟大兒媳婦鬧別扭了。娘們唧唧的,成天就會攀扯這些事情。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隔三差五便要來這麼一齣,他們不煩,他可是都看得煩了。

  丁何氏見他沒有應和自己的意思,急忙擠出兩滴淚來,手捶著棉被道:「先前就說稻子收了便分家的,如今這稻子都收上來那麼多日子了,讓老大他們單過去吧,我可是沒那福氣讓老大媳婦來伺候。」

  「什麼叫單過?要分便都分了,總歸老二老三也都成家了。」

  「那可不行!」聽到這話,丁何氏猛地揭開被子坐了起來,「我可捨不得讓老三他們單過去。真分出去了,那狐狸精還指不定如何呢!」

  老丁頭瞪她一眼道:「什麼狐狸精,那是老三的媳婦!再說了單把老大家給分出去是個什麼意思?你讓村裡人怎麼看?」

  「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去,總歸老三不能分。」

  兩人正爭辯著,春禧來敲門了,「阿婆阿公,吃飯了。」

  老丁頭看看天,疑惑地道:「今兒怎麼又吃上晌午飯了?

  「我爹清早領著我們上山採了菌子回來,現在做了湯吃呢。」春禧舔舔嘴角,「我娘今兒還特意多放了把米呢。」

  丁何氏聞言急忙從床上爬起來,「那敗家娘們!看我怎麼收拾她!」

  春禧被唬了一跳,急忙道:「阿婆你這是幹啥啊,喝了那麼多天稀粥了,還不興吃頓稠的嗎?」

  「你說,要是分家了,你是跟著阿婆過還是跟著你爹娘過?」丁何氏停下動作,突然抬頭問了句。

  老丁頭一聽就來氣了,分家就分家,怎麼還有問孫女是跟爹娘過還是跟著阿婆過的?綱理倫常,這孩子自然是跟著父母過的。這邪了門的老婆子瞎問的什麼問題!他正要出言喝止,卻不防春禧那丫頭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一開口便是,「當然是跟阿婆過了!」

  丁何氏眉開眼笑,一把將春禧攬進懷中心肝肉地叫著。這家裡孫輩裡面她最喜歡的便是春禧,一則將春禧帶在身邊,可以讓梅氏心裡不痛快下,二則也有個嘴甜小孫女哄著樂。

  一旁的老丁頭看得生氣,抬腳便往門外走。

  到了飯桌上,丁何氏也不動筷便先道:「我跟你們爹商量過了,趕明兒就讓老大家的單過。」老丁頭剛喝了口粥,一聽便怒了,這八字還沒一撇呢!怎麼就說上了?就不興讓人吃頓實心飯啊?

  顯然丁何氏是個不會顧及旁人的人,見話說完了大傢伙都沒什麼反應,她便又道:「家裡屋子小,老大家孩子又多。」說到孩子多的時候,她那隻渾濁的老眼裡滿是嫌棄,掃過葉葵幾個,「所以啊,我就想老大媳婦娘家那房子不是空著沒人住,乾脆搬過去得了,總歸也是在咱們村裡。過個一兩年,老三也該有娃了,這地方豈不是更住不開了?」

  這話聽著似乎有道理,可梅氏心裡的火氣早就快忍不住了。

  她娘家的屋子,真是笑死人了!那屋子原本就不好,空了這麼多年,更是破敗。好黑心的人,這是要他們讓出這辛辛苦苦蓋的瓦房,逼他們去住那破舊的草屋了呀!

  她心裡惱火,丁多福何嘗又不惱火,只是那終究是他娘。只他到底是比梅氏想得開些,房子破點也就罷了,將來日子好了,總歸也是可以重蓋的,早分早了,也省得他娘見天鬧了。這糟心事也好早些了結。

  那邊的白氏冷眼看著這一幕,小心翼翼地去扯老三的袖子。

  老三清清嗓子,「娘,什麼叫讓大哥家單過啊,既要分,那便都一道給分了唄。」

  「吃你的飯!」老丁頭一頓吼,「這事還沒商量完呢,過幾天再說!」

  丁多福擺擺手道:「爹,就這麼著吧,趕明兒把里正找來,咱們把糧食家物什分分,就這麼定了。我也曉得我這邊人多嘴多的,再這麼過下去也不成了,不能總叫二弟三弟掙的銀子都給我家幾個吃進肚子裡去了是。」

  梅氏強忍著不說話,丁何氏卻是蠻橫不講理地道:「可不就是老大說的這個理。」

  丁多福既都應了,那剩下的人自然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依照丁何氏的意思,便是讓老大家先出去單過,他們呢還是跟老二老三一道,過些日子再說。雖說聽起來荒謬,可老大兩口子到底是應了。

  可就在梅氏讓葉葵春蘭幾個回去先收拾收拾東西的時候,丁何氏卻一把攔住了春禧,看著梅氏趾高氣揚地道:「你既要養著那三張嘴巴,就好好養著吧。但我的孫女可不能跟著你吃苦,春禧留著跟我們住。」

  梅氏當即漲紅了臉,「這如何能行!我的孩子我自養得起!」

  「八張嘴,你倒是厲害哈。」丁何氏揚起手比了個八,冷言冷語道。

  更讓梅氏傷心的是,春禧自己竟也是想跟著丁何氏的。她看看春禧幾個,又看看葉葵幾個,突然疑惑起來,自己非要收留這幾個孩子是不是錯了?可到底都是她仔細想過的,大郎春江天生跛腳,讀書雖用心卻只是平庸,農活更是做不得,甚至連性子都憨憨的不懂算計。這樣一來,他將來要如何說親?

  就算說上了,又如何能保證他降得住媳婦?

  老天爺給她送了葉葵幾個來,豈不就是命定的事情?好生將她養大了,知根知底的,性子也通曉,又跟春江相熟,這樣的媳婦上哪裡找?所以她沒有錯,她只是太著急了些。

  離了丁何氏幾個也好,她就不信憑她跟丁多福兩個人,便不能養活自己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14 PM

036家徒四壁

  分家的事情比眾人預料中的還要快許多。

  本來這事就是少不得要去請里正跟本家長輩來的,只因著里正先前做了那樣的事情,丁家人一想起來就渾身不自在,生怕這分家分的里正壞水直冒,便趁著還沒去請人來,便將東西都分了。

  其實除了幾畝地跟家裡那點糧食,鍋碗瓢盆的也沒什麼可分的。

  地也早就是老丁頭跟兒子們說好的,總歸是三個兒子,一共分成四份,孬地好地都有。誰也不偏袒,丁何氏嘟囔了幾句,卻奈何這事上老丁頭根本不聽她的。其實老三那地倒時候指不定還得讓老大老二幫著種,多分了反而落人口實。

  分完了地,便由丁何氏分家什了。

  過日子用的東西自然是要勻一套的,但丁何氏心眼小,老大家加葉葵三個那麼多張嘴,她卻只肯給五口碗。筷子倒是足數的,可裡面有三支是斷了小半截的。梅氏看著看著都要氣哭了,虧得老丁頭沉著臉看不過去,索性自己給分了。

  原先老大家用的東西自然是讓他們帶走,牲口的話家裡也不過就只有兩隻老母雞跟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三隻小雞仔,還有兩頭豬仔因著這些日子缺吃,餓得都快不像豬了。

  一頭豬,或者一隻老母雞加兩隻小雞仔,二選一。

  梅氏選了雞,豬倒是好,可一來這養不起膘就不值錢了,二來雞還能下蛋,改善伙食。

  「我瞧著這天入了秋便好了,到時候雨水足了,晚稻雖晚了點日子,但終歸是能種下的。」老丁頭坐在發黃的竹椅上,臉色不大好看。

  可不論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老大家這便算是分出去了。

  里正幾個來了後,假模假樣地勸了幾句家和萬事興之類的話,便也沒旁的話了。只是到了分糧的時候,里正的眼睛便亮了。但可惜的是,拿出來的那點糧食也不知道夠不夠人吃到晚稻成熟,里正便也不好再耍花招了。

  大包小包拎著,梅氏木著一張臉領著孩子先出了門。臨走的時候她又去問了一遍春禧,可那丫頭卻咬緊了牙要留在這裡。嬌慣、嬌慣,這都嬌慣成什麼樣子了!梅氏眼眶一紅,頭也不回地走了。天開始下雨後,春江便又回學堂去了,如今正不在家。所以跟在梅氏身後的除了大丫頭春蘭外,剩下的三個竟都是葉葵他們了。

  跟里正同來的一個本家老頭,見了這副場面,吹鬍子瞪眼地對丁多福道:「真真是叫人想不通,你說你自家幾個娃都養不好,怎麼好又往家裡弄進來三張嘴?」

  丁多福沉默著,半晌才道:「大伯,你這話沒錯。可那三孩子一個親戚也沒有了,我總不能把他們送回破廟去吧?」

  「送回去怎了?怎就不行?我看你們能養多久!」丁何氏扯著春禧的手,聞言譏誚道。

  老丁頭瞪了丁何氏一眼,將自己大兒拉到一旁,低聲道:「這些糧食都是給他們瞧的,等天黑了,你悄悄地來,再將那幾袋子也一道搬了去。你娘的性子,你也不是不曉得,你們搬出去住也好。春禧那丫頭你也別愁,啥事不會有的。」

  這邊還在說話,梅氏那邊已經走到了半道上。

  便是葉殊不懂事,卻也看出了梅氏的不快,瞅了瞅小九又看了看葉葵,小鼻子了皺起來。

  「娘,不然我們三個……住到別處去吧……」小九斟酌再三,終於將這句話說了出來。確定這家必分後,他跟葉葵曾商量過。他們原不是親兄妹,所以事事都是要商討過才好。況且他心中已不安了許久,隔了這麼長的時間竟還沒有人來找他,實在不合常理。

  也許是時候主動離開了,這裡的位置過於偏僻,他們找不著也不是沒有可能。此去鳳城千山萬水,路途遙遠,身上沒有銀錢幾乎寸步難行。可這樣坐以待斃也不是辦法,他終歸是要離開的。

  他跟葉葵透露了離開的打算,葉葵看看自己瘦弱伶仃的細胳膊細腿,心中長歎了一口氣。也許一開始便打算錯了,說成是兄妹三人,到時候小九一人消失,未免說不過去。可跟著小九一道走?去鳳城,主動投入虎口?

  三個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歲。

  即便小九心智成熟,她內在靈魂是成人又如何,三個人根本走不了。苦惱之際,她忽然想到了池婆。若是只有她跟小殊兩人,去池婆那倒也是個好辦法。況且池婆自來冷清,她跟小殊悄悄去了說不定也沒人會發現。

  可這一切都要慢慢來。

  丁多福一家分到的那些糧食根本不夠他們吃的,這樣下去他們只會拖累這家人。

  「別處?你們能去哪裡?」梅氏一怔。

  小九搖搖頭,道:「也麻煩了你們這麼久,我領著弟弟妹妹想法子去尋尋表舅。」

  說到表舅二字,梅氏這才想起未曾同這幾個孩子說起過蕭老三的事情,「你們那表舅,你爹先前已在酒莊尋到了,只是已去世多年。」頓了頓,她又道,「娘曉得你們的心思,可你們不用擔心。日子只會越來越好,爹娘養得起你們。再過些日子,等晚稻種下了,還要送你跟小殊去學堂呢。」

  葉殊聞言立馬笑著問道:「真的嗎?」

  他的話欣喜中帶著疑慮,葉葵暗歎了聲音,有些拿不準究竟要怎麼辦了。

  梅氏點點頭,「自然是真的,雖說咱們是莊戶人家,可到底也是望子成龍的。娘還指著你們給我考個舉人老爺回來呢,若是考上了狀元,那娘真是要喜得連路都不會走了。」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像是在掩飾什麼。

  走過燕子家,沿著土路一直往前。經過竹林,又走了半晌才算了到了地方。

  原先竹林這帶便只有池婆跟李大夫住著,葉葵以為這已是村裡最偏的地方了。可沒想到梅氏在娘家時的舊居竟還要偏僻,唯一令人覺得稍感安慰的地方,便是這周圍都是田地。眼下雖荒著,可等到都種上了東西,白日裡應該也不太冷清。

  只是那院子遠比想像中的更破舊。

  梅氏強笑著對他們道:「雖空了許多年,可到底是個能遮風擋雨的地兒,明兒整修整修,也是不差的。」

  葉殊眼尖,指著院子北面角落裡的一棵樹大喊道:「快瞧,那是橘子樹嗎?」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15 PM

037商談無果

  站在院子裡抬頭望天,鼻間有隱隱的橘子香氣。

  就連梅氏自己都已經遺忘了這棵橘子樹,想當初只是棵小樹苗而已,不知不覺竟也長到這般大了。枝椏上掛著的小小橘子已經開始泛黃,梅氏摘了一顆遞給葉殊。

  葉殊歡喜地剝開,迫不及待地塞了一瓣入口,卻「哇」地一聲吐了出來,苦著臉道:「好酸呀。」

  「呀,真是酸橘子。」梅氏也嘗了口,酸得眉頭緊皺,「可惜了這棵樹,沒有好生打理過,這結的橘子竟也不能入口了。」

  歎了口氣,梅氏領著葉葵春蘭進了屋子將東西放下,又匆匆收拾起來。沒多久丁多福便也回來了,看到屋子似乎也想歎氣,卻不知為何又硬生生擠出個笑容來。等到幾個孩子都出去後,他終於忍不住同梅氏道:「這三孩子,你是如何想的?我瞧著,還是想個法子將人往別處安置去吧。」

  梅氏聞言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如今你怎麼又來說這個了?」將笤帚換了個手拿,她無奈解釋,「你既都這般說了,我便也老實同你講。小九兩個我先前便同你提起過,為的是將來能拉大郎一把。至於小葉子我心裡有旁的想法,大郎將來總是要娶親的,倒不如娶個知根知底的,我也好安心。」

  「你……竟是打的這個主意?」丁多福一臉震驚,顯然沒有想到梅氏會說出這番話來。

  梅氏覷他一眼,似是責備他大驚小怪,「不然你以為如何,將她養大了再貼補銀錢嫁出去?」

  丁多福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沉默了下來。

  屋裡兩人的對話,外面的人自然是不知道的。葉殊正纏著小九給他摘橘子樹頂上最紅的那顆。「酸橘子不能吃,你要它做什麼?」葉葵見他纏得厲害,終於忍不住問道。

  他眨眨眼,「一顆是酸的罷了,你怎知滿樹都是酸的?」

  葉葵幾個聞言,俱都語塞,若說知道,他們自然是不能知道的。

  可橘子好不容易摘下來了,一嘗仍是酸的不行。但葉殊卻還是一瓣接一瓣地往嘴裡塞,葉葵想要搶過橘子不讓他吃,卻聽他道,「阿姐阿姐,既是我說要摘的,便是酸也該吃完才是。」這話說得葉葵哭笑不得,盯著他的小米牙看了半晌,仍是搖頭道:「才掉的牙,再吃這般酸的,只怕你趕明兒連豆腐也咬不動了。」

  春蘭亦在一旁幫腔,葉殊這才放下了橘子。

  倒是葉葵經過這麼一著,忽然有些擔心起葉殊的性子來了。說他軟弱,有時候卻又執拗得毫無道理可言,說他聰慧,可又似乎不喜動腦子,說他年幼天真不知愁,可卻又似乎什麼都明白。這樣的性子,會將他今後的路變成什麼樣?

  這是除了天,誰也不知道的問題。

  當天夜裡,因房間只理出兩間來,便由梅氏領著春蘭幾個睡一間,丁多福領著小九幾個睡一間。到了半夜,氣溫驟降。不多時大雨便「嘩嘩」落了下來。屋頂年久失修,被雨水一打,瞬時屋內便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西邊剛放了個盆子接住了雨,北邊又漏了起來。

  這雨是如何也接不住了。梅氏直起腰,不再去理會這漏雨,轉而對她們道:「趕明兒修了便不漏了。倒是咱們這運氣好著呢,剛搬過來就下了場大雨。」

  這運氣好不好,葉葵不知道。但這屋子到底有多破舊,她卻是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丁多福便跟梅氏去選種育秧了。

  已是晚了些日子,趁著這幾日雨水多,將秧苗種出來才是。大人們忙,孩子們也得忙。春蘭領著幾個孩子擦擦洗洗的,收拾屋子。中途春禧吃著塊糖過來了,見他們在幹活,她也不動,只坐在橘子樹下乘涼,一邊充當指揮員,「唉唉,那邊、那邊……還有這,這也髒……」

  春蘭還在記恨她不肯跟他們一道來的事情,當下便摔了抹布道:「你不是要跟他們過嗎?如今又來這裡做什麼!」

  「大姐,我留在那不是為了給你們省糧食嘛!」春禧一把從小竹椅上站起來,「不待見我,我不待了便是。」說完拍拍屁股便走人,看也不看春蘭一眼。

  春蘭氣急,暗罵了句:「豬油蒙了心了!」

  可氣歸氣,到底還是捨不得自家這小妹,等到夕間梅氏兩人回來了,她便去說:「娘,春禧那丫頭咱真不去接了?」

  「過些日子再說吧。」也不知是地裡活重累著了,還是先前被春禧給傷了心,聽到春蘭這般問,梅氏也只是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先吃飯吧,都忙一天了。」

  剛剛搬過來,一切都還沒安頓好,加上糧食有限,所以只煮了鍋番薯粥就著小鹹菜便算是一頓了。吃完了飯,丁多福又去尋了東西來修補屋頂,梅氏跟著在一旁遞東西。葉葵幫著春蘭匆匆洗了碗,便去尋小九。

  「你,什麼時候走?」原本細白的小手已經有些粗糙,葉葵皺了皺眉,將身子靠在了橘子樹上。

  小九坐在小椅子上抬頭看了看天,輕聲道:「我若是走了,你們怎麼辦?」

  穿著半舊布鞋的小腳踢了踢地上的一顆小石子,葉葵吐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不知……」她的確不知道接下去的路要怎麼走,一開始她所想的都只是她跟小殊兩人罷了,可小九一走,他們倆留著實在是說不通。

  小九的眉頭也皺了起來,緊抿著的嘴角透露出一種同他的年紀不相符的肅然,「想來最晚也就是過完年了。」

  「年後?」葉葵揉揉眼睛,「實在不行,到時我跟小殊悄悄去池婆那便是了。」

  小九聞言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突然響起的叩門聲打斷了。

  其實那院門也已是倒了一半的,所以聽到叩門聲,也沒有人上前去開,只梅氏遠遠喊了聲:「是誰來了?」

  「咿呀——」

  破舊的木門發出令人牙倒的聲音,門後走出來一個身形高大的中年大漢,胳膊胸口鼓鼓囊囊的,一看力氣便極大。

  「我說多福,你們好端端的怎麼搬這來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16 PM

038進山秋獵

  「進山?」梅氏略有些不放心的聲音響起。

  丁多福亦有些遲疑地道:「朱大哥,你先前不是說近山的地方都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以打了,深山裡又太危險,怎麼如今又發現什麼了嗎?」

  被丁多福喚作大哥的朱剛喝了口水,「秋風起,山蛇肥。現如今正是進山的好時候,且我前日裡發現了一隻野豬的腳印。看樣子還是隻仔,放過了可是太可惜了。」頓了頓,他又道:「且你瞧,如今你們被趕了出來,錢財東西都定是缺的。同我進一次山是,也好貼補家用。」

  「唉,我娘那性子……說什麼趕出來倒不至於,這家總是要分的。只是打小你便照顧我,到了這把年紀還要你照顧我,我這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啊。」丁多福哪裡懂什麼打獵,跟著朱剛進山也就是打打下手,說白了也就是白分一半東西,盡賺了。

  梅氏聽著兩人對話暗想了一會,雖然危險,可到底朱剛是個老獵手,且他們也不是頭一回去了,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才對。而且朱剛說的對,現下正是用錢的時候,能多一分便是一分。

  朱剛性子爽快,沒說幾句話便將事情給定下了,說好明日一早便動身。

  臨出門的時候瞅見了葉葵幾個,他笑呵呵地扭頭對梅氏道:「弟妹,這就是你們收留的那幾個孩子?我瞧那小囡生得不錯,等大了嫁於我家大郎做媳婦可好?」

  原就是說笑的話,梅氏卻忽然變了臉色,訕訕道:「瞧您,才多大的孩子便來說媳婦了。」說完又強笑著說,「等你家大郎長大了自己來唄,這女婿我可得好好相看相看的。」

  朱剛哈哈大笑,又將幾個孩子誇了幾句才離去。

  人走後,天色便有些暗了。葉葵估摸了下時辰,決定趁著天還沒黑透悄悄去一趟池婆那。有些事以她如今來看,還是有些難以看清。池婆活得久了,看事情的角度總是跟他們有些不同的。

  人一旦老到某種程度,就成了精怪。有些本事,是他們所不能想像的。

  搬來這裡倒是跟池婆那近了許多,所以葉葵瞞著梅氏悄悄地便去了,只告訴了小九一人。一來梅氏十分不喜她接近池婆,二來住得近了,來回也快。

  這一去才發現,池婆竟然病了。

  可即便是病中,她的髮髻還是紋絲不亂,衣衫也是整齊乾淨的。若不是葉葵發現桌上的茶壺裡沒了水,她也不會想到池婆竟然生病了。明明說話的時候中氣還那般足,可卻已經連去廚房燒水的力氣都沒有了嗎?

  「死要面子活受罪。」葉葵燒著火,嘟囔了一句。

  池婆端坐在桌前,看她一眼道:「說吧,來尋我做什麼?」

  「丁家的事兒,我不知如何是好了。」葉葵歎息道。

  「歎什麼氣,不曉得的還以為你比我這老婆子年紀還大。」池婆覷她一眼,「你先前同我說過是丁家人好心收留了你們,怎地如今人家不願意養你們了?」

  「這倒不是,我曾說過我那哥哥不是親的,如今他要離開,可我當初同丁家人撒了謊說是親的,所以成了一團亂麻……」葉葵有些懊惱,當初為了不讓丁家人問太多才撒的謊,如今卻成了困住他們的網。

  池婆以手掩嘴打了個哈欠,「孩子家家的,花花腸子倒是不少。罷了罷了,你現在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到了時候自然會有辦法的。」

  葉葵心念一轉,問道:「那頭一回見面時您同我說的那話究竟是何意思?」

  「無意無意,咳咳……老婆子不過……咳……隨口胡謅的罷了。」池婆側過臉,輕聲咳了幾聲。

  見她不想說,葉葵也只好不再問。

  給池婆燒了水,又要做飯卻被她給阻了,只讓葉葵快些家去,等過幾日得空了再來她這裡學東西便是。

  竹林裡已是黑透,葉葵拗不過池婆,見天色也不早,只好深一腳淺一腳地回新居去了。

  梅氏擔心著明日丁多福進山的事情,心神不寧的,倒也未曾尋過她。葉葵鬆了一口氣,去見過葉殊跟小九後,打了水洗完臉鑽進了被窩。許是白日裡累著了,不多時她便沉沉睡去。等到睜開眼,屋外已是大亮。

  丁多福起早便出門了,剩下梅氏一臉焦躁,來回走動,連晌午飯都忘了做。

  太陽落山後,梅氏更是心焦得厲害。不停地跑到院子門口去瞧,葉葵忍不住安慰她:「娘,朱大叔說酉正左右他們便會到家的,莫要著急了。」

  可此時的梅氏哪裡聽得進去,丁多福跟著朱剛去過數次,可唯獨今次她這心裡最是不安。已不知是第幾次出門去看了,天色已經大黑,看不清東西。梅氏盯著土路兩旁隱隱綽綽的田地看了半晌,眼前突然亮了起來。

  朱剛攙著丁多福,一手舉著個火把走了過來。

  梅氏一驚,急忙迎了上去。湊近了一看更是倒吸一口涼氣,丁多福的手臂上盡是暗紅色的血漬,梅氏一看之下腿當即便軟了。

  「弟妹莫怕!多福只是崴了腳,手上那是野豬仔的血。」朱剛見她面色霎時慘白,急忙出聲解釋。

  梅氏這才略略安心了些,接過火把領著他們回了屋子。

  油燈下,朱剛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道:「回來的路上天有些黑了,多福一腳踩上了個樹墩子,這才崴了腳。不過沒什麼大事,在家好好休息幾天就好。秧苗也沒那麼快長出來,先歇幾日。有什麼事情就來找我。」

  洗去了手臂上的血漬,丁多福道:「蛇簍子跟野豬仔還未搬回來……」

  「無妨,我明兒帶上我家小子一道去,那小子力氣指不定比你的還大呢!」朱剛喝了碗水,擺擺手說了句,話完便往家去了。

  梅氏緩過勁來,眼眶紅紅地個他脫鞋子,「不好好看路,瞧瞧這腳都腫成啥樣了。」

  「休息幾天便好了,你不要擔心。」丁多福吸了口氣,「只這麼一來,又要辛苦朱大哥一人去賣貨了。我這盡占便宜了,心裡實在是不好受。」

  梅氏瞪他一眼,「占就占了,還能怎地?咱們少分些銀錢便是。」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20 PM

039鬧騰不休

  秋風漸涼,這溫度似乎一下子便降了下來。

  朱剛來叩響院門的時候,葉葵正拿著個絲瓜瓤在洗碗。此時飯食少油,所以即便沒有洗潔精一類的東西,洗完了碗筷,手上也不會油膩膩的。她擱下絲瓜瓤,伸著濕淋淋的手準備去開門,卻見小九已經去將人迎進來了。

  「朱大叔。」她衝著朱剛笑著問候了一聲。

  朱剛手上還拎著一大塊的野豬肉,笑呵呵地點點頭,又將她誇了幾句這才進了屋子。

  不知道那些野豬肉究竟賣了多少銀子,但是光從梅氏的臉色便能看出來應還過得去。先前因著丁多福崴腳一事,梅氏心情低落了好些天,今日卻是難得見了笑,想來是因為銀子的緣故。

  留著朱剛跟丁多福在裡屋說話,梅氏拿著豬肉進了廚房,自言自語道:「煮了吃兩頓便沒了,不如醃起來吧。」

  醃製成鹹肉,便能時常切一小塊入菜,也算是多少能沾點葷腥。

  手上動作著,梅氏側過臉對一旁洗碗的葉葵道:「再過個把月,娘就去買上兩斤豬肉給你們紅燒著吃。」

  「不用的娘,不吃肉也沒什麼打緊的。」葉葵抿著嘴笑了一下。她前日剛掉了一顆牙,雖在裡邊的位置,可若是咧嘴大笑便會露出個黑黑的窟窿,所以最近是能不大張嘴她便不張。上一次換牙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如今再來一次,她實在是沒有辦法適應。

  梅氏搖搖頭,「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多少也是要吃點葷腥的。等到河裡的水漲回來了,再去想法子弄點魚來,魚湯也是個好東西。」

  兩人說著閒話,朱剛已是出來了。

  梅氏急忙走出廚房去留人吃飯,卻沒留成。

  她歎了口氣,回了廚房繼續未完的活計。葉葵將碗瀝乾水放到一旁,要去幫她的忙,卻被梅氏阻了一阻,「剛碰完水又來碰鹽鹵,手皮要掉的。」葉葵便取了塊布來擦手,一邊看著梅氏醃肉。

  鄉下婦人粗糙的手,看上去遠比她本身的年紀更蒼老,葉葵看著看著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當初送小九去醫館之時,她將自己的那塊玉佩給了丁多福。

  若是當了賣了,即便被黑心商人給坑了,那也是一筆銀子。對莊戶人家來說應也是不少的,可為何這日子卻一點起色也沒有。

  垂眸想了會,葉葵暗罵了自己一句:總歸是已經給了人的東西,是賣是留還是送人,都是旁人的事情,與她何干。有這心思,倒不如想想小九走了後要怎麼辦才是。

  正想著,外邊又傳來叩門的聲音。

  梅氏疑惑地道:「莫不是朱大哥落了什麼東西?」

  不多時,就傳來小九開門的聲音,又聽著他喚了聲阿婆。梅氏的臉色變了變,將手上沾著的粗鹽盡數撣回鹽罐子裡,這才洗了手出去。見到丁何氏正要喊人,可話到嘴邊卻被她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給生生逼了回來。

  「下作的婆娘,害人精!你這是要將我兒給害死呀!」

  梅氏忍得眼角直跳,「娘,天地良心,我哪點兒做的不對?」

  丁何氏霍地衝過來,突然一巴掌搧到了梅氏臉上,將她的臉都搧得偏了過去。口中還在不依不饒地叫罵:「你竟還有臉說!我家大兒娶了你這麼個婆娘,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邪霉了!那山上又是蛇的又是野獸,你竟讓他上山去打獵換錢!真真是好能耐!看我怎麼治你!」

  一段話說得又急又快,手下的動作更是快得不像是個老太太。

  話一說完,她見梅氏抬起頭來,急忙又是一巴掌。

  這下子,春蘭幾個可是怕了。也顧不得長幼尊卑,急忙上前去拉丁何氏,生怕她再對梅氏動手。丁何氏的力氣極大,哪裡是他們幾個孩子拉得住的。更何況丁何氏向來不喜歡這幾個孩子,此番見他們還敢阻攔自己,便不管不顧地往他們身上拍去。

  梅氏見狀又去拉扯,簡直鬧得不可開交了。

  屋外動靜越來越大,躺在床上休息的丁多福被吵醒,單腳跳著推開了門,一見院子裡的這幅樣子頓時便懵了。

  等回過神,也顧不得受傷的腳,一顫一顫地大步走過來。疼得齜牙咧嘴,眉頭緊皺。丁多福一個大力分開眾人,看看梅氏臉上的巴掌印又看看丁何氏,無奈地喊道:「娘,你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怎還動上手了?」

  「做什麼?」丁何氏的聲音又尖又利,「我讓你休了這個害人精!」

  丁多福一愣,臉色沉了下來,「我的腳是我自己不小心給崴了的,你別鬧了!當著孩子的面呢,你這樣以後怎麼讓小的長大了敬重你!」

  這話說的便有些重了,論起來絕不是做兒子的該跟自己娘老子說的。可丁多福這次真是忍無可忍了,他娘的性子向來喜得寸進尺,你一旦退了她便逼得更近些。

  丁何氏聞言一下子撲到了梅氏的身上,沒頭沒腦地撕扯起來,「一定是你,是你唆弄我兒與我作對的!看我不打死你!」

  丁多福好不容易將她拉開了,她卻又不依不饒地撲上去。院子裡亂成了一團,葉葵急得跺了跺腳,一溜煙往老丁家跑去。他們住得偏,也沒個鄰居能來幫忙,丁多福個做兒子的又不好對自己娘動手,這再鬧下去梅氏一定得吃虧。

  氣喘吁吁地跑到丁家,葉葵朝著屋裡大聲喊:「阿公阿公——」

  老丁頭聞聲出來一看是她,有些怔神,問道:「小葉子你怎來了?」

  「阿婆要殺了我娘呢!您快去瞧瞧吧!」葉葵心裡著急,乾脆將話往更誇張的地方帶了,反正他們也一定會認為是孩子因為害怕才說成這樣的。

  果然,老丁頭一聽臉色唰地就白了。

  他那婆娘,瘋起來指不定還真的會殺人呢!他急忙喊上老二老三一道往丁多福家敢去。葉葵落後一步,正要跟上去時被不知何時從屋裡出來的徐氏扯住了胳膊,「聽說你爹打了野豬,賣了不少銀子?」

  這種時候竟還要問這些問題,葉葵心中冷笑了聲,將胳膊從她手裡抽出來,一言不發地跑了。沒跑多久,身後傳來個同樣氣喘吁吁的聲音:「你瞎說什麼,阿婆怎麼會要殺了我娘?」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21 PM

040惡狗洶洶

  足足過了三五日,梅氏臉上的紅腫才算是徹底消了下去,看不出跡象了。

  經此一鬧,丁多福一家跟丁何氏的關係算是徹底崩了。說起來丁何氏似乎是心疼大兒子才這般對待梅氏,可其實不過就是尋個藉口來找茬,讓梅氏過不痛快罷了。

  葉葵後來想了想,若是再往深裡論,這事情指不定又是二嬸徐氏給唆使的。她自來愛走街串巷,估摸著是聽到了丁多福跟朱剛上山獵了野豬賣掉的事情,所以就說給丁何氏聽了。可沒想到,事情一鬧便鬧成這樣了。莫說分點銀子沾光,只怕以後連來往都要變得稀少了。

  其實丁多福根本沒有分到多少銀錢。原本這天便是才開始下雨沒多久,大傢伙都還沒緩過勁來呢。鎮子上有閒錢買野豬肉嘗鮮的人家也不過就是那麼幾家罷了,可便是這麼點入帳就被人給惦記上了。

  事後,春禧也留了下來,沒有跟著丁何氏他們回去。

  倒不是春禧不想回去,是丁何氏不願意帶著她了。先前是為了讓梅氏難受,可如今吵也吵了,鬧也鬧了,看到春禧便也來氣,索性隨她去吧。

  葉殊不止一次來跟葉葵嘀咕:「阿姐,春禧姐比你還大呢,怎麼盡是你幹活她坐著玩兒。」

  這話要如何解釋?

  葉葵只能笑笑敷衍過去,春禧的性子若是個大家小姐便也罷了,可偏生長在農家裡,這以後怕多的是苦頭吃。說來,她以前的性子似乎同春禧根本沒有差別。懶惰散漫,脾氣驕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倒是葉殊,雖然口中說著春禧不好,但平日裡卻仍是喜歡跟著春禧玩的。

  小九跟葉葵的性子都偏靜,春蘭年紀又大了些不喜小孩子的玩意。所以葉殊除了偶爾看看書,便總是跟在春禧屁股後頭轉悠。

  葉葵有時候也會奇怪,春禧身體裡的那個靈魂難道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不成,不然為何會這麼像個孩子,還是個極不成熟不懂事的孩子。但她偶爾表現出來的那種狡黠,卻似乎又沒有多少孩子的天真。

  這一日,吃過了晌午飯,葉殊跑來同她說:「阿姐,過會我跟春禧姐去朱大叔家看小狗子,你也一道去吧。」

  「我就不去了,晚點幫著春蘭姐將絡子給打了,算算日子,賣貨郎也該來了。」葉葵搖搖頭,「你去瞧狗子可小心些,別被咬著了。」

  葉殊不以為然地癟癟嘴,「放心吧阿姐,那我就跟春禧姐去了,太陽下山便回來。」

  話是這般說,可太陽真下了山,葉殊兩人卻還是沒有回來。葉葵有些急了,又怕是自己大驚小怪,只得原地打轉。又過會,梅氏喊他們吃飯了,可人卻還是沒有回來。葉葵扭頭衝梅氏喊了聲,「興許被朱大叔留著吃飯了,我去瞧瞧。」

  小九從屋裡出來的時候正巧見到葉葵離開的身影,便問梅氏:「娘,小葉子這是去哪?」

  「那兩個小的下午去了你朱大叔家,到現在也沒回來,怕是被留下吃飯忘了說,所以小葉子去瞧了。」梅氏擺弄著碗筷,渾不在意地回了一句。

  見她這般,小九便也沒有在意,轉而端了梅氏給丁多福準備好的飯食進了屋子。

  這邊風平浪靜,葉葵那般卻是情勢危急。

  葉葵才剛走過竹林一會,便碰到了滿臉煞白的葉殊。小小的臉上還糊著不知從哪裡沾來的塵土,頭髮也亂了。一見到她的身影,便大哭著喊:「阿姐不好了,阿姐——」

  葉葵一驚,急忙迎上去問:「出什麼事了?」

  「大狗、大狗在追我們!」

  大狗?

  葉葵一怔,旋即看到同樣一臉狼狽的春禧跑了過來,一見他們倆傻傻地立在路中央,怒罵:「兩個傻子,擋著路做什麼!」

  「汪、汪汪。」

  短促而響亮的狗叫聲越來越近,葉葵遠目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好大一隻狗,這若是被咬一口還得了!她拉上葉殊的手便跑,一邊跑還不忘一邊訓斥:「你們不會去看小狗子的嗎?怎麼惹得大狗來追了!」

  葉殊跑得累了,氣喘吁吁地說不上話。倒是春禧聞言翻了個白眼,加快了腳步道:「誰知道這母狗這麼凶啊!」

  竟然還是狗娘,葉葵這下子連罵人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好端端地招惹狗娘做什麼,真是嫌活得太長了。

  三人咬緊了牙關拼命跑著,可這地方本就偏僻,沒有人煙,便也沒有人能出來幫他們。可三個孩子的小短腿哪裡能跑得過一直身強體壯,而且是似乎正在發瘋的大狗!沒一會的功夫,向來缺乏運動的春禧便落後了。

  這一落後,狗就撲到了面前。

  春禧尖叫起來,手腳並用地反抗著。葉葵一看不好,急忙鬆開了因為葉殊,跑上前去扯住春禧。泛紅的狗眼近在眼前,森森白牙上還掛著腥臭的口涎。看著碩大的狗頭,葉葵手腳發冷,用盡全力將春禧推到了一旁。

  可是她自己,卻已經來不及躲開了。

  「啊——」

  疼,疼極了!

  鑽心地疼痛從腿上傳來,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眼前發黑,葉葵頭一歪暈了過去。

  葉殊慘叫了一聲「阿姐」,手腳發抖不知如何是好。春禧更是呆呆地摔在一旁,直到那狗似乎又要咬人的時候,才一咕嚕爬起來便跑。

  竟然就這般將葉葵丟下了!

  葉殊哭叫著撿起地上的石頭朝著狗擲去,惡氣洶洶的狗甩了甩頭,眼睛看了過來。牠伏低了身子,直視著葉殊,似乎下一刻便要躍過來。葉殊雙腿打顫,連挪動的力氣都沒有了。「阿姐、阿姐……」他呢喃著呼喚葉葵,滿臉都是淚。

  強健的後腿猛地一蹬,狗的身子已經躍起。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一根手臂粗細的棍子橫空出現,兩聲悶響過後,那隻狗便嗚咽著落了地。前面兩條腿奇怪地彎曲著,牠似乎想要站起來,卻根本沒有辦法支撐。

  銀髮的老太太穿著件素色的秋衫,手持木棍,目光如炬地掃過來,冷聲道:「還站著做什麼,快去將人喊到竹林裡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22 PM

041禍不單行(一)

  晚風吹過,竹葉颯颯作響。

  夜色已經籠罩了竹林,屋子裡燃著燈,卻看不清池婆的神情。

  梅氏又怕又驚,看著躺在池婆床上的葉葵渾身發抖。血已經凝結,成了暗紅色的一團,在燈光下看上去尤為刺目。葉葵臉色慘白,呼吸微弱,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小屋外,朱剛一腳踢向那隻狗,罵道:「這蠢東西!」

  「都是這兩個孩子!好端端的去解狗娘的繩子做什麼?!」丁多福也是一臉張惶,訓斥著春禧。

  眼睜睜看著葉葵被狗咬了,春禧也實在是心有餘悸。被丁多福乍然一罵,身子一顫,反應過來卻是不肯服軟,硬著脖子道:「她若是不跑上去,又如何會被咬!」話剛說完,因為葉葵要脫衣而被趕出來的葉殊正巧從門裡出來,一聽這話立刻便氣憤地大喊:「你胡說!若不是為了救你,阿姐根本不會被咬!都是你的錯!繩子也是你解開的!」

  丁多福一怔,旋即問道:「小殊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我親眼看到的,春禧姐差點被狗給咬了,是阿姐把她推開才沒事的!」葉殊眼睛紅紅,說到葉葵被咬,渾身打顫。

  春禧瞪著眼喊了聲「你……」就被丁多福厲聲打斷了話,丁多福心中猶恐,若是葉葵就這般死了可如何是好。若是她因為救春禧而死,那今後就算他們對小九兩人再好,只怕這心結也再解不開了。

  竹林中風聲淒冷,池婆推開門走了出來,眼睛率先看向了地上那隻被她打斷了兩條腿的狗。她別過頭重重咳了兩聲,道:「你那狗可是癲了?」

  朱剛搖搖頭又點點頭,「我也不知,牠前幾日還好好的,可生了仔後,性子便躁了起來。」說著,他悄悄看了池婆幾眼,隨手拿根棍子就能將狗腿打斷的老嫗,他還是頭一回見。即便是他自己,他也不能肯定一棍子便能將牠的腿打斷,可池婆卻做到了。

  他驀地覺得有些發寒,這個老嫗絕不簡單。所以當池婆對他說「取腦漿敷傷口」時,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詫異,而是一種她就該這般說的感覺。

  倒是一旁的丁多福聞言瞪大了雙眼,「取狗的腦子?」

  「快些動手,拖不得。」池婆聲音冷冷,眼神卻是異常堅定。

  朱剛雙手握拳,看著倒在地上嗚咽作響的狗不知如何動手。見他遲疑,池婆又道:「《肘後備急方》中曾有記載,以瘋狗腦漿塗抹傷口可防癲狗症,你若是不願意動手,那麼我來也可。」

  「可、可這狗也不知道究竟瘋了沒有……」丁多福支支吾吾。

  池婆眼神如刀盯到他身上,「你既不知,又如何能耽擱。若是瘋了可當如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決不能掉以輕心。」

  「好!」朱剛拍拍丁多福的肩膀,衝池婆道了聲好。

  池婆又定定看了他一會,才轉身進了屋子。葉殊跟春禧也跟了進去,屋外便只留下朱剛兩人。

  梅氏在屋內只聽到什麼重物敲擊的聲音,隨後便是那狗淒厲地叫了聲,緊接著便沒有了聲息。她方才已隱隱聽到池婆他們的對話,心知他們在外面做了什麼,眼前浮現出令人作嘔的畫面,她急忙搖搖頭不敢再想。

  「李大夫不在,現在將她送去鎮上估計也沒有醫館會開門,興許還要加重傷情,倒不如先將她留在這裡。明日一早,便送去鎮上。老婆子也略懂些歧黃之術,小娘子的性命暫時無礙。」池婆一邊給葉葵清洗傷口,一邊同梅氏道。

  梅氏此時已是慌了神,見了那傷口,更是連手腳如何放都不知道了,聽到池婆這般說,也只是慌亂地點點頭。

  不多時,池婆出去看了一趟,進了屋子便要梅氏先帶著幾個孩子家去,明日一早再過來。春禧早就嘟囔著睏倦了,聽到池婆這般說,自然是巴不得趕緊回去,可葉殊卻是不肯離開葉葵,趴在床邊淚眼汪汪不肯挪動。

  見他不走,小九便也要留下。

  梅氏無法,只好先帶著春禧回去。丁多福留下幫著朱剛一道處理狗屍,也能看著兩個小的,梅氏這才放心了些。

  取了灰白色的黏稠物質仔細將葉葵的傷口塗抹了一遍,池婆才鬆了口氣。

  盡人事,聽天命。

  她做了一切能做的,剩下的便只有看這丫頭自己的本事了。

  葉殊哭了許久,掛著淚珠沉沉睡去。小九守在兩人邊上,到了半夜,也終於熬不住閉上了眼睛。

  等到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微亮。

  丁多福起早借了驢車,載著依舊昏睡的葉葵去了鎮上的醫館。看的還是之前給小九治過病的那個大夫,可這一次那大夫也沒了法子。只說先前池婆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如今他也沒有好的法子,只能等葉葵自己挨過去。

  只配了兩副清熱祛毒的藥,丁多福又帶著葉葵回來了。

  當天夜裡,葉葵便燒了起來。

  這一發燒,便燒了足足一天一夜。天再一次亮了起來,她仍在昏睡之中。葉殊哭得兩隻眼睛都腫成了一條縫,就連春禧都被嚇得有些慌張起來,時常半夜驚醒揪著春蘭的衣裳問小葉子不會死了吧?

  只是這命還在,卻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梅氏坐立不安地在葉葵床邊守了一夜,想起丁何氏那半支老山參在。早先年她生春江的時候難產,丁多福掏光了銀子去藥鋪買回來這麼一支小參給她吊氣。最後還剩了半支被丁何氏給收起來了。如今葉葵這副樣子,氣虛衰弱,若是有了人參吊氣,應當會好上些。

  既想到了這個,梅氏便去老丁家要參了。

  可丁何氏卻啐了她一口,罵道:「敗家娘們,還想動老娘的參,美得你!不行,想都不准想!你既這般本事,自去買一根便是!」

  梅氏被這般一激,便回家數了錢要去鎮上買參,卻被池婆給攔了。

  「莫去了,她正燒著,吃參反倒是要壞事。」

  丁多福也是急得團團轉,撓了半天頭,突然道:「我倒是想起一樣東西來!」

  「什麼東西?」梅氏急切地問道。

  「魂草啊!」可剛說完,丁多福卻又捶了自己一下,「我個傻的,那東西都幾十年沒人見過了,如今上哪裡尋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28 PM

042禍不單行(二)

  西凝山上有草名魂,據說能起死人而肉白骨。

  自然,這傳說中總有誇大的成分,魂草的功效或許沒有那般神奇,但的確是一種特別的藥。而且也的的確確是長在西凝山上的沒錯,只是幾十年前便失了蹤跡,如今就連那最老道的藥農也尋不著了。

  丁多福也不過就是焦急之中隨口一說,心中也沒有指望著能尋到魂草。可小九卻聽進了耳朵裡。

  葉葵似睡似醒,額頭仍是滾燙的,嚇人得緊。

  「這藥一帖帖灌下去卻一點起色也沒有,腦子只怕都要給燒糊塗了。實在不行,我還是上山去找找吧。」丁多福思來想去沒有辦法,突然冒出這句話來。原本因夜間無法安睡而顯得有些睏倦的梅氏聞言,立刻便清醒了過來,低著頭輕聲道:「什麼魂草,你不過是跟小殊那般大的時候見過一次,哪裡記得清楚,如今上哪裡尋去。」

  「再說,你的腳還沒好透如何能上山。」

  丁多福還要再說,卻被梅氏給堵了回來,「盡人事聽天命,咱們盡了心,若是老天爺真要將她帶了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她說起這句話的時候,小九正端著池婆煎好的藥立在門口。

  他不動聲色地進門,將藥碗遞給梅氏,看著她給葉葵餵下。見一碗藥吃完,小九心中也算是鬆了口氣。雖然昏睡著,可到底這藥還能餵進去。若是到了連藥也無法餵進去的時候,那便真的就回天乏術了。

  因著葉葵的事情,眾人都是又疲又倦,湊合著吃完了飯便回家的回家,留著的則繼續守著葉葵。商量妥當了,梅氏實在撐不住便決定先家去休息一晚,明兒一早再過來守著。原本該將人搬回去了,可梅氏心裡有著自己的小九九,萬一真的救不活了,死在自家屋子裡總是晦氣……

  所以既然池婆不提,她便也不提。丁多福倒是背地裡跟她說了幾次,都被她用話給搪塞過去了。

  走出院門,一陣風吹來,梅氏身子一顫摟緊了身旁的春禧,「說是要變天,讓你多穿些偏不聽,這要是染了風寒可怎麼是好。」

  「弟妹,小葉子可好些了?」朱剛拎著個袋子走了過來。

  梅氏搖搖頭,歎了聲道:「還是那樣,一點起色也沒有。不過腿上的傷倒是好了些。」

  朱剛聞言也歎息著道:「說來還是怪我沒看好狗,要不然這小葉子也不會受傷。」

  「這哪裡能怪你啊,若不是春禧這丫頭,又哪裡會出這樣的事情。」

  「可不是!」丁多福在裡面聽到了朱剛跟梅氏說話的聲音,便出來了,「小葉子要真出點什麼事,我這輩子也沒法安心了。好好的孩子就這麼折在我們手裡了……」說完,他擺擺手示意梅氏快些家去,「快回去吧,過會天都黑了,路不好走。」

  等到梅氏的身影消失不見,丁多福便將朱剛拉到了一旁低聲道:「朱大哥你可還記得魂草?」

  「魂草?」朱剛沉吟了一會,「那東西不是早幾十年前便沒了嗎?」

  丁多福點點頭道:「說是這般說,可到底有沒有,誰又說得準?我想著不行就進山一趟去尋一尋,就算真沒了,這心裡好歹也自在些。」

  朱剛聞言急忙阻攔,「你這腳還跛著呢,如何能去。便是要去也是我去才對,總歸那魂草咱們幼時也都見過。」

  他這般說,丁多福自然不肯,兩人正推來阻去時,小九從裡面走出來了,「爹,我跟朱大叔一道去吧。」

  丁多福一愣,「那山裡哪裡是你能去的,快熄了這念頭。」

  「您腳上還有傷,去不得。朱大叔是時常進山的,我跟緊了便不會有什麼事情的。您放心便是。」小九卻出奇地執拗,又對朱剛道,「朱大叔,小葉子是我妹妹,她躺在那,我心裡也難受,您就讓我跟著去吧。」

  朱剛看看他又看看丁多福,想著自己七八歲便跟著老爹上山抓蛇打獵的,讓小九跟著去倒也沒什麼。可到底這不是他的孩子,總不好越過丁多福去。但丁多福顯然不願意,「不成!還是我跟朱大哥一道去!」

  原本朱剛還是猶豫,可見丁多福傷著腳還堅持要去便寧願帶著小九了,當即拍板道:「得了,你們倆也別爭了。多福留著好好養傷,我明兒一早就帶著娃子進山,你要是不放心,我再喊上我大哥便是,也順便瞧瞧有什麼能用的藥材。」

  朱剛的大哥是村裡最好的採藥人,對西凝山的地勢也熟悉。丁多福聽了這話,才有些不情願地答應了。

  第二天一早,朱家兩兄弟便帶著小九一道上了山。

  一邊走,朱剛的大哥一邊數落自家弟弟,「你說說你,那多福異想天開,你也跟著起鬨。找什麼魂草,這山裡哪裡還有這東西!」

  朱剛摸摸頭,瞅一眼小九,道:「求個心安嘛。」

  後半夜的時候下過一場雨,山路有些濕滑。三人走了一會,停下了腳步。再往前可就是深山了,蛇蟲野獸都潛藏在裡面,山下的人輕易不敢靠近。朱剛吸了口氣,轉身對小九道:「罷了,尋不著的,回去吧。」

  小九垂著頭應了聲,神情看上去有些沮喪。

  朱剛大哥勸了幾句,說是下了山拿些退熱的草藥去煎了試試。幾人開始往來路返回,因著沒尋到東西,幾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開始還說幾句話,走到後面並都沉默了下來。又走了會,快要準備下山的時候,朱剛扭頭想要囑咐小九小心腳下,卻是大吃一驚!

  身後空蕩蕩的!

  根本沒有小九的身影!

  「這人什麼時候不見的?」朱剛大哥一臉詫異,四顧茫然。

  朱剛更是被驚出了一聲冷汗,他帶出來的人這萬一出了事情可如何是好,「明明方才還跟在身後的……」說完他卻忽然又不敢肯定了,「不對,似乎早就沒聽到腳步聲了。都怪我!竟想心事去了!竟沒注意到人不見了!」

  「現下說什麼都晚了,快回去找找。」

  話音落,兩人又轉身沿著踩出來的路匆匆而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28 PM

043葉葵甦醒

  小九不見了!

  消息傳來,梅氏雙腿一軟,再也站立不住。

  丁多福更是面如土色,猛捶牆壁,「我便說了不該讓他去啊!」

  「多福……」朱剛聞言,訕訕地喚了他一聲,卻說不出辯駁的話來。當時丁多福的確是不想讓小九上山的,是他自以為是說要帶小九去。所以如今這出了事情,責任自然也該是他來但才是。

  朱剛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水,心中卻又暗暗慶幸起來,也多虧小九只是丁家收留的孩子,這若是丁多福親生的,這責任他怕是真的就擔不起了。但小九對外總還是丁家的孩子,人跟著他不見了,自然是要尋的。

  可他們下山後,陰沉沉的天便又下起了雨。

  這般一來,便更加難以尋人了。幾人冒著雨去了里正家裡,說是孩子不見了讓他幫著尋,卻被里正笑著給拒了。許是剛吃完飯,里正剔著牙笑道:「興許只是在山上玩得忘記了時辰而已,再說這麼大的雨,天陰路滑的,怎麼尋?照我說,你們呢還是回家再等等,指不定過會就回來了。」

  丁多福不依,還要說。里正伸手拍拍他的肩,「我說丁大郎你這是何必呢,左不過是你撿來的孩子,丟了便丟了唄。」

  初秋的雨打在身上著實有些冷,丁多福被里正說得寒了心,扭頭便走。

  可走出幾步卻又返身,可腳還沒到門前,里正便率先「哐噹」一聲將大門閉得緊緊的。朱剛緊跟著走過來,言語間有些氣憤,「這狗東西!多福你也別來求他了,便是他報給了上面知曉,上面怕也是不會派人來尋的。咱們自去便是!」

  敲開了幾家門,朱剛喚了往日裡同他交好的年輕後生並幾個中年漢子披著蓑衣再次進山。

  只這一次,風大雨急,腳下濕滑,前進的速度便慢了下來。

  丁多福腳傷未痊癒,更是走的艱難。朱剛伸手攙了他一把,終於也忍不住道:「里正的話雖不中聽,可到底也沒說錯。不過是撿來的孩子,尋不著了便當從未收留過便是。」

  「我哪裡是想的這個,」丁多福喘息著,「那小囡為了救我家春禧如今還躺在床上,哥哥又在山裡丟了,你說剩下的那個會如何想?況且,我這心裡也實在是過意不去。不管怎麼,都是兩條命啊。」

  走了半晌,終於到了朱剛發現小九不見的地方。

  幾個人圍成一團小心翼翼往深山裡走,可到底天氣太差,山裡的能見度便更差了。樹木密集的地方根本看不清東西,腳下還要留神不被山蛇給碰著了,這找法實在是困難。

  到了後來,這路便已經沒辦法繼續走下去了。

  朱剛歎口氣道:「今日是絕沒有辦法繼續找下去了。」

  山上幾人僵持著,山下的竹林裡,葉葵卻終於醒來了。她醒過來的時候,梅氏正憂心忡忡地盯著外邊等待他們從西凝山上歸來。所以葉葵啞著嗓子要了好幾聲水,她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給她餵了水,梅氏臉上這才流露出點笑意來。可沒多久,那點笑便又被苦悶給掩蓋了。

  葉葵渾身乏力,腿上也灼灼地疼,腦子渾沌沌的,並沒有注意到梅氏的異樣。

  她原以為自己在被狗咬的那一刻就會再一次死去,也許說不定就能回到那個屬於她的世界,將那已經結束了的人生繼續下去。可到底她還是醒過來了。

  丁多福披著濕漉漉的蓑衣,腳上沾泥回來的時候,池婆正在給葉葵探額頭。

  「總算是退燒了,還真是命大。」池婆神色不變,淡淡說了一句。

  先前葉殊已同她說過被狗襲擊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她已知道是池婆救了她的命,當下便笑著給池婆道了聲謝。池婆看她一眼,那隻未盲的眼中終於有了些異樣的神色。葉葵一怔,旋即便聽到丁多福低著頭進門道:「沒能尋著人。」

  「尋誰?」葉葵腦子還有些發懵,聞言看向梅氏。

  梅氏聽著她因為多日未曾開口而顯得有些喑啞的聲音,不敢正視她。明明只是個孩子而已,可她卻無法看著她的眼睛說出那句話來。

  離小九不見才幾個時辰,葉殊也並不知道這事,見葉葵問,他便也問:「爹,你們去尋誰了?」

  丁多福看到半靠在枕頭上的葉葵,登時便愣住了。半晌才道:「太好了,小葉子這可算是醒了。太好了……」

  說了好幾句,卻似乎對他們的問話避而不談。

  葉葵又喝了一盞水,神智總算清醒了些,環顧四周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哥哥去哪裡了?我怎麼沒見著他?」

  「他、他……那個我昨兒做了雙鞋子讓他送去給春江了,想來是要在那裡留一日的。明日便該回來了。」梅氏磕磕絆絆地撒謊。

  葉葵心中默算了下,葉殊說她昏睡了好幾日,那麼算算日子也快到春江從夫子那回來了。梅氏怎麼會在這種時候讓小九去送什麼鞋子,這顯然是說來誆她的話。難道方才丁多福話裡說要尋的人就是小九?

  小九不見了?

  葉葵心中一凜,她是知道小九遲早要離開的,但他怎麼會選擇在這樣的時候不告而別?這未免說不通,但看梅氏幾人的樣子,小九又的的確確是不見了。她心中困惑,便也不想順著梅氏的謊接話,直截了當地便問道:「是不是哥哥不見了?」

  梅氏幾人顯然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問得這般一針見血,當即便不知道如何回話了。還是池婆看著她,道:「你哥哥跟人上西凝山幫你尋藥,卻失了蹤影。」

  屋外雨聲嘩嘩,竹葉亦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葉葵不知道自己此時應該做出什麼樣子的表情或者動作,她沒有料到小九竟然是為了幫她尋藥才失蹤的。這樣一來,便是連她都不肯定,小九究竟是自己離開了桃花村還是真的在山中迷路,遇到了危險。

  不過十歲左右的孩子,孤身在有著毒蟲猛獸的山林裡。大雨滂沱之中,甚至看不清腳下的路。如果真的是遇險了要如何是好?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29 PM

044深山屍體

  葉葵突然就躺不住了,說不清是到底是什麼樣的感受,只是喚了他這麼久的哥哥,到底不是一分感情也無的。

  梅氏見她似乎要從床上起來,急忙伸手去按住她的肩,一連聲道:「莫要擔心,等雨一停,你爹便跟朱大叔他們上山再去尋。小九那孩子聰明著呢,一定不會出事的!」

  最後一句話說得又快又重,也不知是為了安葉葵的心,還是安她自己的心。

  可屋外的雨卻像是從天上傾盆而下,越來越大,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梅氏瞅著外面的雨,倚在門邊喃喃自語:「這雨竟像是老天爺下來阻路的一般……」

  好不容易等到雨勢變小,已經是近黃昏之時。

  小九卻還沒有歸來。

  人是在朱剛手裡不見的,他自然更是焦急。披了蓑衣,頂著頭頂上空的烏雲跟細密雨絲,帶著丁多福幾人便又上了山。可山道被大雨沖刷過,更是一點痕跡也瞧不出了。但是不繼續找下去又能如何?朱剛咬咬牙領著他們進了山林深處。雨天裡,天色很快便黑了。幾人燃起澆了桐油的火把,冒著夜色繼續前行。

  又走了半晌,丁多福突然指著草叢中的某個角落喊了起來,「快看!那是什麼!」

  搖曳的火光中,有只滿是泥濘的鞋子在濕漉漉的草叢裡靜靜地躺著……

  幾人急忙跑過去撿起了鞋子,一瞧丁多福又驚又喜,急忙道:「是小九的鞋子!是他的鞋子沒錯!這是先前孩子娘新給做的,那手藝我絕不會認錯!」

  可是,鞋子在這裡,人在哪裡?

  再湊近了細看一下,他倒吸一口涼氣,那鞋子上凝固著的暗紅色是什麼?被雨水沖刷得久了,已經有些泅開來,可湊到鼻子下聞一聞,便能從雨水跟泥土的味道裡嗅出淡淡的血腥味。

  ——是血!

  鞋子上有血!

  朱剛握著火把的手緊了緊,雖然發現人不見後,心中便已經有數,可事到臨頭卻還是顯得那麼令人震顫。可此時天已經黑透了,火把也不知道還能燃多久,看看天空,一顆星子也無,夜間似乎還有一場大雨要下。朱剛遲疑了許久,看看身後那幾個臉上已經漸漸顯露出疲倦的後生,還是忍不住對丁多福道:「多福,還要找下去嗎?」

  這話原不該他說,但人都是他找來的,為著他們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說了。

  丁多福怔怔的,心裡也明白找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可心間到底還是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他一咬牙,道:「再進一點看看?」

  這還是句問話。朱剛苦笑了下,轉身安撫了眾人幾句,大傢伙又繼續往裡走了。

  夜風呼呼,山林裡靜寂無聲,時不時不遠處就閃過碧色的眸光,再細看卻又似乎是紅的。大家知道那是猛獸的眼睛,頓時便不敢繼續向前了。正要扭頭走人,其中一個後生猛地大叫起來:「有人!」

  有人?

  這荒山野嶺的,哪裡來的人?

  不對,他們可不就是在找人嘛!

  幾人急忙跟著那眼亮的後生撲過去,一看之下丁多福的腿都要軟了。那個背身趴在地上的人是誰?那身熟悉的衣裳,那個熟悉的背影,不論怎麼看都不會認錯。

  ——小九!

