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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衛風 -【嫁時衣】《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3 08:21 PM     標題: 衛風 -【嫁時衣】《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29 08:11 PM 編輯

【書名】:嫁時衣

【作者】:衛風

【內容簡介】:

  不是說重生到古代總是有著與眾不同的前衛思想和豐富的想像力創造力嗎?古代的人不都是連烤肉和火鍋都沒吃過,聽到「床前明月光」和「明月幾時有」就痛哭流涕感動不已嗎?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們不是應該哭著喊著撲上來求包養嗎?

      >_<~~都是騙人的……

      重生了之後一樣要起早貪黑的上學,一樣要學這學那,一樣有複雜的人際關係,一樣要為將來嫁什麼人而犯愁——

      既來之,則安之吧。

      她沒有胡思亂想的功夫,她要認認真真的,給自己縫好一件嫁時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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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3 08:22 PM

第一章 從死亡開始

  半夜裡小冬被人搖醒,屋子裡亂糟糟的,丫鬟們忙成一團,乳娘胡氏給她一件一件套上衣裳。

  她眼睛通紅,嘴唇在微微顫抖。

  她低下頭去給小冬穿鞋的時候,小冬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臉。

  “胡媽媽?怎麼了?”

  胡氏胡亂抹了一下臉,用斗篷把她裹了起來,飛快地在她耳邊輕聲說:“我們去看你娘。”

  外面天很黑,風也很大。胡氏抱著她,她們後面跟著好多大大小小丫鬟,一個個縮頭縮腦,呆滯而畏縮,像是被大雨淋得不知該往哪個地方鑽的鵪鶉們。

  小冬伏在胡媽媽的肩膀上。

  母親——母親的病,怎麼樣了呢?

  母親……對她來說,很陌生遙遠。小冬只見過她幾次,每次屋子裡都很暗,門窗緊閉,那個女子半躺著,朝她吃力地微笑,伸出來的手腕是蒼白細瘦的,皮包骨頭,青筋浮凸。

  “小冬,來,到娘這裡來……”

  她有些畏怯,每次都是胡氏牽著著她過去,把她的小手放在病人的手中。

  “她這些天,好嗎?”

  胡氏回話:“好,小郡主聽話得很,也不挑食,也不吵鬧。”

  那個女人點點頭。

  屋子裡很悶,床前點著炭盆,熱烘烘的濁氣升騰著,彌漫著,就算屏著氣,那氣息也無孔不入,牢牢沾附在頭髮裡衣裳裡皮膚裡,從那屋裡出來好久,小冬都還覺得那股氣味兒在自己身邊繚繞不去。

  她的手往枕下摸,一時沒有摸到,身子欠起來一些,繼續摸索。

  然後她終於摸出來東西,放到小冬的手心裡頭。

  “來,這個給你……”她喘了口氣,顯然這樣說話對她來說也很難以支持。

  小冬低下頭去看,那是一隻雪白溫潤的玉兔,有個大杏子一樣大小,兔子眼睛嵌著紅寶石,活靈活現的。

  “喜歡嗎?”

  小冬點點頭。

  她欣慰地笑笑:“跟胡媽媽出去玩兒吧……”

  小冬看著她,沒移動腳步。

  “帶她出去吧,別過了病氣……”

  女人突然抓起枕邊的帕子掩住口鼻,頭扭向床裡,劇烈的咳嗽起來。

  胡氏忙抓著她退了幾步,說了告退的話,便抱著她從那屋裡出來了。

  除了那一次,後來小冬又被帶過去兩次,一次她在昏睡,另一次連話也說不了,只能看著她,神情悲戚而疲倦,眼角乾澀。

  胡氏腳步匆忙,在上臺階時還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她本能地將懷裡的小冬抱得更緊。

  大風象鞭子一樣抽在人的臉上,灰塵迷進了眼睛。胡氏停在那裡,緊緊的閉了一下眼又睜開。

  門簾被挑了起來,胡氏深吸了一口氣,抱著小冬走了進去。

  從外面忽然進到明亮的屋裡,小冬有那麼短短的瞬間眼前什麼也沒看見。

  這屋裡點了許多蠟燭,好象從來都沒有這麼亮過。

  胡氏把小冬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打開外麵包的斗篷,輕輕推了她一下:“去跟娘說說話吧,去吧。”

  沒人對小冬說什麼。

  可是她自己心裡,明白。

  她的母親……快要死了。

  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小冬迎接了兩次死亡。

  上一次,是她自己的。

  死亡帶給她的不是一個永久的結束,而是一個陌生的開始,她變成了三歲的女孩兒趙小冬。

  睜開眼發現這一切的時候,她並沒有驚駭莫名。

  連死亡都經歷過了,還有什麼可驚可怕的呢?

  但是,原來的小冬呢?幼小的,三歲的小女孩兒的身體裡原來的靈魂哪兒去了呢?

  她不知道,一切發生得毫無預兆,她就這麼醒了來。

  很巧,同她前一世的名字一樣。韓小冬?趙小冬?