  丁多福大喊了一聲,丟了火把俯身去抱他。可手下卻是一片刺骨的寒意,入手的身體更是僵硬似沉木。他一震,去抱小九的手便猛地收了回來。可方才那一碰,小九的身體卻已經被他翻動了。昏暗的火光下,他露出了一角猙獰的臉面……

  與此同時,最先發現了他的後生也霍地驚叫起來,「腳呢!腳呢!」

  ……

  找到小九屍體的消息傳到山下的時候,梅氏已經說不出話了。

  葉葵更是被這個消息震得魂不守舍,這同她想的根本不一樣!怎麼會真的就死了?可是不信又如何,屍體都已經被尋到了。還是一具不知被什麼東西啃咬過的屍體。

  上山的人帶著屍體下來,卻沒有進村。

  村裡的規矩,死在外邊的人,尤其是孩子是不能再入村的。所以小九的屍身便只能停放在山下田地邊的那個破廟裡,擱置在一塊門板上。屍身前的白蠟燭點燃又熄滅,熄滅了再點,又熄……最後不得已,梅氏終於放棄了點燃白蠟。

  丁多福自山上下來神情便不大對勁,此時看到白蠟點不燃了,便恐懼地道:「白蠟熄滅,魂不肯離。這可怎麼辦?」

  梅氏未曾瞧見屍體的樣子,比起丁多福只多了傷心未有恐懼,當下聞言便小聲呵斥道:「快別說了!這種話怎好瞎說,不過是外邊風大,這破廟又不禁擋這才點不燃罷了。」

  這一帶的規矩是未滿十二歲的孩童屍身都要在隔日下葬,時間緊迫,連棺木也尋不著。還是朱剛心存愧疚,這才拿了他老母備好的棺材來。裝棺的那一日,葉葵不顧腿傷跟梅氏他們的勸阻,也過來了。

  原本哥哥去了,做妹妹的當然是要來送的。可一則小九年紀小,葉葵更小,弄不好就要被衝撞的,倒不如不來。可葉葵哪裡在乎這些話,自找到小九的消息傳來,她仔細想了想,心中便有了疑惑。

  為什麼只有臉跟腳毀了?

  腳便罷了,可臉……葉葵覺得有些問題。小九的臉在這種地方辨識度太高,他眼角的淚痣也不是常見的東西,所以知道臉毀了,她便想要來親自看一看。

  見到停放在那的屍身,她便開始哭。

  哭著哭著便朝著屍身靠近了。梅氏生怕她會突然揭起那塊蒙在屍體臉上的白布,怕她看到那景象給嚇著,便急忙要上前去阻攔。但葉葵顯然並不是想要去查看那臉,既然都毀了她又能瞧出什麼東西來。

  她要看的,是屍體的背。

  可屍體是仰面躺著的,她根本沒有辦法看到。所以她等的便是這一刻,梅氏來阻,她哭著掙扎。掙扎間,便顧不得別的了,身子朝著屍體倒去,手下用力便將將其側了一點。不用太多,她只需要看一眼腰部的位置就夠了。

  可是!

  只差了一點點!

  梅氏一把將她抱開,遮了她的眼睛,安慰道:「不哭不哭,娘陪著小葉子,不哭了……」

  而另一旁丁多福已經帶著人上前將屍體裝了棺。葉葵聽到聲音,終於放棄。已經來不及看了,這個疑惑也就只能永遠埋在了她的心底。

  她雖然沒有明確瞧過小九背上的圖案,可那一大片的紋身卻不是輕易就能消去的!而且那麼大面積的紋身以如今的技術,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時辰內便繪製得一模一樣。更重要的是,小九背上的圖從未有人見過!哪怕是她,也不過在無意中瞧見了點蹤影罷了。

  所以她懷疑,她想要確認……

  可是,終究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棺木下葬,她那顆內疚不安的心便再也落不下來了。若躺在那裡面的真的是小九,豈不就都是她的錯?原本,等到年後他便該好好地離開,重新回到屬於他的生活中去,可如今卻只能躺在陰冷的地下慢慢腐爛……

  孩子的喪事沒有大辦的規矩,所以下葬後,大家傷心了一場便也就完了。葉葵腳傷惡化,不得已又在床上靜養起來。

  一日醒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躺在床上冷冷地向葉殊問道:「那隻狗呢?」

  「被朱大叔給打死了……」葉殊一怔,不知葉葵為何過了這麼久突然問起這個來。

  被梅氏逼著來陪葉葵的春禧聞言猛地跳起來,尖聲叫嚷:「狗的命難道便不是命了?你們、你們實在是太惡毒了!」

  葉葵看她一眼,因為生病而顯得愈發瘦削的下頜,尖銳得似乎能將人戳傷,她微微抬起下巴,嗤笑:「狗的命是命。但若不是你,牠就不會死。所以惡毒的是你,做錯事的亦是你。不是你,我的腳不會受傷、狗不會死、我哥哥也不會出事,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錯!」

  若當日她沒有趕去,說不定出事的便是葉殊。

  她決不能讓葉殊出事……

  春禧只覺得葉葵目光如針,看得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眼前的人,竟像是她從未認識過的一般……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30 PM

045四年之後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天氣。

  葉葵曬完了衣裳,雙手置於嘴邊哈氣。無意中瞥見自己手指上那兩顆凍瘡似乎有要爛的趨勢,當下皺緊了眉頭。她心裡不禁有些後悔起來,前幾日貨郎來時,梅氏說要給她們三人買油膏,她卻推了。早知道便該應下了,只是往年也沒有生過凍瘡,今年卻是接二連三地冒出來了。

  正暗自後悔著,身後傳來軟軟的叫聲,「三……三姐……」

  葉葵回過頭,將手在衣服上隨意擦了幾下,笑嘻嘻地過去抱他,「春泊怎麼自己出來了?二姐呢?」

  春泊是小九去後一年,梅氏生下的幼子,如今也已經快三歲了。

  他咬著唇大人似地歎了聲,「二姐那丫頭哪裡是我管的著的啊……」

  葉葵失笑,點了點他的額頭。春泊出生後不黏嫡親的春蘭、春禧,卻惟獨喜歡黏著她。葉殊不止一次下學歸來後跟她嘟囔不滿,自打這家裡有了春泊,葉葵眼裡簡直就快沒有他了。

  說曹操,曹操到。

  葉葵正跟春泊逗趣呢,春禧便回來了。

  一進門便先拿眼白看人,她尤為不耐煩小孩子,見了春泊從來不歡喜,每每讓她帶著他都是一臉的不高興。聽到春泊在說她,她的臉子登時便耷拉了下來,「哪個願意抱你,你便跟著哪個吧,往後可別來尋我了。」

  春泊人小,性子卻精怪。見春禧似乎惱了,他便在葉葵懷裡扭啊扭,落到了地上便跑去抱住春禧的腿,咕噥道:「二姐你心眼可大了,趕明兒還要給我買糖吃呢。」

  「去去去,莫煩我。」春禧扯開他,仍是一臉不快。

  葉葵看出了點名堂,便問:「可是那邊出什麼事了?」

  「你倒是越來越聰明了呀。」春禧不冷不熱地說了句,也不知道是真誇人還是真嘲諷,「那邊的事情好不好都是我的事,關你什麼事兒。」

  如今才十二歲的春禧卻已經生得跟春蘭一般高,加之容貌明豔,又慣會穿衣打扮,看上去當真不像是個村姑了。這幾年,丁家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自然,這好中少不得春禧的出力。即便是葉葵也不得不承認,春禧在某些方面有著旁人沒有的才能。

  可是她,過於浮躁,所以她那些聽上去靠譜,但其實空有其表的想法讓丁家失敗了數次。

  在丁多福決議不再折騰,安心種田的時候,春禧又起了念頭。這一次,她成功了。

  ——犬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當春禧提出來的時候,葉殊搖頭晃腦地念了這麼一句。陶淵明的詩,倒是應景的很。丁多福聽到他們說書上也有這樣的話,便也答應了再最後試一次。

  種桑樹,採桑葉養蠶,桑樹下養雞,後來又挖了池塘掬水養魚。除了中途有些小意外,丁家的日子只能用蒸蒸日上來形容,一日紅火賽過一日,不知讓村裡多少人眼饞。就連里正都來說酸話,「我看咱們這桃花村改名叫桑樹村罷了!」

  可眼紅歸眼紅,就算村裡人都來學了,可是旁人家的樹種的就是沒有丁家的好、桑果沒他們家的甜、雞也沒他們家的肥。

  如今梅氏娘家的破院子早就被修成了三進三出的大院子,羨煞了一堆人。

  這一堆人裡,自然是包括丁何氏跟徐氏的。

  當初被丁何氏捧在手心裡疼的老三早就跟著媳婦一道回了鎮上,就連年節也只是托人帶了節禮回來,推說忙不肯露面。去年白氏生了個大胖兒子,丁何氏顛顛地走了許久的路到了鎮上去看,可吃了頓飯便被老三租了牛車給送回來了。竟是連一夜也不讓她留。可便是這樣,丁何氏還要說老三好,罵老大一家都是餵不熟的白眼狼。

  梅氏聽了生氣,這些年日子好了後,她都算不清送過去多少好吃好喝好穿的,可丁何氏的心真是不知偏到哪裡去了!

  鬧得多了,若不是前年葉殊入丁家族譜的事兒非得老丁頭兩夫婦答應,梅氏簡直是連門也不願意上了。好在老丁頭還算明理,想著也養了這兩個孩子這麼些年了,也不能白養了。葉殊書念得極好,連夫子都誇是可造之材,這成了丁家人將來考上了,也是丁家的榮耀。

  只葉葵並沒有入譜。

  不過她原本也就不懂這些東西,只以為女子是不需入族譜,倒也是沒有在意。直到今年,說起開了春要讓春江去考秀才的時候,葉葵才突然間發現了一些被她忽略了的事情。

  葉殊書念得好,雖然年紀還小,但夫子也說他可下場一試,所以丁家反正不缺錢了,便也就讓他們兩人作伴一道去。可自定下這些事情後,葉葵就發現梅氏有時候看著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古怪。

  「喂,同你說話呢,怎的又想什麼去了?」春禧一聲呵斥。

  葉葵猛地回過神來,也不笑,只道:「你的事情與我無關,我想什麼又同你何干?」

  「呸,別的不見長,這脾氣倒是長的厲害。」春禧走近了葉葵,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罵了句,推開不斷靠過來的春泊便要進屋。

  剛走幾步,身後忽然傳來重重的叩門聲。

  春禧腳下不停,直接進了屋子不出來了。葉葵仰頭看看灰濛濛的天,感歎明明是她春禧長得太快太高,她卻來恥笑她長不高。葉葵收回視線,牽著春泊的手去開了門。門後是個著花襖子,面上塗脂抹粉,頭上還簪著大朵絹花的婦人。

  一見著葉葵的面,便咧嘴笑道:「幾日不見,三娘子這臉嫩得就似要滴出水似的,真真是好顏色。」

  這婦人葉葵並不陌生,當下便側身讓人進來了,「潘嬸子進來吧,我娘在屋裡繡花呢。」

  潘嬸笑著道了好,自己往裡面去了,一邊喊著梅氏的閨名。這兩人原是相熟的,來往間便都以閨名相待。

  梅氏手上還拿著繡繃子便出來迎人,「你這可算是來了,我可等了你好幾日了!」

  等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葉葵這才轉身將院門給關嚴實了。一旁的春泊仰頭看著她問道:「三姐,那人可是又來給大姐說人家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31 PM

046春蘭訂親

  小九出事後,西凝山便不常有人去了。

  村人都傳山上有虎狼,一不小心就會被吃掉。又說小九找回來後,靈前白蠟不燃,是不祥之兆,指不定已成了悵鬼,所以這山更是輕易上不得了。村裡的獵戶便漸漸也都不進山,收入自然也就大減。

  所以梅氏一聽那人原本是獵戶,這心裡便有些不樂意了。

  潘嬸子撿了顆蓮花豆卡卡磕了,道:「我說妹子,咱倆打小就認識,所以啊我也不誆你。那文家後生,真是不錯。你想想你那小姑子,那爺們,當初你婆婆也瞧不上吧?可你看看人對媳婦那好的?真真沒話說!」

  「可這……」梅氏放下了手中的針。

  潘嬸子將殼吐到地上,笑了起來,「講句不厚道的話,那文小子的娘前幾年沒了,你家春蘭嫁過去便能當家做主,上頭沒婆婆,小姑子也已經嫁了人,這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人家啊!」

  梅氏微微皺著的眉頭又舒展開來,壓低了聲音道:「都說那文小子性子憨實,會不會天生愚笨一些?」

  潘嬸子笑嗔著捶了她一下,「你個人吶,真不知想到哪裡去了。人聰明著呢,不然你以為文家那家底都是哪裡來的?按說吧,你家如今的光景,自然也尋得著更好的人家,但我瞧著春蘭那丫頭若是高嫁了,卻是不好。」

  梅氏想了想,的確是這樣。又跟潘嬸子說了會掏心窩子的話,兩人便算是將事情定下了。

  過了幾日,陰霾的天總算是出了點太陽。

  那文家就跟著潘嬸子來了個三十許的婦人,說是文家大郎的姑母。葉葵接了她們帶來的禮去左邊的屋子放好後,又去廚房端了春蘭泡好的茶水送了進去。

  進了門,她正端茶,那文大郎的姑母突然道:「這是你家二娘?」

  梅氏笑了笑,「這是三娘,二娘心眼大哪裡坐得住,我們家這點子生計可都是她給操持著呢。」這話的語氣雖說的淡淡的,可在座的幾人有誰聽不出梅氏話裡的驕傲之意,當下便也應和著說了幾句好話。

  「我說妹子,你家這三娘同二娘差不多年紀吧?」潘嬸子吃著茶,突然道了句。

  「可不是,只差了幾個月呢。」

  潘嬸子狡黠一笑,衝著梅氏擠擠眼,「可沒白養這許多年,等到春蘭嫁了人,你家春江的喜事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情。」

  梅氏臉色有些尷尬,著實沒想到她會突然當著葉葵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但看了看葉葵的面色,卻似乎根本沒有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一般,她這心裡才算是安了些。等到葉葵出去了,她便說:「也不急,總歸養了她這麼多年。春江開了春便要下場,若是中了秀才再說也不遲。」

  那文大郎的姑母這時插話道:「前些年,我倒是聽說你家撿了孩子回來養著,沒想到竟也這般大了。你家大郎若是能中秀才,那自然要娶個門當戶對的姑娘,我瞧著方才那丫頭,留著做小便是。」

  潘嬸子聞言也急忙道是,幾人又將話題帶到了來年的科考上。

  冬日的太陽看上去似乎特別涼薄,落在身上半晌也沒有絲毫暖意。葉葵屏息立在門口靜靜聽了好一會她們的對話,才輕手輕腳地離開。

  等拿著托盤回到廚房,她才驚覺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她竟然從未往春江的方向想過,為什麼梅氏會願意收留他們,她一開始只以為是好心,再後來便以為是內疚,可如今看來竟都不是。

  梅氏心裡打著的主意,竟然是要將她嫁給春江。

  這簡直就是……

  葉葵聽到自己的心在胸腔裡砰砰跳動,她不知道自己是該逆來順受,還是要如何?果真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吃了丁家這麼多年的米飯,如今人要她嫁,她能否不嫁?餵不熟的白眼狼,大概說的就是她了。

  「小葉子,你怎麼了?」春蘭見她回來後神色便有些不對,誤以為是那文大郎的姑母不好,心裡不免有些慌張起來。

  葉葵被她這麼一喚,回過神來,勉強笑了一笑道:「沒事大姐,我就是有點累了。」

  春蘭聞言這才鬆了口氣,勸她道:「那你去屋裡睡一會,晌午飯我一人便可。」

  換了往常,葉葵定然是要推讓一番的,可此刻她卻沒了那心思。回屋的途中遇到捧著書的葉殊,見了她便喊:「阿姐阿姐,可有什麼吃的?」

  葉葵看看天色便知道這傢伙又忘了吃朝食,如今定是餓了。她歎口氣道:「你回去念書吧,我去給你下碗麵。」

  等回了廚房,春蘭先是一驚,後來得知她是給葉殊下麵,便讓她多做了一份一道給春江端去。

  身後的柴火燃燒聲漸漸小了,葉葵已經走到了書房門口。

  莊戶人家原是沒什麼書房的說法的,可春禧硬是讓加了這麼個屋子。不過倒是甚得家裡幾個讀書人的喜歡。她抿抿嘴,推門進去了,「麵好了,快來吃了吧。也做了大哥的,先來吃麵吧。」

  春江放下書跟葉殊一道走了過來,剛拿起筷子,卻突然瞥見葉葵髮上沾了點黑灰,他也不說,便直接用手去撣。

  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此時在葉葵看來這卻不是什麼小事了,她的眼神有些涼,「大哥,男女授受不親呢。」

  春江先是一愣,隨即看到了她的眼神,心裡一震,訕訕道:「兄妹之間哪裡需要講究這個。」

  葉殊也在一旁邊吃麵邊笑:「哈哈,麵再不吃就該糊了。」

  「你們吃著吧,我先出去了。」葉葵心中有事,便不願意多留。

  等到她出去後,葉殊吃麵的動作漸漸緩了下來,舉著筷子略停了會,他又低頭幾大口將麵給扒拉乾淨了,匆匆喝了湯便同春江說:「大哥我先出去會,等會回來咱們繼續說題。」

  他小跑著去敲葉葵屋子的門,等她一開門,便大步進去將門給合上了。

  葉葵蹙眉看著他,「現下不還是念書的時辰,你過來做什麼?」

  「阿姐,我方才瞧出來了。」葉殊搓搓手,又去扯葉葵的手,「怎地生了這般多的凍瘡?」

  葉葵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回來,「你說你方才瞧出來了?瞧出來什麼?」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31 PM

047大事不妙

  「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麼?」池婆抿了口杯中的茶,問道。

  葉葵乾脆丟開了手中的繡花繃子,一臉悵然地回道:「他還是頭一回離我這麼遠,這麼久,我心裡總是惴惴不安。」

  如今已是四月,葉殊跟春江兩人都通過了縣試,已經在去府試的路上了。

  葉葵來了這裡這麼多年,可去過最遠的地方不過鎮上。所以當得知府試在鴻都中心地帶時,她心裡便開始不安起來。很難說清楚,這種莫名的不安來自哪裡,但她自葉殊離開後,這顆心便再也沒有放下來過。

  池婆看她不安得緊,終於忍不住寬慰道:「他雖年幼,可在讀書方面卻有著過人的天份,此次去必定能拔得頭籌。」

  起早的天還有些涼,葉葵攏了攏衣服,又將一旁的小手爐塞到池婆手裡。南邊原甚少用手爐一類的東西,且四月天,也無需再用了。可池婆近些年身子愈發不好,怕冷得緊,所以葉葵每每來了,便幫她將這些東西給備好。

  因著池婆當年救了她的命,梅氏便也允了葉葵隔三差五來瞧一瞧。

  四年時間,能學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可真的學會了的卻著實不多。

  葉葵甚至忍不住想,她大概骨子裡便沒有這些天賦。她前世玩的最好的是槍,且在國外生活多年,如今讓她學琴棋書畫,實在是有心無力。

  畫倒也罷了,她有些功底在,如今的水平糊弄人絕對是夠了。加上心思縝密,棋倒也學得不錯。唯有琴藝,哪怕是池婆這個老師聽到了也忍不住捂耳朵,可想而知。到了後面,池婆無法,乾脆便不讓她碰琴,改專攻女紅。

  可她的女紅在梅氏他們看來已算極好,但在池婆眼裡始終不過爾爾。

  葉葵蹙眉,低聲道:「我哪裡是在想這個,他便是不能考中又如何,總歸年紀還小。我不過就是捨不得他離得這般遠,讓我心裡沒底罷了。」

  那一日,她給春江兩人送完麵後,葉殊來尋她。頭一回那般嚴肅地同她說起了以後的日子,她以為他還是個孩子,可他從來都不是普通單純的小童。她不過就是同春江說了一句男女授受不親罷了,可葉殊竟然就聽出了名堂。

  她還記得那日葉殊說話時的模樣,眼睛深處燃燒著的星星火苗。

  那樣的神情,令她沒來由地心驚起來。直到現在,她仍是希望葉殊可以做一個普通的孩子,就這樣生活在農家,念書、長大、娶妻生子……

  可是葉殊在她未曾察覺的時候便已經長大了……

  他說,「阿姐,你不想嫁給春江哥對不對?」不等她說話,他又道:「我曉得你不願。阿姐,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會高中,到了那時,誰也不能讓你做你不願意的事。」

  手被捂熱,上面日益嚴重的凍瘡便開始發癢。葉葵努力鎮定心神,看著自己的胞弟,「你從哪裡聽來的話?我亦是這家的女兒,是大哥的妹妹,怎會嫁給他。」

  葉殊眼神清澈,「你不用瞞我,我什麼都曉得。」

  *     *     *     *     *

  葉葵將那日的情形盡數說給了池婆聽,而後歎了一聲突然問道:「婆婆,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沒有問過您,為何會教我?」

  「嗯?」池婆一怔,手下意識撫上那隻已經瞎了的眼睛,「初見你之時,我便覺得你像極了我的一個故人。再後來,摸到了你的骨,我便知道你總有一日是要離開這裡的。我年輕時所學的那些東西,如今也都沒了用處,倒不如教與你,也免得盡數帶到棺材裡去。」

  「婆婆,你可是真的知天命?我已這般年紀,怕是此生都要蹉跎於此了。」葉葵按了一下手上的瘡,悵然道。

  池婆笑了起來,「你離及笄尚有數年,何至於將話說得這般老氣橫秋。這世上風一吹,葉子一落,興許事情便都變了。所以以後會如何,我們誰也無法看清。你吶,倒不……」

  「小葉子、小葉子——出事了——」

  話未說完,突然被打斷,屋內兩人都是一驚,葉葵急忙起身跑了出去。

  春蘭氣喘吁吁,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一看到葉葵的人,她便上前來一把拉住葉葵的手往回跑。春蘭的性子向來安靜,怎麼今日這般慌張?

  葉葵心中疑惑,一邊跟著她跑一邊問:「大姐,出什麼事了?」

  「春江方才到家,說是小殊出大事了!」

  腳下一個踉蹌,葉葵「砰」一聲摔倒。春蘭急忙去要扶,她卻已是自己爬起來了,也顧不得裙子髒污,手掌更是破了皮,她只一個勁往前跑。

  一進了門,卻看到丁何氏老神在在地坐在堂屋首座上,而徐氏也抱著她的麼女立在一旁,一見她進門,便先丟了個白眼過來。事情似乎有哪裡不對……看到他們這架勢,葉葵慌亂的心又漸漸鎮定了下來。

  「娘,小殊出什麼事了?」她看向梅氏,卻見梅氏臉色陣青陣白,難看得緊。

  春江坐在邊上喝水,聞聽此言急忙放下茶盞道:「我們到了鴻都,一切順利。考完第二場後,幾個學子便邀我們去茶樓,結果遇上了主考的金大人……」

  屋內說著話,屋外又開始嘩嘩地下起了雨。

  入春後,雨水便十分密集,下得土路都日日要成泥潭。此時這雨一下,葉葵的心思就隨著雨絲飄遠了。

  被金大人帶走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葵還沒來得及問話,被先被丁何氏給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你那弟弟白花了我家這許多的銀子,好好的第三場竟就不去考了!我早便說了,不該收留他們!趕明兒就把人從族譜上給除名嘍!」

  「你說金大人與你們說了會話,便先離開了。等到你們散了各自回客棧之時,他又來尋你們了?」葉葵不去理會丁何氏,只當是狗在吠。

  春江點點頭,「金大人說是覺得小殊天資極好,是可造之材,所以才邀我們一道去了他的宅子小住。」

  「但到了第三場開考之時,你卻尋不到小殊的人,所以自己去了?考完後要去金大人那尋人,卻被守門的小廝給攔了,只說金大人已離開鴻都?」葉葵一點點將方才春江的話提煉出來,問道。

  「事情便是如此,但以我看,興許是金大人看中了小殊有意栽培,根本無須擔心。」春江看看眾人的臉色,斟酌著說了句。

  葉葵眸子一黯,抬起頭來便道:「我要去尋他!」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32 PM

048撕破臉皮

  「不成!絕對不成!」丁何氏一把扯住葉葵的袖子,那隻蒙了層白翳的眼睛裡似乎也冒出了駭人的光。

  徐氏亦抱著女兒在一旁幫腔道:「可不是嘛!白養了這麼些年,誰知道她這一去還會不會回來?按我說,便不能讓她去!大嫂你也是,當初便不該將這幾個給留下來。現在倒好,死了一個,不見了一個,真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如今就剩這麼一個了,你還不趕緊看牢嘍?」

  葉葵聞言氣不打一處來,原本心裡對丁何氏便也沒多少敬意,如今見她們這般模樣,更是惱恨。她跟著池婆學了幾年,多少也得到了點池婆的本事。加上她前世體能身手便都還不錯,只是這個身體自小羸弱了些,如今跟著池婆,已好了許多。

  所以當下她身子一扭,如同一條滑手的泥鰍倏地便從丁何氏的手下鑽了出來。見丁何氏還要上來拉扯,她眸光一冷,右手肘猛地往後一撞。

  「唉喲——殺人了——」丁何氏殺豬般喊叫起來,驚得梅氏急忙上前去看。

  雖不喜丁何氏,但他們到底是一家人,丁何氏更是春江幾個的祖母,如今見她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叫疼,若是真出了什麼事,豈不是又成了她的錯?梅氏便不免也有些氣惱起來,怒斥葉葵:「你既做了我家的閨女,便也就是丁家的孫女,哪有做孫女的對阿婆動手的?我瞧你這些年的飯都吃到狗肚子裡去了!」

  一番話說完,屋子裡突然靜了下來,就連丁何氏都忘了喊疼。

  梅氏的脾氣雖說不上頂好,但發這般大的火,就連丁何氏也是頭一回見,更別說春蘭幾個了。

  見屋子裡鴉雀無聲,梅氏似乎也醒悟過來自己的話說得太重了些,臉色又有些訕訕的。

  她們越鬧騰,葉葵的心便越是安定。不怕對方鬧,就怕對方不鬧。將憤怒流於表面的人,都無需懼怕。真正可怕的人,多是笑面虎。

  笑裡藏刀,方能殺人於無形。

  屋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激起的雨幕叫人完全看不到屋外的景物。

  葉葵歎了口氣,喚道:「娘……」

  梅氏聞聲一激靈,抬頭定定看了葉葵一會,又低頭將丁何氏從地上扶了起來,也不看葉葵便道:「春蘭,你領著小葉子回屋去。」

  這話一說,眾人哪裡還有什麼聽不明白的。

  徐氏當即眼睛飄忽地笑起來,「我就說大嫂也不是個傻的,哪裡會做賠本買賣。」

  「春蘭還不快去!」葉葵方才撞的那一下其實根本就是用來嚇唬丁何氏的,哪裡有真的傷了她。丁何氏原本還想繼續作態,但見梅氏都已這般發話,當即便也得意洋洋地笑起來,「好好看著她,免得跑了!」

  梅氏臉色仍是不好看,催促春蘭,「沒聽著你阿婆的話?還不快去!」

  「娘,你既不肯讓我去,那麼讓誰去找小殊回來?」葉葵邁著步子走到門邊回頭道。

  斜斜落下的雨絲打濕了她的臉,鬢角濕髮黏著瓷白的面上,有種說不出的清冷決絕之意,看得梅氏一恍神,眼前的少女竟像是她從未認識的過一般,令人突然間不敢正視。梅氏撇過臉,沉聲道:「姑娘家如何能在外拋頭露面,尋人哪裡是你能做的。你好生呆著便是,等到你爹回來我自會同他商量。況且小殊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如今誰也不清楚。」

  話已說到這份上,葉葵心知梅氏心意已決,不論她再說什麼,事情都不會改變。

  回了屋子,她也不看春蘭一眼,只靠在窗前,靜靜看外邊的瓢潑大雨。

  春蘭咬唇,坐立難安,半晌才道:「春江說得對,小殊指不定真的只是因金大人看中這才帶在了身邊……」可話雖這般說,但連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這世上哪裡會有這樣的事情,若是那金大人當真覺得小殊是可造之材,那為何最後一場小殊會缺考?

  「大姐……」葉葵轉過頭看她,語氣幽幽。

  春蘭被這聲大姐喊得心顫,心底裡也覺得自家老娘這般做不對。但梅氏既這般說了,她又能如何?她只能狠下心不去理會葉葵,「你好生休息吧,等爹回來了咱們再商量。」說完便要出門。

  門一開,春雨撲面而來,衣衫頓時便有些濕了。

  梅氏不知何時已打著傘立在門口,春蘭怔怔問道:「娘,你怎麼不進來?」

  「你先出來吧,去西屋取一籃子蛋,再把你阿婆給送回去。」梅氏往裡邁了一步,收了傘遞給春蘭。

  春蘭接過來便又提著裙匆匆往西屋跑去,而梅氏轉身關了門走到葉葵身旁坐下。

  「小葉子,這麼多年,你說娘對你們如何?」

  外邊雨大,即便打著傘而來,梅氏的半邊身子還是有些濕了。葉葵從她臉上看出了絲不安,心裡也明白她這不安是來自哪裡,便道:「好。娘對我們極好,說是親子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梅氏聞言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又道:「既如此,你為何不能聽娘一次?」

  「娘,哥哥已經不在了,我不能再失去小殊。」葉葵歎了口氣,緩慢地吐出一句話。

  梅氏強笑,「說什麼混話,小殊好好的跟著那金大人呢,指不定到時候還能混個官做做,你有什麼可擔心的。」

  葉葵明白多說無益,淡淡「嗯」了聲,便不再開口。

  有些事情,她從未說起過,梅氏自然也就不知。若是她從來不知道他們有個爹在大越帝都鳳城的話,只怕她也不會想到那地方去。不過是兩個參加府試的普通學子如何就被主考的金大人給看中了?甚至還親自邀他們去小住,這不論如何都不對勁。

  見她神色淡淡,梅氏心裡登時慌亂起來。

  若是她真跑了,這麼些年的心思豈不都白費了?

  「你好生待著吧!莫要想七想八的,等你爹夕間回來了,我再去同他說!」梅氏從凳子上站起來,衝她嚷了句。

  葉葵見她這般模樣,心裡卻突然鬆了。

  如今她們對她的態度越不好,她的心腸便會越硬。

  這扇門是關不住她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7 03:33 PM

049山洪暴發

  大雨如注,一直沒有要停的跡象。

  葉葵懶懶臥在床上,想起幾年前那場旱情後的大雨。似乎也是這般大的雨,他們從山裡找回了一具屍體,臉面盡毀,認不出原先的模樣來。

  如今已埋在地下的那具屍體究竟是不是小九,葉葵直到現在心中還沒有底。

  春蘭推門進來,手中端著飯食,殷勤地將筷子遞給她,道:「晌午做了你最愛吃的酒糟圓子,快來嘗嘗味道如何。」

  耳邊雨聲嘩嘩作響,葉葵翻了個身背對春蘭,一聲不吭。

  原是她料錯了,梅氏的態度遠比她想的更強硬。聽到丁多福要帶著她去鴻都走一遭後,梅氏的神情便全變了。她既不允葉葵去,那麼丁多福便決定自己領著春江一道去尋尋那金大人。可哪怕是這樣,梅氏竟還在猶豫。

  葉葵猜出她不過是想著民不與官鬥,若真有點什麼事,惹了那金大人不快牽連丁家罷了。故而當梅氏真的說出這個念頭之時,她忍不住冷笑出聲。

  但這一聲笑顯然徹底惹怒了梅氏。鄉下婦人力氣極大,一把扯住她的手便往屋子裡拖。一進門,梅氏便叫罵了起來,可罵著罵著,她眼裡卻又似乎慢慢聚起了淚。

  「你別傷娘的心,成不成?」

  葉葵見她眼中帶淚,語氣淒苦,頓時心裡便也有些不是滋味。然而下一刻,她嘴角卻是忍不住露出了抹譏誚的笑。

  只因梅氏說,等到春江來日中了秀才,再成了舉人老爺,她便是舉人娘子……

  舉人娘子?

  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春江的書念的如何,她豈能不知?拿這樣的話來哄騙她,梅氏果真只當她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罷了。

  梅氏說了那話後見葉葵露出譏誚之色,當下便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等到緩過神,她再不去理會葉葵,只幾步出了門,不知上哪取來一把鎖,自外邊將房門鎖了個嚴嚴實實。

  昨天的幾頓飯都是春蘭送進來的,她再不許出門一步。

  倒是春禧昨天傍晚回來知道了這事後,鬧了一頓。不過她倒不是可憐葉葵,只是覺著讓葉葵做嫂子,她心中不快罷了。這家裡到了如今還肯幫著她說話的,竟只有那最小的春泊罷了……

  可葉葵此時所有的心思都擱在了葉殊身上。得到消息到現在也不過一天,但她卻似乎覺得他已經很久未曾回來。

  那個金大人會帶著他去哪裡?

  又是為什麼這般做?

  她所能想到的可能便只有鳳城葉家,但蕭雲娘離開之時葉殊尚在她腹中,即便葉家人如今看著他也不應認得才是。況且那金大人姓的是金,而非葉。一切都似乎撲朔迷離起來,令人找不到頭緒。

  「小葉子,我知道你擔心小殊,但娘說的也沒有錯,民不與官鬥,我們就算去了鴻都,只怕也是連那金大人的面都見不著的。」春蘭勸了幾句,見她不肯用飯,便訕訕擱下了碗筷。

  「難道就這樣什麼也不做了?」葉葵轉過身來,紅著眼,放柔了聲音哽咽著道:「大姐,我只是真的擔心小殊。若是往後我都見不著他了可如何是好?」說著說著,眼淚已如屋外的雨嘩嘩落了下來。

  春蘭一驚,急忙湊近了要去勸慰她,「你擔心也無甚用啊!其實春江同我說那金大人已去了鳳城,這千里迢迢的,你……」

  可甫一靠近,眼前突然天旋地轉,身子一晃,腦袋便狠狠撞在床頭。來不及痛叫出聲,她的嘴已被葉葵緊緊捂住。

  「對不住了大姐!」葉葵咬著牙低聲說了句,單手成刃狠狠向春蘭後頸砍去。她的力道不算大,所以這一下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春蘭悶哼一聲便暈了過去,葉葵鎮定心神,剝了她的外衫同自己的換了。春蘭身量不高,她的衣衫葉葵穿著倒也還算合適。換了衣服,又將春蘭搬到床上,蒙頭蓋上被子,只露出點髮。一切做好後,葉葵又將自己的髮打亂,梳成同春蘭的一樣,才開始端著那碗酒糟圓子開了門。

  將頭低得下一些,再下一些。

  屋外下著大雨,丁家人便也不外出,此時應都還在堂屋裡用飯。

  要出去只有兩條路,一條便是從正前方的院門走出去,而另一條卻有些偏。丁家西屋邊上有條窄縫可以讓身形瘦小的人通過,那後面再往前走一些便是田地了。若是他們發現她不見了,定然會先去池婆那找,所以她不能久留,只能去見池婆一面便直接走人。

  葉葵小心翼翼快步往西屋走去,馬上便要靠近的時候,邊上的屋子裡突然走出一個人來。

  雨幕雖大,但那人顯然已經看到了她。

  ——是春泊。

  葉葵心驚,急忙豎指示意春泊莫要出聲。沒想到春泊竟果真沒有叫喊,反而向她招招手。等到她靠近,他便急急忙忙道:「三姐你快走,記得將小哥帶回來!」

  雨聲極大,可葉葵卻清晰地聽到了他軟軟的童音。她勉強笑了笑,大步往窄縫處跑去,再不回首。

  她未曾打傘,被雨當頭澆了一頭一臉,睜眼都困難。

  腳下的田埂軟乎乎如同融化了的奶糖,黏人得緊。葉葵跑了一會,竹林已隱隱約約能看到一角,心裡總算是鬆了口氣。

  然而就在這時,從西凝山方向忽然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分明還隔著老遠,但那聲音卻似乎已近在耳畔!

  腳下猛地震顫起來,葉葵身子晃悠起來,一不留神差點撲倒於地。怎麼回事?地震?可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必須先離開才是。但震動似乎越來越猛烈,天旋地轉之際,她驀地聽到不知哪裡有人在大聲喊,「發蛟了!」

  發蛟?

  葉葵聽不懂,卻也察覺到了不妙,踉踉蹌蹌地繼續往竹林跑去,腳步卻越來越艱難。

  轟隆隆的巨大聲響一直蔓延到腳邊,嘩嘩的雨聲中多了許多嘈雜的人聲。事情似乎真的不大對頭!葉葵又努力往前跑了幾步,腳下的泥地卻突然多了許多沙石樹葉。

  來不及抬頭眺望,一股巨大的沖力已將她襲倒,而後眼前一黑……

  熙承十八年,四月。

  鴻都連日暴雨,致河水上漲,井溢,山崩水湧。水出,殺百餘人,傷無數。寺屋、莊稼皆毀,災民流離。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7:59 PM

第二卷 深宅朱門重

001逃往鴻都

  天上飄著細密的雨絲,沿著雨往上看,入目之處皆是一片薄墨之色。

  身下是無邊無際的泥沼,她越掙扎便越是陷得厲害。渾濁的泥水中混著不知許多已看不出原樣的東西,飄過來又陷下去……葉葵拼命掙扎起來,她不能死,不能死在這裡!小殊一定還在等她,她決不能就這般死在這裡。

  她奮力掙扎起來,手突然抓到了一截滑不溜的東西。

  透過黏在眼睫上的爛泥,她「啊」地一聲將那東西又遠遠拋了出去。那是蛇,一條扭動著的山蛇……

  黏稠的泥漿堆積在身旁,她的動作越來越遲緩,身體也越來越疲憊。果然,真的就要命喪此處了吧……

  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喊叫聲。

  「阿姐——」

  葉葵猛地從夢魘中掙脫出來,雙手支撐著半坐起來,大汗淋漓。鼻間彌漫著數不清的古怪味道,她重重喘了起來。還好,只是夢而已,只是夢……喘了半晌,她才緩過勁來,就著破廟正中燃著的那堆篝火環顧四周。

  人,似乎又多了些。

  一堆蓬頭垢面的人擠在這間狹窄的破廟中,個個都似乎疲憊惶恐到了極限。葉葵知道自己此刻也定然同他們一般無二,身上的衣衫仍是逃出丁家時穿的那一件,如今早已看不出它原本的樣子。

  到了現下這步田地,除了活命,誰還顧得上旁的。

  葉葵看看身旁熟睡的池婆,頹然地又倒了下去。

  *     *     *     *     *

  半月前——

  崩塌聲不絕於耳,大雨不止,西凝山上不時傳來獸類驚惶嘶吼聲。

  腐敗的氣息縈繞人身,葉葵睜著脹痛的眼從泥流裡爬起來,背上又痛又癢。倒下之時,她的背正好砸在了一旁的石頭上,若不是她動作機敏,此刻只怕已是連站立也困難。

  葉葵苦笑一聲,仰面任由雨水沖刷面上的爛泥。

  須臾片刻,雨勢漸漸小了下去。葉葵抹了一把臉,四顧起來。然而眼前的這一幕著實令人驚駭,她原本分明立在田埂上,就算被沖出了一些距離,但左不過還是在田裡。但此刻映入她眼中的卻如同汪洋般的泥沼……

  全毀了!

  她突然有些呆愣起來,艱難去看丁多福一家所在的地方。可是看不清,眼睛似乎充血了,周圍一切都看起來模模糊糊的。不過丁家那地方離西凝山較遠,應當不會太嚴重才是。但池婆那……竹林若是被毀了,池婆指不定已被困在了裡面出不來了!

  大災突來,所有人都沒有準備。官府便是要派人來,只怕也不會太快。

  葉葵心神一凜,手腳並用地爬出泥沼,往竹林方向去。她突然慶幸起來,事情發生之時她在田裡,不然若是被困在倒塌的房屋下,才是大大的不妙。

  她找到池婆的時候,池婆已昏迷許久。

  不遠處的西凝山仍舊不斷傳來打雷般的聲音,葉葵心知山體一定還在繼續崩塌。所以她當下便將池婆屋內能找到的細軟都收拾了裹到一塊濕漉漉的布裡,扶著已略微清醒的池婆離開了竹林。

  這一路走得極其艱難。

  如她所料,官府的人隔了多日才出現。而那時,她已跟池婆到了鎮上。鎮上的情況竟也不比村裡好多少,到處都是災民。蓬頭垢面,就算丁家人此刻站在她面前,只怕也認不出她來。且事情發生後,一切就都亂了套,她並無有意去避開丁家人,但也從未遇到過。最壞的,不過是他們都已喪命。

  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葉葵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此刻眾人都不過是泥菩薩過江罷了。

  池婆的身體這幾年日漸不好,此次更是又驚又傷,身子登時便大不如前。但池婆極能忍,連帶著葉葵也似乎忘記了背上的傷。

  鴻都多河道,但此次乃是因為多水而引發的大災,水道便是不能行了。她們只好跟著災民一道走著去鴻都中心,到了那裡,應有人賑災才是。

  可到了地方她們才發覺,葉葵才發現自己錯了。在這個交通不發達的時代,救災一事跟後世遠無法比擬。

  難民越來越多,一窩蜂地朝鴻都湧來。

  她們寄居的破廟最開始不過幾人,後來成了十餘人,如今只怕是三四十人都有了。人越來越多,地方便也越來越擠,每個人能分到的地方不過也就夠你蜷縮著休憩一會罷了。賑災的人馬久久不來,難民卻越聚越多,這樣下去,動亂只怕是遲早的事情,她該盡早北上鳳城才是。

  但如今一切都難於上青天。

  破廟裡似乎有人在打呼,聲音越來越響。不多時,又有嬰孩啼哭的聲音響起。有人罵罵咧咧地訓斥起嬰孩的母親,「管管孩子!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葉葵只聽得那似乎還極年輕的母親又急又慌的勸慰聲一絲作用也沒有,那孩子反倒哭得更大聲了些。又過了半晌,更多的人被孩子啼哭聲吵醒,個個話裡都帶上了不滿的怨氣。葉葵心中也煩悶,那孩子的哭聲直扎人心肺。

  「再哭就給老子滾出去!」呼嚕聲驟停,一個仍舊睡意惺忪的粗魯男聲猛地響起。

  池婆亦被這罵聲吵醒,睜開眼輕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沒事,您再睡會吧。」葉葵換了個姿勢坐著,伸手去扶池婆。

  「啪——」

  突然響起的耳光聲驚得葉葵回頭,那滿臉絡腮鬍的壯年大漢揉著睡眼,另一手又重重摑在了抱著孩子的母親臉上,「吵死了!快滾出去!」

  似是被駭著了,孩子突然止住了哭聲,可旋即卻又暴出驚天動地的大哭來。

  那男人似乎伸手又要打,卻忽然被另一隻手給擒住了!

  背對著葉葵的身形微微一動,絡腮鬍大漢便淒厲地叫了起來,「好漢饒命,饒命啊——」

  「你既會讓旁人滾,自己為何不滾?」

  聽聲音似乎還是個少年郎,身形看上去亦有些單薄,但氣勢卻著實有些駭人。葉葵記得這個人,傍晚之時才來,戴著斗笠看不清面貌,還領著兩個同樣戴著斗笠的高壯漢子。不同於他們的衣衫襤褸,這三人的衣服雖也有些髒污,但比起他們已不知乾淨整潔了多少。

  「走!」少年說了聲走便扭著那絡腮鬍大漢的胳膊,領著跟他同來的兩人魚貫而出。

  這一走,便再沒有回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00 PM

本帖最後由 vichaho 於 2014-7-8 08:11 PM 編輯

002難民暴動

  嬰孩的啼哭聲響到天亮才算是停了。

  葉葵一夜無眠,心中思緒紛雜,完全理不出頭緒。她已將所有的事情都同池婆簡短描述過,原本一直憋在心中也無大礙,但此時的她似乎尤為脆弱,她覺得自己再不傾述便會被生生憋死。

  她甚至隱隱期盼著池婆能同她一起共上鳳城,但池婆拒絕了。

  也直到這時,葉葵也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對池婆這般依賴。這種依賴來得這般不是時候,她同池婆論起來根本一絲關係也沒有。池婆教了她那麼多東西,卻始終連一聲師父也不肯讓她叫。

  「不論哪裡,我拼著這把老骨頭也該是陪你去的,但鳳城,老婆子無能為力……」池婆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飄忽,明明看著葉葵,卻似乎透過她看向了虛空中的某處。

  葉葵便明白,池婆當初去桃花村隱居,多半是同鳳城有關。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所以她們已說好,再過得幾日,葉葵便孤身北上鳳城。但世事無常,哪裡是人所能次次算得精準的。

  這一日,天上難得見了光。

  幾乎連綿不絕下了近一月的雨總算是徹底停了一回。然而還沒來得及享受一番這難得的日光,好好去一去身上的霉味,暴動便開始了!

  前一刻眾人還在為外頭的日光欣喜,下一刻那伙子人便已衝進了破廟。

  所有人都已經到極限了吧?

  這樣苦苦熬著,忍饑受凍,流離失所等待上頭派人賑災的日子實在太過難捱。他們憋著憋著,就爆發了!搶奪食物、搶奪金銀細軟、搶奪一切。如同掃蕩而來的蝗蟲群,只要有一點東西他們就都不會放過。

  破廟中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全然沒有反抗的能力。可是眼睜睜看著別人搶走自己用來保命的糧食,誰又能捨得?哭喊聲,廝打聲音不絕於耳,亂成了一團。污漬斑斑的一隻手突然伸到了她們面前,葉葵一震,下意識將包袱抱在了懷中。

  下一刻,那隻手便卡到了她的喉嚨上!

  池婆急忙搶過包袱慌不迭地送到那人另一隻手上,討饒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放了她吧……」

  那隻手掂了掂包袱,這才一把鬆開了葉葵。

  「咳——咳咳——」脖子紅痕明顯,葉葵劇烈地咳嗽起來。

  池婆待那人走後,神色已全無方才的慌張,變得冰冷起來,看向葉葵後才略微緩和了些,低聲訓道:「不過是身外物,何須如此?你向來聰慧,這次怎麼這般魯莽!」

  「咳……全然不……不反抗只怕更令人心生疑竇。」葉葵呼吸總算是順暢了些,「他們方才衝進來之時,我已偷偷藏了一些東西。說是身外物,那也得死了再說。如今我們都還活著,便有要用到銀錢的時候。」

  池婆俯身靠近她,歎了口氣,「我頭上的木簪內裡包的亦是金子,原該告訴你才是。」

  葉葵又重重咳了兩聲,微喘著笑起來,「趁著沒人注意,我們快些離開吧。」

  可兩人互相攙扶著還未跑到門口,便被人群給擠散了!

  兔子急了也咬人,這下子破廟內更是扭打成了一團。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破牆在猛烈的撞擊下,轟然一聲倒塌。這下子可好,為他們遮風擋雨數日的破屋瞬間倒塌。逃得慢的,更是直接被狠狠壓在了碎石下。

  這群人,都已不像是人了!

  老天爺似乎也再也看不下去,只晴了一會的天空上立刻又遍布烏雲,風一吹,豆大的雨點又重重砸了下來。落在人身上,生疼。

  雨水濕了眼,叫人看不清周圍。方才屋子倒塌的時候,池婆不知被擠到了何處,葉葵顧不得旁的急忙要去尋她。可人群越來越混亂,不時還有人被方才的巨大聲響吸引過來。

  大雨,擁堵的人群。

  葉葵頭疼不已,背上多日未癒的傷口更是灼灼作痛,這一切的一切都叫人這般難以忍耐!越擠越遠,等到她回過神來,已離那間破廟相當遠了。如何是好?雨越來也大,腳下越來越泥濘不堪,她的頭更是疼得幾乎要裂開一般。可眼下根本沒有辦法擠進人群去,葉葵扯著嗓子用盡全力喊起池婆來。

  可雨聲太大,人聲更是嘈雜。

  少女喑啞的聲音一出口便被這亂七八糟的聲音給淹沒了。

  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雨打在臉上、身上,冰冷刺骨。葉葵只覺得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看不真切,腳下一顫身子便軟軟癱倒了下去。

  等她再睜開眼,大雨已停了。但身旁的地卻還是濕漉漉的一片,看來雨應是剛停不久。她蜷在道旁,身邊不時有神色慌張的人走過。葉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滾燙,看來有些發燒了。

  勉力從地上爬起來,葉葵腳步趔趄地往前走了一段。

  人群已散去,池婆早已不見蹤影。看來他們果真是被人擠散了。怎麼辦?唯有等一等看看。葉葵留在原地等了池婆整整一日,天色黑下來的時候,她起身離開了。

  頭痛欲裂,且似乎越來越嚴重,她已不能繼續等下去。

  池婆身上還帶著那根包金的簪子,且活了這把年紀,遇事遠比她更加老道,她此時還是先顧好自己才是。如今既已這般,她應當即刻前往鳳城。

  葉葵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從懷中掏出兩個沉甸甸的金鐲子來。看了看,她又忍不住苦笑起來,如今的世道,就算手裡拿著金子又能如何。且出門在外,財不露白,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都不能動這兩只鐲子。

  思及此,葉葵忍不住又重重歎了一聲。說到底,她終究還是那個膽小又懦弱的她啊。但這一世,她已不想再做那樣的人。錯過的人,才知道什麼叫後悔。知道後悔的人,才能克服內心那個膽怯的自己!

  這般一想,那惱人的頭疼似乎也就不那麼疼了。背上的傷口似乎也已經疼到麻木,再無感覺。

  走,一直、一直往前走。

  小殊在等她,她一定要去鳳城!

  可是腳步卻還是越來越踉蹌,身子一晃差點一頭栽倒。葉葵扶著一旁的棚子,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視線亂撞,突然撞進了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中。

  那是,馬的眼睛!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01 PM

本帖最後由 vichaho 於 2014-7-8 08:12 PM 編輯

003北上帝都(一)

  葉葵原是學過騎馬的,但她的騎術一直算不得好。就像是她身上有種氣天生不被動物喜歡,就連她弟弟養著的那隻拉布拉多見了她也忍不住齜牙咧嘴。在這樣天性溫和,無攻擊性的犬類眼裡,她也這般不討喜,更別說旁的了。

  但眼下,她需要那匹馬,所以她必須試上一試。

  她手下扶著的那個棚子是個臨時搭建用來供人小憩的茶棚。這種混亂的世道中,來往的行人卻似乎更多了些。所以自然也就有那不怕死的來開了這種小茶棚,賺些銅鈿。她凝神聽了一會,裡面的人似乎還不少。

  馬一共有三匹,分別被綁在兩棵樹上。落單的那隻被綁的那棵樹位置有些偏,葉葵在心中計量了下,從茶棚裡往外看,應當只看得到那隻馬的後半個身子而已,所以若是她從前方靠近,只要那匹馬不發狂,便還是有機會牽走的。

  偷竊不論如何都是不應做的事,但到了這般迫不得己的時候,她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想旁的法子了。

  看到那匹馬,前路又似乎突然間有了希望。

  葉葵長長吐了一口濁氣,仗著膽向那棵樹靠近。天陰沉沉的,那匹馬身上的毛也是昏暗無光的,瞧那樣子,應當也已是跑了許久疲憊至極了。但細看去便會發現,牠仍是匹厚實健碩的好馬,馱她這小身板,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才對。

  馬頭正前方有隻蠅在胡衝亂撞,那隻馬的注意力似乎已全部被吸引過去了。

  就是現在!

  葉葵一個箭步衝過去,手穩穩地落在那根繩子上。周圍人聲嘈雜,她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聲,卻知道它一定跳的不慢!只是,不對!那綁著的繩結竟然這般難解!

  明明看上去不過是鬆垮垮地綁著,但她一用勁,那個結反而捆得愈發緊了起來!

  小小的茶棚裡傳來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葉葵一慌手已鬆開,腳步下意識退到一旁去。但過了會,裡面並沒有人出來。她這才略微安心了些,復又上前去解那個結。

  「如今這世道,真是天災人禍接連不斷……前幾年才旱了一場,今年便澇了……哎,你們可曾聽說,上個月咱們在蒼城大敗了阿莫比的軍隊呢!」

  「這倒是難得的好消息啊!阿莫比那群人野心勃勃,妄想攻打我大越,今次倒叫他們好好嘗嘗我們的厲害!」

  「裴家軍出馬自然所向披靡。聽聞這一次出征的是裴家最小的那位公子,首次上戰場便大敗了阿莫比,今後怕是要揚名天下了。」

  「可不是,聽說那小公子今年才同我兒子差不多大哩!」

  「去你的,你兒子大字不識……」

  茶棚內交談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說了幾句後卻又是慢慢低了下去。葉葵只零星聽到阿莫比、裴家軍幾個詞,但已大概知道大越如今怕是也不太平,接二連三的天災,又有戰亂,只怕今後天下百姓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了。

  手下的繩結終於被她找到了訣竅,這種結被稱為水手結,易結易解,卻十分牢靠。食指同拇指已被磨出血痕,葉葵咬唇,加快了動作。

  風一吹,又有雨絲落到了臉上。

  她心頭一惱,這沒完沒了的雨,著實可恨!

  手下一鬆,解開了!葉葵一手抓緊了韁繩,另一手扶住馬鞍,一腳踩住馬鐙用力往上一爬,身子已落在了馬背上。

  然而還來不及欣喜,身下的方才一直安安靜靜的馬突然嘶鳴起來!她伏低了身子,努力不讓自己被甩下去。可是這匹馬竟是發狂般拼命地亂踢起來,她莫說讓馬跑了,根本連讓自己不從馬背上掉下去都困難至極!

  茶棚裡驀地傳來一聲口哨聲,她身上的馬聞聲便停下了動作,葉葵重重喘息著扭過頭。

  一群人正從茶棚裡出來,打頭的那三個竟是她之前在破廟中見過的那幾人。這馬,難道是他們的?懷中的金鐲子硌得慌,她仍舊拽著韁繩不敢鬆開,若是用鐲子同他們換馬,是否可行?但這種時候,馬匹應該比金子更貴重吧?

  走在最前方的那人身形稍矮些,應當便是那日她聽到過聲音的少年。

  那人幾步走近,扯住下首的一截韁繩,臉隱在斗笠下看不清楚,但聲音卻似乎是冰冷的,「若是不想死,還是快些下來的好。我的烏騅可不是誰都能騎的。」

  烏騅?

  葉葵啞然失笑,旁的她不知道,這烏騅馬她可還是聽過的。西楚霸王坐騎的大名,那可是如雷貫耳。這人竟將自己的馬取名為烏騅,真是可笑!

  神色一冷,她拽著韁繩的手愈發緊了些。不是誰都能騎,她便偏要試一試!此去鳳城數千里路,她怎麼可能走著去?手往頭上探去,再收回來的時候手中已握著一支包銀的簪子,這還是當初丁多福給他們姐妹三一人買了支一模一樣的,也虧得隱在蓬亂髮間,未曾被搶走。

  葉葵突然笑了起來,若不是臉上沾滿了污泥,想來也該是個可人的笑才是,但此刻在旁人看來,不過就是個瘋瘋癲癲的小姑娘偷了人家的馬還不肯歸回罷了。

  她手往後一揚,猛地落下,那支包銀簪子已是狠狠扎進了馬臀中!

  名喚烏騅的黑馬登時便往前衝了起來。葉葵身子壓得極低,勒著韁繩的掌心生疼,五臟六腑更像是要被顛簸出來般,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難受的。

  只還未跑出多遠,烏騅的動作忽然又慢了下來,而身後追擊的馬蹄聲已經不遠了!

  她咬咬牙,想要再扎一簪,可是背上猛地一痛,渾身無力,身子已是軟軟從馬背上摔到了地上。

  眼前有些發黑,身子忽冷忽熱,葉葵心道不好,背上傷口未癒,又淋雨發燒,她已再也撐不下去了。

  凌亂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似乎有個人低頭在查看她的傷勢。

  葉葵瞇著眼睛努力去看,手捏緊了簪子。然而下一刻,她驀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來人。

  方才風吹來時揚起的那一角斗笠紗幕下的臉莫名熟悉!

  葉葵用盡了力氣,突然伸手扯下了那人的斗笠。

  少年眼角的紅色淚痣盈盈欲墜……

  「小九……」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04 PM

本帖最後由 vichaho 於 2014-7-8 08:12 PM 編輯

004北上帝都(二)

  河水打從路旁流過,飄過來一團破布,又或是一隻溺死的牲畜,還有那已腫脹得看不清面目的死人。

  沿路的人俱都閉上了眼睛,他們不敢看,卻早已將這一幕印刻到了心裡。

  這殘忍的蒼天,這潦倒的人世。

  已無法關緊的門被風一吹,發出陣陣喑啞的怪叫。但屋子裡並沒有人起身去關門,只任由那破門在夜風裡發出一聲又一聲的痛苦呻吟。黑衣少年低著頭盯著那張已經擦洗乾淨的少女面龐看了半晌,面色冷凝地看向身旁的副將,一字一句道:「死於惡疾?」

  副將生得高大健壯,膚色黝黑,衣服下的筋肉鼓鼓囊囊,看上去似是隨手便能將問話的少年給掐死,但這樣一個人卻突然跪在了少年面前。

  頭低低的,幾乎垂到地上。

  「屬下知錯!」

  又一陣風吹進來,燃燒著的火堆發出「辟哩啪啦」的聲響。昏睡中的葉葵突然皺緊了眉頭,狀似痛苦得低低喘著,口中念道:「小殊……別怕……小殊……」

  裴長歌神色複雜地將手撫上葉葵緊皺的眉頭,而後轉身面向依舊跪著的副將,道:「這一次鴻都受災最嚴重的地方是何處?」

  「聽聞是個叫西凝山的地方。」

  ——西凝山。

  那便是了。裴長歌吐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到門邊,用手抵住了木門。一襲黑衣幾乎跟夜色融到了一處,他忽然道:「起來吧。你當初為了帶我回去,倒還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屬下惶恐!」那副將依舊低著頭,卻已依言站了起來,走到了另一個低頭不語的年輕男子身旁。

  裴長歌的手指在門板上輕輕叩著,喚起那個一直未曾言語的年輕男子來,「秋年,想法子去尋架馬車來,我要帶著她一道回鳳城。」

  名喚秋年的年輕男子抬起頭來,左臉上有一道狹長的傷疤自眉骨伊始直到嘴角,在幽暗的火光下看上去尤為猙獰可怖。他道了聲「是」便帶上了斗笠準備離開。

  「小侯爺,這……」

  「我可曾說過,不准這般喚我?」裴長歌側身讓秋年出去,隨後看向副將厲聲喝道。

  副將抬起頭來,「少將軍,如今情勢未明,我們急著回帝都,如何能帶著她?馬車行進,所費時間需多小半,我們沒有時間了!」

  裴長歌突然笑了起來,白玉似的面上有著譏誚的笑意,「你怕什麼,我沒回去,老頭子都不會死的。再說你以為他真的病重?不過是想提前讓我從戰場上下來罷了!」

  「……侯爺這也是為了您考慮。」

  「罷了。如今鴻都到處是流民,我不可能將她一人丟在這裡,事情便這麼定了。」裴長歌斂了笑,不再言語。

  這世道要在突然間尋輛馬車來,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但不過一個時辰,秋年便駕著輛青油布馬車回來了。馬車有些舊了,但看上去卻仍是好的。裴長歌撩開簾子一看,裡面還鋪了床不知哪裡尋來的乾淨棉被。他拍了拍秋年的肩道:「很好。」

  秋年淡淡應了聲是,隨後問道:「即刻啟程還是等到天亮?」

  連日來,他們已許久未曾好好休息過。但時間的確是緊張的,哪怕他不在意老頭子那突來的「病情」,也得趕著回去一趟。但葉葵的情況是否能跟著他們上路?他有些頭疼起來,揉著額角道:「天亮再走吧。」

  「不必,即刻便能啟程……」

  身後忽然傳來虛弱的少女聲音。裴長歌扭頭一看,葉葵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著一旁的柱子喘氣。

  頭還在疼,渾身都疼。

  但葉葵知道這是難得的機會,單憑她自己的力量絕沒有可能順利到達鳳城。可跟著他們,一切在她面前顯得猶如難以攀爬的「峭壁」,就都會變成低矮的土坡。

  燃著的火堆因為沒有人添柴,已黯淡了許多。就著這昏黃的光,葉葵小心打量起眼前的三人來。方才他們說話之際,她已迷迷糊糊的聽到了些。但意識未全醒,聽到的話便也不怎麼清晰。

  那個黑衣少年身上有著她不陌生卻又熟悉的氣,眼角下那顆淚痣更是叫人忘不掉。小九的臉,即便長大了,辨識度也依舊高的可怕啊……

  她當初的懷疑並非全錯,躺在丁家墳地裡的那個根本不是小九。

  「小九哥……你,還活著?」雖然心中一直都存著這個懷疑,但此刻見到了人,葉葵卻仍舊故意拋出了這個問題。她要表現出她的震驚,要讓他內疚,不會在半途將她丟下。

  五年未見,她不知道他變了多少,又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一切都還不能掉以輕心。

  而裴長歌心中又何嘗不是這般想的。當初被帶離桃花村時,他央了人回去將葉葵姐弟倆一道接出來,但傳來的消息卻是葉葵已死在他上山的幾日後,葉殊亦不知所蹤。他知道葉葵不過是想尋個安身之處罷了,所以才想要將他們接出來,但是事情卻這般出人意料。

  按說,他那時便該想到的,老頭子既將他尋了回去,便絕不會再讓他跟流落在外時認識的人有任何交集,副將當初的話有多少可信度便可想而知。但當時,他身陷「泥沼」,根本自顧無暇。

  「小殊去了哪裡?」

  他沒有回答自己的話,而是問起了小殊。葉葵心神一凜,臉上卻露出個惆悵的苦笑,「他在鳳城。」

  不過十二三的少女,衣衫襤褸,髮辮凌亂。但裴長歌卻清晰地從她身上感覺到了種熟悉的東西。論起來,他們可是一道殺過人的交情啊……

  除了一人問了一句話外,兩人便再沒有寒暄。

  裴長歌朝著秋年皺了皺眉,道:「再去備點水跟乾糧,一炷香後我們便上路。」

  他要回鳳城,她也要去鳳城,那便捎帶一程當是了了過去的情分。但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副將顯然心中不是這般想的,等到葉葵先上了馬車休息後,他終究忍不住對裴長歌道:「少將軍,屬下有話不得不說。如今是什麼世道,她一個小姑娘孤身在外,又那般巧就遇上了您,這世上哪有這般多的巧合?」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07 PM

本帖最後由 vichaho 於 2014-7-8 08:13 PM 編輯

005北上帝都(三)

  馬車停停走走行了數日,到了一荒林。

  葉葵半寐半醒,被裴長歌喚起來之時只覺得渾身疼痛,動一下便有如刀割般難耐。馬車內地方狹窄,她搖搖晃晃地半立起來,躬身朝著外面而去。

  「難受得緊?」裴長歌見她腳步趔趄,伸手扶了一把。

  葉葵微微頷首,啞著嗓子道:「只是倦得很罷了。」

  她不想將情況說得太好,卻也不能說得太壞。若是說無事,她這般樣子又能瞞得過誰去。但此行因帶著她,這一路已浪費了太多不該浪費的時間。每每瞧見那副將朱朗的臉色,她便知道若是她再惹出什麼事來,只怕就算裴長歌不許,他也會將她給丟下的。

  黑衣少年的臉隱在斗笠紗幕下,看不清神色,「秋年,將藥拿來。」

  葉葵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其實她背上的傷口應是發炎了。但一則男女有別,裴長歌幾人不可能幫她查看,二則位置刁鑽,她自己根本無力去看。原先池婆幫她想法子清理過,但隔了這麼些日子,早就又不好了。

  她嚥了口唾沫,唇舌乾澀,遲疑著道:「哪裡來的藥?」

  「秋年先前一步去隔壁鎮子買回來的,你燒得厲害,實該吃藥了。」裴長歌將她扶到了一旁的樹下,接過秋年買回來的藥丸,又取了水袋一道遞給她,「這些地方也沒什麼好藥,原本若是買上幾帖熬了喝,應當效果好些,但行路不便,只好將就些了。」

  葉葵心知這已是極不容易,便也不多話,只點點頭將東西接過來服了藥。

  不過稍作休息,幾人便又趁著暮色趕起了路。

  秋年的車駕得極好,明明行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但卻令人絲毫也察覺不到顛簸。葉葵蜷在那床被子上,趁著意識還算是清醒,探頭往馬車外看了眼。

  這一路上,她大多時候都在沉睡中,每每醒來,周圍的景色便又陌生了幾分。如今行到何處,她已全然不知了。

  看著看著,眼皮又沉重了起來。這副身體竟已疲憊到了如此地步……

  伴隨著車轱轆滾動的聲音,葉葵再一次沉沉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下突然晃蕩了一下,葉葵身子一動差點被甩了出去。

  「哐——」

  短促而微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葉葵循聲一看,地上不知何時多了支簪子。車內沒有旁人,那簪子自然是從她身上掉出來的。

  瞇著眼細看去,那簪子竟十分眼熟。

  不好!