  究竟哪一個小冬才是真實的?

  女人換了衣裳,梳了頭髮,還化了一點淡妝,靠在床頭邊,象小冬第一次見她時那樣,朝她伸出手來,輕聲說:“小冬,過來。”

  明明……明明對她沒有多深的感情,可是小冬解釋不了,現在胸口那種巨大的恐慌和疼痛……

  她慢慢地走過去,女人輕輕握住她的小手。

  “小冬……小冬……”

  她用目光一寸一寸溫柔的撫摸著女兒,以此來代替擁抱和真正的撫摸,仿佛要把她的樣子牢牢刻在心中,永不忘記。

  小冬第一次能這樣清晰的,近距離的打量她的母親。

  她是個美人,儘管已經瘦得脫了形,仍然能看出她的秀麗脫俗。她的頭髮完全看不出因為生病而乾枯稀疏,大概用了很多髮油,梳成一個光亮整潔的螺髻,上頭別著赤金花簪,臉上還淡淡地掃了胭脂,看上去仿佛是健康人才有的紅暈。

  她的眼睛也不象小冬曾經見她時那樣混濁黯淡,清澈明朗。

  可是小冬一點兒沒覺得歡喜。

  她已經想到了迴光返照這個詞。

  屋裡其他人也不會不明白。丫鬟們站在身周,雖然有這麼些人,可是屋裡靜得沒有半點雜亂的聲音。

  “以後要好好聽你父親和哥哥的話。”

  小冬呆呆地看著她,不點頭也不搖頭。

  她的小手緊緊抓住母親的手指。雖然看上去仿佛光鮮健康,可是觸感是騙不了人的。她的皮膚毫無彈性,象又澀又幹的桑皮紙。鬆軟的皮膚下面就是骨頭,生硬硌手,又顯得那樣細脆,好象再稍稍用一點力氣,就能將她的骨頭折斷一樣。

  這一刻小冬覺得自己像是站在一架搖搖欲墜的懸空的橋上。她身後是遙遠的未來,她面前是不可測的過去。

  後無歸路,前途渺茫。

  而眼前的這個人,她這一世的母親,她的親人,就要離她而去了。

  小冬覺得難受。

  不是想哭,只是覺得……喘不上氣來,有什麼東西塞在胸口,象鉛一樣沉重。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死亡的氣息就在身周彌漫。

  沒人能夠抗拒死亡的到來。

  母親沒有再說話,只是那樣靜靜地看著她,目光無限愛憐。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

  身後的門忽然被推開了,小冬緩慢地轉過頭去看。

  一個穿著黑斗篷的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的步伐那樣快,把外面的冷風都帶了進來。

  屋裡的丫鬟僕婦們一起屈膝:“王爺。”

  有人迎上去替他把斗篷解下來,小冬怔了下。

  這個人……就是她父親嗎?

  還是位王爺?

  他看起來年少英俊,氣度不凡,就算面色焦慮氣喘急促,也不失翩翩美男子的風範。

  這人一點也不象個已經成家立室有了孩子的父親。

  他大步走過來,在床前站住,喊了一聲:“青媛。”

  胡氏把小冬抱了起來退到一邊,將床前的位置讓出來。

  “青媛,我來了。”

  青媛是她的名字嗎?真好聽。

  她朝他微微笑,說:“你來了。”

  小冬被胡氏抱了出來,到了一間暖洋洋的屋裡,胡氏給她倒了熱熱的茶,還有人端了小點心來。

  胡氏問她:“小冬餓不餓呀?吃一點好不好?”

  小冬搖了搖頭。

  胡氏把一塊點心放到她手裡。

  點心軟糯,小冬哆嗦了一下。

  胡氏問:“冷嗎?”

  不是冷。

  她只是想到剛才握著的那只手,那是一隻枯瘦的,毫無生機的手。

  門簾被人掀起來,有個孩子的聲音問:“胡媽媽,妹妹在不在這裡?”

  胡氏忙站了起來:“世子爺也來了?小郡主在屋裡呢。”

  小冬好奇地抬起頭來。

  有個男孩子,六七歲大,站在門邊。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象玉石一樣,皮膚象凝固的乳脂,真是個漂亮的過份的孩子。

  “小冬妹妹。”

  小冬瞅著他,沒吭聲。

  胡氏問:“世子爺是和王爺一起來的嗎?”

  “嗯,”他轉頭往正屋看了一眼,神情黯然,不過很快又轉過頭來:“父親說讓我來陪妹妹。”

  是不想讓孩子看著母親過世吧?

  胡氏轉過頭,飛快地用袖子拭了下眼:“從京城一路到這兒可不近呢,世子爺餓不餓?我讓人拿些吃的來。”

  他說:“我不餓,我來陪妹妹。”

  他拿起盤子裡一塊點心遞給小冬:“妹妹,這個給你吃。”

  胡氏問他:“都是誰跟世子爺來的?替換衣服可帶了麼?”