  葉葵猛地想了起來,這是池婆的那根包金髮簪!但這怎會在她的身上?不過略微一想,離了池婆後,她一直處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中,且根本沒有換過衣物,身上的味道連她自己都覺得快要無法呼吸,昨日裡才央了秋年到下個落腳點時幫著想法子弄件衣裳來。

  難道這簪子早在跟池婆走散的那日便已在了她身上?

  若是這樣,那池婆……

  葉葵突然不敢再想下去,她不懂為何簪子會在自己身上,池婆又為何要這般做?池婆知曉她要上鳳城,莫非是恐她無銀錢才這般做的?但他們的東西已盡數被人搶走,池婆身上除了這支簪子外,應當便再沒有別的東西了才是……

  「可還好?」馬車的簾子突然被隻手撩起,探進來個戴著斗笠的腦袋。

  葉葵勉強笑道:「我無事,外邊怎麼了?」

  「前方路不好走,改個道罷了。你歇著吧。」說完,簾子又落了下來。

  葉葵心中一動,急忙去阻,趴到馬車入口衝著裴長歌走開的背影喊:「小九——」

  重逢後,除了開頭的時候,葉葵已不再同幼年時那般喊他,只喚作小九。但顯然,副將朱朗跟秋年都對這個稱呼耿耿於懷,覺得她僭越了。

  「怎麼了?」裴長歌轉過身來。

  葉葵斟酌了幾番,終於還是輕聲道:「你可還記得池婆?」

  「自然記得,你莫非是同她一道來的鴻都?」見她突然提起池婆來,裴長歌蹙眉反問。

  「先前我們遇到了流民,身上財物俱被搶走。池婆身上只餘了這支木包金的簪子,但方才我突然發現這簪子不知何時到了我身上。我……有些放心不下……」

  夜色彌漫,葉葵只能看到個隱隱綽綽的身影立在不遠處,半晌無聲。

  此時掉頭去尋池婆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她心知肚明。但這話她卻不得不說,不說她這心永難安。

  眼前人影一動,倏忽間已到了她面前,將她推回馬車內,自己也一道鑽了進來,口中道:「你說小殊在鳳城,如今可是能同我細說了?還有池婆又為何跟你一道?西凝山既毀,桃花村自是不能倖免,那丁家的人呢?」

  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葉葵卻是神情自若,「我跟小殊自小跟著寡母生活,本以為爹爹早死,但沒想到事情根本不是這般。但是,除了鳳城葉家這四個字外,其餘的事情我亦不知。小殊日前府試,被一姓金的大人帶往鳳城,我要去尋,丁家人卻不許,所以我只能……」她正視裴長歌,淡淡道:「逃。」

  鳳城葉家。

  裴長歌聽到這四字的時候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那家人的模樣來,但轉念一想難道這世上真有這般湊巧的事?鳳城那般大,葉姓也不是什麼少見的姓氏,不一定便是那家人。可葉家那人,不正巧有個姓金的學生在鴻都。

  「我們如今已走出甚遠,自是不可能回頭去尋池婆,我只求你能在到了鳳城後派人想法子去找一找。」葉葵垂眸低聲道。

  裴長歌回過神來,細細盯著她看了一會,才道了聲好離去了。

  她疲倦地躺了下去,心中悵然。越走越遠,自南向北。這以後的路,她是愈發沒底了。鳳城於她,不過就是虎狼之口罷了。但如今,明知山有虎卻仍要向虎山而行。

  馬車外,朱朗正在疾行的馬背上向一旁的裴長歌道:「少將軍,不能輕信啊!」他對那突然出現的少女心中仍有懷疑,眼下的情況實在不容有任何差池。

  裴長歌目視前方,冷聲回他,「我信她。」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09 PM

本帖最後由 vichaho 於 2014-7-8 08:14 PM 編輯

006大病難癒

  兩匹馬並一馬車日夜兼程行駛了數月,終於到了大越的帝都鳳城。

  但大半月前,葉葵的身上的傷突然惡化,高燒不止,整日裡渾渾噩噩。趁著暮色進鳳城之時,她仍在昏睡中。

  裴長歌看著她在沉睡中仍舊緊鎖的眉頭,遲疑了片刻便下令秋年駕著馬車跟他們一道回裴家。鳳城乃天子腳下,不同其餘地方,他若是將葉葵安置到客棧,只怕不用多久便會有人上門去尋。他回來的消息,此刻怕也是早已傳入了老頭子幾人的耳裡,既知道他帶了人回來,倒不若直接帶進裴家去。

  世人皆道,永安侯伉儷情意篤厚,羨煞眾人。裴家這園子便是永安侯特意尋人築造的,只為了討永安侯夫人一個歡心罷了。

  甚至都不用走近,那滿園子的香氣便遮都遮不住了。

  永安侯夫人喜花,永安侯便使人天南地北地尋。當今聖上曾戲言,裴家園子裡種的花木怕是比御花園裡的還要多些。

  時已入夏,園子裡的花開得正好。

  濃郁馥芳的氣息一直往鼻子裡鑽,就連一向面無表情的秋年都忍不住露出了個愜意的神情,但裴長歌卻是一臉嫌棄,好似眼前這些並不是盛開的花而是堆堆腐敗的爛葉罷了。曾幾何時,他也同世人想的那般,以為爹娘的感情是真的極好。可再動人的花亦是開在一地腐泥上啊……一旦將底下的泥翻出來,上面開著的花越是美麗便顯然越是醜陋……

  馬蹄踢踏,轉了個方向,往裴府後門而去。

  守門的小廝一見著馬,立時便有些愣了,等到朱朗摘了斗笠假咳兩聲才反應過來,急忙道:「九爺怎麼不往前邊走?」

  口中說著這話,手卻已去推門了。其實他這般問已是逾越,但他往日裡跟裴長歌的小廝秋喜玩得極好,故而跟裴長歌偶爾也說得上幾句話,所以見他突然回來了便脫口而出。

  裴長歌下了馬,也不進門,只道:「你去將我院裡的王嬤嬤喚來。」

  等到小廝領了話去了,他一把扯了斗笠上了馬車。馬車內,葉葵仍在沉睡。但睡得似乎又不那麼安穩,眉宇間有著說不出的苦痛惆悵。

  他俯身輕推了她一把,「到了地再睡,過會喊個大夫來給你瞧瞧。」

  「到了?」葉葵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想要起身,「嘶——好疼!果真是……是太弱了……」

  裴長歌聞言失笑,將她攙了起來,「你自小便不是什麼莽撞的人,但入了裴家,我卻還是不得不囑咐幾句,莫要隨意走動。」

  「你瞧我這樣子,像是能隨意走動的人?」葉葵略微緩過勁來,撇他一眼。

  說話間,馬車外已騷動了起來。

  兩人撩開簾子下了馬車,葉葵一眼便看到了那立在門邊的婆子。天還沒黑透,她手裡卻已挑了只燈籠。一見他們下車,那婆子急忙迎了上來,嘴裡連聲道:「我的好九爺,您這可算是回來了!」眼睛卻冷冷地看向了被裴長歌攙扶著的葉葵。

  王嬤嬤是裴長歌的乳母,自小感情不比別個。

  見裴長歌突然帶了個姑娘回來,還不顧男女大防親手扶著,這可著實不尋常。鳳城中雖不同別處,男女婚事較晚,但十幾歲便成婚的也不是沒有,便是未成婚,多半也是趁早訂了親事的。

  「您先回院裡換換衣裳,再去向侯爺跟老夫人請安?」王嬤嬤一邊問著話,一邊不動聲色地越過裴長歌,將葉葵扶了過來。

  直到眾人進門,王嬤嬤也未曾問起一句關於葉葵的事情,扶著她的手亦是穩穩的。葉葵身子虛弱,腳步踉蹌,走著走著大半的身子都已靠在了王嬤嬤身上,氣喘吁吁。王嬤嬤這才同一旁跟著的小丫鬟道:「快去使人將西城的程醫婆請來。」

  葉葵聽到讓請的是醫婆,而非大夫,忍不住悄悄看了王嬤嬤一眼。

  等到她收回視線,王嬤嬤卻衝她上下打量起來。

  不過十二三的模樣,身子纖瘦,容貌雖不錯,但一臉病氣瞧上去跟個紙人似的。尖尖的下頜更是能傷人一般,不是什麼福氣的長相。且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比裴家的下等丫鬟還差許多,出身怕是也不大好。

  「哎喲,我的九爺,您怎還磨磨蹭蹭的!方才老侯爺可使人來催過了!」一進驚鵲院,王嬤嬤便催促起裴長歌來,扭頭又對秋年道:「小年子你也快些下去洗洗,這灰頭土臉的,叫人瞧見了成什麼樣子!」

  裴長歌苦笑,王嬤嬤這性子還真是要命。若是朱朗也進了裴家,她定然也是要說上一通的。

  等到裴長歌離去,王嬤嬤便領著葉葵進了西面的一間屋子裡。

  按理,葉葵不該住在裴長歌的院子裡。裴家家大業大,難道還能缺了幾個空院子?這自然是不能,但方才王嬤嬤提起這事的時候,卻被裴長歌駁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王嬤嬤如是想著,卻到底沒有拗了主子的意思,領著人將葉葵安置到了廂房裡。

  「姑娘先歇著吧,程醫婆稍後便該到了。」

  葉葵接過王嬤嬤遞過來的帕子,得體微笑道:「辛苦嬤嬤了,我先小憩片刻,煩擾嬤嬤等人到了喚我一聲。」

  「應該的,您睡吧。」王嬤嬤聽到她這般說,忍不住多瞅了她兩眼。原本以為不知是從哪個鄉裡頭出來的丫頭片子,可沒曾想不論是說話還是那拭臉的動作,都十分得體,倒像是什麼大家裡出來的了。

  等到稍微整理了一番後,王嬤嬤便帶著人出去了,屋子裡只留了個怯生生的小丫鬟,看樣子不過八九歲,見葉葵看她便慌慌張張地縮了縮身子。

  高床軟枕,葉葵已多日未見,甫一觸碰,睡意便又洶湧而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王嬤嬤喚醒,眼前多了個著青衣的婦人。這大概便是程醫婆了。葉葵依言伸手與她,眉宇間仍有倦色,眼下青影更是一重疊一重。

  程醫婆細細把了脈,又看了她背上的傷,連連搖頭道:「原也不是什麼重傷,但一直未曾好生處理,所以才不斷惡化。又加之感染了風寒,傷了底子,這才成了今日模樣。等我開了藥,定要好生養養才是,若不然,這背上只怕是要留疤。」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17 PM

007葉家嫡女

  屋子裡有些悶熱,葉葵使小丫鬟半開了窗子換氣。

  自打那日進了裴家,裴長歌來了一趟後便一直不見人影。倒是王嬤嬤時常來看。不過葉葵看她神色其實應是不大願意的,怕是裴長歌特意囑咐過,所以才過來的。

  到了鳳城數日,葉葵服了程醫婆的藥身子已是爽利了許多,但醫囑靜養,她想動卻也不敢動。這時候,醫術發達不發達先不論,儀器總歸是沒有的,真要是治起病來同後世多少有些區別。如今女子重容貌,她腿上當初被狗咬傷留下的疤痕自是去不掉了,背上若是再留個疤,更是不好。

  況且王嬤嬤那日也聽到了程醫婆的話,哪裡又會由著葉葵亂來,自是要她好生養著的。

  但葉葵人躺在床上,心卻早已飄到了外頭。

  鳳城葉家、蕭雲娘、沈媽媽……

  若是只知道這些,她定然無法知道這葉家究竟在哪裡。但她看過蕭雲娘的手札,裡面雖不曾詳細提到,但從字裡行間也能推算出許多東西來。

  單說她的曾祖母是長公主這事,便已足夠了。

  這樣的身份,就算在天子腳下又有幾個?只不過她這曾祖母是否還活著便是個問題了。但範圍總歸是小了,裴長歌來的那日,她趁著自己意識清醒,悄悄避開王嬤嬤,已是同他說了這事,央求他想法子去看一看到底那葉家是什麼身份,又在何處。

  誰知道他聽到長公主三字,便怔住了,半晌才答應了下來。

  看來他多半是知道那家人,而這個葉家的地位想來也是極高。

  鳳城的天瓦藍瓦藍,日頭高高掛著,晃人眼。葉葵瞅了眼窗外,如今身處的地方果然同過去全然不一樣了。

  「你可瞧見被九爺帶回來的那姑娘了?」

  「可不怎地,年紀比咱們還要小上幾歲,臉都沒長開,同秋櫻姐姐更是一分也沒得比。」

  「誰知道是打哪兒撿來的,指不定過些天便又給打發出去了。」

  「說到底啊,九爺年歲還小……」

  窗外忽然低低傳來幾個丫頭的說話聲。

  聲音雖壓低了,可耐不住葉葵向來耳朵尖,一下子便聽了個齊全。

  「嚼舌的小蹄子,主人家的事也是你等可胡亂說道的?九爺是什麼身份,你等又是什麼身份?瞧我回頭不使人縫了你們的嘴!」說話聲戛然而止,緊接著響起了王嬤嬤並沒有刻意去壓低的訓斥聲。

  葉葵嘴角一勾,知道王嬤嬤其實並不是真的訓斥那幾人,實是藉機敲打她才是。也不知裴長歌是如何同王嬤嬤說的,恐怕也是說的外頭偶然救下之類的話吧。

  正想著,王嬤嬤已進了屋。

  「姑娘醒著呢?趁熱將藥給喝了吧。」

  葉葵伸手接過,神色不變地將一碗黑漆漆的藥汁盡數灌了下去。這藥是真苦,卻尚在能忍耐的範圍內。

  王嬤嬤不是頭一回伺候她喝藥了,可臉上還會忍不住露出絲別樣的神色。小姑娘家家這般喝藥,也不叫苦,當真是少見。這也更讓她堅信葉葵不會是什麼大家小姐。誰家的小姐不是嬌滴滴養大的,忒苦的藥,哪裡能眼也不眨便都喝了。但瞧她先前那儀態,又似乎是練過的。興許是哪家的丫鬟?

  喝完了藥,王嬤嬤領著人才下去,裴長歌便來了。

  「小殊可在?」舌尖苦澀,似有團鹽沫子在打轉,葉葵低低問了一聲。她不在乎葉家到底在何處,只想知道小殊是否真的被他們給帶回去了。

  孤男寡女獨處原是不該,但這是他裴長歌的院子,誰又能說什麼,況且論起來他們的年紀終究是小。他今日穿了身戎裝,那張俊秀的少年面龐倒是被襯得英氣起來。大喇喇坐到了椅子上,他身子往後一靠,道:「不止小殊在葉家,葉家二房的嫡長女葉葵亦在七日前被尋回了葉家。」

  說話間,他探究的眼神已落到了葉葵臉上。

  果不其然,聽到後半句話,葉葵臉色大變。原本就略顯蒼白的面色霎時便又白了幾分。

  她分明在這,那葉家的那個葉葵又是誰?

  而且七日前才被尋回的葉家,這話便是說那個葉葵亦是從外面接回來的。

  再開口,她的聲音帶上了輕微的顫栗,「那人是誰?」

  裴長歌隨手給自己沏了半盞冷茶吃了,幾不可聞地歎了聲道:「那人你也認識。丁家中同你年歲相仿的人不過一個,除了她又還能有誰?」

  「是春禧。」春禧二字從唇齒間擠出來,她的聲音又冷了下來。

  先不論春禧冒充她的事情,最令她震驚的是葉殊竟然對此毫無異議?不過分別了幾月,他難道會連自己的親姐也不認得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麼到底為什麼春禧能用葉葵這個身份順利進了葉家?

  這樣一來,鳩占鵲巢。哪怕她想要立刻回葉家去,也是不行的了。

  但是,不對。葉家人是如何確信春禧便是「葉葵」的?

  她仔細回想了一遍,自己身上確實沒有任何胎記,而且據蕭雲娘手札中所記,她未滿周歲便離開了葉家,葉家人自然也不會知道她的模樣。

  背脊處似疼似癢,葉葵忍不住蹙眉,「你可是還知道了別的什麼?」

  裴長歌笑了一下,「便知道瞞不過你。春禧手上有出自葉家的信物,據說是打小便掛在身上的,是當初青瑛長公主特意派人從山景郡尋來的玉石雕琢而成,世間僅此一塊。更重要的是,小殊並沒有指出春禧是假的。」

  信物——

  雖然過了這麼多年,但葉葵並沒有忘記那塊玉。

  那塊當初送裴長歌就醫,她摘下來塞給丁多福的那塊玉。

  沒曾想,這塊玉竟然是如此罕有的東西,而蕭雲娘竟然未曾在手札中提及一句。更沒想到的玉竟一直沒有被賣,如今還成了春禧頂替她的關竅所在。如今春禧手中有那塊玉,她手裡卻什麼東西也沒有。如果這般貿貿然上葉家說自己才是葉葵,只怕真是腦子要被驢踢了才能做出這般愚蠢的事。

  「可有法子讓我跟小殊見一面?」

  裴長歌似是料到她會這般說,聞言搖搖頭,「三日前,他已被你爹送往望京。」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20 PM

008亂麻無緒

  望京此去亦是千餘里地,葉殊這一去,便不知何時才能歸來。

  且望京能名揚大越,為的便是它那濃郁的儒學風氣。其中最有名望的問涯書院,開辦至今已有兩百餘年。朝堂之上,幾有三成官員出自問涯出院。所以,它不單單是個教學問的地方,更是個教為官之道的地。

  葉家二老爺葉崇文在兒子歸來沒多久便將他送往了望京,心思可見一斑。

  葉殊在念書方面的確有著特別的天份,這一點毋庸置疑,但他此時亦不過十一歲,葉崇文難道想要讓他再過幾年便入朝?

  雖說如今官家子弟不需科考亦能入朝,但到底是不同的。

  葉葵想了片刻,終是想不出什麼來。她對葉崇文此人所有的了解,都來自蕭雲娘的那本手札,但蕭雲娘所寫的多是些男女癡纏,真論起來,一點用處也沒有。倒是裡面那些記了青瑛長公主同她祖母喜好之類的東西還有些用處在。她要回葉家,若是對葉家諸人一點了解也沒有,那就大大不妙了。

  「葉大人為官多年,同當今聖上更是親如手足,他的官路向來是青雲直上。不單如此,葉大人的後宅也是為人津津樂道的,他的妾室不算少,庶出子女更是不少,但後宅一直安穩平靜。葉夫人是個極賢惠聰明的婦人……」裴長歌說到這,語氣漸緩,斜睨了葉葵一眼才繼續道,「我倒是真沒料到你會是葉家的女兒。」

  窗外初夏日光如金,透過窗斜斜照進來,落在少年的面上,映襯得他眼神灼灼。

  葉葵撇開眼,「連我自己都不知的事,你又哪裡能料得到。況且我也不曾想到你是永安侯麼子,說起來當初那群匪徒的膽子可還真是肥得緊啊。」

  裴長歌輕笑:「實打實的豹子膽,毋庸置疑。」

  見他神色不變,葉葵反倒確信當初那群人綁了他們是有意為之。只不過,她跟小殊的事怕是跟那沈媽媽脫不開干係,遇見裴長歌興許真是意外之事了。

  想到沈媽媽,她又不由得想起了小殊當初說過的那些話。

  殺了沈媽媽……

  葉葵心中忍不住歎氣,若是可以,她當真不願意葉殊回到葉家。蕭雲娘手札之中明明白白寫到,給幼子取名為殊,意為從此殊途,再不相見。可見蕭雲娘也不想讓他們回去,但世事無常,他們終究都回了鳳城。

  「我同你三叔交好,這事原本尋他倒是方便,可惜晚了一步。」白瓷茶盞在手中輕輕轉動,裴長歌皺眉,「我們前腳才到,他後腳便領兵賑災去了。鴻都眼下的情況你我都知道,怕是要耗些時日才能回來。」

  說完,見葉葵低頭不語,他擱下茶盞道:「你好生養病,望京那頭我派個人去報信。便是他不能回來,你三叔那頭先回來了也是一樣的。葉家的渾水,你若是要蹚,如今這病歪歪的樣子,恐怕是一進門便被人吃的連骨頭渣子也沒了。」

  他年紀雖小,但葉家二老爺當年在青瑛長公主做主下娶了幽州望族的嫡女做平妻的事情,他長大後多少也有耳聞。

  葉家其實同裴家一樣,外人瞧著光鮮亮麗,可內裡卻早就都腐敗不堪。腌臢的事兒都是關起門來做的,若非身處泥潭中央,誰又能真的知道其間的凶險跟陰狠。

  葉葵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朱門深宅,原就是女子的戰場。沒有硝煙,卻自有其陰冷之處。宅門內鋪著的每一塊青磚縫隙間都積著暗紅的血漬,雙雙繡鞋下踩著的可不就是累累白骨?

  到了傍晚時分,屋子裡忽然進來了個著杏紅色羅裙的少女,青絲如墨眉如黛,膚白嬌俏。

  葉葵彼時正握著本大越紀年錄翻著,身子斜斜靠在床頭,姿勢慵懶。聽到有人開門進來,她原以為是王嬤嬤,可一陣香風襲來,她才發現來的是個從未見過的少女。

  年紀應當比小九還要大上兩三歲,身姿婀娜卻又不媚氣。

  「奴婢秋櫻見過小姐。」杏紅羅裙微微一動,她已朝著葉葵福了一福。

  葉葵記得秋櫻這個名字,那日窗下幾個小丫頭口中說道的可不就是這個名字。手指微鬆,手中握著的書便「啪嗒」一聲落到了被子上,葉葵裝作惶恐,露出個怯怯的神色來,輕聲道:「我、我不是什麼小姐……」

  秋櫻聞言以帕遮嘴,嗔道:「小姐莫說笑,您若不是有身份地位的,我家爺又怎會將您安置在這驚鵲院中呢。」

  她雖笑著,但眼中卻滿是不屑跟鄙夷。

  葉葵瞧得分明,又被她笑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聽到「我家爺」三字時更是覺得口中像被硬塞了隻蒼蠅般,怎麼聽便怎麼別扭。況且她來了幾日,所見到的丫鬟穿的都是素色衣衫,怎到了她這,便成了杏紅?

  「我只不過是九爺心善從難民堆中救出來的罷了。」葉葵垂眸咬唇,將那怯聲怯氣的模樣做了個透徹。

  「呀,原是這般。」秋櫻將手中端著的飯食擱到了一旁的桌上,走過來站到床邊上,伸出細白的手去探她的額,「可憐見的,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了……」葉葵依舊垂著眸,聲音愈來愈輕。

  秋櫻見她這般怯生,倒像是終於滿意了般,收回手去端了飯食過來,「小廚房做的菜,平日裡除了九爺外,也就我們幾個有這福氣嘗上幾口,你也試試味道。」

  葉葵慢吞吞將書合攏擱到了一旁,去接筷子。

  誰知秋櫻看到了書封,疑惑道:「你竟還識字?」

  「我爹原是個落魄秀才,我也認得幾個,這書倒是看不全的……」

  「說來我也只認得幾個字罷了,你莫要多謙。」秋櫻嘴邊帶笑,眼裡滿是得意,「嘗嘗這個。對了,九爺可有說今後如何安置你?」

  這話問得……

  葉葵捏著筷子遲疑道:「九爺未說,我也不知呢。」

  「我瞧你也是個伶俐的,倒不如求求九爺就留在這驚鵲院裡罷了。」秋櫻笑吟吟說道。

  「喲,櫻姑娘這是在伺候誰用飯呢?」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24 PM

009掌家夫人

  門外驟然響起的說話聲嚇了秋櫻一跳,她忙拍著心口迎過去,嬌嗔:「花媽媽今日怎親自來了,有什麼事使小丫頭來說一聲便是了!」

  「二夫人吩咐的事兒,我哪能不親自來?」一把爽利的女聲漸響漸近。

  葉葵循聲望去,只見個竹青暗花梅紋褙子的三十許婦人正笑著推了把秋櫻。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那被秋櫻喚作花媽媽的婦人轉過身來看向她。雖然笑得和氣,可那雙吊梢眼仍叫人生寒。

  對視了兩眼,葉葵假意慌慌張張地低下頭。

  花媽媽走近來,扭頭問秋櫻,「這便是九爺帶回來的姑娘?」

  「這便是了。」秋櫻笑了笑,「您的消息倒是靈通。看來今日倒是特意來瞧她的了,這福氣也不知是如何生的,竟惹得您親自來了。」

  一番話雖是笑著說的,但聽起來可是酸溜溜的。

  葉葵心中無奈,不知這個秋櫻到底是怎麼回事,句句話都聽得人渾身不自在。倒是花媽媽似是見怪不怪,定定看著葉葵道:「二夫人聽說九爺帶著人回來了,可不是立刻便吩咐我過來瞧瞧是怎麼一回事了麼!」

  尾音突然提起,驚了葉葵一跳。還未反應過來,下巴已是被花媽媽擒在了指間。

  「雖還未徹底長開,倒也是個美人。只不過這鳳城中美人多了去了,這姿色也就強強能算得上中上吧。」花媽媽目光如炬,細細打量著她。

  葉葵下巴被人制住,心頭微惱,卻硬是將那惱意轉化成了惶恐。

  「秋、秋櫻姐姐……」

  這一喚,秋櫻回過神來。人是九爺帶回來的,如今誰也不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王嬤嬤讓她看著人,若是此時出了差錯,等到王嬤嬤回來,還不得撕了她的皮?

  可花媽媽是二夫人跟前的紅人,二夫人又是如今裴家的當家夫人,她哪裡有膽子去駁。但卻又不能不硬著頭皮上前去,秋櫻不敢碰花媽媽便只好將葉葵往後扯,一邊道:「媽媽人也瞧過了,可是要回去同二夫人稟報了?」

  花媽媽這才收回手,淡漠道:「夫人吩咐了,讓我帶著人一道去。不論是哪裡來的,既到了裴家,自然是要拜見當家夫人的,單看夫人願不願意見罷了。如今夫人開了口,這便是福氣,還不快些換身衣裳隨我去。」

  秋櫻一聽這話可不得了,沒得王嬤嬤的同意,她哪裡敢讓花媽媽將人帶走,當下便訕訕道:「夫人吩咐的自然是要去,但這事,您看是不是先同王嬤嬤說一聲?」

  王嬤嬤是老夫人的人,又是九爺裴長歌的乳母,在裴家的僕婦中地位那也是超群的,可花媽媽在二夫人那狐假虎威慣了,如今見秋櫻提起王嬤嬤,心裡便有些不是滋味。冷了臉道:「王嬤嬤不知何時回來,難道就讓夫人等著嗎?」

  話說到這份上,秋櫻便是想攔也攔不住了。

  葉葵知道今日怕是非得去那什麼二夫人跟前走一趟了。但事情說來古怪,為什麼二夫人要見她?而且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趁著王嬤嬤不在的時候來。

  若說是湊巧,葉葵是鐵定不信的。

  略略梳洗後,葉葵便被花媽媽領著去二夫人那了。

  人影一瞧不見了,秋櫻便慌忙讓人去將消息透露過王嬤嬤。亡羊補牢,總歸是要補的!

  那邊廂,葉葵已是被王嬤嬤領著東繞西繞的走到了侯府的另一頭。

  裴家地方大,眾人住的便也開。裴長歌年紀最小,院子便也在最西頭。依次過去,老八、老七直到老大的院子。二房所住的地方便已是到了東邊打頭處。

  葉葵垂首低眉跟在花媽媽身後一路前行,不時用眼角餘光打量著周遭環境。走了半晌,一路上已是不知遇見了幾波人。瞧那樣子,似乎還都是從二夫人那出來的。看來這內宅中管個家也不是輕鬆的活計,照這趨勢,怕是要忙得連吃飯的空也沒了。

  可即便這樣,二夫人卻還是要見她這麼個小人物,實在令人想不明白。

  葉葵忍著沿路眾人毫不避諱地打量,心中暗歎若是那日到鳳城之時她是清醒的,便絕不會跟著裴長歌入裴家。

  葉家的事情還是一頭霧水,如今卻似乎又要捲進這裴家的渾水中了。

  「夫人此刻可還忙著?」到了門口,花媽媽停下腳步先行出聲問道。

  那守門的丫頭穿一身水綠色對襟短襖,繫絳紫長裙,見他們進來急忙壓低了聲音道:「方才大少爺的乳母來了趟,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夫人此時正惱著呢。」

  花媽媽聽完,回頭看了眼葉葵,淡淡道:「勞姑娘在門口等著,我去同夫人稟報聲。」

  這一等,便等了大半個時辰。

  葉葵身子未好全,又未用飯便被花媽媽喊了過來,如今站得久了雙腿便有些發軟,心頭火氣也就漸漸壓不住了,勉強擠出個笑容對守門的大丫頭道:「勞姐姐幫我看看夫人可是不得時間見我。」

  那丫頭聞聲只抬眼看了看她,便又收回視線不冷不熱地道:「等著吧。」

  話音落,花媽媽總算是打起簾子出來了,「姑娘進來吧。」

  兩腿虛軟地進了屋子,鼻間猛地鑽入股沉香、花香混雜飯菜香氣的古怪味道。葉葵原本腹中饑腸轆轆,如今一聞見這味道,頓時便什麼餓感都沒了。

  「夫人,人來了。」花媽媽躬身行禮。

  葉葵也急忙跟著低頭蹲身行禮。

  碗筷碰撞的輕微聲驟停,衣料摩挲,隨後便有一雙白淨富潤的手伸過來,狀似親熱的將她拉了起來,「這便是小九帶回來的姑娘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生得這般好。」

  葉葵抬頭,撞進了雙淺墨色的眸子中。

  膚色白皙細膩,嘴角含笑,但眼角卻已是隱隱有了細碎的紋路。再往上看,烏黑長髮梳成的高髻間似乎也有銀光一閃而過。葉葵心知,這二夫人的年紀怕是已不小了,但應極重保養。

  一起身,二夫人髮間插著的點翠步搖便晃晃蕩蕩作響。

  葉葵狀似惶恐地抽回手,急急往後退了幾步,支吾道:「我、我不是什麼小姐……」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26 PM

本帖最後由 vichaho 於 2014-7-8 08:29 PM 編輯

010夏日夜宴(一)

  窗外不知哪兒突然傳來夏蟬鳴叫的聲音,透過窗上覆著的細密窗紗直鑽人耳。

  二夫人似是聽得煩心,皺起眉頭揮揮手。

  花媽媽喏了聲便出去了。片刻後,四周已是靜謐了下來,再也沒有一絲蟬鳴聲。二夫人這才斜斜靠到榻上,手裡端著盞茶小口啜著。

  「你說你在鴻都時被小九從難民堆裡救出來的?」

  葉葵坐在錦杌上,低聲道:「事情便是這般。」

  二夫人舉止優雅地將茶盞輕輕放置到了一旁,斜睨著她搖搖頭道,「原本這是小九的事兒,我這做嫂子的也不好將手伸到小叔院子裡去,可裴家是什麼地兒?便是那管灑掃的丫頭婆子也是精挑細選來的,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留在裴家的。」

  「以你的身份,繼續住在驚鵲院的廂房裡卻是極不合適,我瞧著……」

  「二嫂今兒好興致啊!」二夫人話未說完,驀地被個聲音打斷了。門簾一撩,裴長歌穿著件銀藍的袍子進了屋。

  裴家大爺早逝,二老爺的夫人自然就成了長嫂。有道是長嫂如母,二夫人的長子裴慶麟也不過比裴長歌小了三歲,所以他們叔嫂間倒也沒了那許多避諱。相處間倒更像是關係親熱的母子了。

  二夫人見人進來,便笑了起來,「瞧瞧你,我才將人領過來問幾句,你便急巴巴地來了。不知道的,還當是我將你媳婦給拉來了!」

  裴長歌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個少年羞怯的笑意,「二嫂慣會打趣我,我這不是怕人不懂規矩,衝撞您了不是。」

  「都是上過戰場的人了,怎瞧上去還沒你八哥穩重!」二夫人親熱地將他拉到榻旁,「乍然聽說你帶了個姑娘回來,還直接就領到院子裡去了。我這心裡能不嘀咕嗎?你那不著調的性子,我還真是怕你把誰家的小姐給領回來了!」

  裴長歌悄悄看了葉葵,見她面色惶恐,卻朝著他眨眨眼,便知道無事。旋即扭頭對二夫人道:「敢情在二嫂眼中,我便是這麼個混帳東西啊?」

  「可不就是個混帳!父親母親都不允,你卻偏要領兵去蒼城,可不是混帳!」

  裴長歌聞言,心中冷意更是足了幾分。且不論老頭子允不允許,皇上突然想起讓他出征這事,還不知道是誰在背後鼓搗的呢!

  一直低著頭的葉葵聽到二夫人的這句話,卻是怔了一下。她可還記得當初剛認識裴長歌的時候,那支救了他們一命的黑檀木髮簪。

  他說那是他母親的遺物。

  既是遺物,他娘自然是不可能活著了。那麼二夫人口中的母親又是誰?難道裴長歌是個庶子?

  「好了,二嫂您就別訓我了。」裴長歌苦著臉,「瞧您這樣子還沒用飯呢,不過就是個丫頭,何苦耽擱您用飯的時間。」

  二夫人蹙眉,「你倒是說說準備如何?」

  如今葉家暫時回不得,鳳城於葉葵又是人生地不熟,接下去如何是好,他們倒還真是未曾想過。早些年秋喜慫恿他在外頭購個小宅子玩兒的時候,便該答應下來才是,可他想著自己多在軍營裡,何必費那錢。可如今倒好,需要的時候,便是有銀子也買不著合適的宅子了。這些年,鳳城的宅子價格那是連番地漲,他若是要買,可還真得衝老頭子要錢了……

  二夫人見他突然沉默了下去,以為他是心中另有想法,忍不住又細細看了葉葵兩眼。若非有旁的心思,又怎會這般好心,特特將人給救了起來,還一路帶回了鳳城。這些年,裴家小九的名號在鳳城,那也是日漸響亮,她倒不如就做個順水人情。

  「既是孤女,想來沒地可去。你常年在外,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原本就不足,便留下得了。趕明兒得空,我再去給你挑幾個人送去。既回來了,也該好好歇段日子。」二夫人看著裴長歌的眼睛,說了好一番話。

  裴長歌聽了,倒也不準備反對。

  能暫時留在裴家也不算壞事,便是將來要送人回葉家,也多的是法子。丫鬟的身份,行事也方便。

  出了二夫人的院子,裴長歌便領著人往另一條僻靜些的小道而去。

  這路倒是橫貫了裴家的花園,葉葵嗅著滿園花香,老老實實將之前同秋櫻、二夫人幾人說的話都重複了遍。

  裴長歌聽完冷笑了聲,罵道:「手倒是越來越長。我這裡都已成了這副模樣,八哥那裡還指不定如何呢!」

  聽著他的話,葉葵想起先前二夫人說的母親,有些好奇卻又怕問到尷尬的地,乾脆閉嘴不言。過了會,卻是道:「池婆那可有消息?」

  「暫時還未有消息傳來。只是,鴻都的情況不大好,怕是……」

  「旁人倒還要急,但池婆應當沒那麼容易出事。」葉葵隨手掐了朵白花,急急打斷了他的話。她著實有些不敢再深想下去,若沒有那根簪子,她興許也就這般放任池婆而去了,但簪子在她身上,她便沒有辦法不去想法子尋池婆。

  裴長歌顯然也察覺出了她的不安,當下便轉了話鋒道:「明日有人設宴,你同我一道去。」

  「嗯?」葉葵怔了怔,「陪你赴宴?」

  「公主的宴,葉家的人自然也收到了帖子,以春禧的性子跟她如今的地位,怕是必去。你如今以我侍女的身份同去,一則不需直面葉家人,二則也可以瞧一瞧情況。」裴長歌細細解釋。

  這麼好的機會,葉葵自然不會放過。

  第二日晚間,她便跟著裴長歌出了門趕往公主府。

  當今聖上最為寵愛的流朱公主年不過十四,但尚在幼年時便在宮外有了自己的府邸。不過公主至今仍居宮中,這公主府便成了用來宴請玩樂的地。

  上馬車之時,葉葵背上忽然一疼,若非手緊緊抓著,只怕已是摔了。裴長歌下意識伸手扶住她,掌上的繭子便落入了葉葵的眼。

  還有深深的勒痕……

  在桃花村時,他手上還沒有這些東西……

  身後不遠處,秋櫻被她的動作嚇得驚叫了聲,旋即道:「九爺,您瞧瞧秋葉的身子哪像是能出門的,還是我跟著去吧?」

  裴長歌頭也不回,只問:「秋櫻,你跟著我幾年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31 PM

011夏日夜宴(二)

  秋櫻訕訕道:「八年了。」

  裴長歌將葉葵送上馬車後,自己便也緊跟而上,只在馬車行進前,對秋櫻淡漠地道了句,「自我八歲起,你便跟在我身邊。可這八年來,我在府裡的日子終究是太少了些……」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可秋櫻卻已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

  她,僭越了!

  秋櫻掌心沁出冰冷的汗水,一臉惶惶地回了驚鵲院,守著壺溫著的茶水,頹然癱在了小杌子上。

  馬車上,葉葵正似笑非笑地盯著裴長歌,口中道:「說起來,你同小時候倒是大不一樣了。」

  裴長歌倚在窗邊,打起短簾看向外面,聞言嘀咕了句,「你倒是同那時無甚差別。」

  葉葵耳朵尖,將他的低聲嘀咕聽了個一清二楚,皺起兩道細細的眉,問道:「你對葉家那人可有所了解?」

  「那人?你指何人?」

  「葉家二房如今的當家夫人,賀氏。」

  裴長歌回過頭來,疑惑道:「你怎知她姓賀?」

  怎知?蕭雲娘手札中可不也記下了那平妻賀氏進門的事,只可惜那以後蕭雲娘便離開了葉家。所以葉葵對這個賀氏的了解也只剩下個姓罷了。

  「你可還記得那本被春禧弄壞了的手札,我母親可記了不少東西。」葉葵笑了下。

  「我少在鳳城走動,只知道那賀氏原是幽州望族出身,說起來倒是同你母親的身份相當。只可惜……」

  葉葵斂了笑意,接話:「蕭家敗落了。」

  蕭家敗落,蕭雲娘便沒了母家依靠,如今她跟葉殊便也沒有了外家能依靠。這對他們姐弟倆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繼母乃是幽州望族出身,那麼她若是生下了男孩,保不準會如何。思及此,葉葵便低聲問道:「那賀氏可有子嗣?」

  「她的兒子葉昭,那可是個有意思的主。」裴長歌說著又笑了起來,「等到了地見著人,你便知道了。」

  到了公主府時,天色已黑。

  朱紅的大門前吊著兩只牡丹燈籠,風一吹,燈籠便晃蕩起來,連帶著燭火映照下的人也有些影影綽綽。門口早有婆子領著人拎著提燈在守候,一見裴長歌下了馬車,便迎上來殷勤地道:「裴將軍可算是來了,公主可念叨好一會了呢!」

  「是嗎?」裴長歌聞言卻只淡淡反問了聲,而後便等著葉葵從裡面出來。

  外人面前,他是主子,她是婢女,自然不好再伸手相扶。

  葉葵的腳剛一落地,身後便又有兩駕馬車過來。

  燭火通明,葉葵一眼便瞧見打頭的那駕馬車上繡著個碩大的葉字。這般巧,竟然一下車便遇見了葉家的馬車。

  那婆子見有人來了,便笑著同裴長歌又說了幾句,便使人領著他們先進去。

  葉葵原想要留著看一看葉家來了幾人,但此時的確不大方便,就只好先跟著裴長歌往裡走。葉葵跟在他身後數著步子打量周遭環境,只覺得雕欄畫棟,無一處不奢華。可見流朱公主有多得寵,這樣一處宅子,只怕銀子必得流水一般花出去才是。

  身後隱隱傳來說話聲,其間一人的聲極為耳熟,似是春禧。葉葵忍不住想要扭頭去看,卻又硬生生忍住了。

  「莫急,到了裡面自然可以瞧得一清二楚。」

  忽的,走在她前方的裴長歌腦後似乎長了隻眼睛似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葉葵嗅著花香,低低「嗯」了聲。

  她不是膽怯的人,可到底覺得自己被春禧的事給驚到了。她著實沒有料到,會有被春禧冒充身份的那一日。如今春禧頂著葉家二房嫡長女葉葵的身份出席公主的夜宴,不用到明日,怕是鳳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便都知道了這新回歸葉家的葉二小姐的模樣。這樣一來,她要回葉家便更加麻煩了。

  但如今他們根本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發生。

  周圍漸漸喧鬧起來,眾人已走到了園子裡。

  鳳城中,第一出名的是裴家花園,第二自然便是公主府的花園。但論起珍貴奢華來,裴家怕也是不能同公主府相比的。

  就說那些石頭,聽說都是從洞庭湖千里迢迢運過來的,其間所費的人力物力更是不需贅言。

  隨著引路的婆子落了座,葉葵立在裴長歌身後,半張臉隱在了黑暗中,倒顯得極為不引人注意。

  沒一會,葉家諸人便也魚貫而入,各自尋了地方坐下。

  「咦,大姐,那邊的可是裴家小九?」

  「裴小九?倒是難得,往常這種宴可沒見著他來過。看來人說他跟公主……」

  「渾說什麼!」

  葉葵屏息注意著葉家那邊的對話,忽的聽到個極動人的音色,不免一怔。猶如鶯語般,字字如珠,圓潤動人。分明是在訓斥,可那聲音聽起來卻是掩不住的溫婉可人,葉葵忍不住是悄悄側臉去看。

  昏黃的光暈下,一張極美的臉落入了葉葵眼中。

  除了極美二字外,她竟是全然想不出旁的詞來形容那人的樣貌。

  似是被那美貌晃花了眼,葉葵遲疑地又看了兩眼,卻忽然被坐在那人身側的一個人扭頭瞧了個正著。

  她急忙收回視線,將整個身子都隱於黑暗。

  她身處的地方光線較為黯淡,春禧應當並沒有瞧見她才是。

  還沒來得及穩定心神,春禧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著裴長歌所在的地方走來,似是要過來攀談。可堪堪走出幾步,便被那個姿容絕色的少女給扯了回去。

  只聽得那個令人恍神的聲音壓抑著低低呵斥道:「你如今是葉家的二小姐,可不是那鄉下出來的丫頭了!你方才那模樣,丟的可不單是你的人,更是葉家的臉面!」

  隨後同他們坐在一處的幾個少女也附和起來,「可不是二姐,你吶,可注意些身份!」

  葉葵耳力好,此時更是將這些話聽了個大半。看來春禧在葉家的日子也著實不太好過。不過方才出聲呵斥她的那個少女是誰?不是二房的人,又被稱為大姐,那便是大房所出。

  「裴小九!」

  突然,不知從哪跑出來個提著裙子的少女大聲喊著裴長歌。

  等人到了眼前,那少女卻是猛地灌了一杯酒,不顧身後幾個嬤嬤滿臉驚惶,指著裴長歌的鼻子道:「先前我請你來,你總是不來,今日既來了,可休想輕易走!」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35 PM

012風中比箭

  月華裙翻飛如蝶,青絲如墨。

  葉葵不得不承認,流朱公主亦是絕色。只這絕色不同於葉家那個少女,不只是皮相上的美。流朱公主笑起來的模樣,令人心曠神怡,如沐春風。哪怕她動作粗魯,話語刁蠻,但那種感覺卻不會變。

  而且,眼前的公主令人葉葵無端端想起了燕子。

  明明生得沒有一絲相像的地方,可卻偏生就讓她想起了自從那日一別後便再未見過的燕子。桃花村的燕子,如今也已長大了吧……

  一別經年,也不知燕子被帶去了什麼地方。

  正想著,流朱公主忽然揚聲道:「快些將東西取出來,本公主今夜便要瞧瞧我們大越的裴小將軍可是當真箭術超群!」

  葉葵清晰感覺到坐在前方的人影背脊一僵,隨後卻又放鬆下來,開口道:「那微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你!」流朱公主咬了咬唇,聲音又低了下來,「你若是不願,大可說不,何必微臣來微臣去,聽著便讓人心裡不痛快。」

  這話一出口,周遭眾人便都將視線對向了裴長歌。葉葵不得已又往後退了些,真是恨不得身後有條裂縫能將自己擱進去才好。還有春禧,那眼神是什麼意思?她這是認出裴長歌便是小九?

  可不論怎麼看,那張臉上的神情都是欣喜大過驚懼啊。

  不對,說起來他們當初在丁家時用的身份可是兄妹三人。如今春禧頂替她進了葉家,自然知道葉家根本沒有小九這個人!

  眼前的一切似乎又都混亂了起來,葉葵心中暗歎一聲,看著裴長歌從座位上站起身,雪青色的身影一晃便已走了出去,歎口氣道:「你既喚我裴小將軍,我自然得自稱微臣才應景不是?」

  話語極親熱,短短一句話便又將流朱公主哄的笑嗔起來,「我還當你打了回仗,便不認得我了呢!總歸在場的都是相熟的人,今日便也讓我們開開眼。」

  四下裡交頭接耳,坐在葉明煙身側的春禧絞著手中的帕子,心中難耐。

  那什麼裴小將軍不論怎麼瞧都同小九有幾分相似,那張比似乎比女人還要好看些的臉哪裡是這般輕易便能看到的,這世上又有幾人能長成這般?更何況還有眼角下那顆淚痣哩,且方才幾個妹妹口中所說的不就是裴家小九嘛,莫非真是一人?可惜她方才想要上前去看時被堂姐給扯了回來!

  她如今身份已同過去截然不同,吃穿用度亦是上乘,雖然葉家的人個個都不是好對付的,可她比他們多活了一世,春禧才不信自己會輸!

  可眼前那個面若桃瓣的公主卻讓她瞬間頓悟,不論怎麼比,她終究也比不過公主啊。

  心裡這般想著,手中的力道便又重了幾分,那條雲錦的帕子都似要被揉碎了。

  夜風忽然大了起來,呼呼刮來。

  葉葵深吸一口氣,心神這才舒暢了些。

  已有侍衛娶了弓箭上來遞給裴長歌,又有人在遠處的那棵不知品種的大樹上吊了個白玉的環形墜子。須臾片刻,又有個婆子取了輕軟的小塊白紗綁到了白玉墜子的前面樹枝上。兩者相隔足有半米,但恰好那白紗就將墜子給擋了個嚴實,只隱隱約約能瞧見點輪廓。

  但夜風大,那白紗跟墜子又都不是重物,風一吹便都晃動起來,著實叫人頭疼。

  流朱公主拍拍手,狡黠笑道:「裴小九,如今便看你的了!只要射中了那墜子正中的孔,我便承認你是大越第一神箭手!」

  話音落,突然又有個聲音從人群中冒了出來。

  「這倒是有趣,不知公主可還有多餘的弓箭,我們倒也想試上一試了。」

  說話的人生了雙桃花眼,可眼神卻沒有一絲輕浮之色,反而多了分戾氣。沒錯,就是戾氣!葉葵甚至於有些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那裡面的戾氣飄飄忽忽,可到底是如何都掩蓋不住。相較下來,裴長歌的眼睛果真好看了太多。

  「容梵?」裴長歌背對著葉葵,她看不到他的神色,卻能從他話裡聽出來他怕是沒有料到這人會在場,「前幾日才聽說你家老頭子讓你去越州辦事,怎麼這麼快便回來了?」

  今夜在場的都是各家年紀相仿的未婚子弟,往日裡也都是相熟的,只有春禧是初次參加,忍不住問一旁的堂姐葉明煙:「大姐,那什麼容梵是誰?」

  葉明煙端著茶淺啜了一口,瞄了眼容梵,漫不經心地道:「榮國公的三子容梵,同咱們三叔、溫家的大公子,還有裴家的兩位公子並稱為鳳城五公子。」

  「溫家的大公子?他今日可有來?還有裴家的另一位公子今日來了沒?」春禧也不知在想什麼,急急忙忙又問了起來。

  葉明煙看她一眼,卻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倒是另外兩個庶出的葉家小姐聞言,交頭接耳地議論起春禧來,不外乎便是說她果真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罷了。

  春禧聽得氣悶,霍地起身朝外走去,直說要去透透氣,又引來那兩個庶出小姐毫不掩飾的嘲笑。

  另一邊的葉葵一直小心翼翼注意著他們這邊的情況,見春禧起身離開,當下便想要跟上去,但轉念一想,卻又立在了原地不動。

  還不到時候,她不能慌。

  正想著,流朱公主吩咐下去的弓箭便又被侍衛拿了上來。

  一共五人,看那架勢似乎箭術都還不錯。幾人互相說笑著,開始拉弓適應一番。倒是那容梵的神情漸漸凝重了起來,似乎極為看重這次根本算不得比賽的比賽。葉葵又去看裴長歌,卻見他一臉風輕雲淡,毫不在意的樣子。

  她不禁想起他手上厚厚的繭子跟勒痕來,應當是下了苦力去練過的才是,不然流朱公主先前也不會說什麼大越第一神箭手這樣的話了。

  第一個人,箭直直扎到了樹上,連白紗的邊都沒有碰到。風中飛舞的薄紗當真難以觸碰。剩下兩人亦是如此情況。

  裴長歌仍是一臉漫不經心,拉開弓又收回來對容梵道:「容兄先請。」

  容梵道了句承讓便往前走了一步,穩穩拉開弓瞄準了前方。

  箭氣破空聲鑽入葉葵耳中,她循聲望去,白紗揚起的那刻,箭頭直直越過扎入了玉墜,將其釘在了樹幹上!

  「中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35 PM

013各懷鬼胎

  場中眾人紛紛贊起容梵來,裴長歌亦開口贊道:「好箭法!」

  容梵退回來,將弓箭遞給一旁的侍從,眼中的戾氣似乎祛了些,笑著道:「怕是比不上你。」

  「哦?這話倒是也沒有錯。」這話一聽便知是謙讓的意思,可沒想到裴長歌卻一點不客氣。

  葉葵聞言忍不住朝著裴長歌望去,少年臉上的神情從方才開始便一直沒有變化,一如既往的風輕雲淡,此時卻給了人莫名的壓力。她突然間醒悟,他不是不在乎這場比賽的輸贏,而是根本就料到自己贏定了!

  這是何等的自信!

  弓背的鐵胎在火光下泛出亮點,而後「嗤」一聲,羽箭劃破長空直穿白紗而過。

  等到眾人回過神來,卻是一絲聲響也無。

  過了好一會,流朱公主才親自跑到了樹下去看。甫一看到樹幹上的情況,她便忍不住驚喜地喊叫起來:「裴小九不愧是裴小九,此等箭法,怕是連老侯爺也比不上你了吧?」

  葉葵離得遠,卻也看清楚了那支箭的去向。

  箭頭扎上白紗後,便帶著它直直往白玉墜子的孔洞而去,竟是一下子將兩件物品同時釘到了樹幹上。流朱公主一手將箭用力拔了下來,抖開白紗一看,箭頭竟然不偏不倚正巧從白紗中心位置穿過。

  「當真好箭法,我等只能甘拜下風了呀!」

  方才比試的那幾人又轉而紛紛贊起裴長歌來,唯有容梵似是怔了會。不過很快,他便笑著捶了下裴長歌的肩,神態親暱,一副哥倆好的模樣,「臭小子,你倒是越來越厲害了!」

  裴長歌先前還在喚他容兄,可如今見他這副樣子,竟也立刻笑了起來,從善如流地喚起他的字來:「不說箭術,若換了旁的東西,子元你可就不知勝我幾籌了。」

  一時間,園子裡便熱鬧了起來。

  流朱公主仍在興頭上,又見今夜在場的人中有不少將門小姐,當下便喚人去拿了投壺的東西來。

  「他們玩得痛快了,我們也正好趁興玩一玩。東西都是現成的,投壺也不需你拉弓,人人都要參加,可不准推!」

  公主既然都發話了,又有誰敢推,自然個個都起身做好了投一把的準備。可突然間,流朱公主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地,竟然道:「不若各家至少派出一人來如何?人多也熱鬧些!」

  她特意使人去拿投壺器具,自然是為了讓在場的女兒家玩耍的,可這要每家派出一人來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就好比裴家今日只來了個裴長歌,上哪裡去給她弄個小姐出來?

  流朱公主眼珠子一轉,笑吟吟道:「喏,難得你今日還帶了個丫鬟出來,就她了吧!」

  話一說完,她竟也毫不在意身份,親自伸手去拉葉葵。

  葉葵著實沒有料到她會來這麼一齣,登時便愣住了。虧得裴長歌反應快,立刻擋到了她面前,對流朱公主道:「你們玩你們的便是,何苦拉上丫鬟婆子,亂了體統。」

  流朱公主驕縱慣了,自然不理這話,重重推了他幾下卻是沒能將人推開,臉色立時便沉了下來。

  「你擋著做什麼?這丫頭難道還是你心尖上的人不成?」

  視線越過裴長歌,落到葉葵梳著的丫髻上,流朱公主越琢磨越有這可能。世家子弟多是十四五歲便有了房裡人,以裴長歌的年紀身份來看,便是真有了,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但她卻是越想越覺得心頭有火,厲聲道:「你讓是不讓?」

  葉葵瞧著公主莫名其妙發起了火,頓時覺得情況不妙。雖然此時春禧似乎不在場,可她若是將來要回葉家,便不好在這種場合露臉。

  心中正愁著,擋在前方的裴長歌突然轉過身來。

  袖擺一揚,微涼的手擦過她的臉。而後她的臉上突然疼痛了起來,密集的,似乎有尖針在扎。

  只見裴長歌極快地衝她眨了眨眼,而後便又回過身同流朱公主道:「幾月不見,你這脾氣倒是越發大了啊。」說完,往右邁了一步,錯開位置,「瞧見了吧?這丫頭生得這般模樣,你還要將她拉到眾人面前去?」

  說話間,聲音已是低了下來。

  周圍眾人不知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只知道公主火氣似乎一下子便被熄滅了。

  而葉葵也是滿頭霧水,只臉上還在灼灼地疼。她心知一定是裴長歌方才在她臉上動了手腳,所以流朱公主在看到她樣子的那一刻,才會臉色大變。

  「哎呀你這人!既是如此,你方才擋什麼擋,直接同我說便是了呀!再者,你身邊怎麼還有、還有這……我還奇怪秋櫻今日怎綁了丫髻呢……」流朱公主說著又小心翼翼瞅了兩眼葉葵,見她低著頭一絲聲音也沒有,急忙又道:「你便好生待著吧,我不喊你出來了。」頓了頓,她又換了安慰的語氣對葉葵道:「不過臉上有胎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我三哥身上也有呢。」

  葉葵聞言倒是懵了會,古人心性早熟,流朱公主明年便要及笄,又是皇家的女兒,按理說不該是這副樣子才對。

  也不知她是真的天真爛漫,還是假的……

  「公主殿下,東西都準備好了。」

  流朱公主聞言又笑彎了眉眼,「走走走,說起來我倒是也許久不曾玩過投壺了,也不知準頭變差了沒有。」

  剛擲了第一支箭,便有嬤嬤腳步凌亂地跑上前來湊到公主身邊低聲道:「薔薇園裡鬧起來了!」

  聲音壓得極低,除了公主外根本沒有人聽到是怎麼回事,但不知從哪裡又跑出來個小丫鬟,一下跪倒在了葉家幾個小姐面前,邊哭邊高呼:「不好了大小姐,二小姐被人給打了!」

  這話一說出來,在場眾人的臉色便都變了。

  葉家二小姐那可是葉太傅的嫡長女,若是在公主府上出了事,只怕連流朱公主也要被聖上給狠狠訓斥一頓了!

  更何況,是被人打了!

  只是,這好端端的怎會被人給打了?況且,又是誰會做這樣的事?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36 PM

014侯府渾水

  離開公主府的時候,已過了子時。

  馬車輪子軋過青石板鋪就的道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伴著馬蹄噠噠聲響了一路。葉葵身體已是倦極,但意識卻意外地清晰起來。

  裴長歌眉眼間似乎也有隱隱的倦色,衝著她招招手將她喚到面前,伸手去抹她的臉。

  手指微涼,葉葵下意識想要往後退,但心裡知道他這是要將她臉上那假胎痣給去掉,這才強忍住不動。

  「你究竟在我臉上動了什麼手腳?」兩人湊得極近,氣氛有些窘迫,葉葵輕咳了聲問道。

  裴長歌挑眉,「不過是點小玩意,抹了藥,一刻鐘便會消去。」

  果然,不一會臉上的灼痛便漸漸變作一絲絲清涼。

  裴長歌撤回手,懶懶地往後一仰,打了個哈欠道:「今日春禧整了那麼一齣,趕明兒葉二小姐的名字只怕就要傳遍鳳城了。」

  「春禧雖然自小嬌寵,但到底不是個蠢笨的,她既然敢拿著玉佩冒充我,又怎麼會隨意在公主府上同人大打出手?」葉葵蹙眉回憶起之前的情形來。

  那位夏家的大小姐出手可還真是絲毫不客氣,且那架勢一看便是練過的,春禧哪裡會是她的對手。他們趕到薔薇園的時候,夏大小姐除了髮絲微微散亂外,一切如常,可春禧嘴角都已滲出了血絲。

  見他們圍了上來,一身華服的夏大小姐仍舊冷笑著,揚手又要掌摑春禧。

  若不是流朱公主喊人上前去將兩人拉扯開,只怕春禧還得挨幾巴掌。

  夏家乃是將門,夏大小姐自小跟著父兄騎馬練武,那手勁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比擬的,不多時,春禧的臉便高高腫了起來。流朱公主雖同夏大小姐交好,但想著對方在自己府上打人,被父皇知道了,吃罪的便是她,當下便也不快起來。

  可問了夏大小姐,卻說不過是為了一罈酒。

  為了一罈酒打人,這下子便是連葉葵都覺得這夏大小姐太過於蠻橫了。

  「若只是普通的酒便也罷了,可那是我哥哥特意從江南讓人用漕船帶上來的,說是瓊漿玉液也不為過!我好容易才從他那要了過來,想著帶過去給公主嘗嘗,可她倒好!沒皮沒臉的,竟然給我都倒了!」

  倒了?

  眾人又都將視線移到了春禧那,可春禧卻捂著臉尖叫:「我倒了你哪門子的酒!那酒是那小丫頭自己端上來給我的!」

  可被她指著的那個黃衫丫鬟卻「撲通」一聲跪倒,瑟瑟發抖地道:「不是,不是奴婢!葉、葉二小姐,您可不能血口噴人啊!奴婢聽從我家小姐的吩咐準備將酒端去前面給公主殿下,可您卻死死攔著不讓奴婢過去,只讓奴婢將酒給您……」

  「胡說八道!」春禧柳眉倒豎,氣得滿臉躁紅。

  這時,葉家大小姐葉明煙忽然問春禧的丫鬟:「你可一直跟著二小姐?」

  「奴、奴婢……方才二小姐說頭暈,讓奴婢去弄條濕帕子來敷額……」

  這麼一來,事情便成了一邊倒的情況。

  一來,這群人往日都是相熟的,而春禧不過是葉家才從哪個鄉下地方個尋回來的,所以眾人自然是偏向夏大小姐的。

  二來,事實上春禧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為她說話……

  事情雖然在流朱公主做主下了結了,但葉葵思來想去都覺得不對勁。哪裡那麼巧就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況且偏偏就遇到了據說脾氣比公主還大的夏大小姐。

  但若說是有人刻意想要陷害春禧,她卻又覺得說不通。

  且不說春禧回來的時日還短,便是葉家裡的人要陷害她,也不該選在這種場合。丟了她一人的臉,其實便是丟了葉家所有姑娘的臉……

  閉著眼睛想了一路,可滿腦子都只剩下了車轱轆滾動的聲音。

  到了裴家,一下馬車,守門的小廝便急巴巴對裴長歌道:「九爺您可算是回來了,侯爺尋派人來問了好幾次了!讓您一回來便去尋他!」

  裴長歌皺眉,「都已經這個時辰了……」

  「半個時辰前裴管家才來問過,您趕緊去吧!」小廝迫不及待打斷了他的話,生怕原本脾氣便不好的老侯爺責難於他。

  裴長歌無法,只得轉身對葉葵低聲囑咐了幾句,自己另往個方向去。

  剛到書房,便見到頭髮花白的裴管家立在門口踮著步子,一臉焦急。

  他隱隱察覺到不對,老頭子雖然脾氣越來越壞,可這半夜三更要見他,倒還是頭一著。「裴伯,父親可歇下了?」

  裴管家聽到他的聲音,苦著老臉道:「我的九爺啊,您可算是回來了!您這要是再不回來,老奴可就要上那公主府去尋您了!」

  「出了什麼事?」

  「旁的我不清楚,不過今日晚膳後,二爺來過。」

  裴長歌聽到二爺,神色微微一冷,旋即笑道:「您去歇著吧,我去見見父親。」說話間,他抬起頭看了眼書房,屋內燭火通明,窗上映著個高大的身影。

  他長吁一口氣,抬手推開了門。

  可一隻腳還未邁進去,當頭便飛過來塊白玉鎮紙。

  他身形一動,險險避開,只覺得耳畔生風,那塊玉鎮紙已然砸到了門框上,發出「砰」一聲巨響。若是方才他閃避不及,只怕此刻腦殼也要被砸得凹下去一塊。

  「你倒是越發長膽了!」

  永安侯年已五十有餘,但身子健朗,只看背影,同年輕時根本一般無二。臉上雖已被風霜侵染,但仍能看出年輕時的俊朗。只是那樣貌同裴長歌卻不十分相似,想來他應是生得像母親才是。

  「半夜三更的,您不睏,我可還睏著呢。」裴長歌似未曾聽到他的話一般,只關了門,彎腰將鎮紙撿起來,走到桌前擱下。

  老侯爺聞言,氣得聲音都變了調:「你也是做叔叔的人了,便是侄兒惹了你,也不該暗地裡折騰他!麟哥兒身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裴長歌冷笑,「二哥這愛告狀的毛病倒是不管過多少年也不變。他倒是敢說,我可有動麟哥兒一根手指?」

  「還敢狡辯!」老侯爺氣得厲害,隨手拿起桌上的硯台又朝著他砸了下去。

  裴長歌也不避開,任由那硯台重重擦過額角落了地。殷紅的血絲緩緩流下,映著他眼角的淚痣,淒冷異常。他這下子連笑也不笑了,只定定看著老侯爺道:「二哥隨口一說您便信了。可當初不論我如何說,您都不願意相信那事是二哥做的……您既然已認定是我做的,又何必將我喚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36 PM

015初見老八

  遠處的天微微發白的時候,葉葵才隱隱聽到裴長歌回來的動靜。

  她躺在床上翻了個身,閉著眼翻來覆去,再睡不著,索性便坐了起來。隨手從枕頭邊拿起那本大越紀年錄,就著窗外微微的白光看翻看起來。

  不多時,書頁上的字便越來越清晰。

  屋外已是大亮。

  她如今在裴家對外的身份是這驚鵲院中的丫鬟,自然是不能繼續在這間廂房中住下去了,所以今日秋櫻便會親自來幫她將東西搬到丫鬟們住的地方去。但她算是裴長歌的貼身丫鬟,那便是一等的大丫頭,同其他人又不同了些。

  裴長歌親口說的讓她搬去他屋子裡的隔間住著。

  他幼時,那裡是由王嬤嬤睡著的。後來年紀大了些,便不願意讓旁人睡了,所以這些年連個守夜的人也沒有安排著。如今只說往後讓葉葵負責守夜、烹茶。秋櫻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似是不大高興,可因著那日晚間的事,現下卻是不敢說什麼了。

  葉葵起身梳洗完,秋櫻便來了。

  見了面,先是笑吟吟說了一通有的沒的,隨後便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將話帶到了昨兒公主府那場夜宴上。

  「秋葉,你昨兒可見著流朱公主了?」

  葉葵對「秋葉」這個新名字著實有些不適應,怔了下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同自己說話。她低頭將那本大越紀年錄塞到了衣服間,低聲道:「我站得遠,未能瞧清呢。」

  秋櫻皺眉:「你這豈不是白去了一回!」

  「嗯。」葉葵不願同秋櫻多說話,便只「嗯」了聲掐了話尾,令秋櫻也不知如何繼續說下去了。

  一時清靜下來,三兩下便將東西收拾完了。

  她初來乍到,除了先前王嬤嬤拿過來的幾件裙衫外,便沒了旁的東西,收拾起來自然也就快。葉葵拎著東西跟著秋櫻走到了裴長歌的屋子前,秋櫻咬了咬唇道:「你進去吧,我去瞧瞧小廚房的朝食可備好了不曾。」

  葉葵躊躇了會,伸手去叩門。

  可門內卻沒有動靜。

  雖然秋櫻讓她自己進去,但論身份,她怎麼可以隨意進主子的房間。若是被王嬤嬤知道了,絕對又要生事。

  轉個身,卻忽然撞上了一人。

  葉葵下意識低著頭後退了數步才抬頭看向那人。咦,裴長歌?

  不!

  不對!

  眼前這人不是裴長歌。雖然生得一般無二,就連身形都幾乎一致,但葉葵仍然發現了兩人的不同之處。哪怕眼角眉梢都一模一樣,可眼前的這人眼角下偏生缺了那顆紅痣。而且,眼前這人身上的氣,同裴長歌的也大不一樣。

  這人更溫和些。

  而裴長歌的卻凌厲了許多。

  正想著,他突然伸手向虛空探去,口中道:「秋櫻?」

  葉葵這才驚覺,這個同裴長歌生得極像的少年是個瞎子!

  那雙眼睛分明也是黑白分明,好看得緊,可卻是盲的。其實若是仔細去看,還是能發現不同之處的。他的眼睛中缺失了瀲灩的波光,黑色的瞳幽深如古井,看向前方的時候根本便沒有焦距。

  「奴婢是秋葉。秋櫻姐姐此刻想來應在小廚房。」她低聲說道,腳步卻是已經開始往後挪。

  可還沒挪出兩步,便看到那人將手放下來,蹙眉道:「秋葉?小九什麼時候又多了個秋字打頭的丫鬟。」

  「奴婢……」葉葵斟酌著話語,但才堪堪說出奴婢二字,就聽到裴長歌方才還緊閉的房門「咿呀」一聲開了。

  他鬆垮垮披著件石青的外衫,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口疑惑地看了她兩眼,似乎還未從睡夢中清醒過來。而後又將視線移到了那個同他生的一模一樣的少年身上,定定看了兩眼,他才像是突然醒過來一般,揉了兩下眼睛,伸手去拉那個少年,口中嗔怪:「八哥你過來怎麼身邊也不帶個人!」

  葉葵這才知道,原來這人便是老八裴長寧。

  兩人生得這般像,年紀看上去也差不多,莫不是雙生子?

  「你知道我不愛帶著人過來。」老八笑了笑,任由裴長歌將他拉進了屋子裡。

  葉葵看了兩眼門框,便也兀自跟了進去。既然門都開了,她再不進去便是傻的了。

  「去將東西擱下吧,出來時順道將案上擺著的那罐子拿過來。」裴長歌指了指後頭,對她吩咐起來。

  葉葵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裡略有些為難起來。沒想到這所謂的隔間原來不過是用屏風隔起來的。雖說裴長歌在她眼裡撐死了也不過就是中學生的年紀,可在這時候,十六歲的少年郎,那可是能娶妻生子了的。

  也不知是她在古代生活得太久了,思維被同化了還是如何,在看清眼前環境之時,她就是忍不住覺得為難了起來。

  可若是讓她去跟秋櫻住?

  罷了,還是就這麼住著吧。

  她點點頭走過去將東西隨意擱了,再轉身拿了裴長歌說的那個青瓷小罐走出去。

  老八的眼睛分明看不見,可神情卻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甚至於她方才都沒有注意到的事也被老八給發現了。

  「昨夜父親可是動上手了?」

  「沒有沒有。再說就算是他動手又能如何,總歸不會將我打死便是。」裴長歌話中帶笑,可葉葵卻看到他臉上非但沒有一絲笑意,神色反而有些冷然。再細看去,額角處果然腫了起來,上面的血漬甚至都沒有擦去。

  她看著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卻在突然間徹底分清楚了兩人。

  即便沒有那顆紅痣,她也不會再認錯了。

  這兩人一個像水,一個像冰。水性子溫和,而冰卻強硬了許多。火能灼人,冰亦能。

  她將罐子擱下,瞅了裴長歌兩眼,只見他衝自己眨眨眼,示意她先出去。葉葵樂得不用真做婢女在一旁端茶送水,當下便開門出去了。

  裴長歌的屋子前有棵老樹,不知是什麼品種,滿樹鬱鬱蔥蔥,卻連一個花骨朵也沒有。樹下有張石桌,幾條石凳。她見四下無人,又不知去哪裡才是,便走過去坐下。可才落了凳,便見裴長歌從裡面出來了。

  「喏,你三叔的信。我知道你識字,所以自己拿著看吧。」裴長歌衣衫未整,遞給她一封已拆過的信件。

  她皺眉打開來一看,卻是脫口而出,「找到池婆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37 PM

016如何回歸

  「不單池婆已經被找到,派去小殊那邊的人也已傳了消息回來。」裴長歌理了理衣襟,垂首道,「等八哥走了,我再來同你細說一遍。」

  葉葵看著他的背影,想要將人喚回來,可轉念一想又算了,只自己又細細將那封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她的三叔葉崇武是葉家老夫人的老來子,年紀不過比裴長歌大上幾歲,過了年才及弱冠,如今還未娶親。行伍出身,性子開朗倒是跟裴長歌關係極好。鳳城五公子中,除了溫家的大公子跟裴家老八外,其餘幾人平日裡都是一道的。

  尤其裴長歌同葉崇武都是武將,交情自然更是好。

  此番她若是要順利回葉家,怕是少不得讓這位三叔幫忙,所以葉葵忍不住想要從那短短的信上看出點什麼來。一個人說話寫字的習慣,很多時候便已經足夠能體現出他的品性來。葉崇武的字跡龍飛鳳舞,乍一看上去大氣之極,但每當收筆的時候卻又會總是往上傾一些。

  落筆又是極重。

  葉葵細細回想了一遍當初池婆教她寫字時說過的那些話。

  葉崇武這人心不小,但本性卻又純良,是個能安於現狀的人。

  這樣的人,值得合作。

  可即便這樣,葉葵卻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她可沒有池婆的那些本事,單單看字跡雖然能分析出一些東西來,可到底不能全部作準。一日沒有見到人,她便一日不能放心。

  將信紙重新折疊放回信封中,葉葵將信收到了衣服裡。

  晨風拂面,她仰頭看了看天空,只覺得滿心憂愁。從她所在的位置往上看,只能看到角窄窄的天,令人不由自主產生一種錯覺。她只是只困在枯井裡的蛙,不知外面到底有多大,又到底有多可怕。

  而且有可能,她這一生都要被困在這口「井」中。

  古代的女子,後宅便是他們的天下——

  這場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令人避無可避。你若是退,她們便進!直到將你逼至最幽深的角落,將你碾碎!

  只要一想到未來的日子,她就忍不住覺得疲憊。

  可是只要葉殊一日在她身旁,她就一日不能放任自己。賀氏是以平妻身份進的門,蕭雲娘亦是在那一日離開的葉家。數年前,也不知是誰派了沈媽媽來要將她跟葉殊帶回鳳城,可到底沈媽媽來時帶著的那個真正的任務是什麼,她還不清楚。

  但這不表示她一點也不懷疑賀氏。

  沒有了蕭雲娘,賀氏如今便是葉崇文的正室,她生下的兒子便是嫡子,是葉家的繼承人。但有了葉殊,那個孩子便只能屈居其下。葉葵悄悄在心中問自己,若是將她換做了賀氏,她會不會惱?會不會想要他們永遠都不能回到葉家?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所以那個她如今絞盡腦汁要回去的葉家,不論怎麼看都是龍潭虎穴。更別說那青瑛長公主還活著,且身體康健,似要活過百歲才肯去見佛祖的模樣。在這樣的時候,能活到七八十歲已經是十分少見。

  正所謂,越老便越小。

  老人的心思同頑童一般不可捉摸,且曾祖母貴為長公主,養尊處優慣了,定然更難以伺候。

  葉葵將整個上半身都掛到了面前那張石桌上,臉上頓時傳來一陣沁涼。

  她暗自長歎了一口氣,忽然聽到裴長歌房門又打開的聲音。

  裡面走出來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少年。

  正巧,秋櫻此時端了朝食過來,裴長歌一把接過,而後吩咐道:「你送八爺回去,再順道去針線房瞧瞧,我前幾日吩咐讓做的那件衣裳可做完了沒。」

  「是什麼衣裳?您怎麼讓針線房的人做了……」秋櫻揪了揪衣擺,眼巴巴看著裴長歌,「您可是嫌奴婢的針線活不好?」

  裴長歌心中有事,根本連看也不看她,只同老八道:「八哥,明日我過去同你一道用午膳,你可別忘了。」

  老八輕笑著應了,去喚秋櫻,「秋櫻,走吧。」

  秋櫻這才眼角掛著淚,扶著老八去了。

  等到兩人的身影看不到了,裴長歌猛地單手拉了她一把,道:「我方才竟忘記說了,你那母親的心可急著呢,小殊才回去便吃了虧,所以才會被你父親送去望京。」

  葉葵愕然,急忙跟著他進屋,關上了門問道:「吃了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就是因為你的事。鴻都監考的那金大人是你父親的門生,關係親若父子,旁人不清楚你們姐弟倆的事,他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在鴻都時,一瞧見小殊便認出來了。」裴長歌頓了頓,才又道,「據說小殊生得同你父親十分相似,一眼便能瞧出來是父子。只怕也就是因為如此,你那母親才會如此忌憚。」

  「你的意思是說,小殊為了讓他們去桃花村尋我,所以被賀氏給趁機下了套?」葉葵抿了抿嘴,低聲道。

  裴長歌冷笑,「不過說來也是小殊無用。」他說完,看了眼葉葵,才又坦言道:「並非我說話不中聽,小殊若是自己有用,怎可能對方被對方輕而易舉地送往望京。且不論他如今成了什麼模樣,便是幼年時,你對他也護得過於周全了。」

  雖然裴長歌並未說出賀氏到底做了什麼,但事情的結果便是葉殊被送往了望京。

  她的臉色沉了幾分,她不是不知自己對葉殊看得太重、護得太緊。可她只要一看到葉殊,便會忍不住想起她那已經不在人世的弟弟,她恨自己當初做過的那些錯事、恨自己是個不合格的姐姐,所以這一世,她拼了命想要將葉殊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可說到底,她又錯了。

  葉殊既然生是葉家的孩子,他便要自己獨當一面。

  「快馬加鞭,十日左右,我的人便能帶著小殊回來。到時,你三叔跟池婆只怕也差不多該到了。你可有想好如何揭穿春禧的身份?」裴長歌沏著茶,問道。

  葉葵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道:「想?何需想。我心中唯一的疑慮,便是小殊為何沒有說穿而已。倒是你,既這般問我,可是有了什麼法子?」

  「下個月初一,賀氏會帶著葉家幾位小姐並老太太出城進香。」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37 PM

017紙裡包火(一)

  到了月底,葉葵便跟著裴長歌出了門。

  葉家要去的是座叫靜慈庵的姑子廟。據聞香火鼎盛,環境又清幽,那裡的齋菜更是出名,所以鳳城中的達官貴人便都喜歡去那上香拜神。

  一來二去,這靜慈庵的名號便也越來越大了。

  可庵堂裡的師傅們並不曾因為這些俗世虛名便得意起來,反倒閉了好長一段時日的山門,再開啟卻是定下了嚴苛的規矩。

  香客來了,他們自不會趕,但若是要吃齋留宿,卻是要提前一月便來訂下,否則絕不接待。但葉家老夫人這些年日日在家中也是茹素念經,因為心誠,倒是同靜慈庵的住持師太交好,故而隔上幾月,便會去一次。

  葉葵他們提前知道了這件事,自然需要部署一番。

  「靜慈庵規矩嚴苛,沒有讓男香客留宿的地方,所以他們此番帶著葉殊同去,定然會在當日吃完齋便離開。所以我們只能提前去。」裴長歌把玩著手上的一把折扇,細細分析起來,「說起來,池婆的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對面端坐著的少女樣貌還略帶些稚氣,但給人的感覺卻並不似她外貌所呈現出的那般柔弱稚嫩。裴長歌看了兩眼,悄悄收回了視線移向馬車外。

  葉葵臉色沉沉,「池婆已答應同我一道入葉家,只說是我母親自小便請來照顧我的嬤嬤便是。」

  裴長歌聞言笑了下,道:「小殊倒也沒那麼蠢,知道瞞著些事情不說。若是將你們在丁家時的事盡數都說了,只怕如今說起便更是麻煩。春禧那邊更無須擔心,若是葉家人不問,她只怕會絕口不提。」

  「是啊……」葉葵淡淡應了聲,滿腦子都還是小殊哭著的樣子。

  那孩子,果真被她給教壞了吧?

  當春禧以「葉葵」的身份被帶回葉家後,他竟然一言不發將春禧留下。

  葉葵閉上眼,不願去想葉殊當時說話的模樣,可那一幕幕卻還是不斷地冒出來。

  「春禧姐答應幫我一道殺了沈媽媽跟翡翠!這兩個都是賀氏的人,我需要幫手!」說到後面,他的聲音都變了調,還未變聲的嗓子尖利得如同女子,令人心顫。

  丁家人以為她死了,春禧自然也以為她死了。

  可她沒有想到,只憑著春禧的一番話,他便認定自己是真的不在人世了。說到底,殺了沈媽媽跟翡翠為蕭雲娘報仇這件事,比起她來更加重要。

  當年他明明還那麼小,可原來仇恨這種東西跟年紀一點關係也沒有。

  罷了罷了……

  葉葵睜開眼歎了一聲,「他要報仇便報吧。他既回了葉家,將來不論如何,葉家總歸會落到他手裡。不狠狠磨礪一番,他哪裡會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疲弱!」

  說話間,青布小馬車已經出了城。

  一路上,裴長歌跟葉葵又說了好一番話。

  兩人年紀都不大,可卻都像是看遍了人世滄桑般,將接下去要走的路布置得滴水不漏。葉葵骨子裡是個成人,看事的角度自然不同,可裴長歌卻也能發現那些重要的點,甚至於看得比她還要透徹。

  她驀地想起那日清晨,裴長歌額角的傷來。

  這頹喪的人世,早已沒有了純粹的孩子。

  進了山門,葉葵背著個小小的包袱,跟池婆對視了眼,便自己進去求宿了。裴長歌目送他們進去,背影消失不見,才吩咐車夫調頭離去。

  一切都已盡力,接下去的事只能看她自己的了。

  靜慈庵的住持慧慈師太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倒不似一般茹素的人身姿清瘦,反而略顯豐腴。這麼一來,那張臉看上去便愈加和藹了起來,倒是同池婆消瘦而嚴肅的臉形成了鮮明對比。

  池婆生得嚴肅,但卻不是不會笑,此時便拿著那只早就從葉葵背上接過來的包袱笑道:「師太,老婆子同我家小姐從鴻都來,路經此地,不知能否借宿一宿?」

  他們來之前便打聽過靜慈庵,自然料定了慧慈師太不會拒絕,才敢這般說。

  果然,慧慈師太聞言,念了聲阿彌陀佛,又歎了幾聲鴻都的水災這才點點頭將他們迎到了客房裡。

  葉葵褪了腕上前日才帶上的一個半舊銀鐲子硬塞給了慧慈師太,低著頭喃喃道:「這鐲子便給庵裡添點香油錢吧。」

  「使不得,小施主自收著吧。」她看了看葉葵跟池婆雖然整潔但已經洗舊了的粗衣,將鐲子推了回去。

  葉葵聲音裡帶上了細弱的哭腔,「這鐲子值不了幾個錢,您若是不拿著,我們也住不安心。」

  慧慈師太又推了幾句,見她眼中已盈滿了淚,這才收進了袖中。

  葉葵見狀心中鬆了一口氣。

  葉老夫人同慧慈師太交好,所以她不得不借此謀劃一番。

  信佛的人,遇到想不通的事只怕多半會同佛祖傾訴。所以身在靜慈庵的葉老夫人一定也會尋慧慈師太說話,那麼到時候哪怕慧慈師太只提及一句今日這事,對她在葉老夫人心中的形象便大有助益。

  兩日後,山門外果然來了幾架馬車。

  池婆正捏著那支葉葵還給她的簪子,長歎一氣,道:「我這一生都未曾想過還有回到鳳城來這一日。但我早該想到的,自遇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應料到會有這一日才是。」

  葉葵感激池婆當日將簪子留給她,聞言便道:「您一直都是信命的人,如今便當是老天爺派您來幫我一把的吧。」

  「胡說,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幫你什麼忙。」可說著,她卻是笑了起來,「不過如今,老婆子可就跟著你過日子了。」

  葉葵亦笑了起來。

  「這是自然,您聽,葉家人估計已進山門了。」

  池婆斂了笑容,沉聲道:「你那三叔倒是個可靠的,只是究竟有多可靠,你我卻不知。如今,最大的障礙不過是你那母親罷了,但今次有葉老夫人在,她便只有站著聽的份。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葉葵自然知道機會難得,且葉家今日帶了葉殊一道來,便不會留宿,所以時間緊迫,她現下便要開始準備了。

  「今日一早,我可偷聽到慧慈師太吩咐小尼午後在林中擺茶,所以到時我們便在那兒會一會葉家諸人。」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38 PM

018紙裡包火(二)

  夏日午後,林中幽靜。

  猶自帶著熱氣的風一吹,樹葉便簌簌作響。

  賀氏微笑著擰塊帕子遞給伺候葉老夫人的阮媽媽,口中道:「近日天熱,母親又素日喜涼,這梅花冰片點著,可正好提神醒腦,聞上一會,只覺得通體沁涼呢。」

  說完,她才又擦乾了手,將一旁早就裝好梅花冰片的小香爐給點上了。

  葉老夫人閉著眼睛,口中淡淡道:「你有心了。」

  「祖母,這桔子倒是不錯,我給您剝一個。」坐在另一邊的賀氏獨子葉昭笑嘻嘻地將手中的最後一瓣桔子塞進口中,才伸手又拿了一顆,幾下剝開,取了瓷碟邊上擱著的細長銀錫將白色的桔絡給除去了。

  葉老夫人睜開眼,也不接桔子,只扭頭看向賀氏道:「昭哥兒的身子不好,桔子這東西怎可多食。」

  賀氏臉色訕訕,「母親說的是,這桔子性涼,吃多了卻又易上火,實在不該多用。」

  鳳城不產桔,這桔子是千里迢迢讓漕船運上來的,所以價錢極貴,是個稀罕物。葉昭往日裡便只看吃這個,所以賀氏便也由著他。如今葉老夫人這話,卻是明明白白在責怪她了。賀氏心裡不免有些不痛快,她是老祖宗做主娶進門的,生下的兒子雖聰明但胎裡不足,身子虛弱,便也不十分得葉老夫人喜歡。

  「祖母,這時節,那邊的六月雪應都開花了,我過去瞧瞧。」一直埋頭看書的葉明煙合了書頁,抬頭道。

  葉老夫人點點頭,「去吧。」

  「祖母,我也跟著大姐一道去瞧瞧吧。」葉殊聞言急忙插話,看葉明煙手指的方向,同他跟葉葵說好的地方差不多距離。

  這話一出,春禧幾個便也都開口要一同去。

  賀氏笑著拍拍葉昭的手示意他也一道去,「都一起去吧。」

  等到一行人帶著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往林子深處走去,看不見身影後,葉老夫人卻忽然道:「你瞧二丫頭如何?」

  賀氏一愣,旋即道:「生得好,性子也妙,雖比不上大哥家的明煙,倒也是個好的。」

  「小殊呢?怎好端端又從望京回來了?」

  賀氏遲疑,「老爺突然將人喚了回來,我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葉老夫人皺眉,道:「這也不知,那也說不出所以然。二丫頭前些日子同夏家丫頭的事,你難道不知道?真正是丟了大臉了!」

  正訓著,林子深處忽然跑出來個婆子。

  慌慌張張地跑到葉老夫人跟賀氏面前,喘著道:「不……不好了,前面給鬧起來了!」

  葉老夫人臉色一沉,厲聲道:「說明白些!什麼叫鬧起來了?」

  「大、大小姐領著人去看什麼……什麼雪,剛看了會,也不知從哪走出來個姑娘,三少爺一看到人,就撲上去喊姐姐了!」那婆子磕磕絆絆說了一通。

  賀氏一聽這話,霍地站起來,指著那婆子道:「人在哪裡?快些帶我過去瞧瞧!」

  說完,又扭頭對葉老夫人道:「母親您先歇著,我過去瞧瞧再說。」

  可葉老夫人卻皺著眉道:「不行,我要親自去看一看。」

  也不知為何,這話一出,賀氏的心莫名不安了下。

  才跟著那婆子走了沒多遠,便聽到有人在尖叫。

  那聲音細細琢磨下,可不是春禧的聲音!賀氏心下有些疑惑起來,腳下的步子又快了幾分。

  一錯開眼前茂密的綠樹,前方的景象便清晰了起來。

  春禧不知著了哪門子的魔,蹲在地上捂著耳朵尖叫個不停,只說是見鬼了!

  賀氏唬了一跳,下意識往四周看了看,可轉念一想這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鬼!她幾步走過去,先瞪了旁邊的丫鬟婆子一眼,道:「怎麼回事這是?二小姐好端端的怎成了這副模樣,你們幾個都是泥做的假人不成,竟不知去扶一把?」

  一旁戰戰兢兢的婆子聞言,急忙蹲下身子去拉春禧。

  「明煙?這是怎麼了?」葉老夫人扶著阮媽媽的手慢慢走近,口中問著葉明煙,眼睛卻已看向了葉殊所在的方向。

  那個姑娘是誰?

  葉明煙心中亦是疑惑,只道:「方才我們在這看花,那邊林子裡出來個姑娘,三弟一見著人便撲了上去。等回過神,二妹已是這副模樣了。」

  葉老夫人察覺到了不對,口氣生硬地喚起葉殊來,「書都讀到哪裡去了!還不快將人家姑娘給放開!」

  「祖母——這是我嫡親的姐姐啊……」葉殊轉過身來,一臉喜氣,眼角還掛著淚。

  賀氏覷了眼葉老夫人,訓斥葉殊:「她是你嫡親的姐姐,那這邊的又是誰?」

  說話間,春禧已漸漸冷靜了下來,偷偷看向那般粗衣加身的少女。

  葉葵,竟然還活著?

  這念頭一冒出來,她就止不住地害怕起來!

  她敢拿著那塊玉佩冒充葉葵,便是認定葉葵已經死在那場山洪中了,可她、她竟然還活著?

  一時間,驚懼交加,她竟沒有注意到葉老夫人已經喚了她好幾聲。

  等回過神,她才慌張地喊了聲祖母。

  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別的話,眾人便看到那站在葉殊身旁的少女猛地跑出來,一把跪倒在葉老夫人面前,連連磕頭道:「祖母……」

  嗓子喑啞,似是哭了許久。

  賀氏此時一頭霧水,但心底已隱隱覺得不妙。見人莫名其妙便喊上了祖母,生怕葉老夫人生氣,急忙使人去拉起來。帶來的幾個粗使婆子,力氣都極大,一把便將人從地上拉了起來。

  「別動!」葉老夫人忽然驚呼了聲。

  而後猛地推開幾個婆子,手指顫顫地指著少女的臉,沉聲道:「阿……阿薇……」

  這聲阿薇一出,莫說其餘人呆了,便是葉葵自己也懵了。

  唯有阮媽媽清醒得很,上前不顧主僕尊卑伸手掐了葉老夫人一下,口中道:「老夫人您醒醒,這不是三姑奶奶!」

  賀氏揚眉,冷聲道:「還不快些將這不知哪裡來的人給拉下去!」

  「祖母……」葉葵冷眼掃了眼賀氏,眼眶一紅,便又跪了下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42 PM

019塵埃落定

  「你說那丫頭長得同阿薇像不像?」葉老夫人歎了口氣。

  阮媽媽笑了笑,給葉老夫人重新沏了一盞茶,輕聲道:「您吶,是想三姑奶奶了吧?」

  葉老夫人卻搖搖頭:「不是,那丫頭生得同阿薇實在是像……阿薇十二三歲的時候便最愛綁雙平髻,那模樣日日在我眼前晃,一晃眼便足足過了幾十年。今日那孩子才是我嫡親的孫女啊……」

  「您怎知道?總不能只因著她同三姑奶奶有幾分相似,便說她是。先前那位,手上可拿著老祖宗的玉佩呢!」阮媽媽不贊同地搖搖頭。

  葉老夫人又歎了口氣,擺擺手道:「去將人都給我叫進來。」

  阮媽媽應了要去喚人,卻忽然小聲問:「二夫人那?」

  「莫管她,只將那幾個小的給我喊來便是。」

  等到人依次進了門,葉老夫人冷著臉便先將葉殊訓斥了一通,隨後便要他跪下,「你老實說,這都是怎麼一回事?」

  「祖母,我原先……原先以為阿姐已經不在了,所以這才……」話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輕。

  葉老夫人哼道:「所以才,才什麼?你欺上瞞下,將我同你父親埋在鼓裡,只以為這人是你姐姐,如今倒好,你卻突然說那邊的才是!你倒是說來與我聽聽,你父親若是知道了,你準備怎麼解釋?」

  葉殊跪在地上,眼睛小心翼翼往葉葵所在的方向瞄了瞄,心下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口中乾澀地吐出句,「祖母,孫兒知道錯了。」

  這人年紀一大,便容易心軟。

  哪怕葉老夫人是將門之後,自小便被當成男兒來教養,可到底心疼小輩,當下那臉便有些繃不住了。

  她輕咳了兩聲,呷了口茶,視線在葉葵跟春禧身上來來回回掃了數遍。

  春禧心中早已惶恐不已,手指緊緊揪著帕子,幾乎要將其揉碎。這般無言的沉默,遠比斥罵更加難捱。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葉老夫人終於開口,卻不是同春禧說話,只朝著葉葵招招手道:「到我前面來。」

  葉葵依言走近,垂首斂目。

  「你叫什麼名字?」

  「葉葵,母親說是西番葵的葵,並不是葵菜的葵。」她輕聲道。

  蕭雲娘自然不曾說過這樣的話,她甚至不知道如今有向日葵這種東西,但她曾明明白白在手札中寫明,給葉葵取名之時她曾同葉老夫人說過,這個「葵」字不是普通的葵。

  果然,葉老夫人聞言眼神一變,同一旁的阮媽媽對視了一眼。

  「小殊說你母親在你七歲那年便去了,你倒是記得清楚。」

  葉葵不知葉老夫人這話的意思,只好道:「母親說過的話,我都記在心裡……」

  仍跪在地上的葉殊聽到這句話,忍不住仰頭喚了聲「阿姐」。

  「地上涼,快起來吧。」葉老夫人話音剛落,阮媽媽便上前將葉殊扶了起來。

  看了葉殊兩眼,葉老夫人又對葉葵道:「與你同來的那個婆子呢?」

  葉葵早料到她會見池婆,「方才同我一道過來的,如今正在門口等著。」

  「嗯。」葉老夫人見葉葵談吐明晰,比起春禧初次見她時的樣子勝了不知幾倍,當下便愈發肯定起來。更何況,那張臉實在同她早夭的女兒太像,「去將人喊進來吧。既是雲娘安排的人,想來應是妥當的。」

  門開,池婆抬腳進了門,先向葉老夫人行了個大禮,才道:「老奴池氏見過老夫人。」

  葉老夫人瞧她這般知禮,心裡總算滿意了些,正要開口讓人起來,卻聽到一直被冷落的春禧突然尖聲喊叫起來,「什麼老奴,這分明是我們村裡的池婆!」

  等到話說完,她才陡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當下閉緊了嘴巴,不敢看葉老夫人的臉。此時根本沒有她說話的地。

  葉老夫人皺緊了眉頭,讓池婆起來才問道:「你跟著他們姐弟兩人幾年了?」

  「自夫人去世後,老奴便一直服侍著小姐跟少爺。」池婆道,「算一算,已有五六年了。」

  葉葵在一旁聽著葉老夫人盤問池婆,心中並無不安。

  三叔說過,當初沈媽媽跟翡翠回到葉家後,絲毫不曾提及旁的事,只說是帶著他們娘三人一道回鳳城,卻在半途遇到了匪徒。等到葉家派人去找,哪裡還找得著?聽說也去長平巷裡尋鄰人問話,但同蕭雲娘相熟的不過只有林嬸一家,可等到他們去到林嬸家,卻早已是人去樓空。

  葉葵後來想,沈媽媽既是賀氏的人,那麼當初那件事便同賀氏脫不了干係。林嬸一家會突然搬走,只怕也同賀氏有關……

  只這一切,終歸是猜測。

  不過倒是給了如今的他們一個好機會,池婆的事正巧可以鑽這個空檔。

  唯一的問題是春禧。

  但,一個人一旦被認定為騙子,那麼他便再也沒有了說真話的機會。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成了假的。

  葉老夫人這邊還在問話,賀氏那邊卻是已經心神難安。

  竟然又冒出來個葉葵!

  葉昭叼著個果子,眼珠子轉悠著,安慰他母親道:「娘,不論到底是哪個,總歸都是要喊您一聲母親的,何必心煩?」

  另一邊的庶女葉明珠亦道:「母親,不過就是鄉下來的,何必在意。」

  賀氏聽了兩人的話,眉頭卻皺得更緊了些,口氣卻還是未變,「能千里迢迢從鴻都自己找來,便是有些本事的!更何況,怎那般巧,偏生就也住在這靜慈庵中?」

  「您怕是多慮了,靜慈庵原本就在進城的必經之路上,他們借宿於此,也沒什麼可奇怪的。」葉昭嚥下果肉,「倒是先前那個,好大的膽子,竟然還冒名頂替。」

  「呵,這事便是你那哥哥的錯了。」賀氏想到這,不免又笑了起來。

  而此時,葉老夫人那邊已經說完了話。

  春禧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滿是驚惶之色的臉上卻不時閃過零星不屑之意。

  「全都起來吧,立刻回府,這事交由老二自己定奪。」葉老夫人喝完了杯盞中的茶水,淡淡說了句,眼角餘光卻是瞥向了葉葵。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43 PM

020初回葉家

  酉時過半,一行人才回到了葉家。

  早些時候,賀氏便先派了人回家將這件事稟給了葉崇文。

  如今馬車才停,葉崇文便已經領著人在門口等著了。見了葉老夫人頭一句話便是,「老祖宗也已經知曉了,囑我等人一到便帶過去。」

  葉老夫人手纏念珠,有些不悅地皺眉斥道:「是哪個又去擾了老祖宗?」

  賀氏神情自若,卻也不作聲。葉崇文只好低聲又道:「母親,天色已晚,先進去再說吧。」

  話音落地,葉葵幾人也已經從馬車上下來了。

  春禧走在最後頭,磨磨蹭蹭似是不願意下車。她從未想過葉葵可能還活著,而且還能自己尋到鳳城來。她如今好不容易離開那破落的鄉村,到了帝都,可如何也不願意再灰溜溜的回去了。可葉老夫人顯然已經不願意再信她一句話。

  「父親。」幾個小的異口同聲喚起葉崇文。

  只有葉葵跟春禧兩人沉默著。

  葉崇文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葉殊身邊的她,可定定看了會,卻只說了句,「生得也不像雲娘……」

  語氣之悵然,倒是讓葉葵也吃了一驚。

  賀氏更是登時便變了臉色,慌忙微微側過頭,生怕被旁人給瞧去了。等到再將臉轉過來,卻已是恢復如初。她淡笑了下,道:「堵在門口像什麼樣子,都先進去吧。也累了一整日了,母親先去用飯吧,我跟二爺領著人去見老祖宗。」

  可葉老夫人卻一把收了念珠,執拗地道:「老祖宗向來早睡,等久了未免睏倦,我同你們一道去。」

  說完,便扶著阮媽媽的手率先走了進去。

  「你們三個跟我走。」葉崇文無法,微搖了搖頭,轉身對葉殊幾人說道。頓了頓,又轉頭吩咐賀氏,「你們幾個也都還未用飯,時候也不早了,都先下去吃點吧。老祖宗那邊,我自帶著他們去便是。」

  賀氏心中沒底,想要同去,可葉崇文已如此說了,她便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領著葉昭幾個回了各自的院子。

  等人走後,葉葵略鬆了一口氣。

  一個老祖宗便已難以應對,若是賀氏也在場,倒是更不容易了。

  就連三叔說起老祖宗的時候,也忍不住連連搖頭,想必那貴為長公主的曾祖母脾氣定然不好。何況蕭雲娘手札中所記的,也都不是什麼好事。

  三人跟在葉崇文身後過了垂花門,又東繞西繞走了半天。

  一路上,葉殊略帶慌張、春禧面色煞白,唯有葉葵昂首挺胸,一身粗布衣裳也叫她穿出了幾分貴氣般。

  葉崇文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兩眼,不拘哪個才是他真正的女兒,他最後一次見她時,她還未滿周歲。一轉眼,十幾年便過去了。如今再見,卻似乎根本連一絲父女之情也生不出來。他暗歎了聲,別過頭去。

  說起來,若不是雲娘心性太差,又怎會不顧他的臉面、不顧葉家的臉,在他新婚之夜帶著女兒逃走?

  這樣的人教導出來的女兒,想必性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這般想著,他便愈加不想理這些事了。

  先前已來過一著,如今卻又要來一次。老祖宗那邊一得到消息,便已是發了好大一場火,等會見了人,還不知是何模樣。

  葉葵跟在後面,只不時聽到前面那應該被她稱為爹的男人重重的歎氣聲。

  她根本不在意他在想什麼,她也不在乎這人對她跟葉殊是否有情分。便是沒有又如何?她總會讓他知道,他們姐弟倆才是他嫡親的孩子。如今,她要想的不過是怎麼讓自己在這家中留下來才是。

  說起來,賀氏將池婆喚走,卻不知為的是什麼事?

  又走了會,眼前漸漸大亮起來。

  鼻子裡更是不停鑽進來一股股冷冽的瑞腦香氣。

  只是聞得久了,那冷冽卻又似滾燙起來。

  還沒來得及進門,門裡便摔了只瓷枕出來,「哐噹」一聲碎了一地。瓷片在燈光下泛著冷冷的光,合著老人宏亮的聲音,倒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葉葵一聽那聲音便知道,這老祖宗的身體指不定比葉老夫人還要好。

  「老祖宗,您瞧瞧您,那般重的東西怎好隨意碰,回頭仔細手疼!」

  這是堂姐葉明煙的聲音?

  進得門,果然便看到葉明煙正在給一個衣著富貴的老太太揉手。

  「老二,人呢?」見他們進了門,老祖宗推開葉明煙。一頭銀絲,臉色卻是紅潤如少女,乍一看年紀竟然卻也不比葉老夫人大多少。

  葉崇文聞言急忙錯開身,示意他們到前邊去。

  老祖宗皺著眉細細將葉葵從頭到腳打量來了幾遍,才略帶疑惑地說道:「既不像老二,也不像雲娘那臭丫頭,可怎麼瞧上去卻有些眼熟?」

  葉老夫人聞言微微一怔,旋即低聲道:「生得有些像阿薇。」

  「阿薇?」老祖宗眼神一黯,「這麼一說,倒還真有幾分相似。人常說侄女肖姑母,原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已經不知是葉葵今日第幾次聽到阿薇這個名字了,她也直到這時才有些反應過來為什麼三叔囑咐她今日一定要梳雙平髻。也難怪三叔見到她的時候便說有些眼熟,原來她生得同那不知人在何處的姑母相似。

  這倒是雪中送炭了。

  「你,走近了讓我瞧瞧。」

  葉葵依言走近,卻見老祖宗又皺起了眉頭,口氣不滿地道:「這細細一看,眼睛可不是生得同雲娘那臭丫頭一模一樣嘛!」

  「你那玉佩怎會落到旁人手裡?」拐杖在地上重重點著,老祖宗的口氣愈發不滿起來。

  但葉葵聽到她的話,心中卻是一喜。

  她說的是你的玉佩,這便是說明她也已承認葉葵才是真正的葉家二小姐!

  葉葵一臉乖巧聽話之色,口道:「當年遇到了匪徒,好不容易逃出來,卻受了傷,被一戶農人給救了,因身上無銀錢,母親為了報恩,不得已才將玉佩給了人。」

  這是個天大的謊。

  只要賀氏一說蕭雲娘是死在長平巷中,所有人便都會知道她在說假話。可她料定了賀氏不敢說,只要說,那麼沈媽媽跟翡翠便難逃其咎,拔出蘿蔔帶出泥,賀氏自然也逃不了干係,所以她絕不會說!

  「不!不是這樣的……」春禧突然尖聲大叫起來,可沒說幾個字便被人捂了嘴。

  老祖宗眼中突然盛滿凌厲之色,厲聲道:「將她拉出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43 PM

021笑裡藏刀

  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雷厲風行地將春禧捂著嘴拉了下去。

  而賀氏便在此時同那些婆子前腳進,後腳出地擦身而過。

  「聽說老祖宗晚膳幾乎未動,此刻定是餓了吧?母親也還未用晚膳,我讓廚房做了點新鮮糕點,略用些墊墊吧。」賀氏打開攢盒,親手端著盤點心送到老祖宗面前,而她身邊跟著的大丫鬟珊瑚則另捧著碟子送到了葉老夫人面前。

  葉葵冷眼看著,突然明白了葉老夫人對待賀氏的態度。

  厚此薄彼,身為小輩,卻做得如此明顯,顯然老祖宗才是賀氏的依仗,而葉老夫人卻不是。果然,一見到賀氏,老祖宗的臉色便略緩和了些,伸手拿了塊點心,道:「昭哥們今日可有累著?」

  葉昭是賀氏費勁了力氣,才生下的兒子,可因為早產,胎裡不足,身子骨較一般人便弱些。可卻極其聰慧。老人常說,慧極必傷。所以葉昭更是被葉家一眾人放到了心尖上疼。

  當然,這是葉殊回來之前的情況。

  老人總是貪戀膝下兒孫滿堂,尤其是到了老祖宗這把年紀,便更是如此。

  不等賀氏答話,老祖宗忽然朝一直未曾開口的葉殊招招手,道:「殊哥兒到曾祖母這才來。」

  等到葉殊走近,老祖宗便從軟榻上端坐起來,親手撿了塊點心遞給他:「嘗嘗,這如意糕比起外頭瑞芳齋做的也是不差的。」

  「昭哥兒先前倒是還好,只回來時馬車趕得急,便有些不舒服,此刻已睡下了。」賀氏笑了笑,眉眼間難掩愁色。

  這話一說,老祖宗跟葉老夫人同時出聲問道:「使人去請王御醫了不曾?可請大夫來看了?」

  「只說是犯睏了,想來睡一覺便該好了。」賀氏面上仍是擔憂,口中卻勸慰起來。

  老祖宗丟了手中糕點,皺眉扶著葉明煙的手站起來,「不成,我得親自去瞧瞧才好。」

  說話間,竟似已全然忘記了葉葵的事情!

  葉葵眼角一跳,心知賀氏此時突然趕來,又巴巴說起葉昭不好,絕不是無意為之。她微微側過身,突然對上了一雙極美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她的堂姐葉明煙。

  眼仁漆黑,眼中水波瀲灩。

  只見她眨眨眼,嘴唇翕翕,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葉葵心領神會,雖不知對方為何這般做,但仍舊微微點了點頭。

  「母親,那這邊的事?」葉老夫人也已站了起來,出聲問道。

  老祖宗狀似不耐煩地擺擺手,道:「明日再說,先帶人下去歇著吧。」

  說完,便由葉明煙扶著,另一手拄著拐杖往外走去。

  葉葵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出聲喊道:「老祖宗——」

  已快要走至門邊的幾人停下腳步,最先轉過身來的卻是賀氏。她一臉慈愛地笑看葉葵,可那笑卻根本沒有深入眼中。就好似她的臉上蒙了層笑吟吟的皮子,底下卻不知是何神情。

  賀氏不喜歡她,這是早就料到的事,所以葉葵並不以為然。

  「嗯?」老祖宗一臉疑惑,從鼻子裡發出個疑問的音。

  葉葵俏生生笑了起來,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才道:「老祖宗,春禧的事——」

  *     *     *     *     *

  戌時的梆子敲響時,葉葵已跟著葉老夫人身邊的阮媽媽回到了院子。

  葉葵進了屋子,只見屋內陳設極華貴,竟像是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堆到明面上來一般。她心中冷笑了聲,真正的勳貴之家,斷然不會做出這般暴發戶一般的行為。春禧原先住著屋子竟然是這副模樣,倒不知是她自己擺的,還是賀氏刻意的。

  「二小姐早些歇息吧,明日起早,還要去見老祖宗。」阮媽媽略略叮囑了兩句,便告退出去了。

  葉葵坐在床榻邊上,想著阮媽媽方才那話應是特意說的才是。不多時,池婆也回來了,手裡還拎著個包袱。

  「二小姐,現下可要打水沐浴?」跟在池婆身後又進來個細眉長眼的丫鬟,穿了條藕色裙子,年紀約莫十七八左右。說話的時候,微微低著頭。

  葉葵點點頭,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丫鬟似乎怔了下,回答道:「奴婢玳瑁。」

  玳瑁?

  翡翠、珊瑚、玳瑁……

  果然,是賀氏送過來的人。

  她心中有數,淡淡笑著:「玳瑁,你去將水調好吧。出去時,將門帶上。」

  等到人出了門,門外便隱隱傳來幾個小丫頭的說話聲。

  「玳瑁姐姐,那人是誰?」

  「那可是二小姐的屋子,這是怎麼一回事?」

  幾個人雖壓低了聲音,但乍然鑽進人耳朵裡,嘰嘰喳喳的,讓人頭疼。葉葵皺起了眉,忍不住伸手捂耳。耳力太好,有時候也不是什麼好事。

  池婆見她捂耳,放下包袱便要去訓人。

  葉葵急忙攔了,低聲道:「別去,讓她們說去。」

  「主子的事也是你們可多嘴的?還不快去看看水燒熱了不曾。」這是珍珠的聲音。

  葉葵微微笑起來,問池婆道:「那人都說了些什麼?可有為難您?」

  池婆亦笑起來,恐怕隔牆有耳,聲音仍壓得低低的,道:「你那三叔沒有說錯,賀氏這些年舒坦慣了,一時間根本沒有料到你們姐弟倆會回來,心中不免慌張。不過,她便是知道了些什麼,也不會揭破。只要她不說,旁的我們有什麼可怕的?」

  「若不是小九提前找人去了丁家一趟,只怕遲早葉家人還是會派人回去問話的。」葉葵躊躇了下,「我要將春禧留在葉家。」

  池婆聞言愣了一會,才道:「養虎為患……」

  葉葵搖搖頭打斷她的話:「每一顆棋子都自有它的用處,留下來總有一日會派上用場。再者,若是我眼看著春禧被老祖宗發落,只怕葉老夫人會心寒。信佛之人多喜良善之輩,我為春禧求情,一則她會覺得我心善,二則賀氏只怕多半會覺得我蠢笨,會放鬆警惕。」

  一字一句,細細分析著。

  池婆感慨,「只怕那丫頭不是個安分的人,照我說,倒不如打發出去的好。」

  其實她心中更想說,若是能一了百了,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葉葵亦不是沒有想過,但到底覺得留著更好。

  「二小姐,水備好了。」玳瑁叩門喚道。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45 PM

022美人堂姐

  一夜好眠到天明。

  說是天明,可屋外的天色還只是微微發白罷了。

  但昨夜泡了熱水澡,又高床軟枕地睡著,葉葵睜開眼時只覺得神清氣爽。嘴角微微勾起,葉葵揭開被子準備起身,喚了聲玳瑁。

  玳瑁聽到聲響,端著熱水推門進來。

  「二小姐,今日穿哪件衣裳?」玳瑁將帕子擰了遞給她,出聲詢問。

  葉葵掃了眼她捧著的那疊衣裳,搖了搖頭,伸手指向了池婆昨夜帶回來的那個包袱,道:「解開來瞧瞧。」

  玳瑁依言解開,裡面是幾身新衫。

  櫻草色也好,蔥綠也罷,又或是海棠紅,總歸都是些嬌嫩的顏色。葉葵看了兩眼,指了指那件海棠紅的道:「就這件吧。」

  衣裳是昨兒夜裡賀氏使人領著池婆去針線房連夜領出來的,說是前些日子二小姐一到家,便吩咐做下的。那話裡的二小姐自然說的是春禧,但賀氏連夜讓池婆去拿了回來,定然是為了讓她穿的。

  衣櫃裡的衣裳多是春禧穿過的,以這些人家的規矩,定然不會讓她這個原主穿春禧那個冒牌貨穿過的舊衫。

  心下一片清明,盥洗妥當,葉葵在玳瑁的服侍下換了新衣。

  「池婆昨夜歇在了何處?」

  她這屋子裡除卻一張床外,竟連個榻也沒有。池婆自然無法留在這屋子裡睡,只得跟著玳瑁去了院中尋屋子休息。

  玳瑁幫她繫著腰帶,聽到她特意問起池婆,便知道那婆子在她心中地位不低,「昨夜歇在奴婢屋中了。」

  即便是一等丫鬟,也不會有獨立的屋子,多半是跟另一個丫鬟同住。那玳瑁這話的意思便是說她昨夜將床讓給了池婆,而她想必便跟另一個丫鬟擠在了一張床上。葉葵聞言,不免多看了她兩眼。

  換好了衣服,天色便又亮了些。

  「玳瑁姐姐,二小姐可起來了?」門外忽然傳來個幼弱的聲音。

  葉葵回過頭便看到張圓圓的臉龐,襯著兩個同樣圓圓的小髻,討喜至極。

  看到葉葵看她,那丫頭下意識咧開嘴一笑,隨後道:「二小姐,奴婢是珍珠。看天色,老祖宗那邊該起了,奴婢領您過去請安。」

  似是被那燦爛的笑容晃花了眼睛,葉葵一時移不開視線,道:「我記得家中有個三小姐閨名中含珠字……」

  話不用說全了,珍珠自然聽得明白。她一邊幫著玳瑁收拾起東西,一邊道:「夫人說奴婢的名雖衝撞了三小姐,但生得喜氣,也勉強當得這個珠字,便允了奴婢不用改名。」

  葉葵聽了,只點點頭,未曾言語。

  池婆先前在鴻都時吃了苦頭,到了鳳城後也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葉葵便吩咐玳瑁好生照應池婆,自己跟著珍珠出了門。葉家的宅子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老祖宗年紀大了,耳朵卻尖,夜間有些聲響便再難以安睡,所以前些年便搬去了最邊上的院子去住,將院子取名為九安堂。

  九乃帝王之數,能被葉家老祖宗用在院子的名字上,便不難看出她的身份有多尊貴。

  進了屋子,葉葵第一眼便看到了供奉在正中的南極仙翁像。

  「二妹妹來的真早,老祖宗剛起身,怕還要等上一會才是。」葉明煙說著話,打起簾子從內室出來。

  葉葵見她從裡面走出來,忍不住腹誹,起得早的人怕是她才是。

  「大姐早。」葉葵笑著問了好。

  葉明煙走近來,看了看她的衣裳,笑道:「這顏色極襯二妹妹的膚色,式樣也是如今帝都最新鮮的,二嬸可還真是花了大心思。」

  葉葵道:「大姐說的是,勞母親費心了。」

  昨夜葉家人雖然已大致承認了葉葵的身份,可到底沒有說明白了。但葉明煙今日一見她便喊上了二妹妹,這代表了什麼?還有昨夜她無聲說的那句「我會幫你在老祖宗面前說話的」,又代表了什麼?

  看來,眼前這個堂姐是有心同她交好。

  兩人沒說幾句話,葉家另外幾個小輩便也都來了。

  今日不光是給老祖宗請安,更是將葉葵的事徹底說明白了,所以人來得也格外齊全。令葉葵格外注意的是,葉老夫人竟然也扶著阮媽媽的手來了。

  說起來,這可還真的是做了一輩子的媳婦,請了一輩子的安啊。

  「給老祖宗請安。」等到簾子再一次撩開,眾人魚貫而入齊聲請了安。

  「咳……咳咳……」老祖宗面色不大好看,輕聲咳嗽著,全然沒有了昨夜的精氣神跟架勢,「都坐著吧。」

  葉葵直起身,心中略有些疑惑。

  看昨夜老祖宗的模樣,身體似是極好,可如今一看卻又已是老態龍鍾,身體早已衰敗。

  正疑惑著,伺候老祖宗的丫鬟端上來一盅東西。

  葉明煙輕車熟路地接過來,打開蓋子將裡面的東西倒進了一旁的瓷碗中。

  一股極淡的腥氣悠悠地鑽入葉葵鼻子裡。她凝目望去,卻見葉明煙已端起了碗,另一手握著調羹舀了一勺送到了老祖宗嘴巴,口中柔聲道:「您昨夜便沒有歇好,今日起來定然氣虛,用了血燕再睡會?」

  老祖宗就著她的手吃了一口,皺眉道:「腥的。」

  「怎會是腥的?」葉明煙亦皺起了眉,端起碗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沒有腥味呀,同您平時吃的一個味道。」

  可老祖宗卻是說什麼也不肯吃了,那副神情活脫脫便是個驕縱小兒。

  葉葵耳力好,嗅覺也不差。

  那碗血燕的確有腥氣,但氣味已極淡,看來老祖宗的嘴巴刁鑽著呢。

  「您瞧瞧您,還說要看著我出嫁,卻全然不愛惜自個的身子!」葉明煙好話說了一籮筐,最後柳眉一蹙,似是惱了,老祖宗才算是將那碗血燕吃了下去。

  葉葵微笑著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裡卻已快速計量了起來。

  葉明煙的父親是庶出,不得葉老夫人喜愛,外放多年,但卻將長女留在了鳳城老宅。

  她七八歲時跟著上帝都述職的父親回了葉家,自此便留在了老祖宗身邊,一留便又是七八年。

  日子一天天過去,葉家明煙已出落成了絕世佳人。

  被人稱為鳳城第一美人,且不論是琴棋書畫,又或是女紅廚藝,簡直是無一不精。自從她及笄,老祖宗便張羅著要幫她尋一門好親事。可盡管她自小便被身份尊貴的老祖宗養在膝下,但到底有個庶出的父親,且官位也不高,所以合意的人家一時也難尋。

  一蹉跎,便到了十六歲。

  葉葵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的弧度驀地大了些。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46 PM

023你來我往

  用完了血燕,老祖宗眉眼間的倦色卻似乎又重了些。

  大抵是吃飽了,便自然而然會覺得睏倦。

  葉老夫人見她哈欠連天,忍不住道:「母親歇著吧……」

  老祖宗卻半瞇著眼睛擺擺手,皺眉道:「明日復明日,再拖下去,只怕是等我死了也還未能說清楚!」

  她這些年歲數愈發大了起來,便時常將死啊活的掛在嘴邊上,竟全然不再避諱了。

  屋子裡的幾人聽到她這般說,頓時臉色都有些莫名起來,葉老夫人嘴唇翕翕,到底沒有繼續說話了。

  等了一會,老祖宗才像是緩過勁來,嗅著薰爐裡裊裊上升的煙氣,道:「因著二丫頭的事,葉家這段時日算是在鳳城又出了把風頭,只這風卻是一股臭氣薰天的風!」說著說著,她的聲音不由得拔高了些,乍一看倒又有了幾分昨夜的精神。

  「但,到底是葉家的孩子,身上也留著我的血。」她往後靠了靠,「如今,回來了便好。」

  葉葵聞言不禁微微抬頭看了她一眼。一直端坐著的身子卻似乎忽然間坐立難安起來,眼裡漸漸有了忍耐的神色。

  滿頭銀絲的老婦人說完「回來了便好」後,樣子還沉浸在某種似悲傷似歡愉的神情中。

  「可不就是回來了便好嘛!若不是前頭有那膽大包天的,欺葉家無人,敢拿著玉佩上趕著來認親,哪裡能讓二丫頭在外頭多吃了這麼些苦頭。」賀氏頭上簪著的點翠穿珠流蘇隨著她扭頭看向了葉葵的動作,微微晃了起來。

  葉葵也任由她拉著自己的手,不說話,只淺淺笑著。

  她未滿周歲便離了葉家,若是當初沈媽媽是真心實意要接了他們回鳳城,又怎麼會逼死蕭雲娘?

  葉家只有三個兒子,老大外放,老三未曾娶妻。

  賀氏在這家裡沒有妯娌,只怕是早就自在慣了。

  不過葉葵心知,葉崇文的妾室雖然不多,但不是沒有,且還有個庶長子,恐怕賀氏也是想起來便覺得揪心吧?