  “劉媽媽他們沒來,就我跟父親來的。”他把手裡的點心一個勁兒朝小冬嘴邊遞:“妹妹吃。”

  小冬手裡也有塊點心,一直沒吃,都快攥出汗了。

  胡氏替他把外面的袍子和鞋子都脫了,他也坐上炕。小冬手裡的點心扔也不是,又不想吃,乾脆遞給他。

  男孩子眼睛一亮:“妹妹這是要給我吃嗎?”

  他還真就接過去吃起來了,吃得快,有點噎,胡氏忙端了熱騰騰的一碗甜羹湯過來。

  “世子爺慢些。”

  他拍拍胸口,有些不好意思:“從中午起就沒吃飯,在路上也就啃了點乾糧點心。”

  小冬開口了,小聲問:“哥哥?”

  “對對,我是哥哥。”男孩子很驚喜:“我還以為這麼長時間沒見,你把我忘了呢。”

  胡氏說:“哪能呢,不過世子和郡主也有半年多功夫沒見了,小郡主許是覺得生,一會兒就好了。”

  “嗯。”他牽著小冬的手:“等我多和妹妹說說話,妹妹就不覺得生了。對了,今年從開春我就進集賢堂讀書了。”

  集賢堂?是什麼?學館?聽名字不象私塾。

  胡氏坐在一旁看著兩個孩子,臉上微微露出笑容:“一轉眼世子爺都到了讀書的年紀了,日子過得真快。”

  男孩子還是孩子,但是談吐間在努力把自己當大人。說起讀書來眉飛色舞的,小冬聽著不太懂,人又小,眯著眼睛,半睡半醒地聽他說話。

  忽然間她聽到有人在哭。似遠似近,似真似幻。

  小冬悚然一驚,抬起頭睜開眼來。

  沒有聽錯,是哭聲。

  起先只是孤零零的一聲,然後許多人都跟著哭起來。

  胡氏探過身來,關切地看著她。

  “妹妹,妹妹,不怕……”

  男孩子把她抱起來,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前,聲音顫抖不穩:“妹妹不怕……不怕……”

  小冬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然後迅速被男孩子的衣裳吸走了。軟厚的料子貼在臉上,有一種潮濕的暖。



第二章 前往京城的路

  小冬在馬車上顛得七葷八素。她相信這恐怕是這個時代最好的馬車,但是——最好的,也是馬車。

  馬車沒有橡膠輪胎,沒有液壓減震沒有……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個傻哥哥趙呂陪著她。

  他的眼睛通紅通紅,腫得象熟杏一樣。這個年紀的孩子顯然已經明白了什麼是生離死別。

  而小冬卻沒有哭。

  沒有人會對一個三歲的孩子說你的母親已經不在了,這年紀的孩子,也顯然不能明白,什麼是死亡,什麼是永別。

  趙呂就笨笨地跟她說,她娘去很遠的地方了,要過很久很久才能回來。

  小冬睜著圓圓的眼睛,看他強打精神安慰自己。

  她只是奇怪,為什麼他不喊母親?他說的是,青姨去很遠的地方了。

  難道,他和她不是一個母親生的?

  有可能——

  小冬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不是王爺唯一的妻子。不過既然是王爺,那也就不大可能只有一個妻子。所以即使她和趙呂不同母,那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路上停下來歇了一次,胡氏抱著小冬喂她點吃的。

  車外面是一片野地,陰天,遠處的山,近處的樹林草坡都籠在一層淡淡的霧裡。她剛看了一眼,就被胡氏拽了回來:“外頭陰冷,小心著了涼。”

  小冬只吃了一小塊兒糕也就吃不下了。趙呂吃了兩塊,也沒有什麼胃口。

  看她老想看窗外頭,趙呂也探頭看看,跟她說:“這是到了躍馬山了……嗯,天黑前咱們就能到京城。”

  胡氏抱著小冬,她有些昏昏欲睡。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母親的喪事辦得極簡,幾乎就是無聲無息地下了葬。按說,王爺的妻子,就算不是正妻,也不該這麼……簡直就像是偷偷摸摸的一樣。

  如果說是不受待見的女人可能會如此,可是王爺帶著世子特意從京城趕來,也不能說不重視。

  小冬想不明白,靠在胡氏香香軟軟的懷裡,很快就睡著了。

  母親去了,她也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難過。但是畢竟感情不是很深,若說親情,整天抱著她哄她照料她的胡氏倒更象一個真正的母親。小冬喊胡媽媽喊得倒是很順口。

  她在夢裡恍恍惚惚的,一時覺得自己還在現代,正在連夜趕設計文案,一時又發現自己站在空蕩蕩的古代大房子裡頭,到處都沒有人,她一直走一直找,可是怎麼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一扇扇門都是關閉的,她大聲呼喊,也聽不到回聲。

  “妹妹,妹妹?”

  小冬驚醒過來,趙呂松了口氣:“到家了。”

  到了?