  她繼續笑著,「娘過去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同小殊歷經幾番大難,如今都平安回了家,只怕是娘一直在天上庇佑我們。」說著說著,她嘴角的笑意漸漸苦澀起來,眼角也掛上了淚珠。

  葉老夫人瞧著,只不停想起自己那早逝了的女兒。

  「阿葵……」葉老夫人並不自然地喚了一聲葉葵,「老祖宗說得對,如今回來便好了。」

  葉葵背手掩面,聲音顫顫地應諾。

  一旁的賀氏道:「可不是,過去的便都過去了,如今你們既回了家,自然便不會再孤苦無依了。」

  葉葵的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串,撲簌簌往下掉。

  賀氏急忙站起身走過去,一手搭到她的肩上,一手拿著帕子給她擦淚,口中道:「瞧瞧,這淚珠兒落得人心都要碎了。快別哭了,聽說你前些日子受了傷,如今才好,可千萬別哭傷了身子。」

  「母、母親說得是,如今回了家正是該高興的時候,我哪裡能哭,這不過是喜極而泣罷了。」賀氏的帕子上有幽幽的薔薇香味,葉葵屏息,不露痕跡地別過臉,以手擦淚。

  「這便是了。要說,都是那人可恨,竟然敢拿著玉佩冒認!明日我便喊人來將她打發出去賣了,也叫她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賀氏直起腰道。

  葉葵心神一凜,這已是賀氏今早第二次提起春禧。

  她昨夜已特意同老祖宗求過情,說丁家對他們姐弟倆有恩,她不能任由春禧被發落,卻也不願就此原諒,倒不如就讓春禧去做外院的粗使丫頭罷了。

  這事,老祖宗雖未說什麼,但多半是應了。

  可賀氏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卻是為的什麼?

  難道這些日子,她跟春禧間已有了什麼齷齪?

  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圈,葉葵哽咽著道:「春禧也不過是一時糊塗,還望母親放她一條活路。」

  修得整整齊齊的指甲抵在掌心處,賀氏的笑容變得有些生硬。

  她何時說過要將人打殺了?

  自葉葵回來,他們之間說過的話不過寥寥數語,她倒著實沒有看出來眼前這個小丫頭有這般伶俐的口齒。

  賀氏正要說話,卻忽然聽到老祖宗咳了聲,道:「好了,將人送到外院去,只困在小角落裡便是。」

  葉老夫人亦道:「怎麼說都在葉家待了好些日子,若是放出去了,只怕嘴不嚴實,倒不如拘起來的好。」

  「是……」兩個長輩的話都已說到了這份上,賀氏只得應了是。

  葉葵一臉感激。

  幾句話說下來,時間已過了不少。葉昭幾個到了時辰,先離開去外院的書房上課。葉殊雖然先前在望京念書,但回了家自然是同葉昭幾個一樣。臨去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葉葵一眼,眼中神色惶惶。

  葉葵只看著他笑。

  等到幾人離開後,屋子裡突然空蕩了不少。

  葉明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突然道:「二妹妹當初是如何從匪徒手裡逃脫的?」

  葉葵一怔,身子微微一動,旋即苦著臉道:「我那時年紀還小,事情大多記不清了。只記得是個下著雪的冬日,沈媽媽說要帶我們回家去看爹爹,可誰知半道上遇到了歹人,沈媽媽卻自個兒跑了……」

  最後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也聽得賀氏心裡一個激靈。

  她斜睨了葉葵一眼,輕聲說話的少女半垂著頭,並沒有看她一眼,可她卻覺得葉葵那雙眼睛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但這事說起來也怪不得沈媽媽……便是換了我,只怕也要慌得亂了套……」葉葵還在繼續說著。

  老祖宗半瞇著的眼睛睜開來,略顯渾濁的眼仁看著葉葵,「你說沈媽媽丟下你們跑了?」

  葉葵聞言慌慌張張地看了一眼賀氏,才道:「興許是我記差了也不一定,當時情況那般亂……」說話時,她身子似乎突然一僵,手下意識往背後探去,伸到一半卻又收了回來。

  一旁的葉老夫人突然插話道:「你的背怎麼了?」

  「沒、沒什麼。」葉葵勉強笑道。

  葉老夫人驀地起身,走近了一把扯住那片海棠紅細瞧,語氣冷硬:「哪個幫你挑的衣裳,上面沾了東西竟也不知!」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46 PM

024挑撥離間

  海棠紅的布上沾著細如毫針的尖刺。

  並不十分尖利,但卻也足夠將少女的背肌刺傷。

  紅色的細點布在左肩下來三寸左右的位置,若不細看,只會以為是肌膚上原有的。

  阮媽媽拎著衣服回到了屋子裡,葉葵重新換了身月牙白的夏衫,愈發襯得人清淡如菊,尖尖的下頜令人心生憐憫。

  賀氏在葉老夫人讓阮媽媽領著葉葵下去換衣服的時候,心裡便咯登了下。如今見了阮媽媽凝重的神色,更是無端緊張起來。

  面料是她選的,衣服是她讓人做的,甚至於服侍葉葵的丫鬟都是她那送去的。

  這若是真有什麼東西,可不就成了她的不是?

  「老夫人,這上面沾了刺葉露子花的絨毛。」阮媽媽的聲音不大,可卻聽得賀氏一下子收緊了手。

  那東西府裡只有一個人的院子裡有!

  葉老夫人冷著臉:「好端端的怎麼會沾到衣服上去?」

  賀氏強自鎮定,用疑惑的聲音道:「可不是,這上面如何會沾了那東西?二丫頭也真是,穿了這半天,怎會一直沒有發現?」

  這話是要將事推到她自己不小心上?

  葉葵心中森然,口中道:「這是母親讓池婆昨夜拿回來的,今日一早我才讓玳瑁取出來,並無旁人碰到過……興許只是不小心才沾到了東西吧……」

  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似極為難。

  「玳瑁?」一直沒有開口的老祖宗突然出聲,「可是上一次你送去的丫鬟?」

  賀氏微微點頭,「是孫媳送去的不錯。玳瑁那丫頭為人最是細心謹慎,絕不會出這樣的差錯。這事只怕還是針線房的那幾個粗心大意了!」

  「你如今掌著家,便該好好管管下面的人。他們今日能在二丫頭的衣服上出錯,明日便能惹下大禍!」葉老夫人同賀氏的關係向來淡淡,此刻更是平添了幾分厭惡,語氣忍不住便生硬了起來。

  賀氏一聽,料到葉老夫人認為這事是她做的,心裡頓時又氣惱了幾分。

  老祖宗跟葉老夫人不知,她難道還能不知道?

  刺葉露子花只有秦姨娘的院子裡有!

  家中幾個姨娘,唯獨秦姨娘卻是猖狂。竇姨娘那般受寵,也只能同楊姨娘住在一個院子裡,可她倒好,竟能獨自有個院子。

  賀氏越想便覺得心口賭得慌,更是對玳瑁恨得厲害。

  前些日子,沈媽媽便來說過玳瑁同秦姨娘走的近,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不成?

  「母親教訓得是,這事是媳婦疏忽了。」賀氏低眉斂目。

  老祖宗因為當初蕭雲娘的事,反而對後進門的賀氏十分喜歡,所以當下便咳了聲道:「好了好了,明煙去將那個烏木鑲金邊纏枝牡丹紋匣子裡的凝萃膏拿來。」

  葉明煙依言取出來個青瓷小罐。

  「二丫頭拿著吧。」老祖宗略顯昏聵的眼睛依次從在座幾人的身上掃過,「都散了吧,明煙也去歇著吧。」

  葉葵知道她這是有心庇護賀氏,自然也不會再繼續做什麼。她伸手接過葉明煙手中的瓷罐,低著頭跟在葉老夫人跟賀氏身後出了門。

  走到門口時,賀氏突然一臉慈愛地喊住了葉葵,道:「前先日子我便說過,二丫頭那邊的人著實少了些,我今日已使人喚了牙婆來,二丫頭自己來挑幾個?」

  葉葵恭恭敬敬福了一福,道:「多謝母親。」

  說著,便領了珍珠跟著賀氏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才走了幾步,便又聽到阮媽媽的聲音,「二小姐留步——」

  葉葵疑惑轉過身,只見葉老夫人指著阮媽媽對她道:「你身邊那婆子原是鄉下來的,只怕擔不得大事。阮媽媽跟了我多年,便先去伺候你一段日子吧。」

  「母親,阮媽媽服侍您多年,這突然離了怕是不好。」賀氏聞言眼珠子一動,急忙道,「我身邊的沈媽媽倒也是個忠厚的,倒不如將她給了二丫頭吧。」

  葉葵一聽,若是沈媽媽到了自己跟前,反倒不容易下手,當下便道:「兩位媽媽都是祖母同母親用慣了的人,阿葵怎好奪人所好……」

  「罷了,既這樣,等過段日子有了合意的再說。不過阮媽媽在選人方面可是一把手,便跟著二小姐去一趟吧。」葉老夫人不知在打算什麼,扭頭離去。

  阮媽媽道:「夫人、二小姐,請吧。」

  等進了院子,沈媽媽也已經帶著牙婆在那等著了。

  風一吹,院子裡開得如火如荼的花便都輕輕搖曳起來,暗香浮動。

  葉葵目不斜視地走進去,看向牙婆身後的那群人。

  一溜的年輕面孔。站在最前面的那一排俱是容貌姣好,身姿纖瘦的。再往下看,卻是一排不如一排了。

  牙婆瞇著眼,一笑就齜出一排泛黃的牙,「夫人,您瞧那幾個,可都是伶俐極了的。」

  賀氏微微點了點下巴,扭頭對葉葵道:「阿葵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女兒瞧著第二排最邊上那個不錯。」葉葵收回視線,對賀氏道。

  牙婆識趣地立刻將人帶到了前面,賀氏一看,不禁皺起眉,呵斥起牙婆來:「這般模樣,如何能在小姐身邊服侍!你將人帶進葉家前,難道不曾挑揀過?」

  牙婆一慌,便要跪下去。

  葉葵輕笑著道:「母親莫要生氣,女兒瞧著這人便不錯。面貌一般的人性子大多老實,反倒不容易惹是生非。」

  「唉,你若是真覺得好,便買下了也無妨。」賀氏微歎一聲,讓牙婆起來了。

  葉葵又道:「女兒雖見識少,可卻也知道這身邊的丫鬟不能太過貌美,否則女兒這原本就不十分出挑的樣子,豈不是盡數被丫鬟給遮了?」

  雖然歷來,小姐身邊的丫鬟樣貌便不能蓋過小姐去,可這般直白地被葉葵當眾說出來,在場幾人臉色都不免訕訕然起來。

  賀氏正要開口,卻忽然注意到了葉葵的眼睛。

  她在看什麼?

  賀氏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卻一路看到了自己身旁的丫鬟翡翠身上。

  翡翠如今已有二十多歲,身姿婀娜,正是風情萬種的時候。雪肌紅唇,賀氏看著看著,心頭猛地有一股火氣竄上來。不論怎麼看,翡翠那挽著的婦人頭都叫人眼底灼痛!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47 PM

025故人重逢

  賀氏收回視線,端坐身子,一派雍容。

  葉葵見她不答話,心中冷笑,裝出一臉疑惑道:「母親可是覺得女兒說的不對?」

  「哪裡有什麼對不對的,你覺得好才是頂要緊的。只是……」賀氏笑了笑,指了身後另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出來,「玳瑁那丫頭我往日裡瞧著心細,可今日卻出了那樣的差池。算是賠禮,白玉這丫頭也是個聰明伶俐的,今日便跟了你一道回去吧。」

  葉葵聞言看了眼白玉,卻是一怔。

  白玉的眼睛竟然是幽幽的藍色!

  葉葵陡然一驚,向著白玉的頭髮看去,同她們一般無二的黑色並無一絲奇怪的地方。可不論怎麼看,白玉的臉都有些不同之處。

  她的五官似乎更深邃些,膚色也較之常人更白皙,再加上那雙如湖水一般的幽藍眼瞳,瞧上去愈發不似葉葵所見過的大越人。

  果然,賀氏見她看得似乎有些呆愣的樣子,輕笑道:「白玉是辛羅來的,眸色自然同大越人不同。」

  辛羅?

  葉葵點點頭,並沒有多問。

  但看牙婆見怪不怪,卻又似乎略帶豔羨的樣子,葉葵幾乎可以肯定這辛羅婢在大越的大戶人家中並不少見,但卻也不是什麼便宜的貨色。

  說起來,這時候的人當真不值錢。

  一旦可以用來買賣,人同牲畜又有何區別?

  葉葵微微垂眼,繼續聽賀氏在那邊說:「你如今年紀也不算小,身邊也沒有得意的人,白玉跟玳瑁雖在我這不過是二等,但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你再且先用著。」

  葉葵自然是慌不迭地謝過了。

  「二小姐您瞧瞧,這幾個也是不錯的。您瞧瞧這丫頭的手,可是有著一手好針線活呢!」牙婆滔滔不絕地介紹著。

  葉葵看了眼那姑娘的手,細軟纖長。池婆說過,這樣的手不論是學琴還是刺繡,都要比旁人來得容易些,看來牙婆口中說的可能也是真話。

  「那便也要了。」葉葵點點頭,將這人也定下了。

  說完後,她看了看那兩個已經單獨站在了一旁的丫鬟,想著剩下的不過就是些三等丫鬟或是粗使婆子,她便不用再自己逐個選了。

  其實,若是她院子裡的人全部由著她親自來選定,倒是件極好的事。

  只可惜,她雖已經在老祖宗跟葉老夫人面前使了一點點小心機,且自從進了門,也並未刻意藏拙,但如今在賀氏面前,她還是不能做的太過了。

  所以,她便道:「剩下的人便勞煩阮媽媽幫我選了吧?」

  阮媽媽一呆,似是沒有料到她會突然這般說,但也應諾出去挑人了。

  賀氏亦是怔了下,但她沒有料到的是葉葵會直接越過她讓阮媽媽挑人。不過,已經將白玉塞了過去,剩下的便由著去吧。

  「二小姐看看,這些個可還中意?」阮媽媽不消片刻便將人選了出來,躬身問道。

  葉葵笑了笑,「阮媽媽選的人,自然挑不出錯。」

  「可不是,我瞧著這些個也不錯,倒是你先前選的那個……」賀氏微微搖著頭說了句,卻及時轉了話鋒,「罷了罷了,你喜歡便好。等回去了,看看屋子裡都還缺些什麼,有哪裡不滿意的便來同母親說。」

  好一派慈母樣子!

  葉葵笑得愈發嬌俏起來,「母親放心,女兒定不同您客氣。」

  她既然回了葉家,那麼自然決不會同她客氣一分!

  這邊定好了人,葉葵正要起身離開,卻見幾個在一旁灑掃的僕婦嚷嚷了起來。

  「你說說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這麼多年了,還說不好官話!不過就是讓你傳個話,也能傳錯了!」

  「可不是,這般簡單的事竟然也會傳錯了話,也不知平日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葉葵眼見賀氏的眉頭越皺越緊,倒是對那幾個一點不知顧忌的下人的有了興趣。

  可等到她剛剛將饒有興趣的目光對過去的時候,卻忽然看到個青色的背影壓著怒氣道:「明明是你們自個兒聽錯了話,如今倒來說我了,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葉葵聞言身子一顫,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瞪大了眼睛。

  這熟悉的鄉音……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賀氏此刻全然沒有注意到葉葵的異狀,她只覺得自己今日真是不論做什麼都不順!

  若不是牙婆已經被人先帶下去帳房取銀子,她今日的臉面只怕真的就要被這幾個不知好歹的狂妄東西給丟光了!

  「沈媽媽,這是怎麼一回事?」賀氏冷冷問道。

  沈媽媽狐假虎威慣了,且又在當年那件事裡出了大力,自此成了賀氏的親信,如今更是連葉老夫人身邊的阮媽媽也不放在眼中。

  她一個箭步衝過去,隨手扯出一個人來,「啪——」的就是一巴掌。

  那幾個吵吵嚷嚷的僕婦像是這時才反應過來,猛地便跪到了地上,不住求饒。

  賀氏心頭一陣惱火,既恨這幾個下人讓她丟了臉面,又恨沈媽媽不會做事,光會動手!這若是說出去了,只怕人人都會說她當家不嚴。但是萬幸的是,葉家中除了她便沒有旁人能夠掌家了!

  沈媽媽打完了似還是覺得不夠爽快,竟又扯住了那個青衣身影揚起手掌。

  賀氏見了額角青筋一跳,便要出聲喝止。

  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聽到葉葵搶在她前面喝道:「住手!」

  沈媽媽被她這一聲給鎮住,又見賀氏臉色不渝,當下嘴唇翕動,可到底什麼也沒有說出口,訕訕將人給鬆開了。

  葉葵此時已從那莫名出現的鄉音中回過神來,先扭頭對賀氏道:「母親,女兒方才只是急了,沈媽媽這一巴掌再下去,只怕那不知情的人要說母親養了個惡奴呢。這不問青紅皂白便動手的事,哪裡是我們這等人家該做的?」

  一番話說得阮媽媽都忍不住細細看了她幾眼,更別說是賀氏。

  賀氏聽了,突然意識到自家兒子推算錯了,這一次從鄉下回來的二小姐同先前那個,決不能同日而語。

  葉葵始終笑著,轉過身來突然問道:「青衣的那個可是從鴻都來的?」

  那丫頭聞言,惶惶抬起頭,一張濃眉大眼,落落大方的爽利面孔落在了葉葵眼中。

  果然,好熟悉的樣子……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48 PM

026棋盤已布

  一別經年,但葉葵仍一眼便認出了眼前的人。

  那個青衣的丫鬟,是多年未見的燕子!

  「奴、奴婢是鴻都人士。」她正視著葉葵,說話的腔調卻有些怪模怪樣的,帶著種奇怪的口音。

  然而,這種口音是葉葵所熟悉的。

  如今大越人所說的多半是官話,所以桃花村裡的人說的大部分時候也是官話,但他們的官話說的並不好。

  蕭雲娘自小在鳳城長大,又是穿越人士,而且此時的官話同後來的普通話極相似,所以她一口官話說得極好。也因此,葉葵初來時才沒有露陷。她本以為此地的人說的都是這樣的話,可後來到了桃花村,葉葵卻發現,桃花村的人說話時總是不經意地將尾音往下壓,且吐字略古怪。

  只是聽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但這絕對是桃花村才有的口音,所以乍一聽到,葉葵便不由得懷疑起來。

  「母親,」她微微側過臉,露出角線條柔和的下頜,「那丫頭不若也賞了我吧?」

  賀氏心中自然疑惑,但不過是個粗使丫頭,她便不好細細追問原因,況且葉葵昨夜才到的葉家,難道就能跟她院子裡的丫頭有了什麼貓膩?

  這不論怎麼想,都是不應該的事。

  所以賀氏便也笑著應了,扭頭卻又沉下臉,讓沈媽媽將方才那幾個吵鬧的僕婦盡數拉了下去,好好教訓一頓才是。

  賀氏當初為了討好信佛的葉老夫人,秉著慈悲為懷的心,對待府中一眾下人都是極寬厚的。但她也從來都不是什麼柔弱的小貓,只是隻收起了利爪獠牙的猛虎罷了。

  前些日子因為春禧假冒葉葵進府,她一時放縱了這些下人,今日竟然敢這樣丟她的臉面,她自然不能再忍。

  更重要的是,她要讓葉葵知道,這家裡絕不是什麼可以任由她放肆的地方。

  她到底不過是個外面找回來的野丫頭罷了!

  等到一行人盡數散去後,阮媽媽快步回到了葉老夫人面前。

  葉老夫人正在閉目養神,手中念珠輕輕轉動著,聽到阮媽媽進來的聲音,停了手,道:「如何?」

  阮媽媽笑了笑,上前去給她捶肩,「您吶,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瞧著如今這位二小姐可比先前那位聰明得多了。」

  「哦?」葉老夫人饒有興趣地睜開眼,「怎麼說?」

  「方才在二夫人那院子裡,二小姐話裡話外,怕是不知勾起了二夫人心中多少痛事。只可惜……」阮媽媽搖搖頭,「到底是年紀小了些,仍是被二夫人又塞了個丫頭過去。」

  「送的哪個?」

  阮媽媽比了古怪的手勢,「辛羅來的。」

  「那個藍眼睛的?」葉老夫人頓了頓,「她倒是個大方的,一個辛羅婢只怕是可以換下二丫頭滿院子的丫鬟了。我先前倒還以為她是買來準備……」

  說到這,葉老夫人突然噤了聲,只擺擺手道:「隨她去,我也老了,管不著他們。何況上頭那位怕是活得比我還要久呢……」

  阮媽媽唬了一跳,急忙壓低了聲音道:「這話您可說不得。」

  「哼,怕什麼,我做了一輩子的媳婦,只怕到死都還是個媳婦,難道還不興我說上幾句?」葉老夫人出身將門,性子爽利,只也因為這性子吃了許多苦頭。又見多了小輩們的腌臢事,後來便不願意多話了。

  只是,手握念珠,心卻仍在紅塵,這俗世的一切,又哪裡是這般容易便能割捨的。

  她又閉上了眼睛,口道:「你說二丫頭怎麼會那麼像阿薇?我看著她笑的樣子,便忍不住想,是不是阿薇回來看我了。」

  阮媽媽低低歎了一聲,勸慰道:「您若是想三姑奶奶了,便時常將二小姐喚過來陪著便是。」

  「再說吧……」葉老夫人似是疲憊至極,擺擺手讓阮媽媽下去。

  屋外日頭已升得老高,阮媽媽立在窗戶邊上看了會,將其掩上,又歎了一聲。

  而另一邊的葉葵也已經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一進門,玳瑁便殷勤地上前來伺候。

  葉葵冷眼看著,心中明白玳瑁應當是已經知道了衣服的事。

  她這院子裡的消息流通得倒還真是快!

  「玳瑁,夫人憐你辛苦,特意將白玉賞了來要替你分擔些呢。」葉葵呷了口溫茶,眼也不抬地吩咐,「等會沈媽媽便會領著人過來了,這院裡你比我熟,到時便自去將她們安置下吧。」

  玳瑁聽到白玉二字,臉色已是微微一變,接著卻又笑著應了話。

  葉葵看得分明,心裡也疑惑著為何玳瑁這個年紀了還未配人,但是來日方長,她無需急在這一時,「你先下去吧,把池婆找來。」

  葉家的院子面積也不算小,但比起裴家來還是差了許多。

  可葉家人少,所以倒也顯得極寬敞。

  葉葵院子裡人不多,想來是春禧來後才開始按布置的。但過會沈媽媽領著白玉幾個來了,怕是以後還多得是熱鬧。

  她今日雖未曾接受葉老夫人的好意,但以她如今的年紀,怕是遲早不論是葉老夫人還是賀氏,都會想法子再給她安排個教養媽媽才是。

  在他們眼中,她可是個從鄉下出來的,只怕比府裡的丫鬟還要沒見識些。

  葉葵不以為然地輕笑起來。

  「老夫人今日未曾給你指教養媽媽?」池婆進來掩上了門,低聲道。

  葉葵看了看她的臉色,已是好了許多,心裡漸鬆,道:「指了,要將身邊的阮媽媽給我呢。只是我給推了。」

  池婆有些不贊同:「聽聞你生得同你早逝的三姑母極相似,老夫人將阮媽媽給你,自然是出於好意,你為何推了?」

  「您說的我都知道,但我不能要……」葉葵立起一個杯子要給池婆沏茶,卻被阻了。

  「如今你是小姐,我是下人,沒有讓你給我沏茶的道理。」池婆搶過了杯子。

  葉葵皺皺眉,歎息:「我若是接受了阮媽媽,那麼賀氏那邊將來便不好再繼續給我派人,所以我只能推了。」

  池婆知曉她心思縝密,但聞言卻還是一怔,「你何苦呢,便要這般等著人來惹你?」

  「不。」葉葵燦笑,「我不止要等著她來惹我,我還要主動去惹她!」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48 PM

027落子為謀

  直至今日,葉葵才算是慢慢醒悟過來。

  自從以「葉葵」這個身份活下來後,她其實一直都在逃避。

  帶著葉殊留在丁家,從未動過要將他帶回鳳城的念頭。哪怕遇到池婆後,聽到了那些似是而非的天機,她也仍舊心懷僥倖,以為兩人可以一直作為丁家的孩子長大。

  也許某一天,她會嫁個憨厚老實的農人。

  也許某一天,她也會有孩子。

  也許,那樣平淡的生活才是她的歸宿。

  可事實上,冥冥中自有天意,她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她不能拋下葉殊不管,所以她只能回到葉家,回到這個只在蕭雲娘手札中提起過的地方。

  葉葵由不得歎息了一聲,走到窗邊看向外面的夜空。

  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

  屋外起風了,樹上的白花被風吹得悠悠打了個旋,飄到了她攤開的掌心上。

  「二小姐,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聽到玳瑁的聲音,葉葵合攏了手,將那片白花揉碎。

  她轉過身,點點頭笑道:「好。」

  自從賀氏將白玉給了她之後,玳瑁的態度便愈發恭敬起來了。

  葉葵心中明白賀氏已經不再相信玳瑁,自然樂得逍遙。

  「玳瑁,你是幾歲入的府?」葉葵往身上撩了一把水,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玳瑁在她身後笑著回答:「奴婢八歲便入了府。」

  「哦?」葉葵低頭,任由蒸騰的水氣遮了眼睛,聲音悶悶地道,「那你又是幾歲到的我母親身邊?」

  剛進府的小丫頭自然不可能接近賀氏,可賀氏能夠在春禧頂著「葉葵」這個名字回來後將玳瑁撥了過來,想必應是看重玳瑁的。

  果然,玳瑁聽到她話中提到了賀氏,給她擦背的手微微一頓,隨後才又恢復如初,輕聲道:「奴婢十三歲才到了夫人院中。」

  葉葵輕笑,抬起頭來,「我才回來,對府中一應人事都不熟悉,你同我說說可好?」

  雖是疑問的語氣,可玳瑁自然是不能不說的。

  「單說二房?」玳瑁下意識反問了一句。

  葉葵從這話中琢磨出了味道,心中暗笑,嘴裡卻道:「你對大房跟三房也熟悉?」

  玳瑁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急忙道:「奴婢哪裡能知道大老爺跟三爺的事兒。」

  「好了,你便將二房的人說來與我聽聽吧。」葉葵打了個哈欠,將脖子也浸入了水下。

  玳瑁看著她濕漉漉的髮,心中一邊思量著,一邊小心謹慎地說起來。

  二爺葉崇文乃是當朝太傅,據說極得聖上寵信。二夫人賀氏出身幽州望族,為人最是和善賢良。但身子不好,這麼多年也只得了個獨子葉昭。二爺共有三個姨娘,秦姨娘乃是當初蕭雲娘的丫鬟,育有一子一女,分別是二少爺葉蒙、三小姐葉明珠。楊姨娘只得一子,乃是庶長子葉渝。竇姨娘進門時日最短,是五小姐葉明宛的生母。五小姐生得乖巧聰慧,極得二爺喜歡。

  如今葉家是由二夫人賀氏掌家,葉老夫人常年茹素拜佛,幾乎已經不管事。老祖宗雖然年歲已大,但身子康健,常常將二夫人喊去說話。所以若是有大的事,仍舊需要老祖宗同意才行。

  葉葵一邊嘴角噙笑聽著玳瑁說話,一邊仔細打量起屋子裡的陳設來。

  賀氏是個有意思的人。

  先前春禧在時,屋子裡擺設是能多貴重便擺出多貴重的來,而且那貴氣還是虛浮狂躁的,也不知是不是春禧那向來愛錢的丫頭自己要求的。

  可如今,她成了這屋子的主人。

  賀氏便讓人重新布置了一遍。

  如今屋外夜色濃重,屋子裡燃著的燭燈昏黃的光線愈發顯得暖意融融起來。

  花梨木的圓桌上擺著套細白瓷的茶具,邊上擱著盤沈媽媽親自送來的點心。再看過去,便是一張梳妝台,台上擺著鏡匣。葉葵原先在丁家見過的鏡子俱是昏黃的銅鏡,可在這瞧見的卻已是水銀鏡。看來這個大越朝只怕早就被穿成篩子了。

  將視線從不大的簾子縫隙裡收回來,葉葵看向了那張拔步床。

  池婆說那上面掛著的帳子是上等的湖羅,幾乎算等上是寸金之物。可見葉家的富貴。但這湖羅看上去卻不如何顯眼,若不是識貨的人,想來也不會知道竟是這般貴的東西。

  這說明賀氏也不是虛浮的人。

  先前那樣子只怕根本是故意為之,想要讓春禧的暴發戶氣質更明顯一點罷了。

  如今這樣的素雅卻奢貴,只怕才是望族出身的女子會有的喜好。

  先前她在賀氏帕子上聞到過的香味,聽池婆說亦是極貴重的薔薇水。大越雖有薔薇花,卻沒有這番工藝。薔薇水乃是從辛羅而來。

  想到辛羅,葉葵深吸一口氣,打斷了玳瑁的話問道:「白玉是從辛羅來的?」

  「是,鳳城時常會有辛羅來的人販子。」玳瑁怔了下,輕聲回答。

  可葉葵卻似乎從她的話裡聽出了不一樣的東西,玳瑁她似乎十分看不起白玉,且原因絕不單單是因為白玉也被撥到了她院中。

  葉葵側過臉,「不對,你方才說二少爺是秦姨娘所出?」

  玳瑁眼神忽閃,「聽聞二少爺是不足月出生的。」

  葉葵心中閃過幾個念頭,秦姨娘是在蕭雲娘離開後才勾搭上的葉崇文,但葉蒙出生卻在葉殊之前,這後宅內的陰私果然不少。

  「你出去吧,把白玉換進來。」葉葵起身,從浴桶裡走出來,「既然秦姨娘是娘親身旁的老人,看來我明日該尋個時間過去瞧瞧才是。」說到後半句時,聲音似是喃喃,但玳瑁卻仍舊聽了個清楚。

  她看著眼前尤帶著水珠的光潔背脊,微微別開眼,應諾出去了。

  不一會,白玉進來。

  葉葵盤腿坐在榻上擦著濕髮,露出一截小腿,上面猙獰的疤痕泛著微微的紅。

  「二小姐尋奴婢是為了何事?」

  葉葵手下動作不停,笑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只是方才玳瑁說起秦姨娘,我想著明日過去看看。我聽說辛羅人擅以花入點心,所以想讓你做了一道帶過去。」

  話音剛落,門卻被咚咚叩響。

  屋外也嘈雜了起來,葉葵皺著眉讓白玉去開了門,卻見玳瑁一臉慌張地道:「二小姐,不好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49 PM

028庶女嫡女(一)

  「你竟敢碰我的阿寶!看我不打死你!」

  脆生生的童音說著囂張的話,在外面迴響不停,葉葵冷著臉走出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被眾人圍著的女童。

  不過七八歲模樣,生得粉雕玉琢。脖子上戴著純金的長命鎖,在昏暗的院子裡發出灼人的亮光。

  一旁的婆子柔聲勸慰著:「我的五小姐,這是您二姐姐的院子,怎好在這裡喊打喊殺的。」話雖像是在勸,可其實卻不過是火上澆油罷了。

  葉葵心中一動,正在往外走的腳步一頓,將已經跨過門檻的腳又收了回來,任由玳瑁先跑了過去。

  五小姐葉明宛是竇姨娘所出,最是乖巧聰慧,極得二爺喜歡。

  葉葵回憶了一番方才玳瑁說過的話,忍不住嗤笑出聲。

  乖巧聰慧她沒有瞧見,但是囂張嬌縱她可是看出來了。

  果然,那婆子的話一出,五小姐葉明宛的眼睛便瞪了起來,一腳踢在了身旁一個丫鬟的小腿上,怒罵:「不過是個鄉下來的丫頭,她算我哪門子的姐姐!前頭那個是個假冒的,說不定她也是假的!」

  一旁的丫鬟痛叫一聲,抬起頭來。

  是燕子。

  葉葵嘴角的笑慢慢地收了,眉目間冷凝起來。

  葉明宛怒目圓睜,氣勢洶洶,指著腳邊躺著的大白肥貓道:「把阿寶的毛都給弄髒了!府裡怎麼會有這麼蠢笨的丫頭!」

  「五小姐,不是奴婢弄髒的,是它自己跳到了髒水裡。」燕子昂著頭反駁。

  這一反駁,跟著葉明宛來的婆子先惱了,眼睛往房門那般瞥了瞥,她扯著嗓子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五小姐說是你做的便是你做的!」

  玳瑁身為這院子裡的大丫頭,這時自然不能獨善其身。

  她慌忙上前將燕子往後拉,又對那婆子賠禮道:「劉媽媽,這新來的丫頭不懂事,您別跟她一般計較。」說完又彎腰屈膝地同葉明宛賠笑:「五小姐您別生氣,奴婢馬上去給阿寶洗澡,保證一點髒污也不留下。」

  可誰知好話說盡,葉明宛卻一巴掌甩到了她臉上。

  黑葡萄似的眼睛裡滿是不屑,葉明宛一把將她推開,「我不管,弄髒了阿寶就要挨板子!父親說過,阿寶就是我的寶貝,誰也碰不得!你要是再吵一下,連你一塊打了!」

  玳瑁心知這五小姐被寵得不成樣子,說要打她的板子就一定會打,當下便閉緊了嘴巴往後退去。後退了兩步,她用求救的目光向著葉葵的方向看去。

  可那半隱在門口的人紋絲不動,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眼前這一幕一樣。

  要知道,她的丫鬟被打了,就是身為主子的她被打了臉。這換做誰,恐怕都是受不了的,但她竟然好像渾不在意。

  玳瑁心裡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她早就該知道,二夫人讓她到二小姐身邊來,就絕不會有什麼好事!

  劉媽媽原先似也還在擔心葉葵會冒出來,可見罵了這許久,也沒個動靜,膽子一下子便大了許多,一個大步上前將燕子扯了過來,手在她腰間的嫩肉上狠狠掐了幾下,「嘴硬的死蹄子,還敢頂撞五小姐!」

  葉明宛帶來的丫鬟婆子俱是一臉囂張,而葉葵院中的,除了方才玳瑁上前說了兩句外,竟都站得遠遠的,裝作沒看見,任由燕子被劉媽媽又罵又掐。

  「這府裡,果真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池婆不知何時已經悄然走到了葉葵身側,似笑非笑地說了句。

  葉葵的一頭青絲還在滴水,泅濕了後背,她笑著伸手一摸,道:「勞婆婆幫我將髮擦乾吧。」

  夜風微涼,葉葵打了個噴嚏。

  院子裡一靜,葉葵終於往外走了幾步,笑著揚聲道:「怎麼不繼續了?我瞧劉媽媽打得正盡興呢。」

  「二小姐這是什麼話?若不是這丫頭不知好歹弄髒了五小姐的阿寶,又敢出言頂撞,奴婢怎會教訓她?」劉媽媽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目光落在葉葵身上便不肯挪開了,從頭到腳,從叫到頭,不知細細打量了幾回。

  葉葵也不避開,任由她看。

  這種眼光才是葉家中,不論主子還是下人看她時該有的樣子。

  她在他們眼裡,可不就是個從鄉下回來的丫頭。

  而且前面出了春禧那檔子事,他們心裡恐怕一直在想她會不會也是個假的。

  所以她不在乎。

  看吧,看得越仔細越好,讓他們知道她葉葵到底是不是這葉家的二小姐!

  「你就是葉葵?」葉明宛細白的手指向葉葵,挑眉問道。那神情不論怎麼看,都像是個自小便被寵壞了的。

  葉葵心中隱隱疑惑,葉明宛只不過是個姨娘所出,為何會被嬌縱到此等地步?

  但是,不論為何,她今日既然敢闖進來,便該有覺悟才是。

  葉葵又往外走了幾步,開口道:「你應該叫我二姐。」

  葉明宛粉嫩的小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鄙夷之色來,大聲嚷嚷:「你也配當我二姐?真是笑死人了,土包子!」

  「是嗎?」葉葵聲音淡淡,聽不出一絲惱意。

  劉媽媽在一旁看得得意起來,二爺最喜歡五小姐,便是對幾個少爺沒有這般寵愛,今日她敢任由五小姐闖進來,便是料定這個真的二小姐是個沒娘養,亦沒爹疼的人。莫看竇姨娘只得了個小姐,可這小姐卻也不比哥兒差多少。將來尋了好親事,那還得是大把的妝奩添出去?

  她這一得意,燕子便瞅到了空檔,死命一掙扎,脫了身。

  劉媽媽一個沒站穩,差點摔了跤,一站定,嘴裡便辟哩啪啦地罵起來,揚手去要打。

  可手還沒有落下,她的臉就先被打了一巴掌!

  痛叫著回過神來,劉媽媽就看到葉葵擦著手,聲音清凌凌地道:「劉媽媽莫非也覺得我不配做五小姐的姐姐?」

  劉媽媽一怔,她到底只是個下人,這話卻不好明面上說難聽了,不然吃罪的還是她自己!所以她忍著痛道:「二小姐說笑呢,奴婢怎會有這樣的念頭。」

  「是!你就是不配!就不配……」葉明宛卻忽然大叫起來,見自己乳母被打,立時便撲到葉葵身上要打回來。

  葉葵眉眼間滿是冰霜,一言不發先一巴掌打在了葉明宛臉上!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50 PM

029庶女嫡女(二)

  葉明宛呆愣愣地摸了摸臉,而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你……」

  葉葵又一揚手,劉媽媽剩下的話便都卡在了喉嚨裡。

  她這一巴掌下了十分的力氣,劉媽媽的左半張臉登時便高高腫了起來。在場一眾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壓根沒有人想到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二小姐會突然動起手來。而且這力氣竟然還這般大,一巴掌打得劉媽媽偏過頭,半天不得出聲。

  院子裡一時安靜了下來。

  只有葉明像是小哨子一般的尖利哭聲,她養的那隻叫阿寶的貓,許是被她哭得駭著了,拼命喵喵叫著往外跑去。

  葉葵厲聲喝道:「玳瑁,去將那隻貓捉回來!」

  玳瑁一怔,隨即便大步跑去。

  劉媽媽此時終於緩過勁來,伸手去摸臉,發出「唉喲」一聲慘叫。葉明宛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卻還不忘罵人:「你個賤人!我要去告訴父親!明兒就把你趕回鄉下去!」

  「二小姐……你打我也就罷了,怎麼還好對五小姐動手啊……」劉媽媽更是拖長了聲音,眼睛直勾勾盯著她看。

  葉葵勾起嘴角,突然問道:「賤人?劉媽媽,五小姐是什麼身份,又是什麼年紀?她好端端的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是不知道你往日裡都是如何照顧五小姐的?莫不是成日裡便教些腌臢話?!」

  一句又一句,像是鐵打的錘子在劉媽媽心房上敲釘子。

  這般老大的一頂帽子,她可戴不起!

  可是她心裡卻還是對葉葵十分不以為然,又兼之被狠狠打了兩巴掌,心中更是氣恨,便硬著脖子道:「二小姐莫要嚇唬奴婢,左不過去夫人面前說道說道便是!」

  她原本以為葉葵這突然冒出來的,定是沒怎麼見過世面的軟面疙瘩。聽到夫人二字,還不得嚇得趕緊給她賠禮。

  可誰知道,葉葵只冷笑了一聲,將濕漉漉的髮撩到身前來,接過池婆手中的帕子,兀自擦拭起來。

  劉媽媽見此,心裡突然沒了底氣,卻愈發惱恨起來,狠狠一跺腳撒潑道:「二小姐你不要以為這事輕易就能算了!咱們五小姐是老爺的掌上明珠,若是被老爺知道了,還不定怎麼處置你呢!這般沒規沒矩,竟然敢、敢動手打自己親妹的惡毒人,哪裡……」

  「沒規沒矩?」葉葵嘴角的笑意愈發大了起來。一把將手中的帕子丟到劉媽媽臉上,打斷了她的話,「你是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身份?」

  「你……我……」

  劉媽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轉身抱住葉明宛,哭哭啼啼地道:「我可憐的五小姐啊,這臉怎腫成這般模樣……這黑心肝的人是要毀了你的臉啊……」

  恰巧這時,玳瑁跟白玉一前一後抱著那隻大白貓回來了。

  葉葵盯著白玉幽藍的雙眼看了會,才對玳瑁道:「把這隻貓給我摔了!」

  此言一出,別說是玳瑁了,簡直滿院子的人都被駭住了!方才打人便已是極出人意料的事,可如今竟然還要把五小姐的寶貝白貓給摔了!

  葉明宛反應過來,提著裙子便要跑上前來搶,「我要告訴父親!我要告訴父親……」

  越著急,她便越只剩下這一句話能說。

  葉葵看著她那張同葉殊有幾分相似的臉。心中歎了聲,不是她狠,只是不巧的是葉明宛自己撞到了槍口上。若是她今日輕易妥協,往後便越是難辦。

  反正明日是少不了被叫去訓話,今日倒不如先痛快地鬧上一場!

  只是奇怪的是,她這邊鬧了這麼久,賀氏那竟然還一直沒有動靜。她跟池婆都沒有刻意讓人守門,且這院子裡的人都信不得,按理說,早就應該有人去回賀氏才是。

  不對,怎麼葉明宛的貓這麼湊巧就會跑到她的院子裡來?

  葉葵收斂心神。見葉明宛還要上前,冷著臉喝止:「你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我便再打你一巴掌!若是走兩步,我便打你兩巴掌!」

  葉明宛臉上發疼,但到底是孩子心性,越是被人制止,便越要往前闖!

  倒是劉媽媽被葉葵的氣勢駭住了些,急忙上前抱住了葉明宛往後拖。

  葉葵冷眼看著,提高音量衝著玳瑁又說了句,「摔了這隻貓!」

  玳瑁遲疑著,臉露惶恐之色。

  「奴婢來。」白玉突然伸手一把搶過玳瑁手上的那隻貓,一把往地上擲去。

  她起手的高度挑得極妙,那隻貓看似被重重砸到了地上,可絕對死不了!葉葵不由得又多看了那雙藍色的美麗眼睛兩眼,心裡對白玉其人有了別的看法。

  「喵嗚……喵嗚……」

  貓果然沒有死,只是趴在地上沒有動彈,低低地叫著。

  葉明宛嚎啕大哭,口中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終於像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一樣流露出恐懼與悲傷的神情來。

  可劉媽媽卻不顧她說要回去的話,一轉身便咬牙切齒地對葉葵道:「二小姐今日好得很!咱們現在就去尋夫人去!」

  葉葵眼睛微微瞇起,淡淡道:「究竟是五小姐我打不得,還是這貓我摔不得?」

  劉媽媽聞言大喊:「哪個也不是你能動手的!」

  「劉媽媽年紀還沒有老婆子大,怎麼這般容易忘事。」池婆終於從門後出來,一臉憐憫地看著劉媽媽,「二小姐是老爺嫡出的孩子,五小姐說到底,不過是個妾生女,老婆子倒不知何時這庶出的妹妹辱罵了嫡出的姐姐,嫡姐連教訓一下都不能了。莫非這葉家的規矩同旁的地方都不同?莫非這家中五小姐的身份地位還能越過二小姐去?這麼說來哪怕是蕭夫人在世,恐怕也要將位置讓給竇姨娘了啊……」

  劉媽媽只覺得池婆那隻盲了的眼睛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尤為駭人,她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來。

  池婆說得沒有錯!

  一句也沒有錯!

  五小姐再怎麼得寵,竇姨娘再怎麼討老爺喜歡,哪怕五小姐都被允許跟著生母教養,可到底不過是個妾生女!

  一個庶字,就定下了命啊!

  越想,劉媽媽額上的汗水便越多。

  先前葉葵跟葉殊都沒有回家,二房便沒有嫡出的小姐,她竟然也就忘了這些甚至算不得規矩的事兒。

  便是五小姐是賀氏夫人誕下的孩子,在二小姐葉葵面前,只怕也是要矮上許多的,更別說是個妾生女。

  說起來都怪前頭那個假冒的二小姐!

  她之前帶著五小姐來,那可是大勝而歸!她只嘟囔了幾句要去老爺面前說道說道,那「二小姐」可就完全不顧身份,挽著她的手說了一籮筐好話呢。

  她自然不知道,前頭那個因為是假的,所以尤為怕事。現在這個。那可是如假包換的嫡出小姐,哪裡就能任由她隨意揉搓了。

  葉明宛見劉媽媽不言語,突然也慌了起來。抽抽噎噎地喊她:「媽……媽媽……」

  葉葵淡淡笑起來,眼睛看向夜空,卻對劉媽媽問道:「禍從口出,劉媽媽今日可是說了不少不該說的話呢。這黑燈瞎火的,不好好領著五小姐休息,倒是跑來我這院子裡鬧騰,當真以為葉家沒規矩了不成!」

  「二、二小姐……」劉媽媽雖然心中已慌成了一團,但張狂慣了,一時間讓她求饒倒是說不出話來。

  葉葵也不想聽她求饒,轉身便往屋子裡走,頭也不回地道:「夜深了。我乏了,想必五妹妹也一定早就乏了,抱了貓兒回去安睡吧。」

  劉媽媽腿一軟。嘴唇抖了半天,終是上前抱起了那隻半死不活的大白貓,領著還在抽抽噎噎的葉明宛回去了。帶來的幾個丫鬟,方才見劉媽媽都成了這模樣,更是早就都嚇得面色慘白。此刻見人走,急忙跟了上去,再也不敢回頭看葉葵的院子一眼。

  等人走後,葉葵疲憊地蜷到了床上,任由濕漉漉的髮弄濕了被褥。

  池婆將人屏退,自己進了葉葵的屋子,坐到床邊,道:「手可疼?」

  葉葵將頭埋在枕頭裡,伸出手去。

  「水蔥似的指頭都腫成蘿蔔了!」池婆揉了把她的手,不滿地道。

  葉葵聞言笑起來,將臉轉過來,「不過是打了幾下罷了,哪裡就能腫成蘿蔔,況且原本也不是什麼水蔥似的指頭。我可是做慣了粗活的鄉下丫頭。」

  池婆亦笑起來,嗔怪:「你如今是什麼身份,要打那婆子,何須自己動手。」

  「現在這時候,我不動手,難道還能讓您去不成?」葉葵無奈地道。

  她才回葉家,身邊可用可信的人不過就只有池婆一個罷了。雖然運氣極好,竟然在葉家遇到了燕子,可如今還沒有機會相認,所以今夜她若是喊玳瑁幾個動手,只怕根本就是白費口舌!

  今夜這一幕,不單單是為了讓劉媽媽跟葉明宛知道什麼叫身份,更是讓院子裡的這群丫鬟婆子知道,她葉葵是葉家二房嫡出的長女!

  池婆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可卻莫名心疼起她來,「你回來不過兩日,竟然就鬧成這副模樣,只怕是不妥。」

  葉葵不語,從她回葉家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沒有想過示弱。

  生存之道有許多種,但她已經選擇了最冒險,卻也是最能快速見效的一種。

  唯一令她不安的是,第二日賀氏竟然一直沒有提起這件事。

  倒是她的父親葉崇文,一大早便派人來將她叫到了書房。

  外書房用來待客,內書房便用來教訓兒女,真是有意思至極的男人。

  一進門,葉葵便又聽到了那句話,「果真同雲娘一點也不像……」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50 PM

030煽風點火

  「父親說笑,女兒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又怎會同母親一點不像。」葉葵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笑得既不親熱,卻又也不顯得過分疏離。

  葉崇文提著筆站在案後,凝視著書案上的那副字。

  ——人世幾回傷往事。

  看了半晌,筆尖上漸漸凝出了一顆沉甸甸的墨珠,「啪嗒」一聲落下來,污了那副剛寫完的字。

  葉崇文眼睛也不眨,隨手將紙揉成團丟到了一旁的地上,而後放下筆看著葉葵道:「聽說你昨兒夜裡動手打了你五妹妹?」

  葉葵正視著他,點頭,「是。」

  「是?」葉崇文面上漸漸染上絲不快,「你為何動手?你母親難道便是這般教你的?」

  葉葵見他不時提起蕭雲娘,心裡暗暗冷哼了聲。但這麼好的一張感情牌,她豈會不用?既然葉崇文主動提起,她自然要好好接著。

  「父親莫非忘記了,我的母親早在我七歲那年,便已經不在人世。」

  葉崇文聞言臉上的不快又似乎變做了惆悵,歎息般地道:「我知你在鄉下長大,行事作風不同別個,如今回了家想來是多有不適。只是你要明白,明宛是你的妹妹,跟小殊一樣都是你的親人。」

  親人?

  還同小殊一樣?

  葉葵不知葉崇文是真天真,還是想做慈父幻想得太久了一些,弄得如今思維都似乎錯亂了。跟自己未滿周歲便流落在外、母親去世,姐弟倆相依為命長大的女兒,說家中那個被他捧在手心裡的庶出麼女是親人,真是天大的笑話!

  可是這些話,葉葵能在心裡想,卻不能當著葉崇文的面說。

  從蕭雲娘手札中記載的字裡行間,葉葵勉強能猜出葉崇文是個尊崇禮法的人。她若是說出那些話,便是大逆不道。

  別說她不是在他身邊長大的,就算是在他身邊長大,當面說出這樣的話,恐怕也要被好生發落一番。

  「父親說的是,女兒知錯了。只是……」葉葵認了錯,說到可是二字後,故意停頓了下,「五妹妹身邊的那個婆子著實不好,也不知平日裡是如何教導五妹妹的,昨夜五妹妹說的那些腌臢話,女兒院裡的丫鬟婆婆子可都盡數聽到了。」

  葉崇文一怔,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她都說了什麼?」

  葉葵似是極為難,半晌才從齒縫間輕輕吐出一句話,「五妹妹罵女兒是賤人……」

  「混帳!」葉崇文極為惱火,一掌拍在了書案上,震得筆架上的筆都滾到了地上。他也不去撿,只滿臉怒氣地道。「你母親說得一點沒錯,竇氏年紀太輕,哪裡會教孩子!」

  葉葵垂眸微笑,看來不經意間又從葉崇文這得到了個消息。

  「罷了罷了,你先回去吧。」葉崇文擺擺手示意她出去。

  可葉葵剛走到門口,卻聽到他又在後面喊:「倒是忘了同你說,過幾日小殊便要回望京,你得空了去瞧瞧吧。」

  葉葵身子一僵,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轉身問道:「小殊年紀尚小,父親何必如此心急?」

  葉崇文看她一眼,「我像他那般年紀,已跟在了皇上身邊。」

  這話一出,葉葵自然便沒有話說了。

  然而葉崇文卻又自顧自說了句,「況且你母親說得對,小殊天資聰穎,自然不能耽擱。」

  這裡的「你母親」,也是說的賀氏。

  葉葵心中一冷,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今日賀氏對昨夜的話絕口不提,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

  沒有葉殊,葉昭便是這家中唯一的嫡子。

  可葉殊回來了,回來得這般令人措手不及。只怕賀氏如今早就恨透了葉崇文那個姓金的學生。若沒有那位金大人,如今的一切恐怕就都不會發生。

  葉葵握了下拳,道:「母親說得極是。」

  她能將葉殊從望京弄回來一次,便也能弄回來兩次。

  只是,又要麻煩裴長歌了。

  如今她身處深宅,這事倒是也變得麻煩起來。她不能輕易出去,也不能輕易同裴長歌取得聯繫,恐怕回去後還得好生思量一番。

  不過,今日這一著來得也不虧,葉崇文短短幾句話中提到了數次蕭雲娘,也提到了數次賀氏說得對。

  這說明他心中對蕭雲娘不是無情,對賀氏這般,只怕卻是因了她的賢良。

  葉葵出了門,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才對一直守著的珍珠道:「可知道去三少爺那的路如何走?」

  珍珠笑瞇瞇地回道:「這府裡便沒有奴婢不認識的路,您放心跟著奴婢去吧。」

  葉葵點點頭跟了上去。

  圓圓的小髻隨著珍珠的走動微微晃動,葉葵盯著看了會,心情似乎好了些。

  珍珠今年不過十一歲,可因為是家生子,所以對葉家宅子十分熟悉。今年剛到賀氏面前當差,卻不巧來了個二小姐,所以便被撥了過來,沒事就給二小姐領路。

  說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可葉葵卻覺得珍珠遲早會派上大用場。

  就如同她曾跟池婆說過的那句話,每一顆棋子都有她的用處,所以這些被賀氏安置到她院子裡的棋,沒有一顆會被白白浪費。

  一路上,珍珠嘰嘰喳喳說著話,葉葵悶聲不響地聽著,偶爾「嗯」幾聲。

  好不容易走到了葉殊住的院子,卻被告知人被老祖宗給喚去了。

  葉葵初來的那一日曾跟著眾人去給老祖宗請安,可後來卻知道原來這家中除了養在老祖宗身邊的葉明煙外,剩下的人並不需要每日都去請安,所以她先前覺得葉老夫人做了一輩子的可憐媳婦,倒是想多了。

  可今日,她為什麼突然將葉殊叫去了?

  想了想,葉葵還是決定先回院子再說。

  左不過還有幾日才走,她犯不著上趕著跑到葉家最難纏的老太太面前去找罪受。

  可回到自己的院子後,她才發現。事情也沒比對著老祖宗要好多少。

  葉明宛那丫頭竟然又來了!

  葉葵不樂意見她,加上昨夜也分毫沒有留情面,今日便更加沒必要惺惺作態,她只看了一眼葉明宛,便兀自往屋子裡去了。

  葉明宛似乎也準備跟上去,卻被一臉紅腫的劉媽媽給阻了。

  還沒開始鬧騰,便有人來傳話說竇姨娘急著喊五小姐回去。劉媽媽這才急急忙忙帶著仍舊想要闖進門去的葉明宛離開了。

  小姑娘脆生生的聲音漸漸遠去,院子裡終於清淨了下來。

  葉葵笑著讓白玉倒了盞茶,道:「怎麼是你在屋子裡伺候,玳瑁去了哪裡?」

  「玳瑁姐姐一早便出去了,為了什麼,倒是不曾說。」白玉輕聲回了,一雙深邃又動人的眼睛在白日裡看上去,愈發美麗起來。

  葉葵看著,心中對辛羅那個地方漸漸好奇起來。

  白玉的樣貌上同大越人雖有區別,可差別卻並不是太大,除了那雙眼睛的顏色略顯怪異些,說起來,也不過就是個貌美的年輕少女罷了。

  「你去將所有丫鬟婆子都叫到院子裡,我有話說。」葉葵一口氣將杯中的茶水喝盡,抿著薄紅的唇吩咐道。

  白玉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她準備要做什麼,便立刻轉身出去喚人了。

  不多時,一眾人已盡數聚集到了一塊。

  葉葵讓人搬了把雕花椅,坐在了院子正中。

  池婆跟白玉一左一右立在她身旁。

  「昨夜守門的是誰?」葉葵笑了笑,一臉的天真無邪。

  一群人見她這模樣,本覺得她應當不是個厲害角色,可經過了昨夜的事情後,他們卻已經不敢再這麼想。

  過了半晌,才有個兩個婆子扭扭捏捏地站了出來。

  葉葵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兩個?甚好,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們?」

  「奴婢不知道……」

  葉葵斂了笑意,歎了口氣:「兩個大活人守著門,竟然還防不住一隻貓?千萬莫要同我說什麼黑燈瞎火的沒有瞧見,那可是隻白貓!一身的白毛在夜裡有多顯眼,可需要我好生同你們說一遍?」

  兩個婆子登時便慌了神,卻想著這二小姐回府不過兩三日,手裡沒權勢也沒銀錢,哪裡就真能發落他們,便硬著脖子不肯服軟,只說:「二小姐您沒守過門,哪裡就能知道守門的苦,那貓跑得那般快,興許奴婢只是一眨眼,牠就進來了!這哪裡能怪奴婢啊!」

  這越說,兩人便越是覺得自己說得有道理,聲音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

  葉葵突然起身,一腳踢了過去,冷笑連連:「狗東西!」

  而後不用葉葵吩咐,白玉便猛地站到前面來,狠狠一巴掌摑到了其中一個婆子的臉上,緊接著不等兩個婆子反應過來,白玉便左右開弓接連打又打了數個耳光下去。

  清脆的皮肉擊打聲在院子裡迴響著。

  葉葵嘴角還含著抹笑意,可眼裡卻沒有笑。

  她在看白玉。

  看這個被賀氏特意送到她身邊,且十分聰明的丫鬟。

  只是如今,她還看不出這個丫鬟到底想要做什麼……

  「二小姐饒命……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兩個婆子跪在地上拼命磕頭求饒。

  巴掌雖疼,可到底要不了命。

  她們怕的不過是葉葵這一言不發便動手的架勢!

  名門大家的女子,最是講究個溫婉賢淑,可這從鄉下回來的二小姐卻是什麼臉面也不顧及,撩起袖子便能教訓人!

  「二小姐,三少爺來了。」池婆忽然在她身後輕聲說道。

  葉葵抬頭一看,葉殊正跟在玳瑁身後進門。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51 PM

031風雨欲來

  葉殊神色有些怪異,低著頭輕聲喚她,「阿姐。」

  自從葉葵回到葉家後,他們其實一直都沒有好好說上一句話。先前他從望京回來,她心中滿是憂慮,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可如今這麼一看,倒是終於叫她給瞧出來了。

  他今年不過十一歲,性子也一直軟弱。

  當日他乍然見到以她的名義被帶回葉家的春禧時,心中應當也是駭極了吧?又從春禧口中聽說她已經死了,想必更是無力支撐。

  他從幼年時起,便一直想著要殺了沈媽媽為母親報仇。春禧以這樣的話引誘他,難免不上鉤。

  可是她當時在聽到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除了惱恨他心思愚笨外,竟忘記了他今年也不過才十一歲。

  便是她在聽到葉殊在鴻都被人帶走時,也忍不住心神俱亂,何況是一個從小被她努力護在羽翼下的孩子。

  「昨夜睡得可好?」葉葵起身離了座,看著他眼下的青影問了句,又扭頭對池婆道,「剩下的事就交給您了。」

  這個「您」字咬得極重。

  在場幾人自然都聽得一清二楚,見二小姐對一個下人用了尊稱,那些個有意無意在她們初回葉家時想要落了兩人臉面,而故意衝撞池婆的人俱都變了臉色。

  葉葵不去理會他們是何反應,只上前牽了葉殊的手,將他帶到裡屋。

  「父親已經同我說過了,你何時動身去望京?」葉葵親手給他沏了一盞茶,又特特從果盆裡拿了個金黃的蜜桔遞給他。

  這桔子不單葉昭愛吃,葉殊也不例外。可鳳城不產桔,這桔子價格便昂貴。葉葵屋子裡的這些還是葉老夫人囑咐阮媽媽送來的。

  而且送來的時候,阮媽媽還特意提起了葉明宛。

  話裡話外的意思,葉葵聽得明白。

  葉老夫人這是想要給她撐腰呢。

  阮媽媽走後,葉葵不由得找了鏡子照了半晌。

  鏡中的少女,膚色白皙細膩,唇瓣嬌嫩嫣紅,面如桃瓣。目光沉靜,乍一看性子溫婉,然而那兩條眉毛卻顯得略濃重了些,眉色不畫而黛。

  世人以柳葉彎弓眉為美,可她的眉形卻從骨子裡透出股英氣和乖戾。

  池婆說,相由心生。

  她大抵這輩子都做不了什麼溫婉賢良的女子了。

  堂姐葉明煙的姿容絕色,可生得並不算太美的葉葵站在她身旁,卻絲毫沒有被比下去的意思。

  鳳城第一美人。

  葉葵默念著堂姐的這個綽號,忍不住笑了起來,做第一美人,倒不如做第一惡女來得妙!她不由得想起了許多久遠的往事。她自小便沒有了母親,父親更是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她只好帶著弟弟到處瞎逛。

  說起來,他們當初做過的那些事若是被葉家的這些人瞧見了,恐怕都要被嚇得再也不敢靠近了。

  「阿姐……我不想去望京……」葉殊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話來。

  葉葵怔了怔,剝著桔子問:「為何?」

  她剛聽到葉崇文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心中的確十分不快,也想著就算不能讓小殊留下,也絕對會想法子將他從望京帶回來。

  可是,見到小殊後,她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她不該將他護得太嚴實。

  這話裴長歌說過。池婆也說過,如今她自己也有了這樣的意思。

  她總不能護著他一輩子。

  人說身不由己,她如今生在這樣的時代、生在葉家這樣的官宦人家,她便終有被嫁出去的那一日。

  而且,離她嫁出去的日子,恐怕也沒幾年了……

  她不得不讓他孤身面對未來的一切。

  這世上,永遠沒有誰可以陪著另一個人到最後。

  他要報仇,她便幫他報仇。

  他要葉家,她也會幫他拿到。

  可將來的路,到底是要他自己走下去的,所以當葉殊說出那句「我不願意離開你,也不想去望京念書」時,葉葵的臉色冷了下來。

  她鬆了手,帶著桔皮清香的指尖搭到了自己的肩上,沉聲問道:「那你想要做什麼?」

  葉殊並沒有察覺她的心思,聞言握拳道:「我只想讓沈媽媽跟翡翠償命!」

  葉葵只覺得心頭一股熱血不停沸騰又變冷。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執念,可卻不知道他竟已經偏執到除此之外,便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了!