  車簾掀起來,胡氏先下了車,回身再來抱她。

  趙呂不幹了,硬是擠過來:“我抱妹妹,我抱。”

  胡氏好言勸慰,趙呂哪裡聽她的,堅持說:“我能抱妹妹,我來抱。”

  胡氏又不能硬趕他,可是要把小冬交給他抱那是萬萬不能。不管摔了哪一個她可都擔不起。兩人一時僵持住了。

  小冬倒不急,托著腮蹲在那兒看著他們。胡氏急得大冷天出了一腦子汗,趙呂小臉兒漲得通紅,誰都不退讓。

  一雙手忽然伸過來,小冬被一把抱起來。

  胡氏一眼看見,有些畏縮的退了一步:“王爺。”

  趙呂也立馬老實起來了。

  小冬本能地伸手抱住了父親的脖子。

  抬起頭可以看見大門前掛的大大的燈籠,上面寫著“安”字,在風裡微微搖晃。

  趙呂挨挨蹭蹭地過來,看來還是不甘心。

  王爺一手抱小的,一手牽著大的,就這麼拖拖搭搭的進了府。

  小冬的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四下裡打量。

  雖然點著燈籠,可是天黑風大,能看到的東西太少。

  來來往往的下人都換了藍布孝衣,侍衛還穿著勁裝與護甲,但是腰間也換了黑帶。

  差不多所有的人臉上都帶著戚容,不論是真是假,看著就讓人覺得沉痛。

  有個女人迎了上來,她挽著青蛾髻,頭上戴著素銀頭面,身上也是一身素白,眼睛微紅。這明明是一身穿孝的打扮,可是小冬看見她第一眼就覺得很怪。

  是的,很怪異。

  也許是“女要俏一身孝”這話確實有理,穿著素白衣裙的女子看起來眉梢眼角都是楚楚動人的風情韻質,她走動的時候也很迷人,腰肢象春風裡初發的嫩柳一樣,裙角溫柔逶迤象片雲彩。

  她肯定不是下人,這樣的女人在哪兒也不會只是個下人的。

  “王爺,世子,”她屈膝行禮,頓了一下,又說:“這就是小郡主麼?”

  安王只朝她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吩咐了一聲:“讓人把玉芳閣收拾出來,把跟小冬的東西和跟她的人都安置進去。缺什麼就找福海。”

  那個女子眼睛微微圓睜,似乎意外之極。

  意外之中,似乎還有些別的。

  複雜之極的神情在她眼中一閃而過,卻只是柔順的應了一聲:“是,我這就讓人去打掃收拾。”

  胡氏上前來把小冬從安王手中接過去,行禮退下,趙呂看了一眼父親,便跟著追了出來:“妹妹,妹妹,我帶你去看我的院子。”

  胡氏輕聲說:“世子一路奔波勞頓,先去更衣歇息吧,你看,齊媽媽都在那兒等著你了。”

  小冬趴在胡氏耳邊小聲問:“胡媽媽,剛才那個人是誰?”

  胡氏也低聲回答:“那是明夫人。”

  小冬咬著唇,明夫人?是父親的姬妾吧?

  “我要給她行禮麼?”

  這麼問並不突兀,胡夫人已經開始教她對不同的人應該行什麼不同的禮。對長輩,對平輩中的年長者……

  “不用。”胡氏很快地說,乾脆地語氣中透出一絲嫌惡:“郡主不用給她行禮,她得給您和世子爺行禮。“

  “哦。”小冬點了點頭。

  胡氏好象是自言自語似地說了句:“玉芳閣,她就是想上一輩子也住不進去。”

  經過一重院落的時候,胡氏特意說:“世子就住這兒,跟玉芳閣頂近的。”

  小冬想看清楚,可是夜裡實在看不清什麼。只是她聽見風吹來一陣輕而柔緩的嘩嘩聲。

  這附近一定栽了不少竹子,不現在看不到。

  她的確太累了,胡氏給她擦臉洗腳的時候她已經不清醒了,等頭一沾到枕頭立刻呼呼大睡。

  無論心智成熟與否,她的身體是脆弱幼小的。

  穿越後的生活,好象比一開始想的是要複雜……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3 08:24 PM

第三章 菩提果

 “哎喲,世子,您怎麼這麼一早就過來了,著涼可怎麼辦……”

  “我來看妹妹。”

  “郡主都回了王府了,以後天天都能見著面,您不用這麼急呀。”

  小冬睜開眼,她一時沒想起來這是什麼地方,外面說話的又是什麼人。

  “妹妹醒了嗎?”

  “還沒有呢……”

  小冬眨眨眼,軟軟糯糯地喊了一聲:“胡媽媽。”

  帳子被撩開了,趙呂的小腦袋探了進來。

  “妹妹醒了。”

  胡氏急忙過來把他給請開:“世子爺,您到外頭坐一會兒,我這就伺候郡主起身。”

  丫鬟們忙碌起來,捧著水盆,巾帕,妝盒,衣裳魚貫而入。她們都梳著一樣的辮子,穿著同樣的窄袖短襖外面罩著孝褂。

  給小冬拿來的衣裳也是素色的孝衣。胡氏服侍她穿戴好,又給她洗臉梳頭,小冬側過臉兒,看見紮辮子用的繩也換成了素藍的發繩。

  趙呂早等不及了,獻寶似地捧著一個盒子就進來了:“妹妹,來,這個給你。”

  胡氏問:“世子爺這是拿著什麼?”

  “好東西。”

  他笑嘻嘻的把盒子揭開,裡面雪白的絲絮上頭墊著兩枚圓溜溜的紅果子,色如珊瑚,質如瑪瑙,有一股青澀澀的醉人果香。

  小冬不認識這是什麼水果,胡氏卻是見過世面的,失聲說:“這是菩提果麼?”

  趙呂點頭:“是啊。”

  胡氏點頭咂舌:“我早年跟著王妃見過一次……這個是哪裡來的?”

  趙呂說:“太后給的,正好我和妹妹一人一枚。”

  胡氏略一思忖,低聲問:“哪位太后?”

  小冬怔了一下,抬頭看她。

  太后……還有幾位?

  趙呂說:“是聖德太后娘娘。”

  胡氏點了點頭:“怪不得。”

  見著小冬懵懂,趙呂解釋說:“妹妹,這果子是貢品,名菩提果,又叫萬壽果,神仙果,據說二十年才開花結果一次,生在人跡難至的懸崖峭壁,每年不過能得數十枚。說是吃了可以強身健體,女子服了還可令容顏肌膚潤澤豐美,這兩枚是太后賜的,正好咱們一人一枚,我一直給你留著呢。”

  有這麼神奇?

  小冬將信將疑,胡氏又問了句:“世子,這果子的事,王爺知道麼?”

  “父親當然知道的,賜下來的那天我就說過我和妹妹一人吃一枚,父親還誇了我呢。”

  這東西未必有那麼神奇的功效,不過物以稀為貴。

  而且,更加可貴的是趙呂的心意。

  “來,妹妹,這個空腹吃最好。啊,張嘴,不要咬,千萬不能咬。”

  小冬滿臉黑線,趙呂年紀也不大,卻時時處處裝著小大人模樣。

  小冬當然不會把他看成哥哥,倒是把他看成一個可愛的小弟弟一般。

  趙呂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枚果子送到她嘴邊,目光熱烈表情殷切。

  小冬沒辦法,張開嘴把果子整個兒含進去。牙齒剛一硌到果皮上,那果子就破了,汁水一下子就湧了出來。甘冽甜蜜裡又帶著微微的酸,香氣濃郁,還微微的涼,一下子就滑下了肚子。

  小冬哆嗦了一下。

  咦?這就吃完了?

  這還沒有細細品過呢,怎麼就下了肚了?

  這可不成了豬八戒吃人參果了麼。

  這麼珍異的果子,應該在嘴裡多品一品,才不了枉了它二十年才開花結果的艱辛啊。

  “妹妹喜歡吃麼?”趙呂瞅著小冬的神情,把盒子裡的另一個也拿了過來:“那這個妹妹也吃了吧。”

  “可不成。吃一個已經是福分了,再說,郡主還小,吃這麼多,也見得能克化消受。世子快把這個吃了吧。”

  趙呂還是把那個果子托到小冬面前來,小冬閉著嘴猛搖頭,他才縮回手:“好吧,那……下次再得了,再給妹妹吃。”

  胡氏問:“世子不是要去上學去?”

  “父親給我告了假……”他低下頭說:“青姨的事情……”

  胡氏一怔,隨即暗罵自己問了句蠢話,忙說:“正是,郡主才回來,正好和世子多在一處說說話,兄妹倆打小兒沒多見過幾回呢,王府裡的人郡主也都不認得。”

  趙呂點點頭:“對對,恐怕太后還會召妹妹進宮去的。”他拉著小冬的手一樣樣交待:“聖德太后娘娘脾性好,待人也好,見她老人家不用害怕。聖慈太后娘娘……人也好,就是不愛說笑,規矩也大,若是去拜見她老人家,規矩可錯不得,不然的話挨頓訓斥都是輕的。”

  真有兩位太后啊。

  太后這種東西……按常理都是一個。若是有兩個,多半要生事端。

  兩個太后裡頭,應該只有一個是皇帝的生母。雖然太后不是皇帝,不是什麼“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可是自家的臥榻之側還有別人酣然大睡——

  小冬仔細聽他怎麼說,可是趙呂卻沒接著朝下說,只說:“皇后娘娘也是個很好的人,李賢妃多病,不大見人。明貴妃的話有些多,她身上還香的異樣,上次熏得我直打噴嚏……”

  胡氏忙說說:“世子——”

  趙呂怕她嘮叨,忙說:“其他人就是同輩了,四位皇子,三位公主。”

  胡氏卻不敢讓他再說了,趙呂就算機靈聰慧畢竟還小,不太懂得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卻不能說。

  小冬和趙呂一起用了早飯,趙呂似乎想把一直虧著的兄妹情一下子補回來,不停地說“妹妹吃這個”“妹妹嘗嘗這個”,胡氏在一旁都插不下手去。

  大概是沒有和他同年齡的小孩子,在這座偌大的王府裡,做世子也是很寂寞的吧?