  如今的葉家內宅,是賀氏的地盤!

  沈媽媽是賀氏的心腹!

  這樣的局面哪裡是由得他們說要報仇便能報仇的?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不是君子,自然也不會苦等十年。但若是讓她如今貿貿然便動手,她卻是絕不會同意的。

  然而,即便到了這樣的時候,葉葵還是沒有辦法斥罵他。

  肩頭處有些酸麻,她的身體經過那一場大病後,到底不如過去了。

  葉葵吐出一口氣,道:「不單沈媽媽跟翡翠,哪怕是那人,我們總有一日也能讓他們償命。可是,你可曾想過?你去望京跟不去的區別?」

  「望京的問涯書院不是尋常人去得的。」葉殊抿了抿嘴,緩慢地說道。

  葉葵點點頭,他到底不是蠢笨的人。

  「若是我能在問涯書院奪冠問鼎,那麼父親便會對我另眼相看。」葉殊見她點頭,便又繼續說了下去。

  葉葵贊同地道:「你瞧,其實你什麼都明白。小殊,千萬不要被仇恨矇蔽了心,這世上報仇的方法多的是。沈媽媽當初是奉了誰的命,又是為何這般做,我們其實都心知肚明。只要父親器重你,對那人來說便猶如針扎。所以,不要著急,一步一步來……」

  說話間,屋子裡的光線驀地黯淡了下來。

  葉葵起身走到窗邊一看,不知何時天空上已經聚滿了烏雲。

  山雨欲來風滿樓——

  葉葵轉身道:「回去好生準備著,若是可以,我會想法子讓你早些回來。」

  「當真?」葉殊聞言面露喜色。

  她不由得笑起來,認真點頭,「當真!」

  葉殊這才像是鬆了一口氣,揀起那顆她剝了一半的桔子塞進口中吃了,方才離去。葉葵站在窗邊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微不可聞地歎了聲,開了門讓人將燕子喊來。

  燕子生得同幼時變化並不大,最起碼在葉葵眼中是這般容易能認出來。

  只是她估摸著是沒有辦法認出葉葵來了。

  聽說是二小姐叫她,進了門她卻只低著頭不敢看人。

  她進葉府多年,可始終不懂討好人,不懂看人眼色,所以過了這麼久,最好也不過就是混到了夫人的院子裡做了個粗使丫鬟。可沒想到這突然殺出來的二小姐,會開口跟二夫人要了她。

  受寵若驚多些還是惶恐不安多些,她已分不清。

  葉葵只看到她低著的腦袋上有縷髮不知被什麼弄亂了,凌亂地蓬在那。看著看著,心中滋味不由複雜起來。

  她還記得燕子當初同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她說小葉子,你不要擔心我。我過幾年就回來了,等我帶著銀子回來給你買吃的,給你買你最喜歡的糖桂花。

  這樣一句話,葉葵記了多年。

  她以為那大概便是永別了,但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鳳城相遇!

  緣分二字,有時候由不得你不信。

  「燕子……」葉葵低低喚道。

  自打進了門便低著頭的燕子一驚,霍然抬頭,一臉不敢置信,「二、二小姐這是……」

  葉葵眉眼漸彎,「我是小葉子呀。」

  「小葉子!」燕子脫口尖叫,等到反應過來,急忙伸手捂住嘴,半晌才又鬆開手小心翼翼地道,「你是小葉子?」

  葉葵伸手去捋她頭上的那縷髮,笑道:「別怕,是我。」

  她以為燕子會高興得歡呼起來,可她卻意外地鎮定,腳步後退,口中道:「二小姐,使不得。」

  葉葵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了那,然而立刻她便神情自若地將手收了回來。

  燕子見她沒有惱,微微鬆了一口氣,道:「能再次見到二小姐,奴婢十分高興。」

  十分高興?

  葉葵苦笑一聲,她此刻這模樣可怎麼看都不像是高興。

  不過,燕子這一聲二小姐,倒是讓她從故人重逢的喜悅中清醒了過來。

  如今她是主,燕子是奴……

  「也罷,你如今叫什麼名兒?」葉葵坐回了錦杌上,問道。

  燕子終於抬頭,「奴婢叫燕草。」

  「燕草如碧絲?」葉葵曾被池婆狠逼著背了好些詩,不過也幸虧宋朝往前的東西都沒有變化,那些詩該是什麼模樣便還是什麼模樣,背起來倒不是那麼難了。

  燕子搖搖頭,「奴婢不知,是大小姐給取的名。」

  葉葵笑,「這名極好,還含著你原先的名。」

  自此,葉葵身邊的幾個丫鬟便都改了名字。

  白玉改名為綠枝,她自己挑來的那個臉上有胎痣的丫鬟改為如碧。一應合上了李白的那首詩。唯有玳瑁,卻還是頂著玳瑁這個名字。

  一時間,眾人看向玳瑁的眼神都有些怪異起來。

  如今名為燕草的燕子雖然在知道葉葵的身份後,態度愈發恭謹,但到底又多了種說不清的親熱。

  葉葵便留下她守夜。

  隔著帳子,絮絮叨叨說了些這些年的事。只是有些話,終歸是挑揀著說的。

  亥時的梆子敲響後,葉葵終於沉沉睡去。

  可似剛睡著,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救聲。

  她猛地睜開眼,入目的卻是那頂雨過天青色的帳子,而帳子外一片寂靜……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52 PM

032深夜訪客

  心「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著,身上一片黏膩。

  葉葵仰面重重吸了幾口氣,才略微緩過勁來。脖子上,背上俱都汗涔涔的,又似悶熱又似冰冷。

  「燕草……燕草……」她小聲喚了幾聲,卻不見人答應,忍不住提高音量又喊了幾聲。

  然而外邊還是沒有人回話。

  只有燕草略重的呼吸聲忽遠忽近。

  傍晚時分下了場大雨,所以夜裡的天也就特別的黑。天上看不到明月跟星子,屋子裡一熄了燈,也就顯得比往常還要黑上許多。

  葉葵想著方才的那個夢,心裡有些發毛。

  不知睡了多久,但就算是睡得熟了些,以她方才的音量,燕草也該醒來了才是。

  正疑惑著,鼻子裡突然鑽進來一股稀薄的香氣。

  不對!

  葉葵心神一震,手已是往帳子探去。

  然而,黑暗中突然有另一隻手先她一步撩開了這頂雨過天青色的湖羅帳子!

  身子一翻,她的人已經縮到了床角,做出了戒備的姿勢。

  「是我。」黑暗中有人輕笑一聲。

  熟悉的聲音卻似乎出現在了極其不合適的場合,葉葵那顆在聽到聲音時落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來。

  「你是怎麼進來的?」葉葵身子未動,盯著那個兀自在床沿坐下的高瘦身影問道。

  裴長歌朝她伸手,道:「你便當我是個賊罷了。」

  葉葵忍不住笑出聲,卻沒有將手遞給他,而是自己從裡邊挪了出來,同樣坐到床沿上。

  屋子裡沒有點燈,依舊漆黑一片。

  燕草也依舊在熟睡,只是這睡得未免也太沉了些。

  葉葵皺眉:「你動了什麼手腳?」

  「她若是不睡,我怎好進來。」裴長歌避而不談,臉隱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神情,只聽得聲音中似帶著輕微的笑意。

  屋子裡一時安靜了下來。

  葉葵索又鑽回床裡,伸手想要去將才掛到銀鉤上的帳子放下來,卻被裴長歌給阻了,「做什麼?」

  葉葵知道他看不見,卻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咬牙道:「男女授受不親你難道不懂嗎?況且,深夜闖入未嫁女子閨閣,若是被人發現了,你莫非準備娶了我不成?」

  誰知,裴長歌卻老神在在地回道:「若是被發現了,那便娶了吧。」說完,他自己卻笑了出來。「葉太傅的嫡長女,倒也配得上我。」

  葉葵見他油嘴滑舌,只覺得不對。

  「你今夜莫非是喝多了才來的?」她抽抽鼻子,卻沒有聞到酒味。

  裴長歌斂了笑,終於正色道:「我不過是來瞧瞧你罷了。」

  他方才說的那些話。葉葵倒不覺得有什麼,可這般正經地說深夜造訪只是為了來瞧瞧她,她的臉竟不由自主地有些熱起來。

  竟然被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給調戲了!

  兩頰微醺,她登時又羞又惱起來,卻又怕被裴長歌看出什麼端倪來,只得故作鎮定地道:「你要看便看。深更半夜不知用了什麼手段闖到我房裡來,不論如何都不對。」

  裴長歌嗤笑,「對不對自然是我說了算。倒是你。難道便沒有什麼要同我說的?」

  葉葵一怔,努力去看他的臉,卻只是徒然,只好頹喪地問:「你可是知道了些什麼?」

  「望京的事。」

  葉葵聞聲,往他所在的位置靠近了些,反正能不遵守這些古代該死的禮法,她便樂得不遵。

  「小殊過幾日便要再去望京,我心中想著便讓他去也無妨,只是卻也不希望他在那留得太久。」葉葵沒有將話說透。

  但裴長歌已經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先前我將小殊帶回來所用的辦法卻只能用一次,今後決計無法繼續用。但是你不同,葉家內若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小殊自然要回來。」

  葉葵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輕聲道:「我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可是我難道還能去殺了葉家幾個長輩不成。」

  「你若是說要殺人,我自然沒什麼好不信的。」裴長歌嘟囔了句,隨後道,「若是到時實在無法,你想法子送信到秋年手中便是。」

  他偶然間會回想起當初跟葉葵一道想法子從人販子老黑手中逃出來的時候。

  多年後,想起那時,他對許多事都有了新的看法。

  尤其是葉葵。

  能夠在那樣的情況下冷靜想法子布置陷阱,便足夠說明她不同於一般人。

  「若真到了那時候,我絕不會同你客氣。」葉葵也老實不客氣地接了他的話,隨後卻還是忍不住好奇,「你到底是如何進的葉家?又是如何進了我的屋子?」

  葉家是歷經數代的勳貴人家,家中自然少不了護院之流,可裴長歌卻這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的房間中。

  裴長歌顯然沒有將答案告訴她的意思,只是詞不達意地道:「你明日不若去同葉大人說一聲?你家的牆未免砌得太低了些。」

  葉葵聽得額角青筋跳動,恨不得一腳將其踹下去,「時辰不早了,你若是無事便快些滾吧!」

  「好沒良心,若不是我,你如今恐怕還在鴻都徘徊呢。」

  這話乃是天大的實話,只可惜葉葵聽到了他話裡的笑意,便當真一腳踹了過去,低聲斥道:「我喊了那麼久的哥哥,這點忙莫非還要同我算帳?」

  裴長歌壓著聲音笑個不停,似乎心情極好,道:「好了,時候不早,我先走了。若是有事……」他站起身,「我自然會知道。」

  話說得似乎十分驕傲自滿,但葉葵卻覺得他能做到。

  裴小九可從來也就不是個普通的孩子。

  長大了,自然也不會是個普通的少年。

  況且十五歲便上了戰場,且大獲全勝的少年郎,這世上又能有幾個?

  葉葵揪著帳子,目送他開了門出去。

  門剛合上,她便聽到燕草嚶嚀一聲醒了過來,問道:「二小姐方才喊我了?」

  聽她沒有自稱奴婢,葉葵便知道她還沒有徹底清醒,便小聲回道:「我方才做了個噩夢,魘著了,現在已無事了,你繼續睡吧。」

  可話音剛落,她便聽到了燕草起身的聲音。

  「魘著了可不是什麼小事,這可最是傷心神了。」燕草快速點上了銅燈,又走過來探頭看她。

  葉葵無法,只得翻個身又坐起來,「不過是個夢,醒了便無事了。」

  半明半暗中,燕草搖搖頭,似是不贊同地道:「你小時候便時常做噩夢,怎生大了也還是這般。」

  葉葵一怔,明白過來她這只怕是真的睡得迷迷糊糊了,所以才敢這般大著膽子說話,心頭又是酸澀又是歡喜。

  她當年剛到丁家時,時常夜不能寐,便是睡著了也總是翻來覆去地做夢。

  總是夢到父親去世時的樣子,又夢到弟弟哭著蜷縮起來的樣子,再不然便是那人用槍抵著她額頭的猙獰模樣。

  每每被嚇醒,她第二日必去尋那時還是燕子的燕草說話。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燕草還記得這麼清楚。

  「頭髮都汗濕了,還說無事。」燕草提了燈過來一看,唬了一跳,朦朧的睡意消了大半,「爐子上溫著水,奴婢去取了來給您擦身。」

  葉葵阻攔不及,只得由著她去。

  到底一身冷汗令人不快。

  等到擦了身,換了裡衣,葉葵也有些犯起睏來,打了個哈欠倒回床上,不多時便又沉沉睡去。

  這一次,她終於沒有再被夢魘纏身,一夜安睡到天明。

  天亮後,葉葵領著改名為綠枝的白玉出了門。

  臨出門時,玳瑁一邊給她梳著頭,一邊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到底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葉葵也沒有問她昨日去了何處,又去做什麼。只是她不問,並不代表她不知道。若是玳瑁聰明,便應該一五一十主動說給她聽,可玳瑁最終還是選擇了不說。

  這麼一來,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再也怨不得她了。

  人的路,只能自己選。

  一旦選錯,便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因為你來時的那條路早就在你往前走的時候便一點點崩塌了。

  所以葉葵一開始露出了尖銳的獠牙,便也沒準備收起來。

  可是哪怕是猛虎,也有乖順如小貓的時候,更別說是性格多面的人了。

  葉葵一早便吩咐綠枝做下的點心,今日自然便派上了用場。

  她要去看秦姨娘,卻只帶上了一個綠枝。

  並不單單只是因為這些點心出自綠枝的手,更是為了她那張年輕美麗的面龐,還有那雙似乎隨時隨地都能勾人心魄的藍色眼睛。

  兩人走在途中的時候,秦姨娘正起身。

  她十八歲生下二少爺葉蒙,如今不過也就是三十歲上下,又兼之素日極注重樣貌,如今看上去只同那二十出頭的女子一般。

  葉葵進了秦姨娘的院子時,她正在吃藥。

  數種名貴藥材熬製的一大碗苦藥,她眼睛也不眨一下便盡數都喝了下去。

  擱下碗,掏出帕子擦拭嘴角。

  動作優雅而動人,若不是葉葵早就知道,恐怕都要懷疑這秦姨娘是不是哪個大戶人家出來的了。

  可事實上,她不過是蕭雲娘身邊的一個丫鬟罷了。

  然而身為丫鬟的好處,便是她極會伺候人,所以當初蕭雲娘帶著女兒失蹤,她作為貼身丫鬟卻沒有被誅殺,反而一路往上成了葉家二房最得寵的姨奶奶,這一切說起來,可不都是本事!

  「二小姐怎麼到我這來了?」

  秦姨娘見了家中的小姐,按理說應是要行禮的,可秦姨娘卻端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著下巴斜眼看向葉葵,不鹹不淡地問了句。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52 PM

033螳螂捕蟬

  葉葵一開始便料到秦姨娘的態度會是這般,所以真的見了,心裡其實並不以為然,但這事關臉面,人都將手伸到了她臉邊上,她不躲難道任由對方打不成?

  「聽說秦姨娘過去是伺候我母親的?」葉葵上前兩步,站在了秦姨娘跟前,臉上帶笑。

  只是那笑容落在秦姨娘眼中,便是怎麼看怎麼滿是嘲諷了。

  然而葉葵所說的是事實,是葉家中人盡皆知的事,她又能如何?

  秦姨娘亦笑了起來,親熱地伸手去拉葉葵,讓她在凳子上坐下,又吩咐人倒茶,這才道:「二小姐生得同先夫人可真真是像啊,那眉眼簡直便是一人的。」

  葉葵不是沒有見過蕭雲娘,自然知道秦姨娘說的話不過是奉承,便道:「看來姨娘還牢牢記得我母親。」

  「二小姐莫要怪我僭越,老祖宗這些年每每說起夫人來,可都是沒什麼好臉色的。」秦姨娘終於鬆了手,身子往後退了些,揀了顆梅子入嘴。

  葉葵輕笑,秦姨娘是什麼身份,她一年到尾恐怕也見不著老祖宗一面,哪裡就能知道老祖宗對蕭雲娘是什麼態度。更何況,她生得一點像三姑奶奶的事,恐怕秦姨娘也是不清楚的吧。

  她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讓綠枝將攢盒提了上來,親手取出碟子道:「母親不在了的時候,我才七歲,這麼多年過去,如今只隱隱記得她的模樣,旁的事卻是一概不知了。聽說姨娘是我母親從娘家帶過來的?那麼想必知道許多事吧?」

  秦姨娘蹙眉,「我年紀大了,有許多事也都記不清了。何況二小姐該明白,蕭家的事,哪怕到了如今,也不是輕易能隨口說道的。」

  葉葵看過蕭雲娘的手札,自然知道蕭家都發生了哪些事。

  從平民到勳貴,又從雲端到泥潭。

  這些轉變,她雖然並非連細節都知道,但大部分卻也是清楚的。

  可她知道的這一切,以秦姨娘的身份,恐怕知道的還不如她多。

  所以她今日也沒打算從秦姨娘口中掏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來,她今日特意過來是為了另一樁事……

  然而,事情卻總是那般出人意料。

  見她沉默,秦姨娘竟然主動說了一件葉葵完全沒有想到過的事,她說:「您舅舅如今倒也還在鳳城……」

  舅舅?

  這麼說來,蕭家人就在近處。

  葉葵在準備回葉家的時候便有想過,親娘早逝,沒有強勢外家,她跟小殊的路會愈發難走。可是蕭家早就敗落了。且從裴長歌口中得知,過了這麼多年,他們也沒有起復。恐怕將來也是沒有機會了。

  所以她一開始,便放棄了這條路。

  只是,如今秦姨娘驟然提起,她忽然又有了別樣的念頭。

  沒有人會嫌棄路太多,路多了,不過是挑一條最安全的走罷了。

  所以她淡淡一笑。「我今日來,其實不過是想要同姨娘說說話罷了,並沒有旁的意思。想來三妹妹多半是沒有時間同姨娘說話的……」

  秦姨娘面色一冷,並不說話,只伸手去揀葉葵帶來的那碟子糕點。

  葉葵手一動,將碟子挪到了自己面前,讓秦姨娘的手落了空。

  「二小姐這是什麼意思?」秦姨娘收回手,面色不愉。

  葉葵仍在笑,只眼裡漸漸含上了冰霜。道:「姨娘是三妹妹的生母,卻不能讓三妹妹承歡膝下,想來心中也是念三妹妹念得緊吧?」

  秦姨娘不停歇地生下了一子一女,可兩個孩子都不能留在身邊教養。

  尤其是三小姐葉明珠,葉葵之前在靜慈庵中見過一面,生得同秦姨娘有八分相似,卻對夫人卑躬屈膝,面對秦姨娘的時候趾高氣揚。

  秦姨娘聽了她的話,面上終於流露出種悲切來,口中卻還強撐著,「三小姐能養在夫人名下,乃是莫大的福分。」

  「哦?」葉葵蹙眉,口氣疑惑,「三妹妹的名字已掛在夫人名下?我怎麼聽說那是五妹妹……唉呀,瞧我這張嘴,姨娘千萬莫多心了。」

  秦姨娘面上卻已是布滿了震驚,「不會的,夫人答應過的事,自然不會改變。」

  葉葵見狀,心情愉悅地將手邊的碟子推了過去,壓著聲音道:「我雖才回來,可也知道五妹妹是養在竇姨娘身邊的,姨娘為何不去求了父親讓三妹妹也回來?這孩子還是要養在母親身邊才好。我是沒了母親的人,自然知曉其中的苦楚。只怕三妹妹明面上對你不善,心中卻早就是痛徹心扉了!」

  明人不說暗話,秦姨娘早就聽出了葉葵的言外之意,卻還要問:「二小姐究竟想要說什麼?」

  兩人說話間,秦姨娘的丫鬟早就帶著綠枝並幾個小丫鬟下去了,此刻屋子裡只有她們兩人,葉葵便坐直了身子直接道:「若是姨娘願意,我願助你一臂之力。」

  秦姨娘聞言嗤笑,「您回來攏共沒有幾天,口氣未免太大了些。」

  「我的口氣大不大,姨娘以後自然會知道,只是三妹妹過幾年,恐怕也是要訂親了,也不知道夫人會給安排一門什麼樣的親事。」葉葵不動聲色,繼續說著。

  家中女兒的婚事,自然是主母說了算。

  所以不說庶出的幾個,哪怕是葉葵,到了那時候,也肯定是賀氏來做主的。

  只是她到底是個嫡出的,賀氏想要給她尋一門不好的,恐怕也要費上許多心思。

  秦姨娘自然也想到了這個,不由得地端正了臉色,道:「二小姐想要做什麼?」

  葉葵見她識趣,笑吟吟道:「姨娘莫要擔心,到了需要姨娘的那一日,姨娘自然會知道。」

  好戲很快就要開場了——

  但這話,葉葵並沒有說出口。

  「母親前日送了我一個辛羅婢,做的一手好點心,所以今日特意帶了來。姨娘嘗嘗味道如何?若是好,便差人來取。」葉葵起身,理了理鬢邊的髮,「時候也不早了,我便先行一步。」

  秦姨娘幽幽重複了一遍,「辛羅婢?」

  葉葵點頭,「姨娘方才沒有瞧見?生得極貌美呢。」

  「是嗎?一直聽聞辛羅女子多美貌,看來並不是徒有虛名啊。」秦姨娘低聲說了句,隨後笑道,「二小姐走好,等得了空,再來。」

  葉葵回頭同她相視一笑,離開了秦姨娘的院子。

  而此時,賀氏那邊,沈媽媽正滔滔不絕地說著話。

  「夫人,白玉,不,如今叫綠枝了。那丫頭果真沒有胡說,二小姐清早便提著點心去了秦姨娘的院子。」

  賀氏狠狠將手中的杯子頓在了桌上,冷聲道:「玳瑁那丫頭倒是個好樣的,我竟不知她何時跟秦姨娘勾搭上了。」

  沈媽媽亦是氣憤地應和道:「可不是,竟還敢回來邀功,讓您防範著白、綠枝……唉呀!這改的什麼名,這般拗口!」

  「你怎麼年紀愈大,便愈是沉不住氣了!」賀氏訓斥了句,「不過那那兩個丫頭自說自話,真真假假,誰也說不好。」

  兩人正說著話,葉昭突然來了。

  賀氏見了他,眉眼便都舒展開來,「這個時辰你怎麼來了?不該正是考校功課的日子?」

  葉昭依在她身邊坐下,撒嬌道:「父親說後日三哥便要去望京,他要多挪些時間出來教導三哥,所以這些日子我便不用去了。母親您說,父親這是不是一有了三哥,便不喜歡我了?」

  「胡說!」賀氏嗔了一聲,「你是你父親的嫡子,是自小看著長大的,他如何會不喜歡你!」

  葉昭眼珠子一轉,歎息般道:「您忘記了一件事,三哥也是父親嫡出的兒子,而且比我年長,亦比我身體康健,父親自然是喜歡他多過我才是……」

  賀氏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子從小聰明過人,看事亦透徹,但她卻唯恐他會為此傷了心,當下便勸慰道:「這些小事你無須擔心,你三哥後日便要去望京,這一去,什麼時候能回來,可就誰也不知道了。」

  葉昭看看她的臉色,勉強笑了笑。

  「母親,這家中他們都有兄弟姐妹,可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

  賀氏心中一顫,摸摸他的髮,「你有母親就夠了。」

  一旁的沈媽媽小心翼翼覷了眼賀氏,下意識嚥了口唾沫。

  人吶,一旦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便日日都似走在萬丈深淵邊一般,一個不慎,便會死無全屍,命歸黃泉。

  沈媽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一直裝瘋賣傻,不敢做的太聰明。

  有朝一日,若是賀氏敗北,那麼她只怕首當其衝便會成為那隻亡命的替罪羔羊。

  翡翠便是太不聰明!

  爬上了老爺的床又能如何?

  左不過就是個通房丫頭,一轉眼二十好幾,又被暗地裡下了藥,一生也生不出孩子來,這以後還有什麼活路?

  可翡翠不知道,日日都抱著懷上葉家的子嗣晉為姨娘的念頭。

  她難道就都沒有發現夫人看她的眼神一日冷過一日嗎?

  沈媽媽想起來就忍不住渾身打顫,努力鎮定心神看向外頭的日光,似乎唯有這樣才能覺得身子暖和些,那顆心也跳得有力些。

  突然,她啞聲叫道:「夫人,那邊好像是二小姐過來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8:53 PM

034黃雀在後

  葉葵閒庭信步而來,賀氏卻是緊緊皺起了眉頭。

  葉昭端坐起身子,探頭看了眼窗外,輕聲道:「母親別皺眉,都有痕跡了。」

  「她倒是日日來得勤快。」賀氏點點頭,可眉頭卻依舊未展。自打真正的葉葵回來,她的眉頭便似乎再也沒有舒展過。

  先前那個雖也不笨,可心思多是寫在臉上的,且尤為愛財,她只略施手段,便能將其輕鬆拿下。

  可如今這個,賀氏只覺得自己還沒有看清。

  不是不想看清,而是根本就沒有辦法看清楚。

  不過十三歲,卻怎麼看都不似只有這個年紀。

  她心知肚明,當初蕭雲娘的事,這兩個孩子只要不傻,便一定知道她死在那條窄巷裡的。可葉葵卻同老祖宗幾個說,蕭雲娘是帶著他們去了鴻都後才病逝的。

  這其中的關竅,一環扣一環。

  竟是將他們都扣了進去。

  她不能揭穿葉葵的謊話,葉葵也沒有說出當初的事。

  若非心思深沉,便是蠢笨至極,再不然就是謊話連篇。

  賀氏這些年輕鬆慣了,一時間竟有些疲憊。

  「聽說母親這裡的菜最好吃,女兒今日便來叨擾一番了。」葉葵進了門,日光跟在身後一道斜斜照進了門內。

  陽光下,她那張據說酷似三姑奶奶葉薇的臉,白得近乎透明。

  身上那條牡丹長裙層層疊疊,一抬腳一落腳間,好不奪目。

  賀氏看得有些發愣,這條牡丹長裙顏色豔麗,尋常人輕易壓不住,她特意囑人藉著先前那件海棠紅衣服的事,送去給葉葵賠禮。可其實真正想著的,不過是希望瞧見她出醜罷了。

  老祖宗身份尊崇,尤愛牡丹花樣。

  平生最是見不得人擺明了壓不住牡丹的富貴逼人,卻還硬要往身上套的人。

  可出乎賀氏意料的是,葉葵竟然壓得牢牢的。

  不,也許不能說是壓。

  她的整個人簡直就是跟牡丹花紋融到了一處,這條裙子竟然就似乎是為她而生的一般。

  賀氏不由得細細打量起葉葵來。

  不過是個女兒。

  嫡出的又如何,等到了年紀,尋個人家嫁出去便是。

  賀氏原先一直是這般想的,可此刻她卻突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眼前的葉葵有些令人心顫。

  她當真一直生活在鄉下?

  賀氏心中疑惑不已,面上卻已及時露出了笑容,「來來來,我這可巴不得你來呢。」說完。拉著葉葵的手,她又轉頭對沈媽媽吩咐起來,「快去讓廚房的人中午加幾個菜。」

  「你可有什麼愛吃的?」

  葉葵笑著。「女兒不挑嘴,您不用費心。」

  賀氏不贊同地搖搖頭,「想吃些什麼便說來,左不過菜都是現成的,讓廚房裡做了便是。」她說著話,沈媽媽已經下去了。

  葉葵陪著賀氏揀了些閒話說了,防範得滴水不漏,碰到賀氏問起蕭雲娘一類的話,她便藉口自己當時年紀小給搪塞過去。

  說到後面,她啜了口清茶,故作疑惑地問向賀氏。「母親既想知道,為何不問父親?」

  「這……」賀氏臉上的笑意登時頓住,她才不信這丫頭一點不知道當時的事。竟當著她的面問出這樣的話,這豈不是故意在嘲諷她?!

  「二姐姐怕是餓了吧?沈媽媽你再去催一催,怎麼今日的菜上得如此慢。」一直默不作聲坐在一旁翻著本書的葉昭忽然抬頭道。

  沈媽媽應諾下去。

  葉昭又道:「難得二姐姐來用飯,派個人去將三哥也請來如何?哦,既要去請三哥。乾脆把父親也一道請來,便當是團圓飯了。」

  葉葵笑著道好,看了兩眼這個比葉殊還要小上一兩歲,同父異母的弟弟。

  小殊體弱,可比起葉昭卻是強了不知多少。

  說得嚴重些,葉昭可不就是個病怏怏的藥罐子。

  就算他笑得燦爛,可到底掩不住那股濃重的病氣。裴長歌膚色偏白,可葉昭的卻比他更白上幾分。只是這白卻是沒有血色而造成的,又加之生得秀氣,若是換了女裝不說話,便說是女兒身,恐怕也有人相信。

  倒是裴長歌那傢伙,生得比女子還好,卻一絲女氣也沒有。

  不多時,葉崇文便領著葉殊一道來了。

  廚房那邊也做好了菜,使人送了上來。兩人進門時,菜剛剛擺上。

  入了座,葉葵先喚了聲父親,而後目光移到了葉殊臉上。

  咦,怎麼似乎不大對?

  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

  她有心想問,卻知道不能當著這些人的面問,便也就裝作沒有看到。

  賀氏見了葉崇文後,心情便似乎大好。

  此刻更是笑開了眼,招呼道:「難得一家人湊到了一塊,二丫頭跟殊哥兒有什麼愛吃的想吃的都同我說,千萬莫要生分了。」

  葉昭更是率先開口道:「母親偏心,讓二姐姐跟三哥說,怎地偏生就是不提我?」

  「你母親整顆心都是你的,難道還不許稍微偏一點?」葉崇文臉上帶笑,心情似乎也不錯,可下一刻,他話鋒一轉,突然道,「這盤子如意筍可是讓廚房單做的?」

  賀氏一怔,隨後道:「是,今早新到的青筍,想著讓二丫頭嘗嘗鮮,才特意讓做了的。」

  葉崇文點點頭,「五丫頭喜歡鮮筍,既做了,便派個人將她喚來一道用飯吧。」

  「沈媽媽快去竇姨娘那將五小姐接過來。」賀氏擱下筷子,轉頭對沈媽媽吩咐道。

  葉葵低著頭勾起嘴角。

  好個葉崇文,果真是完全不會處理後宅關係吧。

  葉明宛那丫頭不過是個庶出的,葉崇文卻偏生要將她捧在手心裡養,估摸著賀氏心中一定不會好受。

  尤其是今日飯桌上,他們三個都是嫡出的孩子。

  不,葉葵突然咬了咬唇,心中森然想到。若是蕭雲娘當初沒有離開,事情便不會是如今這樣。

  而賀氏所生的葉昭在身份上,自然也要比她跟葉殊矮上許多。

  但如今,能讓賀氏心中鬱結,葉葵自然看得高興。

  葉明宛來時,滿面笑意,一進門就撲到了葉崇文懷裡。

  葉崇文竟也就任由她往懷裡鑽,聽著她甜甜喊著父親,笑得瞇起了眼,過了好一會才道:「怎的不向母親跟兄姐行禮?」

  可話中沒有一絲責備之意。

  若不是他真心疼愛葉明宛,便是葉明宛的生母竇姨娘手段著實太高超!

  葉明宛似乎有些不願,卻仍是恭恭敬敬依次給他們問了好,唯有到葉葵時,她嬌俏的小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個厭惡的神情,喊「二姐姐」時的語氣也十分不悅。

  可葉崇文卻依然沒有怪罪的意思,只笑著讓她坐好,甚至親手給她夾了菜。

  賀氏臉上仍舊掛著慈和的笑,但眼中的歡喜卻早已沉了下來。

  因為葉明宛的到來,一頓飯吃得有些變味。

  但這對於葉葵來說,根本沒有區別。就算沒有葉明宛,這頓飯於她,也不過就是個故意同賀氏相處觀察的過程罷了。

  用完了飯,葉明宛捧著茶盞突然道:「父親,我先前過來之前,姨娘犯噁心呢。」眨眨眼,她又道,「劉媽媽說我以前在姨娘肚子裡時,她便總是這樣。您說姨娘是不是有了小弟弟?」

  童言童語。

  但卻聽得屋內幾人齊刷刷變了臉。

  難得這一次,葉葵擔心的事跟賀氏所擔心的成了同一件。

  若是竇姨娘真有了身孕,又誕下了兒子,除了葉崇文,這不論對誰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雖然即便是兒子,跟葉殊、葉昭兩人也相差了許多年紀,更何況嫡庶原就不同。但以葉崇文對葉明宛的寵愛來看。他對竇姨娘誕下的庶子,恐怕也會愛得不行。

  這可絕不是什麼好兆頭!

  賀氏斟酌了幾番,終於開口道:「既這般,我讓人去請個大夫來瞧瞧吧。若是真有了,那可是葉家的又一樁大喜事!」

  葉崇文自是喜氣洋洋,牽著葉明宛的手便要往外走,口中道:「我去瞧瞧竇姨娘,勞夫人快使人去請大夫。」

  葉葵見狀便向葉殊使了個眼色,兩人站起身對賀氏施禮道:「那我們就改日再來叨擾母親。」

  賀氏此時哪裡還有心思去顧他們,只點點頭便任由他們去了。

  等出了院子,葉葵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先前可是哭過了?」

  「沒有,只是眼睛有些不舒服罷了。」葉殊急忙擺擺手。

  他既這般慌不迭地說沒有,那自然便是有了,可是他不願意說,葉葵自然也就不再繼續問。

  等到了晚上,葉家已經傳遍了消息。

  竇姨娘的的確確是懷孕了!

  且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葉葵半臥在床上,笑得手裡的書都掉到了被子上。

  池婆被駭了一跳,忙問:「可是有哪裡不對?」

  「沒什麼不對的,我只是忍不住想笑罷了。」葉葵好不容易收了聲,撿起書,「您再琢磨琢磨,難道就沒有什麼值得我們笑的地方?」

  池婆愣了下,隨即便反應過來。

  她這幾日忙著幫葉葵整頓院子裡的人事,方才聽到竇姨娘懷孕的消息,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便發現問題所在。

  竇姨娘的身孕可已經有足足三個月了!

  已生下了葉明宛,竇姨娘自然不是那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可她竟然直到三個月才發現自己懷了身孕,而且還是在賀氏請了大夫,身旁陪著葉崇文的時候確定的。最重要的是,這一切還是經由葉明宛的嘴巴開的頭,這未免太巧了些……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08 PM

035誰是螳螂(一)

  老祖宗的屋子一進去便有種冷冽的香氣。

  龍腦香的味道帶著它獨特的冷意,充斥著房間的每個角落,就連葉明煙的身上都似乎帶上了這種味道。

  葉葵笑著給老祖宗請了安,聽著對方有意無意的試探,愈發彎起了眉眼。

  她不怕他們用探究的目光看著她,她只怕他們不來尋她!

  這世上所有能直面的困難都算不上困難,唯有那些躲在陰暗角落裡默默算計著你的人,才值得你殫精竭慮去對抗。

  所以當老祖宗睜著昏聵的老眼問起那件事的時候。

  葉葵只是笑,沉默著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老祖宗微有些著惱,一巴掌拍在榻上。只可惜她到底年紀大了,這一掌顯得那般是虛浮無力,根本毫無震懾之氣。

  葉葵收起了笑容,歎了一聲,略顯委屈地道:「阿葵不想惹老祖宗生氣,可老祖宗便是殺了我,我也仍是不知道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

  「你不知道?」老祖宗憤憤哼了一聲,老臉上閃過一絲陰狠,「人死在你的院子外,你竟一點也不知道?」

  葉葵低著頭,看著裙擺下露出來的那角水綠鞋尖,「您也說了,人是死在我院子外的,我日日窩在院子呢,哪裡就能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何況,那人也不是我院中的丫鬟……」

  老祖宗一怔,「不是你院中的丫鬟?」

  說著,疑惑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葉明煙身上。

  葉明煙亦皺著眉頭,「我先前也只知道是二妹妹身邊出了事,可原來竟不是二妹妹的丫鬟?」

  「可不是,聽說是竇姨娘身邊的人……」葉葵在說到竇姨娘三字時,下意識放輕了聲音。

  倒不是她心軟,只是稚子何辜?

  竇姨娘心思重,野心大,可這同她肚子裡的孩子沒有一分關係。

  但她自己走錯了路,被人送上了門,葉葵自然不會因為可憐她肚子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便撇過她不談。

  果然,老祖宗聽到竇姨娘時,好生疑惑了會才道:「是老二後院最晚進門的那個女的?」

  葉明煙頷首,「正是,竇姨娘是五妹妹的生母。」

  老祖宗重男輕女的心可從來沒有變過,所以除了葉明煙外,她雖對剩下的幾個女孩子不壞,但到底也不好,不過就是隨便他們去罷了。所以葉明煙說起五妹妹,她也愣了好長一會才想起來說的是誰。

  也多虧了葉崇文對那孩子可著勁的嬌寵,不然只怕老祖宗也不會注意到她。

  嘁,不過是個庶出的丫頭而已!

  「這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老祖宗您不如去尋了母親來好好問一問才是。」葉葵露出副心有餘悸的模樣,「阿葵想起來便夜不能寐。姨娘的丫鬟竟好端端在我的院子外出了事,我這夜裡哪裡還能睡得安心。別說是我,如今我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哪個不是日夜擔心!」

  她的話半真半假。

  可如今那些個丫頭婆子都嚇壞了,倒絕不是假話。

  唯一還算鎮定的,恐怕就只有綠枝跟反應略遲鈍些的燕草了。

  就連池婆都被她做的事給唬了一跳。

  殺人——

  池婆不是不敢,只是沒有想到她會做罷了。

  就連葉葵自己,都在事後愣了許久。

  就算之前部署得再妥當,當事情真的發生後,心中還是免不了惶恐。那種恐懼,帶著幽暗的心思直鑽人心底深處,而後潛埋,再也不肯離去。

  說起來,這也不是死在她手裡的第一個人了。

  可時隔多年,用如今這個看似柔弱的身體奪取一條人命,她不適得厲害。

  在葉殊離開鳳城的第三日,她便發現了院子裡的不對勁。

  每個人都似乎做著他應該做的事,可她就是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

  說不上究竟是什麼地方。可就是不對。

  直到池婆某一日突然同她說,最近似乎過於安靜了。

  她才恍然驚覺,可不就是太安靜了嘛!

  自從她回到葉家後,一直看似安寧的日子其實始終都在波濤洶湧,而如今那些隱藏的洶湧洪水都彷彿消失了一般。所有人都安分守己,絲毫沒有要「鬥法」的樣子。

  這才是最大的不對勁!

  她開始留意起來,也終於在兩日後的某個深夜聽到了聲響。

  她從一開始便知道這院子裡除了池婆外,根本沒有真正安分的人,哪怕是燕草都不能讓她安心。

  時間會輕而易舉就將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隔了這麼久再見面,她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她們都沒有變。

  從燕子到燕草,她終究是不同了。

  所以,當葉葵看清楚眼前的那個人時,她著實鬆了一口氣。

  不拘是誰,只要不是燕草便好。

  接頭的婆子,葉葵並不熟悉,但似乎是上回那兩個守門的婆子犯了錯後,重新被替換上去的兩人之一。

  她心神一凜,不得不重新考量起當時的那件事來。

  她一開始便想過,為何好端端的,葉明宛的白貓就會跑到她的院子裡來,現在看來倒像是預謀的了。

  只是不知道是背後出手的人到底是哪位。

  三更半夜,她只披了件單薄的外衫就站在了黑暗的角落裡。

  來人是個只有十二三歲的丫鬟,提著燈籠,面目卻仍舊顯得有些模糊。葉葵回憶了下,確實是不曾見過的,當下便更加留意起來。

  她站得位置極妙,正巧能讓她看清楚前方人的動作,卻又不至於讓對方發現她的存在。

  說起來,她的院子似乎也有些奇怪。

  好端端的,院子外竟然有個水池子。

  問了珍珠才知道,這裡原先是個園子,後來才改成了給人居住的院子。

  那水潭原本也是要埋了的,但葉老夫人看蓮花,那花本不能在鳳城養活,卻意外在那個池子裡給種活了。

  所以那池子便也一直留了下來。

  但周圍光禿禿的到底不好看,珍珠一臉憧憬地道:「聽我爹說,老爺準備在這再建個亭子,整出個小花園來呢。二小姐,這麼一來,您以後可就可以去亭子裡看書了,又涼快又舒坦。等冬天落了雪,您還能在那點個爐子賞雪!」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葉葵記得這首白居易的詩,念起來倒著實令人嚮往那樣的場景。

  可如今她卻只知道這池子另有其妙處所在,將來的亭子只怕也不會只用來賞雪看書這麼簡單!

  只見隱隱綽綽的兩人似乎交換了什麼東西。

  到底隔得遠了些,她只隱隱約約聽到那丫鬟說了聲。「不能讓人知道……必須做……吩咐了……有重賞……」

  而後那丫鬟便轉身要走,婆子也快步往院子裡走去。

  那團昏黃的燭火漸行漸遠,葉葵等到婆子進了院子關緊門後,便急忙跟著那丫鬟而去。

  丫鬟腳步小,並沒有走出幾步。葉葵轉眼間便追了上去。

  她捏著嗓子喚了聲,「姐姐留步。」

  那丫鬟身子一僵,卻加快了腳步。

  葉葵見她要跑,大步上前,一把將她的嘴巴捂嚴實了。只要她不出聲,這漆黑的夜裡根本就不會有人發現什麼。

  燈籠落地,那丫鬟死命掙扎,袖子裡「撲通」掉出個東西,躺在燈籠邊靜悄悄的。

  葉葵使出了十分的力氣,才勉強制住她,不由得出了身薄汗。見燈籠似乎有要燒起來的樣子,她一個反手砍在了丫鬟的後頸。

  說起來,她學得最好且最有用的,大概就是這一招了!

  丫鬟的身子軟軟地癱倒下去,葉葵踢了燈籠一腳,俯身撿起方才落地的東西。

  ——一件褻衣。

  一件上好綢緞的褻衣!

  這院子裡能穿這樣褻衣的人,除了她葉葵還能有誰?

  可她的褻衣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麼看來,不止方才那守門的婆子有問題,便是那負責洗衣的丫鬟也有十足的問題!

  正思量間,那丫鬟已經呻吟著悠悠轉醒。

  葉葵一時間竟遲疑起來,不知如何是好。

  心念電轉之際,她已決定放她一馬。

  放她回去,她身後的人才會更加容易出現。

  然而,那丫鬟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不是求饒也不是逃走,而是直接撲上來要同她拼命!

  真是瘋了不成?

  葉葵這時才想起,自己披頭散髮,穿著白色的外衫,這夜裡看起來豈不是就同鬼怪一般,也難怪那丫鬟嚇得厲害。

  一閃身,那丫鬟一個踉蹌,竟然直接跌進了水池裡!

  池子裡的水並不深,但是底下的淤泥卻足夠黏人!

  那丫鬟掙扎起來,張大嘴巴似乎要呼救。

  葉葵心中一冷,猛地將她按了下去——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更何況眼前這還是要害她的人!

  只是,她的手一直在發抖……

  等到水池中再沒了聲息,葉葵長出一口氣,起身撿起那只已經開始燒破了紙的燈籠丟進了池子裡。

  燃燒著的火光霎時便熄滅,水池上方冒出一團黑煙。

  她取出特意帶出來的備用鑰匙,小心開了院門進去,捏著那件褻衣躺在床上,睜眼到了天亮。

  天亮後,她心中便已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那婆子拿了東西先不論,但絕不會那麼快便準備好。所以東西一定還在那婆子的手裡,葉葵看著帳子頂無聲地笑起來。

  捉賊拿贓,為贓捉賊,不過是個先後問題罷了!

  起身穿衣,開了門先尋了池婆將事情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池婆聽完後,只說了句,「還算是乾淨俐落。屍體被人發現前,便要將東西找出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10 PM

036誰是螳螂(二)

  院門一閉。

  玳瑁幾個便都察覺出了不妙,一個個神色慌張地立在院子裡。

  葉葵臉色如霜,端端正正站在正中,目光從眾人身上慢慢依次看過,唯獨不說話。

  池婆清清嗓子,那隻盲了的眼睛裡都似乎冒出寒氣來,聲音亦是冰冷刺骨的,直扎人心,「二小姐今日早起梳妝,卻發現少了只青玉點銀的耳環。那可是老夫人親自賞下的……」

  話說到這,便停了。

  因為這已足夠讓眾人明白。

  這東西是多麼貴重,又是多麼的不應該遺失。

  葉葵突然笑了下,因為她已經看到了那個人,昨夜那個婆子。

  雖然看得並不十分清楚,但她院子裡的說起來也並不多,幾個上了些年紀的婆子更是屈指可數,

  所以只看了一遍便發現了那個人。她微微側過臉,同池婆使了個眼色。

  笑意慢慢又沉了下來,葉葵垂眸撣了撣袖子,道:「先從在我身邊近身伺候的幾人那搜起,不論是誰拿了,總歸一個也跑不了!」

  那個「跑」字,說得略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話音一落,綠枝跟燕草便急忙去守在了門口。

  第一個被搜的自然是池婆的屋子。

  而後是玳瑁的,綠枝、燕草……

  這些不過都是做做樣子罷了,當然是什麼東西也搜不出來。不過葉葵聽到什麼都沒有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失望了下。若是有,指不定還能一鍋子將那些禍害都給端了,只可惜到底沒那麼容易。

  不過,這樣也罷。

  她說過每一顆棋子都有用得上的時候,玳瑁這幾個不也正在慢慢發揮她們的作用嗎?

  所以,慢慢來吧。

  搜完了幾個一等丫鬟的,接著便是二等三等,最後終於到了幾個粗使婆子的屋子。

  人進去後,葉葵就回了裡屋。

  她知道,一定會有東西被找出來。

  因為那個婆子的臉色已經青白了許久,不時還有懊悔之色閃過。

  葉葵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那婆子是因為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才懊悔。不用想便也知道,她只是在懊悔沒有早一點將東西給處理了而已。葉葵忍不住自嘲起來,「恐怕到我離開葉家的那一日,這院子裡也不會真的清淨下來。」

  可不是,拔出一個,就會有第二個。

  弄出去一人。便還會有新的人填補進來。

  這些「瘡疤」永遠都不會有徹底癒合的那一日存在。

  看看一旁的沙鐘,葉葵算了下時辰,屍體十二個小時就會浮起來。那麼也就是六個時辰,算起來,到池婆她們找到東西,外面的屍體應該也就到被人發現的時候了。

  如碧跟在她身側,見她扶額,便乖覺地給她沏了盞熱茶。

  葉葵看了眼卻沒有接。

  她道:「若是有冷茶,再給我倒一盞吧。」

  如碧怔了怔。低聲回道:「都換了熱茶。」

  「哦,那就不用給沏茶了。」葉葵搖搖頭,不再說話。

  熱茶令人舒心,便也容易讓人掉以輕心,所以這種時候她絕不會喝。因為遠還沒有到可以讓人放心的時候。屍體一旦被發現,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可就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了。

  到底是誰身邊的丫鬟?

  很快,就會知道了。

  不多時,池婆已來叩門。

  葉葵讓人進來,只見池婆手上拿著只耳環。道:「二小姐,耳環找到了。」

  這耳環本不過是個幌子,根本一直就拿在池婆手中,但池婆特意強調耳環找到了,那麼自然就是說東西找到了!

  葉葵沒有笑。站起身,「是誰?」

  「人在外邊跪著呢。」池婆將耳環放回鏡匣中,說道。

  葉葵往外走去,「我倒是要好好問一問,她是哪兒來的膽子!」

  等到了門口,便一眼看到那婆子跪在台階前,蓬頭歷齒,滿面張皇。

  一見她出來,婆子便急急磕頭,口中道:「二小姐,不是奴婢做的!真的不是奴婢做的……」

  葉葵並沒有反駁她的話,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婆子道:「那麼你說是誰做的?東西又為何會在你那兒?」

  「二小姐……奴、奴婢不過是個粗使婆子,連您的屋子也沒有進過,如何能將那耳環給偷了來?」

  葉葵蹙眉,贊同地點點頭,「可不是,那麼你便來說說,你是如何潛入了本小姐的屋子,又是如何將耳環給偷出來的吧?」

  那婆子一聽,登時便懵了。

  她仰頭看著面前的少女,只覺得那張逆光的少女臉龐戾氣重重,竟叫人全然說不上話來一般。

  葉葵打的便是這個主意,不論這婆子說什麼,她只認定是她偷了耳環便是。

  如何偷的?

  為什麼偷的?

  這干她這個失主何事?

  那婆子哭嚷起來,「奴婢冤枉啊……」

  葉葵心中冷笑,我便是冤枉你又如何?

  「不願說?」葉葵往後退了一步,擺擺手,「將人關到屋子裡去,再使人去稟了夫人要如何處置。」

  到了這時候,已經有不少人看出了端倪。

  今日這一齣,竟像是故意的一般!

  葉葵看著人將那婆子給拉了下去,突然又皺緊了眉頭,裝作不經意地道:「我的衣裳都是誰在洗的?」

  「是、是奴婢……」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顫巍巍地從人群裡走了出來。

  葉葵看得分明,這丫鬟已是駭極。

  她勾起嘴角,溫婉地笑了笑,就在眾人以為她又要發落人的時候突然道:「生得不錯,明日便不用負責洗衣了,升了二等吧。」

  眾人皆怔。

  等到回過神來,她已施施然回了屋子。

  池婆輕聲咳嗽了幾聲。道:「都散了吧。」

  一眾人皆像是走在雲端上,腳步虛浮,心中無底。只覺得這個二小姐喜怒無常得緊,且件件事情都沒有緣由一般,只憑藉著她的喜好做事。

  綠枝跟燕草這才將院門打開來。

  然而甫一打開,外邊便傳來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葉葵在屋子裡也聽得一清二楚,面無表情地對池婆道:「不知到底是誰的人。」

  「左不過就是那幾個的人,是誰的又有何區別。」池婆淡淡道。

  葉葵指尖冰涼,又問:「婆婆您說,我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池婆故作驚愕。「狠毒?」

  葉葵見狀笑了起來,自顧自站起來道:「是我傻了,才問出這種蠢問題。」

  屋子裡兩人說著話,很快消息便傳了來。

  死掉的那個丫鬟是竇姨娘的人。

  這倒是略出葉葵的意料了。她原先以為不過是夫人或是秦姨娘身邊的某個罷了,可沒有想到竟是那個至今還沒見過面的竇姨娘的。

  難道是為了葉明宛的事情不成?

  能讓葉明宛成為葉崇文捧在手心裡的姑娘,竇姨娘應當不是這麼衝動或是愚蠢的人才對。

  葉葵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她已被老祖宗給喊了過來。

  也是直到這時,葉葵才發現這家裡到了如今,真正做主的還是老祖宗。

  不,或許也不能這麼說。

  只能說是這都快老得成精了的老太太過於熱愛管理這個大宅了,所以才不停地將賀氏的事情給攬過來管了。

  就好比這次的事,賀氏亦也派了人來喚她。

  可老祖宗叫了,她自然要先來這邊才是。

  「老祖宗,您莫非還在懷疑是我殺了人不成?」葉葵捂住心口,故作惶恐。

  老祖宗一愣,隨即怒罵:「你還有這個膽子?!去去,回你的院子去。這事我自會調查清楚。也不用你說了!」

  葉葵眼眶紅紅,告退。

  剛走到門口,葉明煙卻追了上來,遞給她一方素淨的帕子,口氣輕柔地安慰道:「二妹妹莫要擔憂。老祖宗不過是脾氣大了些,等過些日子一切水落石出。便好了。」

  葉葵感激地道:「還勞大姐多幫我說說話。我這剛回來,便出了這樣的事,心中著實不安。」

  葉明煙自然好言答應了。

  然而這事,到底誰也沒能查出什麼東西來。

  因為出事的地方就在小姐的院子外,這事便也有些敏感起來。

  所以,那丫鬟到底為什麼會在大晚上出現在二小姐的院子外,根本便沒有人繼續往下探究下去了。

  最後不過是用個天黑路滑,失足跌落水潭溺斃的理由給敷衍過去罷了。

  那水池子自然也成了不吉祥的地,請了大師來超度了一番,賀氏便讓人來將池子給埋了。

  葉葵院子裡的人也因此被那填埋池子的動工聲給擾了好些日子,珍珠更是眼巴巴看著院子外,一臉苦哈哈地嘟囔了好幾日。

  「唉,沒了池子,恐怕亭子也不會再建了……等到了夏日,也再也沒有蓮花可看了……」

  葉葵聽到了她的話,心裡卻是樂開了花。

  沒了這些東西才是大好的事情!

  只可惜,還是未能見著竇姨娘一面。

  只聽說竇姨娘知道了這事後,險些動了胎氣,如今已是臥床靜養起來了。

  倒是葉明宛那丫頭,好端端地又跑來了幾次。

  且次次都讓葉葵恨不得再揍她一頓才好!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想些什麼東西,到了最後,竟還在她這裡賴下吃飯,不肯離開了。

  「五妹妹,天色不早了,你還不回去歇息?」葉葵捧著書,看著綠枝將油燈點了起來,又見燕草在門口張望是否要打水進來,終於忍不住無奈地問向了葉明宛。

  誰知,那丫頭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轉,竟然道:「二姐姐,你怎的不留我一道睡?」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11 PM

037夜半驚魂

  葉明宛死纏爛打,愣是留了下來。

  葉葵不免有些頭疼起來,這咋咋呼呼的小丫頭,嘴巴就沒有空下來的時候。

  這聒噪也就罷了,竟還要同她睡到一處。

  「二姐,你這床可比我的大多了,你瞧瞧被褥也似乎軟和些。」葉明宛披著髮,兀自脫了鞋子爬到她的床上去,口中說個不停。

  葉葵冷著臉,有心想要將人給趕出去。

  但葉明宛這丫頭卻似乎看穿了她心思,突然捂著臉淒淒地說道:「二姐,我的臉到現在還會疼呢。」

  葉葵氣極反笑,她那一巴掌若是能讓葉明宛疼到現在,只怕她的手就不是肉做的了!更何況,劉媽媽的那張老臉都已經消了腫,她當時打向葉明宛的那一巴掌根本連一半力氣也沒有用上,怎麼可能到如今還疼!

  不過,這丫頭拼了命要賴在這裡,她便讓她賴著得了。

  她倒是要看一看,這丫頭到底想做些什麼。

  劉媽媽親自回竇姨娘那取了換洗衣物過來,面對葉葵的時候卻顯得有些張皇,小心翼翼地道:「二小姐,竇姨娘說今夜便麻煩您了,明兒一早她便會使人來接五小姐回去的。」

  葉葵原本也沒指望竇姨娘會來接人。她身邊的小丫鬟才死了,她自己又藉口身體不好臥床靜養,自然是樂得這毛毛躁躁的五丫頭留在外邊。

  倒是讓葉葵沒有想到的是,她爹葉崇文竟然也親自派人過來問了話。

  看來是真心疼愛葉明宛才是。

  葉葵不由得又有了別的看法。這偌大的葉家,當真是每天都能給她許多驚喜跟意外啊。

  沐浴完,換了衣服上床睡覺。

  葉明宛便跟隻八爪魚一般貼了過來。

  葉葵皺眉,剛將她推開一點,葉明宛小小的身子就又巴了過來。

  當真是忍無可忍!

  葉葵猛地坐起來,朝帳子外喚道:「燕草。」

  然而外面並沒有人應聲。

  葉葵這才想起,葉明宛這坑爹的丫頭方才說不喜歡在睡覺的時候屋子裡有人,所以今夜葉葵並沒有讓燕草睡在屋子裡。想到這,葉葵忍不住又在心中將葉明宛罵了一通,既不喜歡睡覺時屋子裡有人,那為何又偏偏要賴在她這裡睡?難道她不算是人?

  真是越想便越覺得心中鬱結!

  葉葵長長吐了一口氣,才勉強讓自己的心神鎮定下來。

  今日葉明宛一來,原本那些要做的事情便都給耽擱了下來。

  不論葉葵走到哪裡,這丫頭便也要跟到哪裡。

  眉頭緊緊蹙了起來,先前池婆從那個婆子那搜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她還沒有來得及同池婆通氣,而且到底為什麼會是竇姨娘的丫鬟,她也沒有想明白。

  更加令她心中難以安寧的是,那件褻衣。

  她今年已經十三歲,說起來也是可以訂親的年紀了。

  女兒家的褻衣乃是最私密不過的東西,若是流落在外,會發生什麼?

  這時候,名節之於女子,那便是命!

  丟了褻衣,便是污了名節,污了名節,那就是要拿命去抵了!

  論起來,似乎並不是什麼厲害的手段,但這種下三濫的方式對於她這個年級的女子來說,絕對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最不想要她嫁得好的人莫過於賀氏。

  而且賀氏沒有女兒——

  也許問題就在這裡,她沒有女兒,所以也不怕身為二小姐的葉葵名聲敗壞,就算牽連了葉家所有女兒又如何,總歸她沒有女兒!

  正想著。葉葵一低頭,忽然撞上了葉明宛亮晶晶的眼睛。

  白日裡晴空萬里,到了夜裡。便是星光璀璨。

  月光如銀,映照得屋子裡也隱隱發白。

  葉葵總覺得孩子的眼睛過於明亮,似乎能看穿人心,所以哪怕對方嬌縱跋扈的葉明宛,她也忍不住避開了視線。

  葉明宛咯咯笑起來。翻了個身,道:「二姐姐,你是是不是在想為什麼姨娘的丫鬟會死在你的院子外?」

  「你怎麼知道?」葉葵心中一驚,努力木著臉,淡淡回了句。

  葉明宛收了笑聲,湊近到她耳邊,清脆的童音壓得低低的,在暗夜裡聽起來頗有些駭人,「因為我知道那個丫鬟根本不是姨娘的人。」

  葉葵勉強勾起嘴角,「不,你說錯了,那人的確是竇姨娘的丫鬟。」

  是,是她的丫鬟。

  可背後那個人,卻不一定是竇姨娘。

  葉葵自然知道這些事,可葉明宛突然說出這些話,她就不得不覺得不對勁了。

  果然,葉明宛慢慢地靠過來,小手搭上她的腰,嘟囔道:「我便說了你不會信,姨娘卻還偏要我來告訴你。」

  在這家裡,哪怕得寵如葉明宛,也是沒有辦法喚生下她的竇姨娘一聲娘的,所以她口中說起姨娘二字時,一點停頓也沒有,異常流暢。

  葉葵這一次並沒有扯開她的手,只是翻了個身,口中道:「快睡吧。」

  不多時,身後的孩子發出輕微的囈語聲。

  嘟嘟囔囔的,聽不清到底在說些什麼。

  葉葵在葉明宛的夢話聲中閉上了眼睛,然而一刻後,她睜開眼,眼睛裡一絲朦朧的睡意也沒有。

  她依然清醒得可怕。

  大概,是時候會一會那位竇姨娘了!

  想到竇姨娘,她莫名熱血沸騰。

  直覺告訴她,竇姨娘絕對比賀氏要聰明上許多許多。

  聽說竇姨娘原本是商賈人家的女兒,且娘家的銀子還不少,若她不是執意要嫁給葉崇文,反而嫁給個同自己身份相當的人家,做個正頭奶奶,恐怕如今也就不用為了保肚子裡那個不知男女的孩子費盡心機了。

  竇姨娘既然特意讓葉明宛對她說那些話,便是為的經由葉明宛的嘴對她示好。

  也或許,只是不想同她為敵罷了。

  看來竇姨娘已經察覺了些事情。

  也可能這家裡的人大多數都已經猜到之前發生的那些事同她有關。

  不過那又如何,葉葵無聲地嗤笑起來。

  這些人家,規矩繁多,束縛便也多了起來。

  她身為葉崇文的嫡長女,便是她做了什麼,只要不是當場被他們抓到,就絕不會有什麼事。更何況,這種家庭裡,後宅若沒有些陰私,反倒說不過去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只是,論起對人心的掌控,就連池婆也說她不過爾爾。

  在這樣的地方,一步錯,步步錯,她只能走得更加小心些才好。

  不過,以柔克剛,那麼剛是否也能克柔?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突然,幽幽的聲音猛地鑽入她的耳朵。

  與此同時,葉明宛嘟囔了半天的夢話也戛然而止。

  她顧不得外邊是怎麼回事,先將手指探到了葉明宛的鼻子下。

  呼吸順暢平穩!

  幸好!