  小冬只吃了一點東西就飽了,本來她胃口就不大,趙呂覺得她吃得太少,又想著是不是飯食不合口,又問她是不是回了王府住得不慣。

  真是個傻哥哥。

  安王爺看起來清貴高華,遺世獨立。生個兒子卻只有長相象他,性情全然不象。

  “對了,”趙呂拍了一下手:“父親說,年前河東的一位表兄和兩位表姐就要進京來,到時候肯定是住在王府裡,到時候就有人陪妹妹說話玩耍了。”

  小冬不知道他說的哪門親戚,反正她人小,少說話甚至不說話也沒什麼。

  少說少錯。

  小冬摸摸肚子,早飯吃得多了,有點漲。

  話說,那據說價比千金的菩提果吃下肚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啊。



第四章 進宮

 小冬在晚飯的時候見著了父親安王。

  胡氏將她放在地下,小冬有模有樣,按著胡氏所教的給父親行了個屈膝禮:“見過父親。”

  “嗯。小冬過來。”

  安王的語氣溫和低柔,像是夏夜裡幽幽的琴鳴,小冬心裡咋舌,就算不看人,這把聲音也夠美的。

  安王的手輕輕放在她的頭上,小冬有些緊張,一動不敢動。

  “小冬也長大了……”他輕喟一聲,仿佛風過竹梢:“我還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一點點大,一隻手就可以托住……”

  小冬的頭不知不覺抬了起來。

  安王爺眉宇間帶著一股化不開的憂色,仿佛高山上皚皚冰雪,晶透寒涼。那樣的雪,即使是盛夏的時光,也不會消融。

  即使他微笑,那股憂鬱也濃得化不開。

  安王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你長得象你娘。”

  是麼?這裡的鏡子不夠清楚,小冬不知道自己長的什麼樣,鏡子裡的那張小臉怎麼看怎麼象一隻圓嘟嘟的大蘋果。不過,如果長的象娘,那應該也不會醜。

  安王沒再說話,小冬靠在他膝邊,目光從他腰間的圍帶,又移到他的衣擺上。

  鑲了黑邊的素服——他是在為母親服喪吧?

  不多時趙呂也來了,他在安王面前極是守禮,行過禮,又朝小冬點頭:“妹妹也來了。”

  小冬似模似樣的朝他屈了屈膝,喊了聲“哥哥”。引得趙呂眉舒目展,看來心情比剛才進來時要好很多。

  趙呂坐在安王的左手邊,小冬坐在他右手邊。

  沒有其他人,那個頗具風情的明夫人並沒有出現。

  王府的飯食也不是山珍海味珍饈遍陳,擺在小冬面前的是蛋羹和白粥兩樣。胡氏行過禮,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來,拿了勺子喂小冬。

  粥看起來平平無奇,入口感覺卻極好,米香濃郁,稠濃軟糯。蛋羹吃著很鮮,微帶鹹味。

  安王還指著一道豆腐說:“這個她也可以吃。”

  小冬注意到這桌上都是素菜。

  用過飯,安王問了幾句話,吩咐了一句:“小冬剛回王府來,只怕不大習慣,你要多費心。”

  胡氏忙應了:“是。”

  安王頓了下,又說:“這兩天預備一下,太后今天說起,想見見小冬。”

  胡氏忙應了下來。

  太后……

  太后是什麼樣子呢?

  小冬一直到躺在被窩裡,都在琢磨這個問題。

  胡氏將她安置好了之後,放下帳子,端著燈輕輕走開。

  屋裡還有人,隔著屏風,有丫鬟睡在那裡值守。

  胡氏和她說話的聲音隱約可聞。

  小冬豎起耳朵,聽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成年人總以為孩子什麼也不懂,所以,她們在說話的時候總會不經意地透露出些什麼來。

  “今天明夫人讓人送來了四身兒衣裳,看著都不象趕著做出來的,怕是早就預備了……”

  胡氏問:“誰送來的?”

  “明夫人身邊的綠水……”

  她們的聲音更細,小冬仔細聽也只聽著一字半句。睡意迷蒙間,小冬又聽著胡氏說了句:“……過兩年郡主會進宮,我一個人恐怕看顧不周全,你也得多當心留意,萬不可有什麼疏漏,畢竟宮中可不比別處。”

  “是。”

  進宮啊……

  小冬心裡略微不安。

  不過她也在心中安慰自己,她到現在一直都很好,並沒有露出什麼太多破綻。儘量少說話不說話,應該不會有事。

  只是想不到進宮的日子那麼快就到來了,快到小冬覺得自己根本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

  那天一大早小冬就被胡氏和丫鬟們從被褥中挖了起來,比素日起身的時辰要早得多。丫鬟捧來新衣,小冬睡眼惺忪地任人擺佈,一層又一層的衣裳套上身,感覺自己象個布娃娃一樣。

  胡氏抱著她出門,遠遠的,可以看見趙呂的院子也是燈火通明,趙呂的乳母齊氏跟在趙呂身後也出了院門。趙呂穿著素袍,戴著銀冠,遠遠看去象個精緻的昂貴的大玩偶一樣。

  小冬知道自己肯定看起來也是這個樣子,只是比他又小一號。

  “我和妹妹一起進宮去,咱們得先給太后請安,去晚了不恭敬。”

  小冬點點頭,小臉兒剛從屋裡出來,讓冷風一刺,紅嫣嫣地,可愛得讓人想咬一口。

  小冬左右看看,沒有見著安王爺。

  趙呂彎下腰來輕聲說:“你找父親麼?父親要去上朝,已經先走了。”

  原來王爺也要上朝麼?

  小冬還以為王爺就是電視裡小說裡那樣專管風流倜儻混吃等死欺男霸女陰謀自篡位的……

  胡氏抱著她上了車,趙呂卻不肯上另一輛車,頭一昂:“我要和妹妹坐一起。”

  他的乳母齊氏不象胡氏這般溫柔和軟,神情有些冷漠,說話也有一句是一句:“去別處的話世子與郡主同車也無妨,進宮還是不要輕忽。”

  趙呂被她一句話說得蔫了,活象霜打的小禾苗,乖乖跟著齊氏上了前面那車。

  小冬恍惚聽著胡氏說過,世子和郡主的乳母都是挑了又挑揀了又揀,最後還是王爺點了頭才能成的。齊氏和胡氏一個肅然端正一個溫柔平和,分別侍奉世子和郡主,還真是恰到好處。

  車子搖搖晃晃地朝前走,壁角還掛著一盞極小的玲瓏八角燈,車裡頭映得昏黃柔暖,小冬想看看外面的街道。可別說胡氏不會讓她掀簾子,就是掀開了,外面也是一片昏暗,什麼也看不見。

  冬天的晨光來得晚,他們到宮門口下車時東邊才剛有些濛濛亮,小冬還未來及感受到涼風寒意,已經被胡氏拿斗篷密密一包,抱著進了宮門。

  宮燈還都亮著,遠遠的一點點的光排成行,照著長長的深寂的一條宮道。空氣中彌漫著灑掃過的水氣和一點點灰塵的味道。

  胡氏抱著她一路向前走,不知經過了多少道門戶,小冬心裡琢磨,看來這個做乳娘,不但是個技術工種,更是個體力活計。胡氏倘若虛弱一點兒,抱著自己走這麼長的路,就夠她喝一壺的。

  進了一間側殿之後,胡氏小聲對她說:“郡主,等下先拜見聖德太后娘娘,再向聖慈太后娘娘行禮。”

  兩位太后原來是居於一宮嗎?

  不過等進去了,小冬馬上想不到那些亂糟糟的念頭了。

  屋裡頭人太多了,小冬進門的時候,那道門檻都快比她高了,是由胡氏抱進,進了門放下她。以小冬的身高,只能看到了一片錦繡裙裾,各式各樣的顏色,各式各樣的繡紋,撲天匝地,滿滿當當,像是夏天夕傍晚滿天絢爛的霞彩。

  還有香氣,各種香味兒,濃的,淡的,明明是冬天,這裡卻又暖又香,像是已經到了春天,許多花兒一起開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3 08:27 PM

第五章 太后

 小冬和趙呂在正中擺的墊子上拜了下去。

  她穿了一層又一層的衣服,象一個圓滾滾的繡球一樣。雖然胡氏教她的動作她全都記得,也自信都能做好——

  可是她忘了,世上有個詞,叫意外。

  她順利地跪好了,但是在朝下叩拜時,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象個球一樣滾到了一側。

  零星的笑聲從女人們圍坐的地方傳過來。

  趙呂迅速轉過頭來關切地看著她,伸手過來扶了她一把。

  小冬臉上微微發紅,她扶著趙呂的手穩住身體,重新跪好。

  上頭有人清清嗓子,於是那零星的笑聲消失了,殿裡重歸寂寞。

  小冬又朝下拜,這次她很認真,自認為跪得很穩。可是一重重衣料,軟軟的墊子,肉乎乎的手腳,種種客觀因素疊加起來——這次頭還沒沾到墊子的時候,眼前又是天旋地轉,她又歪到一邊去了,這次連帶著把跪在一旁的趙呂也給碰翻了。圓滾滾的小冬簡直如一個不屈不撓的不倒翁一樣左搖右擺,就是沒法兒行完這個禮。

  這次坐在上頭的人也忍不住笑了:“快攙起來吧,別拜了。這麼小的孩子,也難為她了。”

  有人把小冬抱了起來,扶她站穩。

  穿著這麼厚厚的衣裳,走路都舉步維艱。小冬轉頭看看抱她起來的宮女,穿著一件青緞短襖,系著粉色的裙子,看起來毫不臃腫,反而顯得亭亭玉立,腰肢纖細。

  “來,過來讓哀家瞧瞧。”

  為什麼太后要自稱哀家呢?因為死了丈夫所以哀嗎?