  只是睡熟了,葉葵長出一口氣。

  帳子外的聲音也已經消失。而且聲音消失的時候,那盞因為葉明宛強調自己怕黑而一直點著的燈,也在剎那熄滅。

  葉葵見燈滅了,反而鎮定了下來。

  空氣裡有股淡淡的燈油味道,也有一股說不清到底是什麼的熟悉味道……

  葉葵猛地撩開帳子,皺眉道:「來了便出來,做什麼裝神弄鬼!」

  「咦?」裴長歌走昏暗的角落走出來,壓低了聲音疑惑道:「莫非我裝的不像?」

  葉葵被氣笑,「不男不女的腔調倒是裝得極像!」

  裴長歌幾步走近,看了看睡在床裡邊的葉明宛,皺眉道:「她怎睡在你這了?」

  「她娘大概是想同我交好,所以特意派了個小兵來。」葉葵淡淡道。

  裴長歌隨手提起一旁溫著的茶水給自己沏了杯茶喝了才道:「有意思,這麼說來她娘倒還是個直接的人。」

  葉葵從床上下來,轉身將帳子合攏,搶過茶壺也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氣喝了才道:「你倒是在葉家來去自如得很。說吧,今日又是來做什麼的?」

  「難道還不准我來看你?」裴長歌挑眉。

  葉葵冷笑了聲,卻也沒有說話。

  真當她是傻了不成。

  不過不管裴長歌到底在葉家做什麼,總歸跟她都沒有關係。

  裴長歌聽到了那聲低低的冷笑,勾起嘴角無意識地笑了笑。

  到底來做什麼的呢?

  連他自己都已經迷糊了。

  只是,很想進來看她一看罷了。

  他伸手摸摸鼻子,順道,一定是因為順道,所以才來找她的。

  「二小姐、二小姐!出事了!」

  房門忽然被重重叩響,裴長歌身形一動,人已經閃避到了角落裡。

  葉葵聽出那是玳瑁的聲音,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自從回了葉家,似乎從玳瑁那聽到最多的便是「二小姐,不好了,出事了」,當真是有意思。

  她清清嗓子,揚聲問:「怎麼了?」

  叩門聲驟停,而後響起玳瑁的聲音,「夫人方才譴人來說,望京那來了消息,說是三少爺他們的馬車在半道遇到了賊人,現在正在回程呢。」

  葉葵皺眉,看向角落裡的裴長歌,卻見那個隱在黑暗裡的身影搖了搖頭。

  耳邊「嗡」地一聲,葉葵只覺得一股血湧到了喉嚨裡,嘴裡滿是腥味,她一手扶著桌子問道:「三少爺可有受傷?」

  「聽、聽說是傷到了手……」玳瑁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話。

  葉葵勉力搖了搖頭,想要讓自己鎮定一些。

  身後裴長歌已經皺著眉頭走了出來,臉色凝重地看著她。

  葉葵啞著聲音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玳瑁應諾,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葉葵捏著桌沿的手骨微微發白,低聲道:「我又錯了一次,真是不該讓他遠離我的視線。」

  裴長歌不贊同,「他總會長大,你護不了他一輩子。這一次你讓他去望京的決定並沒有錯,只是……」

  「只是,我沒有想到那人會這麼做!」葉葵咬牙吐出一句話,「你先回去吧,這事我心中有數。」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13 PM

038勾搭祖母

  葉葵心情複雜,看著眼前一臉急切的賀氏,心裡止不住地湧上惡念來。

  也罷。

  總歸有一日是要對上的,如今不過是提前了些而已。賀氏既然敢做這樣的事情,便也該有他們姐弟倆會反擊的覺悟才是!

  載著葉殊的那架馬車已經在回鳳城的路上,再過幾日便該出現在葉家門外。

  那麼在他回來之前,還有幾日時間可以準備。

  葉葵想著之前玳瑁說的那句話,葉殊傷到了手,可到底有多嚴重,不論是葉崇文還是賀氏竟然都似乎想要瞞著她。

  「父親,到底出了什麼事?」手在袖中緊緊相握,葉葵正視著葉崇文,希望從他嘴裡聽到些靠譜的話,但顯然葉崇文那裡也並沒有什麼可用的消息。

  他不過是皺著眉道:「如今到處是流民,世道不太平,路上遇到賊人也是常見的事兒。我已經寫了信給那邊的知縣,定要將那伙賊人給抓到!」

  葉葵暗自冷笑。

  怪不得葉崇文是太子太傅,而不是那些真正手中有權的官。

  說起來官位高,可到了真事上,他也不過就只能在一旁看看罷了。

  若是有朝一日,太子出了事,恐怕還要牽連整個葉家。

  這樣一個男人,也不知蕭雲娘當初到底看中了他什麼。

  而且還讓妾室在蕭雲娘這個主母之前誕下了兒子,好端端讓二房出了個庶長子。

  說起來,這恐怕也是個笑話!

  只是,只要老祖宗一日沒死,這天下又有誰敢當面笑話葉家,便是聖上也要顧及親戚情分。然而,伴君如伴虎,葉葵巴不得早些同這些人撇清關係!

  葉殊的事,老祖宗那邊自然是瞞得死死的,一絲風聲也不能透過去。

  葉老夫人那邊雖然已經知道了,卻意外地什麼也沒有說,只讓葉崇文派人快些將葉殊接回來而已。

  「二丫頭也別太擔心了,總歸人沒事便好。」賀氏捏著帕子,好言安慰她。

  葉崇文在場,葉葵自然不能不給面子,當下紅了眼眶,「母親也莫要太擔心了。」

  千萬、千萬不要太失望了啊!

  葉葵看著惺惺作態的賀氏,腦子飛快地轉著。

  她對表情神態的掌控越來越容易,然而對人心的揣摩卻仍舊處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方。池婆說得對,她要想活下去,就必須加快成長的腳步。也許,軟的不行,她就該試一試硬的手段?

  她沒有辦法從賀氏的背景上做文章。

  賀氏出身幽州望族,乃是名門嫡女。

  雖是次女,可在家中那也是捧在手心裡的寶貝。

  若不是老祖宗執意看中了她,恐怕她爹也不會捨得將她嫁進葉家做一個平妻。

  平妻。平妻,不過也還是個妾!

  不過說起來,賀氏的運氣似乎也說不上太差。

  她進門的那一日,蕭雲娘便大逆不道地帶著幼女離家。且那時蕭家已然敗落,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多餘的心思來上門質問蕭雲娘到底為何要這麼做。

  所以,她雖然以平妻的身份進門,但隔日便被扶正。

  若沒有她跟葉殊的回歸,賀氏便永遠都是葉夫人,是葉家的當家主母。

  她如今自然也還是。但,總有東西已經在無人注意的時候悄然發生著改變。

  葉葵掃過賀氏頭上梳著的墮馬髻,瞥見髻旁簪了朵由米粒大小的金珠串起的芍藥珠花。她不由得暗笑起來,心頭的鬱結終於消散了些。賀氏應該顧忌著老祖宗的脾氣,往日裡絕不敢輕易用上牡丹花,所以多以酷似牡丹的芍藥代替。

  所以,山寨貨便永遠是山寨貨。

  芍藥再美,也不可能成為牡丹。

  葉葵起身紅著眼眶告退,碧色的翡翠鐲子在她細伶伶的白皙腕上晃晃悠悠,像是一汪春水。

  離了賀氏的院子,卻也不知往哪裡去才好。

  葉殊回來至少也還要四五日,這四五日,她卻不能只這麼等著。

  水綠色的鞋尖踢了踢道旁的一片落葉,葉葵抬頭對身後跟著的綠枝道:「走吧,去祖母那看一看。」

  這些日子,她出門時帶著的多半是綠枝。

  燕草守著她的屋子,如碧跟在池婆身邊,而玳瑁一如既往,葉葵採取了某種十分放任的態度。

  原本她出門都是帶著珍珠的,但珍珠的本事只用來帶路,未免太浪費了些。加上珍珠年幼貪玩,葉葵便故意時常賞她點散碎銅鈿,打發她出去玩兒。

  珍珠愛串門,又是家生子,家裡許多人都在這府中做活,這一來二去的,葉葵便從她嘴裡掏出了許多有趣的東西來。

  倒是綠枝,她知道她是賀氏的人,也知道她有去向賀氏稟報過事,但是她不在乎。

  只要看著綠枝那雙與眾不同的藍色眼睛,她就覺得綠枝會有倒戈相向的那一日。

  她並非全然不懂人心。

  就好比綠枝的心思,她並非全然看不透,她只是仍舊需要時間來肯定一些事情罷了,所以她開始日日將綠枝帶在身邊。

  葉老夫人的院子總是靜悄悄的,今日卻有些不同的聲音。

  葉葵走近,便看到阮媽媽捧著茶盞汗巾立在一旁,而葉老夫人正拿著一把槍舞得獵獵生風。

  她頭一會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禁有些愣神。

  阮媽媽看到了她,笑著喚了葉老夫人,「老夫人,二小姐來了。」

  葉老夫人收了手,將那把紅纓槍往地上一丟,接過阮媽媽手上的茶盞,樣子豪邁地一口飲盡,這才回頭對葉葵道:「一夜不曾睡?」

  葉葵下意識伸手摸下眼下那片青影,點點頭道:「哪裡睡得著。」

  「嗤……你不睡,難道他就能平安回來?」葉老夫人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葉葵總覺得今日的葉老夫人同初見時有些不同,但眼前這個卻更像是葉老夫人真正的樣子。

  她往前走了幾步,淚水漣漣,「祖母,求您一定要讓小殊平安歸來!」

  葉老夫人顯然沒有料到她前一刻還好好的,後一刻就哭成了這副模樣,又加之見著葉葵便想起了自己那個早逝的女兒,一時間頗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自然地伸手輕拍葉葵的背,沉聲道:「雖說女兒家是水做的,可我卻自小便不愛哭。幼年時,母親去世,我咬著牙硬是沒有落淚。兄姐說我狠心,可哪裡知道我心中所想。」葉老夫人頓了頓,「真正心疼你的人是見不得你落淚的……我若是哭了,母親只怕更是難安……」

  葉葵不知道葉老夫人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些話,可卻聽明白了葉老夫人讓她不要哭的意思。

  「孫女只是有些害怕……」葉葵眼巴巴瞅著葉老夫人,眼裡的淚卻是漸漸收了,只說話的音卻還是哽咽的。

  這樣一來,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葉老夫人出身將門,生平一直硬氣。

  哪怕丈夫納了一個又一個妾室、哪怕兩人的關係冷成了天山上的冰雪,她卻從未服過軟!

  唯一令她後悔,令她一想起就恨不得將死去的丈夫從墳墓裡挖出來狠狠鞭撻一遍的事。便是愛女的死!

  若不是他一錯再錯,放任那些女人一步步將手伸到了她這裡。

  阿薇又如何會死?

  然而,這一切她自己又哪裡能脫得了干係。

  若是她稍微服下軟,若是她也學著做那些千篇一律的賢妻,或許這一切就都會不一樣。

  轉眼間,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葉老夫人歎了一口氣。按住葉葵的肩,看著她的眼睛道:「你若是沒有回來也就罷了,既然回來了,便該明白自己處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除了你自己,誰也不能信。而且我不會幫你,不論是你還是殊哥兒,又或是昭哥兒也好,五丫頭也罷,都是我的孫子孫女,我不會偏袒任何一個人,也不想看到你們骨肉相殘。」

  葉葵漸漸止住了哽咽。

  這是第一次,有葉家人這麼直白地同她說起這些話——

  說得這麼直白又殘酷。

  「祖母……」葉葵突然不知說什麼好,只能低低喚了她一聲。

  葉老夫人鬆了手,轉身對阮媽媽道:「讓人擺飯,多加一份碗筷。」回過身又對葉葵道,「不論如何,該吃的飯還得吃,該睡的覺也還得睡。想來你也還未用朝食,便留下陪我一道用些吧。」

  葉葵應了。

  等到心不在焉地喝完一碗雞絲芙蓉粥,葉葵心裡仍有些紛亂。

  從葉老夫人口中說出的那些話,的確有些超出她的意料了。

  「不合胃口?」葉老夫人蹙眉問了聲。

  葉葵搖搖頭,勉強笑道,「孫女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何事?」

  葉葵咬了咬唇,勺子在碗中舀來舀去,卻沒有發出一聲碰撞聲,她沉默了會才緩緩道:「過幾日便是娘親的忌日了,小殊卻又在這節骨眼出了事,所以我才整夜睡不著……」

  葉老夫人一聽這話,亦沉默了下來。

  良久後,葉老夫人忽然道:「等殊哥兒回來,便為你娘好生祭奠一番吧。」

  葉葵等的便是這句話,「多謝祖母。只、只是這事是否會讓母親為難?」

  這個母親自然是說的賀氏。

  老祖宗雖然厭惡蕭雲娘,可到底蕭雲娘也是葉崇文明媒正娶的正妻,便是後來出了那樣的事,可到底也還是葉殊跟葉葵的親娘。

  他們如今還頂著嫡出的身份,蕭雲娘自然也還是正室。

  按理說,是該祭奠的。

  所以葉老夫人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朗聲道:「這事我做主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17 PM

039廢了一手

  蕭雲娘死去的那一日,是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葉葵姐弟倆知道,沈媽媽跟翡翠也知道,賀氏自然更是知道。

  但是如今,葉葵同葉老夫人說起蕭雲娘的忌日在暮夏秋初,賀氏卻無力揭破。

  一個謊,要無數個另外的謊來圓。

  一個秘密,自然也要無數人來守。

  賀氏自從接到了葉老夫人讓她準備蕭雲娘忌日的話後,臉上的笑意便再也沒有自然過。

  沈媽媽氣惱地罵了數遍,口氣仍是憤憤難平:「老夫人也不知是著了哪門子的魔,好端端地竟然又要提起這事來!」

  「閉嘴!」賀氏閉著眼睛呵斥沈媽媽,「你算什麼東西,老夫人的事也是你能說道的!真是越老便越沒有腦子,滾出去!」

  沈媽媽被罵得臉皮一僵,心中卻有些不滿起來。

  不說別的,她這些年就算沒有功勞那也是有苦勞的。可是好處沒有享受到,反而被賀氏給拿捏得死死的。她們本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繩子若是斷了,誰也別想跑得掉!

  她有心想要出聲提醒賀氏,別忘記了她手中也是有把柄的!然而話還沒出口,她便聽到門口急巴巴進來個人。

  ——是四少爺葉昭。

  「母親,那事是真的嗎?」

  葉昭身子骨虛弱,前兒夜裡咳了兩聲,賀氏這些日子便不許他出門了。如今一聽他喑啞的聲音,賀氏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睜開眼,向著兒子招招手,賀氏坐直了身子。

  「你先出去吧。」賀氏看了沈媽媽一眼,眼神不快。

  沈媽媽只得又將那些話給嚥了下去,訕訕然退了出去。

  「二姐姐要給她娘做祭,那事是真的嗎?」葉昭皺著眉,秀長濃密的眼睫交錯起來,遮得眼裡的神色晦暗不清。

  賀氏看著自己獨子那似乎帶著點懦弱的脂粉氣的蒼白臉色,心裡酸澀。明明是那樣羸弱的身子,可心卻從來都沒有一絲脂粉氣。他是她在這家裡唯一的慰藉。

  「沒事的,她要祭奠便讓她祭奠。」賀氏點點頭,輕聲道。

  葉昭卻沉下了臉,小小少年的面孔上滿是不高興。

  他舔了舔乾澀的唇,道:「母親,在那人的神位前,您可是要執妾禮的……」

  賀氏身子一僵,她哪裡會不知道這個!

  可葉老夫人吩咐了,她哪裡能不遵從?

  她要做個慈母、要做一個孝媳,她自然什麼都不怕!

  「那便跪吧……」賀氏幾不可聞地歎了聲,「你莫要多想,王太醫說了,心思過重對你的身子沒有好處。」

  葉昭仍舊皺著眉:「您只有我一個孩子,若是連我都不幫著您,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您依靠?」

  賀氏勉強笑道:「母親知道你孝順,只是仍要先顧著自己的身體才是。」

  「母親可是對三哥下了手?」葉昭忽然仰頭問道。

  賀氏一怔,「你為何這般問?」

  葉昭站起身,眼睛盯著窗子的方向看去,「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他自小比同齡的孩子心性早熟,加上身體不好,遇人遇事便愈發敏感起來。所以賀氏所做的那些事情,他並非全不知情。何況,賀氏有些時候也並不瞞他。

  然而不論他再怎麼厲害,葉老夫人決定的事他也沒有辦法違拗。

  何況,這麼多年來,蕭雲娘都連個牌位也沒有。

  如今她的一雙兒女回到了葉家,她的牌位自然也要重新被供奉到葉家的家廟中了。

  每個人突然間都似乎有了忙不完的事情,葉葵卻意外清淨了下來。

  一連三天,除了每日去請安,她連房門都沒有出過。

  只是中途時,一向不離開老祖宗身側的美人堂姐葉明煙竟然來了一次。

  葉葵雙手支腮,看著對面端著茶盞姿勢優美的堂姐,微微出神。

  果然不愧為鳳城第一美人……

  花一樣的年紀,雪一樣的膚色,古井般的沉靜眼神。

  就連同樣身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要贊歎葉明煙生得極好!

  這樣的姿容、這樣的儀態,便是配給皇子那也是綽綽有餘,只可惜……到底出身差了些。

  葉明煙的父親是庶出,所以她雖然是葉家的嫡長孫女,真說起來,身份是不如葉葵金貴的。

  「大姐今日怎麼有用來尋我?」

  葉明煙放下茶盞,欺霜賽雪的一雙纖手伸過來按在她的手背上,柔聲道:「三弟出事,又趕上二嬸的忌日,想必你心中不好受。聽說你好些日子沒有出門,我這心裡總是吊著一塊石頭,索性過來瞧瞧你。」

  葉葵扯了扯嘴角,她如今的確是心情不好,實在是沒有什麼應付他們的心思,這才閉門不出。但葉明煙既然親自過來了,她自然也還是要擠出個笑臉來的。

  「勞大姐費心了。」

  「哪裡的話!」葉明煙嬌嗔一句,「都是自家姐妹,何須這般說話。」

  都說這個堂姐不單生得貌美,性子那也是好得沒話說。

  葉葵今日倒是的確有些感覺到了,只可惜,她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相信別人的人。

  葉明煙對她的好,來得太莫名其妙了些!

  若是說姐妹情深,她自己還有個嫡親的妹子呢!再不濟,二房裡也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葉明煙為什麼獨獨對她特別關心?

  然而,那天到了最後,葉明煙也沒有說什麼不一樣的話。

  就似乎她真的只是對葉葵這個妹妹太過憂心,所以不得不親自過來看一看罷了。

  葉明煙之後,便再沒有人來過。

  葉葵也樂得逍遙。

  昏昏沉沉睡了幾日,醒來,葉殊已回到了家。

  隨意將自己收拾利索,葉葵便領著綠枝往葉殊的屋子去了。

  一進門,葉殊見了她便眼淚汪汪。

  她更是一眼便看到了葉殊的那隻手。

  竟然傷到了右手!

  包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到底傷得如何。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傷勢如何?」

  賀氏眼睛紅紅扶著葉殊,看著她道:「聽說傷到了筋絡……以後恐怕難以握筆……」

  耳邊「嗡」地一聲。

  葉葵只覺得自己腿一軟,卻咬牙兀自強撐著道:「不打緊,沒了右手,也還有左手!」

  賀氏一僵,似是沒有料到葉葵會說出這樣的話。

  而急急趕來的葉崇文還未進門便也聽到了葉葵的這句話,當下揚聲道:「葵丫頭說得對!沒了右手,也還有左手!左手握筆又如何,照樣能寫字作畫!」

  說著話,他的眼睛卻始終落在葉葵身上。

  葉葵也任由他打量自己。

  方才雖是無意,可她卻突然發現了葉崇文的喜好。

  他自己雖然有些軟弱,卻似乎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女軟弱。所以他尤為喜歡性子跳脫,敢說敢鬧的五小姐葉明宛!

  「父親……」葉殊低著頭低低喚了聲。

  葉葵清晰地看到葉崇文的眉頭一皺,隨即才舒展開來,上前幾步道:「怎麼樣?手可還疼得厲害?」說完又扭頭去問賀氏,「去請王太醫的人還沒回來?」

  賀氏用帕子點著眼角,聲音哽咽。「算算應該馬上就到了。」

  說曹操曹操到,她話音一落,外面便喧鬧了起來,那王太醫已經到了。

  一行人被盡數趕出了門,屋子裡只留下葉崇文陪著葉殊。

  不多時,葉老夫人跟老祖宗也趕了來。

  一進院門,老祖宗便氣勢洶洶地罵了起來,手中拐杖幾乎戳到了賀氏身上,「老二人呢!我說不讓送去望京。他偏要送去!如今倒是好!殊哥兒是在哪裡出的事?我即刻修書給聖上,讓他派兵去剿匪!」

  葉老夫人深知老祖宗說得出便做得到,急忙阻攔:「母親別急,老二一定早就有所準備了。」

  「你也是個蠢東西!」老祖宗扭頭又將葉老夫人罵了通,「既都知道了,為何不早些將事情稟報於我?你們眼裡可還有我?!」

  一口氣罵了許久。

  只是她到底年紀大了,中氣不足。等到罵完,卻是連喘氣都費力起來。歇了好一會才算是緩過勁來,卻仍是不肯用好臉色看人。

  「多謝王太醫了。」門吱呀一聲打開,葉崇文作揖送鬍子花白的王太醫出來。

  王太醫搖搖頭,「令郎的手倒也罷了,只是這心病還須心藥醫,那個結,老夫也無能為力了。」

  葉葵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皺起眉來。

  什麼意思?

  心病?

  那豈不就是心理出了問題?

  若是這時候得了抑鬱症,那可是糟糕了……

  正想著,王太醫已依次同眾人見過禮,背著藥箱離開了。

  葉崇文臉色沉沉地將老祖宗跟葉老夫人迎了進去。

  葉葵落後一步,眼角餘光突然瞥見賀氏笑了下。

  心裡驟然有一股火起,她恨不得立刻上前一巴掌將賀氏偽善面孔給打散!

  一隻手!

  她遲早會從賀氏那連本帶利地要回來!

  且等著,看她如何一點點讓賀氏用命來償還!

  葉葵深呼吸,緊緊握成一拳的手又慢慢鬆開來。

  時間多得是,辦法也多得是,她終有一日會做到的。

  這一次若不是裴長歌派去的人正巧碰上了這件事,暗中救了一把,恐怕葉殊這次失去的就不是一隻手,而是一條命了!

  「二姐,你不進去瞧瞧三哥?」

  突然,葉昭立在門口歪著頭,一臉天真無邪地看著她問道。

  葉葵盯著他看,嘴角慢慢彎起一個優美而殘酷的弧度,「這便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18 PM

040雲娘祭日

  穿過林子,葉家的家廟便映入了眼簾。

  高大的廟社,令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然而賀氏心中心潮起伏,別說肅,根本連靜都做不到。

  葉葵跟在葉老夫人身側慢慢往前走,目不斜視。偶然間會發現她的便宜爹葉崇文總是在悄悄打量她,可看著看著卻又不停地歎起氣來。應當是在透過她想要看到已經不在人世的蕭雲娘吧?

  只可惜,她同蕭雲娘除了眼睛,根本就沒有相似的地方。

  不過這麼說來,葉崇文跟蕭雲娘過去也是真心相愛的嗎?

  可世事弄人,這時代造就了一大堆以三妻四妾為樂的男人,也讓這世上的女子成了最最可悲的附屬品。

  她們不過是用來繁衍後代的工具罷了。

  出身皇室的青瑛長公主是,葉老夫人亦如是。

  賀氏也好,蕭雲娘也罷,她們都是。

  將來,她也會是……

  葉葵只心中憋著一股濁氣,無法消散。

  日子一天天過去,留給她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終有一日,她也要被嫁給一個可能連面都沒有見過的男人,而後為其生兒育女,管理後宅,看著對方納了一個又一個妾,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

  無聲冷笑。

  葉葵腳下的步子絲毫未亂,依舊走得又平又穩,扶著葉老夫人的手亦沒有變化。

  只要她不願意,就沒有人能夠逼著她嫁!

  葉家可不是只有賀氏一人!

  心中思量著,他們一行人已經進了門。

  蕭雲娘的靈牌是新做的,上面的漆色仍舊十分新鮮,在一堆日久了的牌位中顯得愈發顯眼。

  葉殊纏著手,小心走到她身旁,低低喚:「阿姐……」

  「將心中的話都好生對娘說一遍吧。」葉葵對著他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移開眼。

  這一次葉殊會受傷,是她的錯,卻也是葉殊自己的錯。他懂了恨、懂了隱忍,卻沒有學會如何面對前方的困境與危險。

  她要學的還有很多,而他卻更多,多到令人看不到盡頭。

  今日祭奠蕭雲娘,他們姐弟倆自然是主角。

  所以此刻葉殊什麼也不顧就站到了葉葵身側,葉崇文幾人便也沒有說什麼。總歸都是自家人,也無需那麼多的規矩。

  香案備好。

  擺上香爐,點上香燭。

  葉葵跟葉殊接過阮媽媽點燃的香緩步上前。一齊給蕭雲娘上了香,又跪下磕頭。

  「家中眾人對女兒姐弟都十分心疼,母親更是對我們有如親生。娘親若是地下有知,便安心吧。」

  口中喃喃說著這樣的話,但當額頭抵上冰冷的地面時,她卻在心裡無聲地說道:「你讓我照顧好葉殊,我卻沒有做到。但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搶了你的男人,又害了你的兒子,若你真的在天有靈,就好好看著吧!」

  等到起身,她伸手扶了一把葉殊,用幾不可聞地聲音道:「等會好好看著。」

  葉殊臉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卻一閃而逝。

  今日老祖宗自然是沒有來的,葉明煙便也沒有跟來,但葉家老三葉崇武卻來了。

  葉葵這已不是第一次見自己的三叔,又加之對方知道一切,所以目光相觸之時。她微微勾了下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不是以侄女的名義,而是以另一種謀友般的情誼打的招呼。

  葉崇武不喜歡賀氏,這是他親口說的。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何況還是幫過自己的人。葉葵覺得有必要也尋個時間想法子同自己這位三叔好好聊上一聊了。

  原本就該是賀氏領著他們幾個小的上香才是,但葉老夫人卻偏偏等到幾個小的依次上了香後,才突然道:「老二媳婦當年沒有機會敬茶。今日便好好見上雲娘一面吧。」

  人群中驀地發出一聲輕笑。

  葉葵循聲望去,便見到自己的年輕三叔嘴角還掛著那抹來不及消失的嘲諷笑意。

  葉崇文自然也瞧見了,當下微微惱火地訓斥起葉崇武來,「老三,這是什麼地方,你當真是一點規矩也不懂了嗎?」

  「咳,二哥你饒了我吧,我可不是太子殿下,你別訓我。」葉崇武擺擺手,一臉不耐煩。

  葉崇文氣急,當下便要發火,卻被葉老夫人給制止了,「好了好了,當著雲娘的面,這像是什麼樣子!你們倆有什麼話都回去再說!」說完,她又面向賀氏道:「去給雲娘上柱香。」

  賀氏今日似乎特意裝扮過,若不是今日的場合不適合著紅,只怕她就要穿著代表正室身份的正紅色襖裙過來了。

  葉葵冷眼看著她一臉傷心表情,似乎死的那個不是葉葵姐弟倆的親娘,而是她的親娘一般。不知道的人,還當她跟蕭雲娘的感情親若姐妹呢!

  賀氏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了葉葵一眼,依言越過幾人,接了阮媽媽手中的香,立在了蕭雲娘的牌位前。

  煙氣裊裊間,賀氏插好了香,絲毫沒有遲疑,一下子便跪了下去。

  葉葵清晰地聽到站在她身後的葉昭咬牙的聲音。

  恨吧?

  此刻葉昭母子應該已經恨極了她吧?

  賀氏身姿放鬆,聲音悲戚,竟叫人瞧不出她心中任何真實的心思。

  如此心思深沉的人,葉葵不由得感覺到了種充滿的寒氣的壓力。撕破了的臉皮,離了家廟卻還要貼在臉上,該笑便笑、該關懷便關懷,想必賀氏也不會覺得比她舒坦到哪裡去。

  「阿姐……」葉殊突然在人看不到的角落緊緊抓住了葉葵的手。

  葉葵這一次並沒有甩開他的手,反而還回握了一下。

  她要讓葉殊知道,這世上永遠沒有誰可以毫無顧忌地做壞事。如果不能一擊即中,不能一下子便將對手置於死地是。便絕不要衝動去做。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姐姐在天有靈,妹妹一定會將葵丫頭跟殊哥兒當成我親生的孩子好生養育,姐姐萬莫擔心。」

  賀氏帶著哭音說了幾句,即將起身的時候卻突然又道,「兩個孩子都是難得的好孩子,尤其是葵丫頭,更是聰明懂事惹人憐愛。妹妹將來定會為葵丫頭挑個最好的人家……」

  葉葵隔她老遠,卻聽得一清二楚。

  賀氏這是在告訴她,不要得意、不要自作聰明,她多的是法子拿捏她!

  這時候,婚姻大事,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婚事自然由主母打算。賀氏這是已經是在明確警告她。

  葉葵看著賀氏的背影,無聲地笑了笑。

  只怕賀氏的如意算盤要散架了!

  賀氏轉過身來,正巧看到了自己那立在葉殊姐弟倆身後的兒子葉昭,也看到了葉葵嘴角那抹淡薄的笑。

  按照長幼來說,葉昭立在他們身後並沒有什麼不對,然而這一幕落在賀氏眼中,卻是分外地刺眼!

  若是、若是沒有這兩個孩子。她的昭兒便是這家裡唯一嫡出的孩子……她當日做了那麼多、費了那麼多的心機,難道為的不就是這個嗎?可是明明以為已經死了的人卻又都出現了!

  硬生生將水攪得渾濁不堪!

  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裡,她不是不恨,她只是要維持這已岌岌可危的雍容模樣罷了。

  葉葵今日穿了身鵝黃色的窄袖衫子,底下是條月白色的儒裙,頭上鬆鬆編了小辮束在了一道,盤成小髻,上頭只斜斜插了支成色上好的白玉簪子。

  清淡如菊的裝束,人卻又濃烈如牡丹,混成了種詭譎的感覺。

  賀氏看得久了,不禁有些恍神,直到葉崇文喚,才陡然回過神來。

  「老爺方才說什麼?」

  葉崇文有些不悅地道:「我在問你,雲娘的那些妝奩都入了庫還是另外放著,如今他們姐弟倆也回來了。那些東西便提前分給他們姐弟兩便是。」

  賀氏一怔,「這……離葵丫頭出門也還有好些日子,何必這般著急?」

  「是我說的,東西放著也是放著,母親的妝奩原本也就是留給孩子的,他們倆既然回來了,便提前給了他們也好。」葉老夫人起身,身姿筆挺。

  賀氏臉皮微微一僵,隨即卻又綻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母親說得極是,等回去我便讓人將冊子給理出來。」

  葉葵站在原地,面上如常,心裡卻已是鬆了老大一口氣。

  她不過是同葉老夫人渾水摸魚地略微提了一句罷了,沒想到葉老夫人竟就真的幫她同葉崇文說了。

  「二姐姐,你臉上的笑都快藏不住了呢。」葉葵正樂,突然聽到身後葉昭以極低的聲音說了這麼一句。

  一眾人除了她跟葉殊外,並沒有人聽到這句話。

  葉葵神色不變,回頭驚呼:「呀,四弟這是怎麼了?臉色如此難看,可是哪裡不舒服?」

  葉昭自來體弱多病,所以葉葵這麼一喊,一群人的目光立刻就都被吸引了過去,賀氏更是登時便變了臉色,急巴巴地道:「哪兒不舒服?」

  很快,一群人便簇擁著葉昭出了門。

  葉葵落後,盯著遠處的賀氏背影喃喃自語,「你的兒子似乎真的很寶貝呢……」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執妾禮,讓賀氏認清身份,不過是最容易的一步罷了。

  接下去的路才是危難重重,一步錯步步錯。

  走在懸崖峭壁的邊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誰先害怕,誰便先行墜落!

  「阿姐,那傢伙可真是個藥罐子啊……」

  葉葵聞言冷著臉看了葉殊一眼,突然摔了手道:「從明日起,你開始練習用左手習字握筷!」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20 PM

041菊香凜然

  「你何苦對他說那般重的話。」池婆歎了一聲,低聲道。

  葉葵拿著繡花針的手一頓,「這人世從來都是骯髒黑暗的,他若是以為可以依賴我,今後如何能走得下去?」

  池婆未盲的那隻眼睛裡有著別樣的神采,她似是想起了一些想往卻始終忘不掉的往事。有時候,當那些記憶從腦海深處浮現出來的時候,她便能聽到那隻盲眼在尖叫、哭泣。

  她垂眸,眼角細碎而密集的紋路舒展又聚攏,「你說的對,若真是為了他好,便該狠心一點。」

  葉葵看她一眼,未發一言。

  這個道理他們都懂,不過是做得到跟做不到的區別罷了。

  沒有誰可以陪著另一個人直到永遠,能陪著自己走下去的,只有自己那顆堅強的心。

  某些冷酷的處世哲學,即便到了這個世界也一樣行得通。

  這些道理對自己所在乎的人使用,不過是種變相的保護,且比起之前的守護更加強大跟有效。所以哪怕他的右手再也沒有辦法回到以前的樣子、哪怕她心裡也疼得要命,可是安慰、心疼完了,那一記「耳光」卻還是要打下去。

  打醒他,也是打醒自己!

  哪怕看到葉殊不解而傷心的眼神,她仍舊只能這麼做。

  逼著他一遍遍用左手寫下一個個扭曲到甚至不能辨識的字。

  逼著他一次次用左手拿著筷子去夾菜,卻將飯菜盡數掉在了桌上。

  哪怕這一切會令他狼狽不堪,卻仍舊逼著他去面對。

  「不能讓賀氏得逞。不過是廢了一隻手罷了,他還好好活著,就遲早會有站起來的那一日不是嗎?」葉葵喃喃說著話,像是在問池婆,又像是在問自己。

  池婆亦放低了聲音道:「不談這事了。倒是那些妝奩你是如何打算的?只怕賀氏也不會蠢到在這上面做什麼手腳,她本不是窮家小戶出來的女子,就算你娘的妝奩豐盛。她也不至於起了貪念。」

  說到正事,葉葵終於來了點精神,「便是她貪了,我又能知道什麼?將東西要回來,一則是為了小殊打算,二則也是為了我自己打算。手中無銀錢總是寸步難行。婆婆您也知道,如今這世道女子做生意的也多得是,若是能攢下些銀子,將來總是用得上的。」

  「便是世道如此,也斷然沒有勳貴人家的未嫁女兒出門做生意的道理!」池婆斷然否決。

  葉葵低頭咬斷了絲線,「何須我出面,做個背後老闆難道不好?」

  池婆是知道裴長歌的事的,當下明白過來她大抵是準備走裴長歌的路子了。便道:「你最近見過裴九爺?」

  按理說,自打她回府,便不應該見過才是。池婆心中有些疑惑。

  葉葵對裴長歌夜訪的事心知肚明,他是決計不會讓池婆發現的,便神色自若地回答:「您想到哪裡去了,我是準備跟我家那位三叔合作罷了。」

  「葉三爺?」池婆沒有料到會是這個回答,登時就愣了。

  葉葵將手中已經繡完了的抹額拎起來在眼前細看。「如何?」

  池婆見她避而不談,卻也不再問,只將那條抹額接過來細細看了道:「進步了些。」

  「我果然也要好好鞭策下自己了,不過就是繡了兩條抹額,便累得不想動彈了。」葉葵苦笑,揉著手站起來。揚聲喊燕草,「燕草,找塊樣子素淨些的方巾來。」

  等到方巾拿來,葉葵眼也不眨,取了剪子將其一分為二,分別將兩條抹額包了起來,這才又將綠枝尋來。

  看著對方藍幽幽的眼,葉葵心中一動,道:「綠枝可有見過我父親?」

  誰知綠枝突然臉色大變,半晌才道:「不曾……」

  「是嗎?」葉葵點點頭,不再說話。

  等到出了門,走到了僻靜處,綠枝忽然攔著她跪了下來,低著頭道:「二小姐,奴婢願意永遠效忠於您。」

  葉葵裝作不明白,也不去扶她,只悠閒地道:「這裡雖僻靜,可離開老祖宗的院子也不遠了,難免什麼時候就冒出來個人,你若是願意跪著便繼續跪著說,若是想明白了,等到回去再和我說,也是一樣。」

  「二小姐……」綠枝聲音柔媚,低聲說話的時候不似一般良家女子。

  葉葵往前走去,背身道:「起來吧,我知道你的心思了。」

  綠枝不知道她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卻也知道自己就算繼續說下去,葉葵也根本不會繼續聽,便也就從地上起來,乖順地跟了上去。

  到了老祖宗的院子,卻被告知老祖宗正在小憩。

  葉葵便同葉明煙閒話了幾句,將那塊繡著牡丹花紋樣的抹額交給她後,轉而去了葉老夫人那。

  葉老夫人倒是拿著那塊抹額看了又看,寶貝似地讓阮媽媽給好生收了起來,又仔細問了些葉殊的事情,這才讓她先回去了。

  一連串了兩個門,葉葵看了下天色,想著既然已經出來了,不如就順道再去一次秦姨娘那好了。

  然而剛走了幾步,她卻又躊躇起來。竇姨娘那也一直未能見到面,說起來,葉明宛那丫頭上次來的時候可還特意說了好幾遍竇姨娘有意請她過去一敘。

  這到底是先去哪邊才好?

  長吁了口氣,葉葵突然覺得自己的日子好忙碌。

  這後宅,大得像是迷宮。

  人心更是一個又一個迷宮。

  她不得已被扯了進來,結果就兜兜轉轉,似乎出不去了。

  唯有一個個慢慢擊破,她才能看到出口在哪裡。

  「走吧,去秦姨娘那。」葉葵皺眉,來日方長,先去秦姨娘那一趟得了。

  綠枝不做聲地跟了上去。

  如今已是秋日,秦姨娘愛菊,院子裡種了不少各色菊花,如今已盡數開放,香氣襲人。

  葉葵鼻子靈敏,素日不喜這些花香,一進門便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秦姨娘聽說她來了,慌忙迎了出來,「這是怎麼了?二小姐可是著涼了?」

  「不礙事,」葉葵扯了帕子出來掩住鼻子,「只是聞不慣這花的香味罷了。」

  秦姨娘親熱地上前來扶她,口中道:「今日怎麼得空來了?」

  她一靠近,葉葵驀地一怔,隨後淡淡道:「姨娘身上的香好特別啊……」

  似乎是沒有料到她會聞出來,秦姨娘亦是一愣。

  「什麼香,不過是最近秋燥,臉上的皮子緊繃繃的難受,使人去南城的榮壽堂配了丸子來吃罷了。」秦姨娘笑道,「只是沒想到,二小姐的鼻子這般靈。」

  葉葵露出好奇的模樣,「什麼丸子?我這幾日也老覺得臉上的皮子乾得難受呢。」

  秦姨娘有些為難地道:「這丸子卻是不能亂吃的,二小姐若是想……」

  「我剛來鳳城,對那什麼榮壽堂更是聞所未聞,不過是好奇罷了。姨娘可千萬莫要藏著捏著了,快些取出來給我瞧上一瞧。」葉葵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她的話,果真是一臉好奇。

  秦姨娘愈加為難,領著她進了門,使小丫鬟取出一個小碧玉匣子來。

  碧玉沁涼,猶如冰雪。

  一打開,竟也真的冒出一股涼絲絲的白煙來。

  葉葵贊歎:「姨娘竟還有這樣的寶貝?」

  「是老爺前幾年從別處得來的東西,知我素日歡喜碧玉,又貪涼。這才送了來。」秦姨娘語氣謙卑,卻到底難掩得意之色。

  葉葵裝作沒有瞧見,一連串贊歎的話從口中冒出來,直說得秦姨娘滿面喜色。

  她一邊說著,一邊俯身去看那匣子裡裝著的東西。

  一匣子蓮花米大小的青白色小丸。

  其實說是丸子都是勉強了。看上去小小一顆,似乎一碰就會化掉一般。

  秦姨娘在一旁解釋:「這東西也跟人一樣貪涼,便要放在這樣的玉上養著,效果才最好。」

  葉葵點著頭,伸手去揀其中的小丸。

  「這可不能吃!」秦姨娘驀地伸手來搶。

  葉葵避開,口氣不悅:「姨娘何必如此小氣,我不過是看看罷了。」

  秦姨娘訕訕收回手,「二小姐看看也就是了,這東西小姑娘可吃不得,藥性太猛,怕是容易壞了底子呢。」

  「是嗎?」葉葵把玩著,兩隻手一交錯,用袖子隔開秦姨娘的視線,先前特意用中指跟無名指一道夾出來的另一顆小丸便落入了袖中小袋。

  將東西藏好,她歪著頭繼續打量這顆東西,卻突然瞥見一旁綠枝的神情。

  怎麼似乎有些不對?

  綠枝似乎認識這個東西……

  但是這東西應當不會太有問題才是,若是真的問題十分大,秦姨娘是腦子進了水才會拿出來給她看吧?

  「好了好了,二小姐也看過了,倒是說說今日來做什麼?」秦姨娘靜默了會,又伸手來搶,伸出手卻又像是察覺到了自己語氣不對,立刻轉了話鋒道,「莫不是想來我這蹭飯吃?」

  打趣的語氣卻一點也不有趣。

  葉葵腹誹了句,面上卻笑著將東西丟回了她手裡,笑道:「還真是讓姨娘給說中了,我今日啊,就是來蹭飯吃的!」

  「好好,您吶晚膳便留在這用了吧。不過這菜色都是大廚房做的,恐怕同您那也沒多大區別。」秦姨娘口中說著話,忙不迭地讓丫鬟將匣子收了起來。

  葉葵保持著恬淡地笑容,「跟姨娘坐在一道,我總是能想起我娘來,這不論吃的是什麼,味道可不就都不一樣了嘛。」說完,她忽然伸手抓住了秦姨娘放在桌上的手,緊緊捏著她的手腕道:「姨娘,我這幾日總是做噩夢呢!」

  秦姨娘被嚇了一跳,惶惶安慰道:「怎麼了這是,說出來同姨娘聽聽。」

  「就是前些日子死在我院子外的那個,姨娘可還記得?」葉葵嘴角笑意漸漸變得詭譎,眼睛湊近了秦姨娘的,「她總是提著個燈籠,濕淋淋地立在我床前哭呢……」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21 PM

042春情小丸

  秦姨娘駭了一跳,猛地將手從葉葵的掌中抽出來,蹙眉道:「二小姐最近定然是思慮過重,才會做如此噩夢,若是睡不安寧,不若去請個大夫開兩帖安神的藥吃了看看?」

  「姨娘以為我不曾去請大夫嗎?」葉葵收回手,重重歎了聲,「夜裡入睡的時候,我屋子裡也都點上了安神香,但到底沒有用。而且不止是我,我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哪個睡得安穩吶。」

  秦姨娘端起桌上的茶盞急急喝了一口,小聲道:「二小姐快別說了,子不語怪力亂神,婢妾膽子小,可不敢聽這些話。」

  「唉呀,這倒是我的不是了,光顧著自己害怕,沒成想竟嚇著了姨娘!」葉葵懊惱地說完,又去安慰秦姨娘,「姨娘只當我在胡說八道便是了。」

  「姨娘,三小姐來了。」門口守著的小丫鬟突然進門來,滿面喜色地喊了起來。

  秦姨娘亦是笑了起來,慌不迭地站起身要去迎。

  葉葵瞧得分明,便道:「既然三妹妹來了,我也就不打擾姨娘了。」

  「二小姐不再坐一會?」秦姨娘的一顆心早就飄到了門外,口中心不在焉地留客。

  葉葵搖搖頭,推脫了句便領著綠枝離開了。

  走出門口,正巧碰上三小姐葉明珠提著裙擺跨過門檻進來。

  兩人打了個照面。

  「三妹妹。」葉葵嘴角含笑,溫婉地打起招呼來。

  可誰知,葉明珠卻一挑眉,瞪了她一眼道:「你來這做什麼?」

  秦姨娘聞言,急忙道:「二小姐不過是來看看我的罷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葉明珠整張臉都垮了下來,怒目嚷嚷:「姨娘什麼時候跟她這麼親熱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從姨娘肚子裡出來的呢!」

  葉葵嗤笑。這葉明珠長得像秦姨娘,性子卻被賀氏給教成了個十足的蠢貨。

  喜怒全掛在臉上不說,這說的話也這般沒有腦子。

  她是葉家二房嫡出的長女,葉明珠明著說她像是從秦姨娘肚子裡出來的,這豈不就是罵她不配擔當那個嫡女嗎?況且,竟然連秦姨娘也一道給鄙夷了……

  葉葵面上也不惱,錯開身往前走去,口中淡淡道:「我像是從姨娘肚子裡出來的,三妹妹倒像是從母親肚子裡出來的呢。」

  說完也不去理睬她們,她便帶著綠枝快步離開了秦姨娘的院子。

  回到自家院子。葉葵喊了池婆進來,卻沒有將綠枝遣出去。

  她拿出那顆從秦姨娘的碧玉匣子裡偷出來的東西,蹙眉問道:「綠枝。你可是識得這東西?」

  「奴婢的確見過。」綠枝臉上露出個奇怪的表情。

  池婆亦蹙著眉伸手將那顆小丸子捏在了指尖查看,又放到鼻下輕嗅,然而才聞了幾下,池婆霍然將那東西給丟到了桌上,低聲怒斥:「竟是這種腌臢的東西!」

  葉葵不解。「到底是什麼?」

  「不過是滋陰養顏用的東西罷了。」池婆聲音漸緩。

  葉葵自然不信,「您方才還生了那般大的氣,如今卻說只是滋陰養顏用的東西?」

  池婆不答反問,「這是從哪兒弄來的?」

  「秦姨娘那。」葉葵瞅了眼一旁的綠枝,扭頭向她問道,「綠枝你說,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綠枝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奴婢不知該說不該說。」

  池婆一記眼刀丟過去,厲聲道:「辛羅婢,哼,我倒是忘記了你們都是如何被教養的了!」

  葉葵聽得愈發糊塗,擺擺手求饒,「婆婆您便說吧,我又有什麼聽不得的?」

  「你倒是聽得!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個未嫁的人!」池婆瞪了她一眼,張張嘴,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葉葵終於聽出了點名堂來。不贊同地皺眉看向池婆,「我便說您教了我那麼多東西,卻偏生漏了一樣從來沒有教給我。這後宅中的陰私,那麼多的手段,你一樣也沒有教過我。」

  這話並沒有避諱綠枝。

  綠枝自然反應過來葉葵這是願意將她留在身邊的意思了,當下鼓起勇氣表露起自己的誠意來,「二小姐,那丸子叫做豐肌養顏丸,卻也有個別名叫做春情丸。」

  說完,她小心翼翼地覷了眼葉葵跟池婆的臉色,見他們並沒有不快,便繼續道:「服用此丸可保青春年少,使肌膚白皙豐潤,面若桃瓣。且常年服用,服藥之人的身上便會隱隱約約透露出一股香氣。那香氣若是男人聞得久了,便會動情……」

  「好了!」池婆驟然打斷了她的話。

  葉葵聞言,眉頭卻舒展開來,只是覺得有些疑惑。

  「既如此,那豈不是隨意什麼男人聞到了都會有催情之效?」

  綠枝搖搖頭又點點頭,「是也不是,這到底不比旁的虎狼之藥,需要日積月累才會有明顯的效果,這聞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仍是不對。」葉葵又將眉頭皺了起來,提起自己的手嗅了嗅,「我方才不過抓了她的手,身上便似乎沾到了些,那那些同秦姨娘接觸過的人,身上豈不也都有這香氣?既然是這樣,難道便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的味道?」

  這次不用綠枝了,池婆開口道:「這一顆丸子便是十兩,你當是什麼人都能用得起的嘛。」

  葉葵悚然一驚,她自到了這世界,便一直沒過過富裕的日子,十兩銀子對她來說已是個十分大的數字了。

  這麼看來,秦姨娘的銀子可還不少呢……

  她驀地輕笑起來,「看來她誠意雖足,到底漏了些東西。」

  池婆沒有跟著她去,乍然有些聽不明白。

  「這種東西她既然敢拿出來給我看,便說明她有意交好,但她卻又忘記了點事。」葉葵往後一仰,靠在了軟榻上,「那死了的丫鬟,身上也有這樣的味道。」

  池婆是知道那事的,不過是怔了會,便明白了一切。

  但綠枝卻是實實在在被嚇到了。

  她原本以為葉葵不過就是個聰明心細些的人罷了,可如今看來,心狠手辣倒是一樣不缺!

  那丫鬟在水裡泡了那麼久,身上便是有什麼香氣自然也消失了,但是葉葵卻知道她身上的味道,這便說明她在那丫鬟死前便接觸過。

  綠枝有些躊躇起來,突然覺得自己是出了狼窩又進了虎穴。

  葉葵看到了她的異狀,彎起眉眼道:「綠枝,閒來無事,你同我說說你是如何進的葉家吧。」

  「奴婢沒什麼好說的……」綠枝低聲道。

  葉葵神情自若,看了眼窗外,道:「夫人原先買了你,想必是給我父親留著的吧?可後來又為何將你給了我?而且我瞧著,你已經許多日沒有離開我身側去向夫人稟報了吧?」

  她故意日日將綠枝帶在身旁,想要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麼,結果卻發現綠枝似乎真的鐵了心要跟著她一般。

  「是奴婢自己同夫人請命,說能從二小姐這取得重要的消息,所以才得以過來。」藍幽幽的眼睛似一汪海,看得人著迷。

  葉葵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夫人為何會相信你?」

  「因為辛羅婢最擅長的,不過是勾人跟獲取情報罷了。」池婆突然冷冷插話。

  葉葵故意收斂了笑容,用疑惑地神情看向池婆,眼裡的意思分明是說你懂的怎麼那麼多。

  池婆亦沒有說話,回瞪了她一眼。

  「池婆婆沒有說錯,」綠枝苦笑了下。「辛羅婢便是這樣的存在。只是奴婢並不想要嫁給二老爺,這才出此下策!」

  葉葵道:「你可識字?」

  既是小妾後備軍,那就應當有為紅袖添香四字做過準備才是。

  果然,綠枝點點頭道:「識得。」不僅識得,而且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丹青!

  「很好,那麼你就留著吧。便是夫人往後要將你要回去,我也會保你的。」葉葵淡淡做出了一個承諾。

  綠枝自然是感激不盡。

  這邊其樂融融,秦姨娘那邊卻是鬧開了。

  葉明珠自小在賀氏身邊長大,養成了刁蠻又容易自卑的矛盾性子。加之跟秦姨娘也根本沒有多少母女情分,每每見了秦姨娘,也就都沒有什麼好臉色。

  「姨娘你怎麼跟那丫頭攪合在了一起?你難道不知道她是什麼來頭嗎?」葉明珠一臉不忿。

  秦姨娘親自給她倒茶,低著頭道:「她是這家裡嫡出的長女,同她走得近些,沒什麼不好。」

  葉明珠一手掃過去,將杯子弄倒,挑眉道:「沒見識!她算哪門子的嫡長女,不過是鄉下回來的丫頭,何況如今當家的那可是母親!你若是再同她來往,只怕將來連你都會被牽連進去。你可別好端端地連累了我!」

  秦姨娘低頭接過丫鬟拿過來的布巾,將桌上的茶水一點點擦乾了,長歎一口氣,「三小姐到底年紀輕了些,看事也淺了些。您可千萬不要去惹二小姐。」

  「亂七八糟說些什麼東西!」葉明珠一甩手,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反正已經同你說過了,聽不聽得進去便是你的事情了!有朝一日出了事,可千萬不要說我不顧母女情分!」

  秦姨娘頹然鬆了手,那塊吸滿了水的布「啪嗒」一聲落在了桌上。

  「三小姐……」她低聲喚了聲,可葉明珠卻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十月懷胎生下了她,卻到底連能喚一聲她名字的資格也沒有。

  更加沒有辦法讓這塊從自己身上落下來的肉叫自己一聲娘……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21 PM

043誰在演戲

  蕭雲娘離開葉家,賀氏扶正。

  這葉府中的人自然也就換了好幾撥。

  當年那些伺候蕭雲娘的老人,除了如今的秦姨娘外,剩下的早就都不知所蹤。所以當葉葵看到那個被賀氏跟蕭雲娘的嫁妝冊子一道送來的婆子時,著實愣了下。

  眼前淚水漣漣的婆子年紀其實不過三十過半,人稱曹媽媽,聽說是當年跟秦姨娘一道伺候蕭雲娘的。

  蕭雲娘懷了葉殊的時候,便是她在一旁伺候的。

  「奴婢終於等到二小姐回來了……可惜夫人如今已……」她說著說著,淚水便跟決了堤的河水般,止也止不住,拼命落下來。

  葉葵沉默著,讓燕草搬了張小杌子來,又讓綠枝給沏了熱茶。

  曹媽媽接過茶盞,慌不迭地道謝,聲音哽咽著說不清楚話。

  葉葵道:「媽媽可是我母親的陪嫁?」

  曹媽媽搖頭,「奴婢在蕭家時便被指了人,一家人都跟著夫人來了葉家。生下了我家大小子後,才又回到了夫人身邊伺候。」

  「那如今你家的人也都還在葉家?」葉葵頷首,又問道。

  按照年紀來看,曹媽媽是比秦姨娘還要長幾歲,那麼自然也就比蕭雲娘要大,在蕭家配了人也說得通。

  曹媽媽放下茶盞,面上露出不忿來,「我家那口子守著夫人在南郊的莊子呢,大兒也一道跟了去。」

  葉葵好奇問道:「我娘在南郊還有莊子?」

  南郊她是知道的,那裡土地肥沃,產出極好,若是蕭雲娘有在那給她跟葉殊留了莊子,那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了。

  「不是奴婢胡說,當年蕭家那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咱們小姐那也是將軍的掌上明珠,那可是含在嘴裡都怕了化了的人物!」曹媽媽臉上的不忿又變成了驕傲。「小姐出門時的妝奩,那可是十里紅妝,一路從將軍府排到了葉家門口呢!莊子自然也是陪了不少!」

  葉葵聽到她說到激動處,直接管蕭雲娘喊起小姐來,微微一笑。

  一般能在脫口而出的時候用主子在家時的稱呼來喚人的,多半是忠心的老僕。

  葉老夫人身邊的阮媽媽就是,雖然多是喊老夫人的,可有些時候卻還是會忍不住喚起小姐來。

  這種習慣深入骨髓,哪怕刻意去改變,卻還是不能除根。

  她不由得對眼前的曹媽媽多了幾分信任,不過這幾分,也就真的只是幾分罷了。

  「那些東西可還都在?」葉葵隨手翻著單子。問道。

  曹媽媽眼睛紅紅,似是惱火又似是傷心,「素雪那個賤人!」

  「素雪?」葉葵皺眉。

  曹媽媽回過神來。拍了自己一巴掌,道:「奴婢這張嘴就不會說好聽的話,沒得髒了二小姐的耳朵!」說完了,她才緩緩道,「奴婢方才罵的是秦姨娘。她當年私下裡克扣了不少。奴婢人微言輕,根本拿捏不得她,索性後來老爺將這些東西都交給了新夫人保管,才算是安寧了些。」

  葉葵原本以為她會說被賀氏弄走了些,可沒想到卻是說的秦姨娘。

  不過這麼一來,倒是也能解釋為何秦姨娘吃得起那般昂貴的藥丸了。而且長年累月的服用。那銀子還不得跟流水一般花出去?恐怕秦姨娘手裡還有別的財路在。

  叫人沒想到的倒是賀氏。

  葉崇文讓她保管蕭雲娘的嫁妝,她竟然一點也沒有動過手腳。

  不過,聽說她的妝奩也不少,恐怕也不會貪圖蕭雲娘的這些東西吧。何況保管得好了,還能博一個好名聲。

  但葉葵不同,銀子這種東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秦姨娘吞掉的那些,她遲早也會讓她盡數給吐出來的!

  細細將蕭雲娘的嫁妝單子給看了一遍,葉葵忍不住歎了聲。

  東西雖然不少,但是能動的其實很少。

  那些瓷器金銀首飾,她自然不可能拿出去變賣,剩下的能有所產出的,不過就是南郊的莊子跟另外一個在姜山的一個更小的莊子而已。其實蕭雲娘還有好幾個田莊,可據說是這些年沒了好的打理的人,慢慢地就沒開始入不敷出,最終也就荒了。如今雖然還有人守著,但也就是看看屋子罷了。

  葉葵跟曹媽媽閉門聊了許久,明白過來除了她男人跟兒子守著的兩個莊子外,剩下的人都是由賀氏派出去的。

  所以賀氏不是沒有動靜,她只是不貪,卻也不想讓蕭雲娘的東西好好地留著罷了。

  這樣慢慢毀掉的東西,外人也只會說是下人管理不好,誰也不會責怪到賀氏頭上去,最多只說她一個用人不善而已。

  葉葵彷彿已經聽到賀氏那撥得極順溜的算盤在耳邊卡卡作響,只是……

  貝齒咬了咬唇,葉葵心裡生出幾分戾氣來。

  就算是金子打的算盤,如今恐怕沒法子撥得那麼順暢了。一個不慎,恐怕還有要熔了的可能。

  掂了掂手中的冊子,葉葵讓綠枝拿下去重新摹寫了一遍。

  舊的那份照舊交給曹媽媽,讓她繼續管著那些東西。

  另一份被她鎖在了匣子裡,鑰匙交給了燕草。

  倒不是比起綠枝來,她更放心燕草,只是有些習慣跟想法實在難以改變。而且最近這段時間的相處,更是讓她感覺到燕草還是過去的那個燕子,只是沒了小時候的跳脫,多了幾分卑微罷了。

  所以將鑰匙交給燕草,也是為了讓她明白自己也還是過去的那個小葉子,哪怕如今是她們的二小姐,她也依然信任著她,是她的好友。

  等到一切安置妥當,葉葵沉沉睡了一覺。

  第二日一早,當綠枝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外的時候,她便已經坐在了梳妝台前。

  「讓玳瑁在屋子裡好生待幾日,沒得成日裡在外頭走動惹人非議。」葉葵任由綠枝給她梳著頭,輕聲吩咐。

  綠枝應諾,靜了會又道:「奴婢聽說玳瑁姐姐的針線活做得極好,不若讓她給您做條裙子吧。」

  葉葵喜歡她聰明,當下便笑了起來,「就這麼同她說去。」

  等到梳妝完畢,她特意從蕭雲娘的那堆首飾裡挑了支華麗的步搖出來。

  她年紀不算大,臉又生得稚氣,其實並不適合這樣濃重的金飾。

  但她身上那股氣,卻偏生又能同這些東西尋到一個極妙的平衡點。

  綠枝幫她將步搖插在髮間,問道:「二小姐今日是要去哪裡?」

  「去看一看秦姨娘吧。」葉葵照了照鏡子,確定自己頭上的步搖十分顯眼,這才直起身回道。

  綠枝有些遲疑,「是不是去得密了些?」

  這話原不是她能說的,但既然已經表露了忠心。葉葵也喜歡她有話直接說多過不說,所以綠枝便也大著膽子說了。

  自打葉葵回了葉家,除了老祖宗跟葉老夫人那,葉葵去得最多的,恐怕就是秦姨娘那了。一個嫡出的小姐跟個姨娘走得這般近,哪怕秦姨娘過去是伺候葉葵母親的,也是要令人非議的。

  但葉葵要的便是這效果,最好讓賀氏見她們走得近,心中難耐!

  何況,她今日去,是有重要的事。

  隔了這麼些日子,也是時候去將事情拿到台面上來說說了。

  綠枝見她不語,突然想起一事來,由不得提醒道:「三少爺那您不去瞧瞧?昨日伺候三少爺的嬤嬤不才來請過您?」

  葉葵沒有忘記這事,只是卻是實在不想過去而已。

  她愈發不懂自己這個弟弟了。

  她知道左右習字握筷的難度,也明白讓一個不是左撇子的人將左手用得如同右手十分艱難,但這並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何況,這還是他不得不做到的事!

  但葉殊此時顯得似乎太脆弱了些。

  脆弱到連池婆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有心晾他一晾,可心裡卻還是不放心,「先去秦姨娘那,晚點再去三少爺那,說起來也許久沒有同他一道用過飯了。」

  然而到了秦姨娘那,葉葵卻見到了一個沒有料到的人。

  葉崇文的另一個妾室——楊姨娘。

  也就是她的大哥,葉崇文的庶子葉渝的生母。

  楊姨娘生得嬌小,笑起來的樣子柔柔弱弱,當真是弱柳扶風,瓷人一般。

  她似乎也沒有料到葉葵會來,慌忙丟了手中的繡繃子,起身給她施了一禮。

  姨娘算不上長輩,這禮,葉葵自然也就老實不客氣地受了。

  等到葉葵落座,楊姨娘卻是低聲同他們告辭,收拾了東西便走了。

  秦姨娘笑道:「楊姨娘那人素來膽子小,又不會說話,怕是因著二小姐在,有些不自在呢。」

  葉葵亦笑笑。

  乍一看,楊姨娘跟秦姨娘似乎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

  但是,一個真的膽子小,又不會說話的丫鬟,是如何能在葉崇文身邊一留幾十年?

  又趕在蕭雲娘之前生下了庶長子呢?

  難道真的是傻人有傻福?單純的運氣好?

  別人信不信,她不知道,總之她是絕對不信的!

  明著來的人都沒有什麼值得人害怕的地方,但那些明面上弱不禁風,背地裡卻頑如磐石的人,才是她真正要害怕恐懼的。

  「看樣子姨娘同楊姨娘的關係不錯?」葉葵呷了口茶。

  秦姨娘點頭,毫不猶豫地道:「我輕易不說人好,但楊姨娘的為人我卻是敢肯定的。她往日裡連一隻螞蟻也捨不得踩死,卻是膽小心善不過的了。」

  葉葵有些詫異,沒有想到秦姨娘會說出這番話來。

  「看來我那大哥的性子一定也是隨了楊姨娘吧。」葉葵鎮定心神,將話題帶開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22 PM

044蜚語有舌

  這世上會說話的東西遠不止人。

  動物、植物,甚至屍體,都會說話……

  人常說,唯有死人才不會將秘密洩露出去,但是誰又知道死者也有他們的語言。

  「屍語……」葉葵輕笑,吐出兩個字。

  秦姨娘疑惑不解地看過來,問道:「二小姐說什麼?」

  葉葵正視著她,清晰重複道:「屍語。死者所說的話,便是屍語了。」她眉目漸冷,「姨娘可還記得我之前說起過的那些噩夢?竇姨娘的丫鬟濕淋淋地立在我的床前……」

  「二小姐快莫說了……我駭得緊……」秦姨娘急急出聲打斷。

  手指輕叩桌面,葉葵佯裝害怕,「姨娘不知道呢,那丫頭在夢裡向我指認凶手呢……」

  秦姨娘眼睛一跳,起身離了桌子,「二小姐莫要說笑,不過就是個夢罷了!」

  「姨娘不想知道是誰殺了她?」

  「哪裡來的什麼凶手!那丫頭不過是自己失足落水淹死的罷了!」秦姨娘低聲咬牙道。

  葉葵亦跟著站起身來,「姨娘啊姨娘,那丫鬟跟我說凶手就是姨娘你啊——」尾音拖得老長老長,簡直恨不得一直拖到地老天荒一般。

  秦姨娘手中的青瓷茶盞「哐噹」一聲落了地,碎了。

  手扶著桌沿,指節處發白。

  她揚聲將丫鬟喚進來,將地上的碎片給收拾了。自己才微微顫著雙手又重新倒了一杯茶水,一口飲盡。

  葉葵沒有說話,只定定看著秦姨娘。

  敵不動我不動。

  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

  秦姨娘一連喝了三杯,終於忍不住道:「二小姐真真是嚇煞我了。那是竇姨娘的丫鬟,我連見也不曾見過,又怎會是凶手!」

  葉葵低低發笑,她自然不會是凶手,但她會害怕,這便夠了。

  「姨娘說得是,只可惜啊……」葉葵只說了可惜,卻噤了聲,似乎不準備再繼續說下去了。

  秦姨娘也老道,這一次愣是憋住了沒有開口。

  過了許久,她才沉下眼道:「二小姐是如何看出來的?」

  葉葵抬起頭來看她,面無表情,「其實姨娘的這步棋下得不錯,也算是滴水不漏。我也的的確確是懷疑到了夫人頭上,只是你卻忘記了一樣東西。」

  「是什麼?」秦姨娘皺眉,似乎真心不知。

  話已說到這份上,葉葵也懶得同她兜圈子,當下道:「你常年服用春情丸,通體生香,同你接觸過的人身上都會殘留一絲味道。那丫鬟身上恰好便有這味道在,想來那夜是先同你見了面的才是。雖然那味道極淡,但不巧的是我的鼻子卻特別靈。姨娘你那日不也這般誇過我?」

  秦姨娘眼睛一瞪,詫異地道:「是你殺了她?!」

  「不。」葉葵絲毫沒有遲疑。「不是我殺了她,是你,是你殺了她!」

  秦姨娘怒火中燒,又駭又怒,「你胡扯,怎會是我殺了她!分明是你做的!」

  「我不過是助了姨娘一臂之力罷了!若不是姨娘讓她做這樣的事情。她又哪裡會命喪黃泉?」葉葵單手撐頭,歪著頭看向秦姨娘。

  秦姨娘沉默了下來,只覺得面前的少女絕不會只有十三歲。那雙眼、說話的腔調,都狠辣得叫人害怕。

  葉葵見她不再出聲,便歎了口氣,「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同姨娘一開始見面,便也沒有隱瞞心思。姨娘為何要這般做?」

  「不過是二小姐遲遲不動手,加把柴罷了。」秦姨娘一字一頓道。

  葉葵坐直了身子。搖搖頭道:「姨娘到了這時候還不肯承認?這不過是你的一部分心思罷了,若是只為了添柴,多的是法子,可你卻選了種最叫人頭疼的法子。你就這般肯定我會發現?若是我沒有發現,姨娘又準備如何做?那件褻衣,呵,又會出現在什麼地方?」

  一個又一個問題拋出來,砸向秦姨娘。

  秦姨娘霍然起身,別開頭道:「婢妾不過是相信二小姐的本事罷了!」

  葉葵沒有說話,盯著她的側臉看了會。

  竇姨娘的丫鬟,從她院子裡的婆子手裡拿到了她的褻衣。

  一招棋,就同時帶出了賀氏跟竇姨娘。

  這是被她發現了的後果。

  若是她沒有發現,那件褻衣成功流出……

  那麼,秦姨娘在這府裡就會少一個威脅!

  她的女兒葉明珠也會少一個比較的對象!

  這府中有兒子的女人都容不下葉殊,有女兒的人自然也就容不下她葉葵。

  怪就怪葉崇文只有她一個嫡女。

  嫡女庶女雖然都是葉崇文的女兒,可身份上卻是雲泥之別。到了出嫁的時候,能選擇的人家差別更是明顯。

  但若是葉崇文沒有一個嫡女,那麼他的那些庶女,身份自然也就會相應提高些。

  不用太多,有就夠了。

  恐怕秦姨娘便是這樣想的吧。

  「我今日來,不過只是想要姨娘一句話罷了。」葉葵冷聲道,「是敵是友,姨娘給個準話吧!」

  秦姨娘只覺得額角青筋跳動,眼睛生疼,強行壓下怒火,道:「是敵如何?是友又如何?」

  葉葵展顏一笑,聲音卻還是冰冷的,「同生,抑或你死!」

  是友,那便一同生;是敵,那麼你就去死吧!

  秦姨娘咬牙,半晌才順過氣來,擠出一個笑容,「自然是友,二小姐切莫多慮。」

  葉葵面上笑吟吟,心裡卻已盤算清楚。

  同生,自然會讓你生。

  只是如何生,她可就不敢保證了。

  生不如死,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姨娘是個聰明人。」葉葵淡淡說了句,出了門。

  等人走遠後,秦姨娘終於還是忍不住又摔了個杯子!可惡,可惡至極!竟然被個十幾歲的黃毛丫頭給嚇住了!

  而與此同時,葉家中有個流言也正在悄無聲息地擴散開去。

  就像是一顆小石子入了水,慢慢的、慢慢的就漾起了一圈圈漣漪。

  而這些漣漪,自然就是葉家的那群下人們。

  葉葵不過讓綠枝將「石子」丟給了珍珠,珍珠果然就不負眾望地將消息傳得滿府都是了。

  這大概便是家生子的用處。

  他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座大宅裡,牽根帶枝的,到處都是,用來傳播流言再適合不過。甚至到了最後,讓人想要查都查不出源頭到底在哪裡!

  沒過多久,竇姨娘落水身亡的那個丫鬟冤魂不散,日日徘徊於葉家要尋人償命的消息就不脛而走,傳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

  自然也有不少人懷疑,那丫鬟不是說是不慎落水才溺斃的嗎?

  若是這樣,又是哪裡來的償命一說?

  但人就是這樣,流言蜚語聽得多了,就成了真的。

  不然,人的舌頭為何會比刀子還鋒利呢!

  又過了幾日,流言愈加豐富多彩起來。

  ——那鬼在夫人的院子裡!

  這樣的話,越來越多,多到賀氏終於忍無可忍,要嚴懲散播謠言的下人。

  消息傳來的時候。葉葵正在陪著葉殊用飯。

  練了多日,葉殊卻還是沒有辦法用左手握筷。

  「啪嗒——啪嗒——」

  一頓飯,他手裡的筷子,又或是筷子上夾著的菜不知掉了幾次。可葉葵不許他不吃,也不許一旁的丫鬟幫忙布菜。

  他眼巴巴看著葉葵,想要將筷子換了調羹,卻被葉葵冷冷的話語激得將調羹都砸了。

  「我就不信我做不到!阿姐你就等著看吧!我很快就可以用得跟右手一樣好!」

  葉葵舉筷夾菜,聞言淡然道:「我知道你可以。」

  但葉殊卻似乎已經沉浸到了自己的宏偉目標中,全然沒有聽到她的話。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口中的飯菜味如嚼蠟,叫人難以下嚥。她做了那麼多,為的不過只有他。可他若是自己不爭氣,她又能如何?

  才回葉家的時候,他還記得關心她,見面時會問她過得如何,吃得可好、睡得可安寧。

  但如今,每每見了面,卻再不會提及一句。

  葉葵有時候都開始忍不住反省是否自己對他太嚴苛了些?

  可,池婆也好,裴長歌也罷,甚至是綠枝,都說她如今這樣才是正好。

  甜棗跟巴掌永遠都是缺一不可的東西。

  她不能只給一樣而已。

  不過很快,葉葵就沒有多餘的心力來分散到葉殊的心理問題上了。

  因為賀氏的反擊已經開始。

  以流言克制流言,似乎也是個好辦法。

  沒多久,葉家下人中茶餘飯後的談資就從女鬼變成了災星。

  ——葉家二小姐葉葵命中帶煞,乃剋六親之象。

  所以葉二小姐一回到葉家,家中就開始出事。

  先是好端端的淹死了個人,且那麼巧就在她的院子外。後來胞弟又路遇匪徒廢了一隻手,如今夫人也開始生病……

  當綠枝將從珍珠那聽來的話轉述完,葉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賀氏自從給蕭雲娘祭拜回來後,就開始裝病,倒如今也好些日子了。

  前段時間,竇姨娘的丫鬟冤魂不散的流言到處都是的時候,那群人還說賀氏生病是因為院子裡有髒東西,陰氣太重引起的。如今話鋒一轉,立刻就變成了是因為她命中帶煞,剋到了賀氏。

  真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不過賀氏的反應倒是不慢。

  古人迷信,人人都信命。

  若是葉家幾個長輩真的認定了她的命不好,恐怕許多事情也就會跟著改變。

  而且命這東西,還不是由你說了算的。

  「過不了幾天,恐怕就要有道士和尚上門了。」葉葵倚在軟榻上,嘟囔了句。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23 PM

045煞女降世

  果不其然,沒過幾日,葉家便來了一群和尚。

  只是出乎葉葵幾人意料的是,這人不是賀氏請來的,而是老祖宗發話讓請的。

  年紀大了的人,總是貪生怕死些,像葉老夫人這樣絲毫不在意的人,那是少之又少。

  老祖宗活了七八十歲,在這個醫療各種都不發達的時代能活到這把歲數,已經算是十分不容易,再過些年,恐怕就可以被稱之為人瑞了。但也正因如此,她愈發想要長命百歲起來,所以四處搜刮名貴藥材食材來進補。

  反正,她不缺這點銀子。

  她兒子都已經先她一步奔向了極樂世界,她卻還生怕閻王會來索命。

  這種近乎偏執的求生欲望,著實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院子外的誦經聲越來越響亮,葉葵凝眉不語,心中煩躁。她從未信過佛也未信過基督、伊斯蘭教各種教派,她唯一感興趣卻也不想加入的,不過是鞭身教這種被稱為邪教的教派罷了。說起來,她就是厭惡信仰這種東西而已。

  若是念經有用,人人都去念經不就是了!

  還要自己努力哪門子!

  院子外的誦經聲、木魚聲令她心神不寧,厭惡非常。

  然而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她心虛的表現。

  在他們眼中,這種心虛來自恐懼。

  就好比惡魔會對聖父的名字有反應,所以他們覺得葉家二小姐是因為害怕這聖潔的佛號才惶惶不安。

  可誰知道,葉葵不過是煩透了這些令人不得清淨的聲音!

  水池都已經埋了!

  況且先前也已經請人來超度過了!

  這換了個寺院又來一遍,便是真的有什麼,難道還能驅趕兩次不成?

  葉葵煩躁地伸手捂著耳朵,低聲罵了句,「混蛋!這是準備慢慢吵死我吧!」

  綠枝乖覺地給她點上了安神香。是好生勸慰:「二小姐嫌吵,不若先睡一會吧。」

  「這種時候怎麼睡得著。」葉葵嘟囔道,可是聞到安神香的味道,意識卻漸漸有些放鬆起來,心頭湧上一股睏倦,她心道這東西竟比安眠藥還好用,口中已是對綠枝吩咐道,「想法子給我弄兩個棉球來,把耳朵給堵了還不成嘛!」

  綠枝頭一回見她的小兒心性,不由得失笑,快步出去找棉球了。

  等到東西找來,葉葵迫不及待地塞進了耳朵孔裡。

  雖然不能徹底隔絕外邊的聲音,到底有那麼點效果。

  她滿意地點點頭,脫了外衫鑽入帳子內,閉目睡去。

  香氣裊裊,沒一會,她便已睡熟。

  徹底入睡的前一刻,她心裡還浮現出一個念頭來。

  自從回了葉家,除卻點了安神香的時候。她竟然似乎從來沒有自己睡熟過。不知道這東西用多了,是不是也會產生依賴性……

  然而這一覺並沒有能夠睡得太久。

  日頭高高懸在天空中,周圍卻蒙了一層陰翳,叫人感覺不到日光的溫度。

  綠枝輕手輕腳進來,撩開帳子,輕聲喚道:「二小姐。該起了。」可喚了好幾聲不見葉葵答應,她這才想起葉葵耳朵孔裡塞了兩顆棉球,皺了皺眉。想著外頭老夫人的人還等著,只好不顧僭越地伸手去推她。

  誰知葉葵突然翻了個身,她微涼的指尖就碰到了葉葵的臉頰。

  葉葵猛地睜開眼,微微上揚的眼角顯得戾氣十足,不由得叫綠枝往後退了一步。手一鬆動,帳子便重新滑落。

  手骨纖細,卻並不柔弱的素手從帳子裡探出來,雨過天青色的帳子襯得手上膚色霜雪一般。

  葉葵尚未徹底清醒,揉著額角將帳子打起,嗔道:「什麼時辰了,便來喊我。」

  綠枝看著葉葵那張似乎還籠著睡意的臉,突然發現二小姐雖不如大小姐那般美,可卻也有著一張宜喜宜嗔的俏麗面孔。尤其是那眉眼,並不似尋常女子滿是柔弱之氣,反倒有股子強硬的味道在裡面。

  也難怪出身將門的老夫人會對這個沒什麼情分的二小姐青眼有加。

  「綠枝?」葉葵疑惑。

  綠枝惶惶回過神,走近了將帳子掛在了銀鉤上,道:「老夫人派了人來喚您去呢。」

  葉葵一個激靈醒過來,將棉球掏出來,屏息聽了會外邊的動靜,問:「那些和尚可是都走了?」

  「師傅們已經被夫人請下去用茶了,此刻怕是已經到了老夫人那。」綠枝知道她想聽什麼,便也就直接說了。

  葉葵眼裡閃過一絲譏誚的笑意,「既睡飽了,那便去會一會吧。」

  她特地挑了件素色的衣服,愈發襯得人清冷如傲雪之梅。

  可一進葉老夫人的院子,葉葵還是忍不住差點沒破功。

  這群和尚,怎地就能念個沒完沒了!難道就不會口乾舌燥?

  但葉老夫人是個敬佛的,所以她決不能在葉老夫人面前露出任何不滿或者不快的神情來。

  葉葵勉力鎮定心神,去向葉老夫人請安。

  「這幾日還是睡不好?」葉老夫人看她一眼,淡淡道。

  一旁的賀氏亦用關切的神情看著她,問道:「可是哪裡不舒服?」

  葉葵唇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勞祖母跟母親掛懷了,這些日子已是好多了。先前不過是突然換了環境,有些不適罷了。」

  賀氏鬆了一口氣,親手去扶她,「若是有什麼不適,可不要藏著捏著,早些說出來於我聽才是。」

  「女兒知道了。」葉葵由著她東扯西扯,且看她何時切入正題。

  不過,她並沒有等得太久。

  因為賀氏雖然極力想讓自己表現得滿心關切,但她顯然已是迫不及待想要讓那個煞星的名號落在葉葵身上罷了。她一直不說,不過就是在等葉崇文來了再說而已。

  一盞茶的工夫後,葉崇文便進了門。

  他先向葉老夫人請了安,才皺眉看看賀氏跟葉葵,道:「有什麼事非得將我叫過來不可?」

  後宅之事乃是婦人之事。

  這是此時普天下男子的共識,葉崇文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他不明白賀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非得將他也叫過來不可。

  賀氏揉著帕子,狀似為難,扭頭對身後的沈媽媽吩咐道:「去將慧僭大師請進來吧。」

  葉葵這才發現,自從開頭見過一次翡翠後,她似乎已經許久沒有在賀氏身邊見過翡翠了,倒是沈媽媽,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

  不多時,披著袈裟,鬍子雪白的老和尚便跟在沈媽媽身後進了門。

  先念了一聲佛號,才慢吞吞向在座諸人行了禮。

  古人尚佛道兩教,鮮有不信的人。所以葉崇文雖然是疑惑,卻也回了半禮。

  葉老夫人抬眼看了看葉葵,讓阮媽媽給大師看座。

  「慧僭大師,勞您將先前說過的話對我家老爺再說一遍。」賀氏滿面為難,似乎並不願意讓和尚複述,又特意時不時將目光落在了葉葵身上。

  葉崇文不由得認真了起來,恐怕不是什麼小事。

  慧僭皺著老臉,手上念珠悠悠轉動著,念了聲佛號才道:「葉夫人既如此說了,那貧僧便斗膽再說一遍吧。那池子雖然已經埋掉,亡魂也早已被超度,但仍有東西在擾宅。」

  「池子?您是說小女院外的那個?」葉崇文問著慧僭,眼睛卻已經看向了葉葵。

  葉葵早就知道這老和尚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所以仍舊老神在在,任由她的便宜爹將自己上上下下打量起來。

  看吧!

  反正也不可能看出花來!

  慧僭微微頷首,「葉大人可曾記得令嬡出生的時辰?」

  這個令嬡自然是指的二小姐葉葵。

  「寅時一刻。」葉崇文脫口而出。

  葉葵略怔,倒是沒想到葉崇文竟然牢牢記得她的出生時辰。

  慧僭繼續點頭。歎息般道:「寅為虎,四方神獸中以西方白虎為凶星。寅時又被稱為逢魔時刻,故而二小姐生來身上便帶了極重的煞氣。」

  一番話,說得玄之又玄,可偏生聽上去那般有道理。

  而且這慧僭聽說是相國寺出來的,就連皇上都曾贊他佛法高深。

  所以葉崇文聽到這話,立即便信了八分。

  剩下的那兩分,不過是慧僭說得還不夠多罷了。

  很快,當慧僭問出,「不知葉大人最近可有覺得四肢疲軟,精神不振?」

  葉崇文一個激靈,驀地回憶起似乎真的是從葉葵回來後,才開始慢慢出現這樣的狀況的,而且從來不夢魘的他,近來也是夢魘加身,時常夢見過去的蕭雲娘。

  葉葵看著他臉上神色變幻,心中鄙夷。

  「恕貧僧無禮,二小姐若是繼續住在府中,只怕情況還要加重。」慧僭一臉嚴肅。

  葉葵微微瞇起眼睛,隨後眼中便盈滿了淚水,她低頭,淚珠就撲簌簌落了下來,打濕了袖擺。

  她啜泣著問道:「原是女兒不吉祥,驚擾了父母,只是還求大師給個解救的法子……」

  慧僭一怔,似乎沒有料到她會突然發問。

  但既然知道了,那自然也就該有破解的法子,不然他這個高僧的名號豈不是成了空的?

  葉崇文聞言,也回過神來,急聲道:「大師可有法子?」

  「這……」慧僭看了看諸人,歎氣道:「其實說來也不難,只要等到二小姐及笄,煞氣自然就沒那麼重了。只這幾年內,定要每日不間斷地抄寫經書,潛心向佛,才能有所裨益。」

  葉葵聽到抄寫經書,還要幾年不間斷,心裡登時惱怒起來。

  只好拼命安慰自己,權當是練字罷了!何況她也絕不可能坐以待斃,如今不過是讓賀氏嘗點甜頭而已!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27 PM

046釜底抽薪

  她哽咽著抬起頭,看看葉老夫人,又看看葉崇文跟賀氏,哭道:「既如此,女兒便搬出府去吧。」

  賀氏佯作為難,揪著帕子看向葉崇文,道:「老爺,葵丫頭這也才回來沒有多少日子,這……」

  話說一半,剩下的自有葉崇文自己思量。

  不得不說,比起蕭雲娘來,賀氏更懂葉崇文。

  也是,十幾年的夫妻,且又不是因為墜入少女情愛深潭才拼命嫁進葉家來的,當然跟蕭雲娘不同。

  很快,葉崇文便不負賀氏的期待說出了那句徹底讓葉葵寒心的話,「如今這樣的情形,若是繼續下去終究是不好。葵丫頭也好趁著這段日子好好學學女紅針鑿,修身養性。」

  說到底,他也是覺得這個從鄉下找回來的女兒有些不懂規矩。

  明明行事作風都要比家中的幾個女兒還要大方得體,可她給人的感覺,卻就是那樣的不懂規矩。像是一隻沒有被人馴服的小獸,一不留神,就會撲上來咬你一口!

  雖然葉葵不知道葉崇文心中所想,卻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只是他這樣輕易地就信了這些話,甚至毫不猶豫地就決定了她的命運,不能不讓人心寒。

  對她來說,葉崇文不過是個便宜爹而已,但對葉殊來說,這可是他在世上除了蕭雲娘外最親的親人了。

  她低下頭,垂淚不語。

  這時,葉老夫人開口道:「既然這樣,那便讓葵丫頭搬出去吧。可有什麼好的去處?」

  「我有處莊子如今正是收成的時候,環境也不錯,不如就讓葵丫頭上那去住上段日子?」賀氏細細說道。

  葉崇文贊同點頭,「那就這麼定了吧。」

  葉葵急忙抬起頭,滿面是淚。哽咽著道:「女兒想去南郊的那處田莊。」

  三人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蕭雲娘嫁妝裡的莊子。

  葉老夫人見她哭得傷心,忍不住歎口氣:「也罷,南郊的環境也是好的,她長這麼大,也沒去過雲娘的莊子,如今便去看一看也好。」

  不等葉崇文跟賀氏說話,葉葵急忙先道了謝。

  賀氏想要讓她去她的田莊裡住,她是傻了才會同意!

  而且趁著現在這機會,去一趟蕭雲娘的田莊,是再好沒有的機會了。

  只是,唯一叫她放心不下的只有葉殊。

  她這一走,至少也得個把月,只留葉殊一人在這裡,可會無事?

  心思一動,她已想到了對策。

  事情既然定下了,自然是宜早不宜遲,賀氏當下便帶著人回去幫著收拾東西安排人了。在他們的意思裡,葉葵這一去不是小住,而是長住。她今年才十三歲,等到及笄歸來,自然就需要兩年的時間。

  所以要帶去的東西、人,自然都不會太少。

  很快,消息就傳了出去。

  而葉葵卻並沒有動彈,依舊窩在葉老夫人這。

  臉上的淚濕了又乾,皮膚開始緊繃起來。她伸手抹了一把,而後跪在了葉老夫人面前,懇求:「祖母,孫女不在的日子,還望您對小殊多加照拂。」

  她這般越過葉崇文夫婦倆說話,其實已是不對。

  但她只能仗著葉老夫人對自己的那點喜歡,不顧一切地說了。

  果然,她方才沒有看錯,葉老夫人根本不信那慧僭的話。

  「起來吧。他亦是我的孫兒,不用你說,我也會好生照拂。」葉老夫人示意阮媽媽將她扶起來。「你也不用太過憂心,權當是去散心罷了。過得幾日,我便會讓你回來的。」

  葉葵心中早有了定奪,但葉老夫人能夠這般說,自然是再好不過。

  等回到了院子,她才略微鬆了一口氣。

  讓綠枝將人盡數叫了過來,她臉色頹然地道:「兩三日後我便要去鄉下的莊子裡住著了,你們若是有不願意跟我去的,大可以在此時提出來。」

  眾人見她臉色頹然,又想起先前那些流言,便都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加上他們同葉葵本就沒有相處多久,更別說什麼主僕情分了,當下便有許多日大著膽子想要提出不去,可卻因為見識過葉葵發火的樣子,有些戰戰兢兢。

  葉葵看著騷動的人群,冷笑了聲,道:「想留下的盡管說,反正我也不可能將你們都帶了去,那鄉下地方也住不了這麼多人!」

  這話一出,人群終於喧鬧了起來。

  到了最後一算,願意跟著葉葵去的,只有池婆、綠枝燕草,還有幾個粗使婆子罷了。

  果真是樹倒猢猻散,他們不過是想著這二小姐一去,就等同於流放,想必將來也不會有大的出息,所以寧願在這府裡討生活,也決不願意去鄉下待著。

  誰知道這一去,是否還有回來的日子?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葉葵早就料到,也指望著看看到底有幾個能用的人,結果臨了臨了,卻也不過就是原先的這幾個自己人罷了。

  她突然笑了下,伸手指向人群中的兩人,「玳瑁、如碧,你們也不跟著我去?」

  玳瑁原本就是賀氏的人,難道賀氏沒有讓她繼續跟著?還是說看著玳瑁只能窩在屋子裡給她做裙子做鞋子,覺得沒用,成了棄子?

  而那個如碧,葉葵笑得愈發開心,當初在牙婆那挑了她,不過就是想藉著她來讓賀氏心裡不舒坦而已。想來翡翠後來都沒怎麼出現,說明當初那一齣並不是沒有效果的,所以葉葵也是真心實意想要這丫頭。

  誰知如碧一臉慌張,支支吾吾道:「奴、奴婢笨手笨腳的,便不去了。」

  笨手笨腳?

  葉葵一眼便看到如碧腰間的那個嶄新荷包。

  上面的花色她見過!

  秦姨娘身邊的那個丫鬟身上也有著這樣一只差不多的荷包……

  果然,秦姨娘的手越伸越長了。

  不過無妨,她挑了如碧除了要刺激賀氏外,原本就沒有別的打算,恐怕秦姨娘這一次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倒是玳瑁,「奴婢娘老子前些日子來過了。家中已挑好了人家,過些日子便要來給奴婢贖身。」

  「哦?」葉葵微驚,「這可是大好的事,你怎地不早說?」

  玳瑁惶恐,「是奴婢不好,忘了先同您稟報一聲。」

  葉葵無意地擺擺手,「你的契子也還在母親那,自然還是母親的人,這事母親知道便可。不過添妝還是要的。燕草,給玳瑁取三十兩銀子、一支金釵壓箱子。」

  「好了,既這樣,那麼人便定下了。你們散了去忙吧。」等到燕草將東西取出來親手交到了震驚的玳瑁手中後,葉葵看著底下的人笑道。

  那些人果然臉上都露出了隱隱豔羨的神情。

  沒想到,著實沒有人想到。

  二小姐手裡竟似乎有許多銀子!

  沒有人知道,葉葵盯著那些東西心暗自滴血。

  三十兩銀子!

  可以買多少大米!

  到了這個世界就開始窮著長大的她,早就忘記了在那個世界裡揮金如土的自己。

  其實她手頭根本沒有多少銀子,蕭雲娘的那些東西她都不能輕易動。可是,這種時候銀子不能不花。

  手裡沒有銀子的小姐,同他們這些丫頭婆子又有何區別?

  給不出賞銀,誰又會真的看得起她?

  不拘什麼時候,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從未改變。

  所以,找三叔想法子賺錢的事,果真該慢慢提上日程了。

  面前的路想起來似乎就是寸步難行的,但她劈山也好,砍樹也罷,總是要走下去的。

  一群人散去,綠枝跟燕草開始收拾東西。

  其實燕草做起這些事來遠沒有綠枝順手,也沒有她利索。但葉葵想要將燕草留在身邊,不單單因為她是過去的那個燕子,更因為她想要在身邊留個並不那麼聰明的人。

  同聰明人打多了交道,你就會忍不住又想要身邊有些說話直來直往,一根筋的人。

  他們分得清好壞,卻不懂如何避諱自己分得清。

  這樣的人,活不長久也活不好。

  所以燕草,她一定要帶在身邊!

  沒多久,池婆也已經將東西都收拾了出來。葉葵這邊原也就沒有多少東西,不多時便也收拾完了。

  將曹媽媽叫進來,細細問了些話,葉葵心中愈發有了底氣。

  「我家那口子笨嘴拙舌的,二小姐可千萬見諒。」曹媽媽一臉不安,若不是要守著那些東西,只怕她也想要跟著去了。

  葉葵想了想,突然道:「不若你也跟著一道走吧?」

  曹媽媽一驚,「這……」

  「無妨,我們都離了這裡,那些東西反而不會有人惦記。」葉葵道。

  若是他們在莊子上的時候出了問題,賀氏自然脫不了干係,她沒有那麼蠢!

  「阿姐,你真要去南郊?」

  尚未變聲的少年聲音一喊得急了,就顯得有些尖細。

  葉葵只看到一團蟹殼青的顏色急急忙忙闖進來。

  葉殊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一看便是跑過來的。

  葉葵心裡酸酸的。

  拿著帕子伸手去擦他的額,可還沒有碰到,她的手就被一隻粉嫩的肉手給拉住了。

  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跟進來的葉明宛正拉著她的手,一臉不快地嚷嚷:「二姐姐你太壞了!怎地就自己跑去田莊裡玩!」

  葉葵哭笑不得,愈發受不了這個小祖宗。

  怎麼打了她一次,她反倒黏上來了,攆都攆不走!

  「我要跟你一起去!」葉明宛嘟著嘴,叫嚷,「你不用瞪我,父親一定會答應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28 PM

047南郊莊子

  葉崇文會答應讓葉明宛跟著她一道去南郊莊子上小住,的確有些出人意料。

  起碼葉葵是沒有想到的。

  但既然葉崇文都已經答應了,她這個做長姐的難道還能拒絕?

  不管怎麼樣,明面上的姐妹情分總還是要顧念著的。

  馬車出了城,一路往南郊而去。

  過了這麼久,葉葵還是不太適應馬車這種交通工具。而去自打出了城後,這路也就愈發顛簸起來,她昏昏沉沉的,讓綠枝拿了個小枕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可葉明宛這臭丫頭卻鬧騰個不休。

  也不知道葉崇文跟竇姨娘到底是怎麼教養孩子的!

  葉明宛這丫頭竟然全然不顧長幼尊卑,伸手去扯她的臉!

  一邊鬧騰,一邊還要不滿意地大喊大叫:「怎的那麼遠!我都快要被顛死了!」

  嘴裡說出的話也全然不知忌諱,當真是個什麼也不懂的蠢丫頭!

  「二姐,你快起來陪我下棋吧?」她嘟嘟囔囔地說個沒完沒了。

  葉葵惱火不已,憋著一股濁氣,渾身不得勁,推了兩次葉明宛卻仍舊要死命黏上來。她終於忍無可忍,猛地坐起身,一把將葉明宛扯到了前方。

  面對面看著她,葉葵冷著一張臉沉聲道:「你若是再鬧騰,信不信我立刻將你丟下車去?」

  葉明宛笑哈哈,一臉不相信。

  葉葵氣得額角青筋跳動,臉上卻漸漸露出一個笑來。

  她驀地起身,一手扯住葉明宛將她拉了出來。

  一手撩開簾子,葉葵笑得陰沉沉,道:「聽話還是不聽?」

  車輪咕嚕咕嚕地滾動聲清晰在耳邊迴響,葉明宛似乎有些害怕起來,但看看葉葵,又看看幾個面露恐懼的丫鬟婆子。她又蠻橫起來,似乎料定了葉葵不敢將她怎麼樣。

  何況身後的那駕馬車裡,還跟著葉崇文特意派來送行的人呢。

  「嘁,出門的時候父親便說了,讓我吃好玩好,還讓你照顧好我!你怎敢不聽?」葉明宛的小臉上滿是得色。

  葉葵收了笑,咬牙道:「甚好!」

  話音落,葉明宛的身子已經被她拖到了車轅上!

  但這位置卻又恰好被風揚起的馬車簾子給擋住了,後頭的那輛馬車上的人根本看不到前面發生了什麼。

  腳下懸空,抓著自己的那雙手看上去又是那樣細弱無骨。

  葉明宛登時踢蹬著腳尖叫起來。

  一旁的綠枝跟燕草亦被葉葵的動作嚇得半死,顫顫地說不出話來。

  車夫眼見情況不好,慌忙要停下,卻被葉葵一聲吼了回去,「不准停!」

  葉明宛哇哇大哭。求饒道:「二姐姐,我錯了……二姐姐……」

  「要不要聽我的話?」葉葵咬著牙問道。

  「聽聽……你說什麼我都聽……」

  葉葵深吸一口氣,這才將她拖回了馬車內。

  她剛一鬆手,葉明宛就跑到了角落裡瑟瑟發抖地蜷成了一團,看也不敢再看她一眼。

  綠枝聰慧,急忙湊過來看她的手。

  葉葵吸著氣,將手露出來。她力氣便不是太大,方才能拉住葉明宛不掉已經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手掌都已發烏,手背的指節處卻又是青白的還未恢復。

  綠枝看得倒吸一口氣,覷她一眼,卻又飛快地低下頭給她小心地揉搓起來。

  不過來了這麼一齣後,葉明宛倒是真的就安靜了下來。

  就連燕草悄悄地遞給她點心吃,她也沒有反應,不敢伸手去接。

  「二小姐,五小姐這是不是被嚇著了?」燕草有些擔心。

  葉葵嗤笑,「由著她去。」

  她一開始還有些擔心葉明宛,但是在燕草說話的時候,葉明宛分明從指縫間悄悄地打量著她們。

  這樣狡猾的孩子,哪裡這麼容易就被嚇著!

  不過對葉葵大概還是有些害怕的。直到到了南郊的莊子,下了馬車,她也沒有說一句。

  下車後,更是邁著小短腿,飛快朝著坐在另一輛馬車裡的乳母跑去。

  不知她跟劉媽媽說了什麼,反正葉葵一回頭便看到了劉媽媽一臉憤憤的表情。

  葉葵轉過頭來,對池婆道:「您先帶著燕草幾個進去將東西安置了,我領著綠枝四處轉一下。」

  「二小姐不先去見一下曹管事?」池婆點點頭,卻還是問了句。

  葉葵仰頭看了看天色,輕笑:「不了,等會用飯的時候自然會看到。坐了許久的馬車,胸口發悶,我先走走。」

  池婆這才吆喝著讓人將箱籠都抬了進去。

  葉明宛腳步遲疑,似乎想要跟著葉葵走,卻又顧忌著方才在馬車上的事,良久,一跺腳扯著劉媽媽的手往裡走去了。

  「五小姐倒是有趣。」綠枝跟在葉葵身後,看到那一幕,笑道。

  葉葵隨手摘了一片樹上的已經略微發黃的葉子,皺皺鼻子:「這有趣勁我可受不了。不過她這次過來,絕不是只是為了玩而已。」

  綠枝不解:「五小姐才這個年紀……」

  「她小,竇姨娘可不小了。」葉葵低聲道,「況且,這丫頭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綠枝笑,「二小姐說得是,方才五小姐還在背後衝您吐口水呢。」

  「嗤……估計又是那個劉媽媽教的,也不知竇姨娘是怎麼選的人,將個好端端的官家小姐教成了市井潑婦。」葉葵往前走去,頭也不回地道。

  兩人沿著莊子外圍兜了一圈,回來時葉葵身上的那件水藍色的月華裙,裙擺已經沾滿了泥。

  劉媽媽看到,低頭小聲跟葉明宛道:「您瞧瞧,那就是個鄉下丫頭,傲個什麼勁!」

  葉明宛眼睛一瞪,大人一般斥道:「你懂什麼!娘親說了,她值得攀交!」

  「哎,您怎麼……」

  綠枝見一老一少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什麼,笑吟吟揚聲打斷:「五小姐,該用飯了。」

  葉明宛應了聲往前走去。

  劉媽媽緊緊跟在她邊上,越過綠枝後低頭啐了一口:「藍眼睛的妖精!」

  「劉媽媽您說什麼?」綠枝早就聽到了她的話,卻佯作沒聽到,故意問道。

  劉媽媽慌忙擺手:「沒說什麼,沒說什麼……」

  等到了飯桌上,葉明宛又開始鬧騰起來。

  只這一次,動靜小了許多。

  「這是什麼東西?這也能吃?」葉明宛一雙筷子在碟子裡點來點去,滿嘴挑剔話語。

  葉葵一下子用筷子夾住了她的,道:「食不言寢不語。劉媽媽難道從來沒教過你?」

  葉明宛嘟著嘴不高興地將筷子抽回來,低頭扒飯。

  見她安靜了下來,葉葵這才開始用飯。

  她吃飯的舉止姿態優雅,並不比號稱鳳城第一美人的堂姐葉明煙差多少。可吃的量,恐怕卻有葉明煙的一倍不止。

  一個是弱柳扶風,一個便是傲雪白梅。

  她吃得多,才能在風霜中站得更穩。

  慢條斯理用完了飯,葉葵便去見了曹媽媽的男人曹管事。

  許是因為她將曹媽媽也一道帶了來,所以那面色黝黑的高大男人對她顯得愈發恭敬有加。

  「小的聽說二小姐要來,特地讓人將那排屋子裡裡外外都給清理了。」曹管事搓著手道,「您如今來得正是時候,過些日子那些果子就都該收了,塘裡的魚也都能上桌了,您吶,到時候一定要嘗嘗鮮。」

  鳳城少湖泊河流,更沒有海。

  所以這魚蝦一類吃得便少,價格也就昂貴。

  葉葵知道這莊子不單有一百多畝地,還有一片果林,卻沒想到竟然還有魚塘。

  這麼算下來,一年的收成也有不少了!

  不過對於葉家這樣的門第來說,這些銀子恐怕根本就連毛毛雨也算不上。

  曹媽媽見自家男人絮絮叨叨說著莊子裡的事,生怕葉葵不高興,急忙擰了一把他的胳膊。

  曹管事回過神,一拍腦袋,「您瞧瞧我,這滿腦子都是莊子裡的事,也不管您愛聽不愛聽。」

  「沒事,我喜歡聽著呢。」葉葵毫不避諱,「我原先也是在鄉下長大的,在這遠比在府裡自在得多了。」

  曹媽媽一聽眼眶便紅了:「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當初就該跟著夫人一道的,若是奴婢跟著,指不定夫人如今也還在呢。您跟三少爺也不用吃那麼多苦頭……」

  「那些都過去了,我如今不好好的?」葉葵微笑,「那我先去歇著,午後再將那些管事的人都喊過來於我見見。」

  曹管事忙不迭地應了。

  曹媽媽又親自送葉葵回了屋子。

  屋子裡的東西自然是比不上葉家的那些,但被褥都是新棉新做的,又特意曬過,格外軟和舒適。

  雖然只是棉布做的面,葉葵卻覺得比葉家那些綢緞做面的被子不知舒服了幾倍,令人一鑽進被窩裡就再也不想出來。

  為此,她老實頹廢了好幾日。

  吃的都是純天然的綠色食品,蓋的是正宗的新棉被子。

  曬曬太陽、看看書,這日子,神仙也就這樣了。

  說起來,這似乎還是她頭一回這般放鬆自己,所以池婆見了,也就由得她去。

  但葉葵並沒有放鬆幾天,因為葉明宛那丫頭又開始變得生龍活虎,以惹她生氣為任!

  自己好好的屋子不睡,偏生要擠到她的屋子裡來!

  次日一早,更是直接用冰涼的小手鑽進了她的後頸裡,尖叫:「快起來快起來!去摘果子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30 PM

048秋色連天

  葉葵哈欠連天地看了看外邊的天色,終於察覺到自己這幾日太過於放鬆了,竟然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來。

  「二姐你倒是快一些啊!」葉明宛嘟著嘴催促個不停。

  葉葵瞪她一眼,覺得這些日子自己都快要被葉明宛給帶出小孩子性子來了。喜怒流於表面,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匆匆盥洗過後,吃了個饅頭,葉葵就被葉明宛拽著手拉到了地頭。

  此時已是八月末,正是萬物豐收的時節。

  風一吹,鼻子裡就灌滿了各種莊稼水果的香氣。

  葉明宛將眼睛瞪得溜圓,指著眼前的一大片林子對葉葵道:「二姐,這麼多的蘋婆果,你可得吃到什麼時候去?」

  「五小姐說笑呢,這些蘋婆果收下來自然是要去賣銀子的,哪裡能盡數留著自己吃。」曹媽媽笑道。

  葉明宛鬆了緊緊拉著葉葵的手,提著裙子往前跑去,頭上兩個圓圓的小髻晃晃悠悠,口中嚷嚷:「我可不管,先摘兩個給我嘗嘗味道再說!」

  曹媽媽為難地看了看葉葵。

  「跟著去,莫要讓五小姐磕著碰著了。劉媽媽你還站著做什麼?」葉葵衝著曹媽媽擺擺手,又扭頭冷冷看了眼劉媽媽。

  劉媽媽嘴巴一癟,似是不樂意被她差使,但她身為葉明宛的乳母,自然是要跟著去的,當下便邁著小腳往前去了。

  「二小姐不一道來?」曹媽媽往前走了兩步,回頭道。

  葉葵搖搖頭,伸手戳了戳一簇低矮枝椏上掛著的果子,道:「你去吧,我自己轉轉。」

  蘋婆果?

  原來這時候是這般稱呼蘋果的。

  葉葵呼了一口氣,嗅著蘋果的芳香,終於覺得神清氣爽起來。

  這一次能出來。她倒是還要好好感謝賀氏一番。

  只是不知道,賀氏如今都在做些什麼?

  是同她的寶貝兒子商量怎麼讓她死在這莊子裡,還是想著怎麼樣再讓葉殊廢一隻手?

  說起葉殊,葉葵倒不是十分擔心。

  葉老夫人既然那般應承了下來,那麼葉殊這段日子一定不會有事。何況他如今人在葉家人的眼皮子底下,賀氏反倒不容易下手。

  「啊啊啊——」

  葉明宛的尖叫聲突然遠遠傳了過來。

  葉葵唬了一跳,皺眉看過去,卻只看到一角粉衫的人影又跳又竄。

  「五小姐這是見了蟲子了吧?」綠枝的心情似乎也不錯,連帶著臉上那雙藍汪汪的眼睛也愈發清澈明亮起來。

  葉葵得了空,便忍不住好奇問道:「綠枝,你們在辛羅時應當不是說的大越話吧?」

  綠枝微怔,臉上神情有些古怪,「二小姐難道沒有聽過辛羅的事?我們自小生下來便是被教導說大越官話的。而且……」話音頓了頓,「奴婢也不曾去過辛羅,奴婢生下來便在大越了……」

  「原來是這樣……」葉葵隨手摘下一顆蘋婆果,樹枝被拉低又彈起,打得上頭的樹葉簌簌作響。

  她到底對這個世界了解的太少了些。

  正暗自想著,前頭突然跑過來個人。

  葉葵定睛一看,卻是燕草。

  來了幾日,她要麼蒙頭大睡,要麼出門便帶著綠枝,倒真是忽略了燕草。

  雖然極力想要和這個唯一的幼年玩伴能恢復到過去的相處方式,但是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她心裡清楚,也不想讓燕草不自在。

  燕草一路跑著過來,氣息不穩地道:「二、二小姐,前頭來了幾個人,說是竇姨娘來了。」

  「竇姨娘?」葉葵皺眉。「她不是懷了身子,怎麼會大老遠地過來?」

  何況,身為姨娘哪裡又能輕易出門?

  竇姨娘只生下了葉明宛一個女兒而已,一定也盼著肚子裡這個是個兒子好再為自己長長臉才對,怎麼會不顧身子舟車勞頓地跑到這來?

  她抿了抿嘴,提著裙子往前走去,一邊回頭囑咐綠枝:「你去將五小姐找來。」

  說完,她又對燕草道:「人此刻在什麼地方?領著我去。」

  燕草一邊帶路一邊道:「剛下馬車。池婆已經去迎了。曹管事那也有人去通知了。」

  原本不過只是個姨娘而已,哪裡需要這般動靜。

  但竇姨娘懷著身孕。自然不同一般。

  葉葵愈想便愈發想不明白,葉崇文難道是傻的不成?竟然會讓竇姨娘過來!

  再說,她跟葉明宛來了也不過才幾日而已,竇姨娘便是思念女兒,也不該這麼做吧?

  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

  兩人走出林子,進了前院。

  院子門口停著架青布馬車,正有人往裡面搬東西,見她過來急忙彎腰行禮,「二小姐。」

  葉葵點點頭,眼睛往馬車內看了一眼。

  問道:「東西可是都搬進去了?」

  那人道:「才搬進去一個小箱子罷了。」

  葉葵淡淡「嗯」了聲,繼續往裡走去。

  馬車內這剩下幾個包裹而已,這樣子竇姨娘倒不像是來常住的。畢竟北邊的天再過一個月就該冷得要下雪了,她若是準備常住,定然要帶上厚襖,那麼只有一個小箱子,又能裝上多少東西?

  何況,葉明宛也不過是跟著她來玩的而已,竇姨娘就更不應該在這長住了。

  葉葵領著燕草拐過一個角,進了廳堂。

  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身姿筆直的背影。

  銀紅色的緙絲小襖,烏髮如雲堆砌在頭上,其上只斜斜插了支白玉簪子。

  葉葵特意看了眼她的小腹,平坦的,看不出一絲隆起。

  三個月未到,胎都不穩的時候,她怎麼敢這樣大老遠的過來?

  這一出事,指不定就是一屍兩命。

  心中疑惑不已,視線往上,卻只能看到一個曲線優美的側臉。

  葉葵心中一緊。

  對面的人聽到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微微一福,柔聲道:「二小姐。」

  光潔如玉的額,高挺小巧的鼻,嫣紅唇瓣,好一張眉目如畫的臉!

  葉葵眼睛一沉,竟然這般像!

  竇姨娘原來生得同蕭雲娘這般相似!

  她忽然間才想起來,也怪不得了,葉崇文對葉明宛疼愛到了沒邊的地步。說起來。葉明宛的樣子若是長開了,倒是也還真有那麼幾分像蕭雲娘。不管如何,比起她來。葉明宛才更像是蕭雲娘的女兒!

  可是,這麼一來,難道葉崇文真的是對蕭雲娘念念不忘?

  葉葵心中激蕩,突然覺得自己做錯了些事。

  若是葉崇文對蕭雲娘情難自禁,多年未能忘懷。那麼她一開始就應該好好利用這件事才是!

  然而她卻對葉崇文當初娶平妻,逼得蕭雲娘帶著幼女懷著身孕離家的事情耿耿於懷。

  又想著當初沈媽媽幾人做出了這樣的事,葉崇文卻從來沒有懷疑,心中更是對他不恥。

  可如今看來,她一開始的強硬態度也許做錯了也不一定。

  若是對葉崇文示弱,興許更能得到預期的效果。

  竇姨娘直起身,一手扶著後腰,有些疑惑:「二小姐在瞧什麼?」

  葉葵垂下眼瞼,輕笑:「姨娘國色天香,我乍然一見,不免看得呆了呢。」

  「二小姐好會說笑。」竇姨娘掩著嘴,笑起來。

  這一笑起來,竇姨娘的那張臉便更加像是蕭雲娘了。

  彼時葉葵穿過來後,蕭雲娘的精神狀態就已經不是太好,不然也不會將原來那個小葉子活生生凍死。所以那時候的蕭雲娘的樣子便有些憔悴,葉葵從未見過她過去的樣子,卻也從未覺得蕭雲娘是個絕色佳人。

  但此刻看一看竇姨娘笑靨如花的模樣,她卻不得不承認,蕭雲娘極美!

  可惜了,她生得卻同蕭雲娘沒多少相似的地方。

  因為生得像是早逝的三姑母,所以她輕而易舉地討得了葉老夫人的喜歡。可因為不像蕭雲娘,恐怕今後也難以得到葉崇文的歡心了。

  但是有一點,竇姨娘還是竇姨娘,永遠不可能成為蕭雲娘!

  竇姨娘是個柔媚的美人,而蕭雲娘不是!

  她骨子裡的那個靈魂決定了她永遠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古人,不然她也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心念電轉之際,葉葵想到了一件事。

  也許,若是可能,她該同竇姨娘交好才是。

  勢單力薄的人,若是能結伴而行,接下去的路應該會走得更為順暢才是。何況,竇姨娘先前讓葉明宛做的那些舉動,難道不是想要刻意拉攏她?

  想到這,她忽然不是那麼急切地想要知道竇姨娘到底為什麼要來南郊了。

  葉葵面色微霽,道:「姨娘才下馬車,想必累壞了吧?屋子都是現成的,不若先去休息一會?」

  「多謝二小姐,不知明宛那丫頭如今人在何處?」竇姨娘笑道。

  葉葵心神一震。

  竇姨娘管葉明宛直呼其名,這說明了什麼?

  不過是一個姨娘,按理來說,她至死也只能管葉明宛叫一聲五小姐罷了!

  「姨娘先去屋裡歇著,五妹妹那邊我已經派人去喚了,想必很快就會回來。」葉葵看了眼燕草,才正視竇姨娘道。

  話音剛落,門外已經傳來了清脆的叫嚷聲。

  「姨娘……姨娘……」

  葉葵錯開身,讓葉明宛進來,卻見她要去抱竇姨娘,慌忙攔了。

  葉明宛瞪她一眼,似在責備她不讓他們母女相擁。

  「姨娘懷著小弟弟,你難道不知?怎可這般冒冒失失的!」葉葵低聲訓斥著她,眼睛卻看向了竇姨娘。

  竇姨娘一聽到小弟弟三字,早已心領神會,笑道:「你二姐說得是,這般大的人了,還總是毛手毛腳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7-8 09:31 PM

049結盟失敗

  「姨娘身子日漸重了,父親怎麼會讓她出來?」葉葵端著茶盞,沉聲問竇姨娘身邊伺候的婆子。

  那婆子身子瘦小,老態畢露,但一雙眼睛卻亮得厲害。

  聽到葉葵問話,她恭敬躬身道:「有些話奴婢不好說,二小姐不如等姨娘醒來,親自去問一問吧。」

  「你是不好說,還是不願意說?」

  婆子笑了笑,道:「二小姐可別這麼說,奴婢可沒有這樣的膽子,只是這話奴婢當真是說不得。二小姐若是真想知道,其實也不會先來問奴婢了。」

  葉葵聞言,不禁又細細看了這個不起眼的婆子一眼,恍若贊歎般道:「竇姨娘身邊還真是藏龍臥虎啊。」

  「二小姐折煞奴婢了!」那婆子慌忙跪了下去。

  葉葵卻已經從她方才的話裡聽出了許多東西,如今見她做出這番模樣,只淡淡笑了笑,擺擺手道:「你下去吧,剩下的事我自會去問竇姨娘的。」說完,她又扭頭問綠枝,「五小姐去了何處?怎麼從方才起便沒有見到她?姨娘剛睡下,可別讓五小姐咋咋呼呼地吵著她。」

  綠枝瞅了眼正從地上爬起來的婆子,輕聲道:「五小姐跟著曹媽媽回果林去了。」

  「哦?」葉葵詫異了下,之前見葉明宛那樣子,還當她會跟著竇姨娘不放呢,結果沒想到竇姨娘還不如蘋婆果重要,「那我們也去瞧瞧吧。」

  等到了林子裡,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那麼些果子只花上一日,當然是摘不完的,所以天色一黯,眾人便收拾了東西回莊上。

  難得碰上這樣的日子,葉葵也興沖沖地親自動手去摘了幾顆。

  葉明宛更是擦也不擦,摘下來就直接往嘴裡塞。

  大口大口啃完了兩顆,卻又來衝她喊,這蘋婆果肯定有毒!

  葉葵自然是不理她,任她大喊大叫,可誰知道沒喊上幾句,這丫頭竟然真的就捂著肚子哭了起來。

  等到讓曹管事快馬加鞭去遠處請來了大夫,卻被告知是這丫頭乍然吃多了蘋婆果,所以積食了。

  葉葵哭笑不得,早知道是這樣,她就該聽了池婆的話,也不用白費力氣又花銀子去請什麼大夫了。

  不過這麼一來,她倒是又從竇姨娘那看出了點別的東西來。

  也許,比起肚子裡這個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竇姨娘更加心疼葉明宛。

  知道沒大礙後,竇姨娘長舒一口氣,卻仍不敢直接離開。愣是守著葉明宛吃了藥丸,熟睡後才扶著腰起身。

  葉葵適時伸手扶了她一把,換來個柔婉的笑容。

  「今日多虧二小姐了。」竇姨娘眉宇間有些疲倦,低聲道謝。

  葉葵搖搖頭,扶著她出門。

  竇姨娘推脫了一番。但轉念一想這裡畢竟沒有什麼外人,便也就由著葉葵親手攙扶自己。

  將人送回屋子後,葉葵又特意吩咐曹媽媽去熬點清粥來。

  原本從林子裡回來就該用晚飯,但因著葉明宛這麼一鬧,結果眾人就都沒有吃上飯。又因為來了先前根本沒有預料的竇姨娘,一開始準備的那些鮮魚也就不好上桌了。

  對普通人來說是美味,可對孕吐嚴重的竇姨娘來說,這道魚就成了催吐的可怕東西。

  所以,乾脆葉葵便也不吃了。

  竇姨娘在床沿坐定,柔柔道:「二小姐先去用飯吧,這都忙了一天了。」

  葉葵笑了笑,朝著綠枝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幾個都出去。

  「不用了。過會等下面把粥送上來,我陪姨娘用些便是了。」葉葵在桌邊坐下。「現下無事,不若我陪姨娘說說話?」

  竇姨娘嘴角的笑意漸漸變成了悵然。「二小姐是想知道我為何會不遠千里到南郊來吧?」

  不等葉葵說話,她便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是來投奔二小姐的。」

  葉葵愕然,想了萬般可能,卻著實沒有想到竇姨娘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跟竇姨娘在這之前連面都沒有見過,竇姨娘又怎會特意來投奔她?

  這根本就沒有理由!

  但是竇姨娘顯然是有備而來,就算沒有理由也能被她說出理由來!

  竇姨娘那張酷似蕭雲娘的臉上露出個勉強的笑,「二小姐不信?」

  葉葵自然是不信!

  「五小姐雖然愛玩愛鬧,卻輕易不敢離開我,但這次為何拼了命的纏著您要來,您可知道原因?」

  「姨娘先前讓五妹妹夜裡同我耳語的話,為的是洗清自己,還是旁的什麼?」葉葵不答反問。

  竇姨娘掩唇輕笑:「二小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敞開了直說吧。我今次來的確是想要投奔您,但這也是為了更好的自保。自打您跟三少爺回了府,夫人跟那幾個人可都是心焦難耐,慌了手腳呢。」

  「既然姨娘這般說了,那我也就只問一句話吧。」葉葵目光如刀鋒掃過去,「姨娘是如何說動了我父親?」

  竇姨娘難掩得色,卻又自嘲道:「不過是憑著一張臉。我只說府中住得憋氣罷了,想來莊子上散散心。」

  前一句話葉葵信,後一句——

  呵,恐怕鬼也不信!

  葉葵霍然起身,「姨娘既不想說,那我們也沒什麼別的話說了。」

  竇姨娘雖然沒有同葉葵面對面打過交道,但是在府中也聽了不少關於她的事,此刻見她如此,只好訕訕道:「二小姐當真聰慧,是我班門弄斧了。」

  「其實不過是使了點雕蟲小技,讓夫人如願,也讓我自己如願而已。」

  這話甚至不用細細琢磨一番,葉葵已經聽了個明白。

  竇姨娘用的手段跟她的差不多。

  左不過就是將計就計四個字。

  說話跟做事一樣,不用多,重要的是要讓別人知道你的重點在什麼地方。

  如今竇姨娘雖然沒有將事情說得明明白白,但葉葵卻已經聽懂。

  所以,她又坐了下來,淡笑道:「我以為父親十分看重姨娘肚子裡的這個孩子。」

  起碼看得比她跟葉殊要重要許多。

  就算竇姨娘只是蕭雲娘的替身,但一個陪在身邊多年,一個卻在他遵從長輩的話娶親時帶著他的孩子悄悄逃走。想也知道,一個正常的男人,會對誰更有感情。

  但死人有一個妙處。

  那便是她永遠活在最美好的時候。

  所以就算葉崇文恨毒了蕭雲娘,他也始終沒有辦法將她徹底忘記。

  竇姨娘亦淡淡笑道:「二小姐說錯了,比起這個未出世的孩子,老爺更看重的是葉家。」

  這倒是真的。

  葉葵大笑起來,毫不在意什麼笑不露齒的狗屁規矩,「姨娘要在這裡住到何時?」

  「二小姐住到何時,我便住到何時。」

  笑意又慢慢收了起來,葉葵道:「姨娘這胎若是個兒子,難道也要跟著我在這鄉下地方住上一輩子?」

  竇姨娘愣住。

  葉葵手指輕叩桌面,繼續道:「說到底,姨娘費盡心機過來,不過是希望肚子裡這個孩子更保險些罷了吧?」

  竇姨娘沉默不語。

  屋子裡一時安靜了下來。

  半晌後,屋門被叩響。

  綠枝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二小姐,粥好了,可是現在送進來?」

  「送進來吧。」葉葵又等了一會,終於失去了耐心,揚聲讓綠枝進來。

  「咿呀——」

  門開的剎那,竇姨娘忽然飛快地抬起頭道:「二小姐不要在意,我只是有些事還未想通罷了。」

  到底,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葉葵只看了她一眼,微微搖頭。道:「姨娘累了,用了粥早些歇著吧,五妹妹那我會看著的。」說完,便大步推門出去了。

  竇姨娘在她身後張張嘴,卻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有些事,誰也不能叫誰放心。

  就好比葉葵想要從她嘴裡聽到些準話,她也想先從葉葵嘴裡探出點東西來。

  這是一場棋局,誰的子先動。誰就可能先亡!

  所以只能等。

  但葉葵其實根本不在意竇姨娘在想些什麼,她在意的是——賀氏。

  賀氏不是傻子,她會讓竇姨娘來莊上,那必然不是只想將人弄出葉家而已。

  若是竇姨娘在這裡出了事,落了胎?

  那麼責任是誰的?

  她又是否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說到底,這次是她算漏了。

  竇姨娘也好,秦姨娘也罷,這兩個人都各懷鬼胎,作為棋子或是同盟都變數太大。但如今,她卻又實打實地需要人手。蕭雲娘的手札裡有不少東西,但那時候秦姨娘還只是個丫鬟,竇姨娘根本就還沒有影子,甚至於連賀氏也都還沒有進門。

  裡面有提及的楊姨娘,倒是似乎跟字裡行間的人沒有區別。

  唯唯諾諾、膽小怕事、溫柔可人……

  總歸就是個沒什麼心機,膽子又小的人而已,且改不了丫鬟出身的習性,同秦姨娘簡直是天壤之別。

  但是以葉葵對蕭雲娘不多的了解來看,她筆下所寫的那些話,估計都只能看一半。

  流於表面的東西太多,無用的東西也太多!

  「二小姐?」燕草見她立在門口發呆,不由得出聲喚道。

  葉葵陡然回過神,仰頭看了看天上明亮閃爍的星子,道:「走吧,再去五小姐那看看。」

  燕草微怔,「您還沒用飯呢?」

  葉葵笑道:「傻姑娘,端去五小姐那吃便是,你下去讓人將飯菜備上。」往前走了兩步,她忽然想起來,「將那道魚給我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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