  小冬腦子裡胡思亂想,人邁著小碎步朝前挪。厚厚的衣裳裙子讓她行走不變,幾乎是一扭一扭的到了太后的座前。

  一隻保養極好的,白皙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小冬終於看清楚了太后的樣子。

  太后並不是她以為的那種或富態,或精明的老太太。實際上,她和老字半點都沾不上邊。五官端正,容顏秀美,笑容溫柔可親,果然如趙呂和胡氏說過的那樣,是個脾性極好的人。

  “你叫小冬是不是?”

  小冬點了點頭。

  “好孩子……”她打量著小冬的相貌,摸摸她的頭,轉過臉去對另一個人說:“姚妹妹,你看,這孩子生得可象她娘?我還記得青媛的眼睛,也是生成這樣。”

  另一個聲音響起:“姐姐說得是。”

  這聲音清冷如山泉,說不出的動聽。小冬忍不住轉頭去看,趙呂忙拉著她一隻手,低聲說:“那是聖慈太后娘娘。”

  小冬只看了一眼——

  聖慈太后,絕對是個美女。

  也許美女二字在皇宮中最不稀罕,這裡或許是天下美女數量最多,品質最優,密度最大的一片區域了。可是聖慈太后就算身處一群各有特色風姿不凡的美女之中,仍然能第一時間奪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她的肌膚細白如玉,眼睛如一泓秋水般,澄淨明澈。眉眼仿佛丹青妙手細心描畫出來的,沒有半分不完美之處。

  如果真說有什麼缺憾,就是她的神韻氣質。她的目光裡卻明明白白的透出一股冷若冰霜,拒人於千里之外意味。

  就象一朵生在高處的稀世奇花,名貴,寂寞,自開自落自甘心。

  小冬在看到她的瞬間就確定了一件事。

  這位聖慈太后,一定就是安王的生母。

  沒有這樣絕世姿容的母親,哪來那樣俊逸不凡的兒子?

  唔,那也就是說,聖慈太后,就是她的祖母了?

  小冬愣了。

  祖母……咳,眼前的聖慈太后看起來如此年輕貌美,連兒子都不象有的樣子,誰能知道她竟然都已經做祖母,有趙呂這麼大的孫子。

  小冬年紀小,又是初次進宮,並沒人這會兒站出來挑剔她的禮儀不周。趙呂仍然規矩地又向聖慈太后行禮問安。

  聖慈太后只點了下頭,淡然地問:“你父親呢?”

  趙呂恭敬地答:“父親上朝去了,吩咐我和妹妹來向兩位太后請安。”

  聖德太后攬著小冬,低聲說:“唉,這可憐的孩子……”

  她的眼圈一紅,拿起帕子拭淚。屋裡的氣氛頓時沉鬱起來,剛才的歡快像是凝結住了,重重地壓在人的肩膀上。

  旁邊有人勸:“小冬妹妹這不是有兩位太后諸多長輩看著護著麼?太后快別傷心了,不說眼前的人,就是已經去了的人,也會不安啊。”

  說話這人穿著一身金雀翎絲緞對襟裙裳,頭上戴著一頂金絲攢珠芙蓉冠。

  這種打扮在這屋裡也是獨一份兒,她的尊貴身份也就不言而喻。果然聖德太后身邊的人也跟著勸:“皇后娘娘說的極是,太后就不要傷心了。”

  聖德太后點點頭:“你們說的是,不過我想起青媛那個丫頭來,可比你們都強多了,只是命薄啊,身子一直不好……現在撒手一走,扔下孩子才這麼小……”

  小冬怔怔站那不出聲,趙呂的眼圈也紅了,握著小冬的一隻手,默默地不作聲。

  “太后快別傷心,您看您,把兩個孩子都又嚇著了。”

  聖德太后把小冬攬過去:“嗯,看看這孩子,都長這麼大了我才頭次見。”她拿了一塊點心遞給小冬,小冬接過來——為什麼這些人總喜歡給她遞點心?遞點兒別的成不成?在馬車上顛了一路,又被這滿屋的香味兒一熏,她一點兒都吃不下去啊。

  身後忽然有人說了聲:“這個就是小冬妹妹啊?”

  小冬轉過頭,有個小姑娘笑吟吟地看著她。她生得秀美可愛,有八九歲年紀,梳著雙鬟,穿著淡粉的衣裳,可以預見用不了幾年一定又是個大美女。

  小冬都快美女免疫了。

  旁邊趙呂告訴她:“這是六公主。”

  六公主揚手打斷他的話:“別鬧那些虛禮了,喊我一聲六姐姐就是了。嘻嘻,我等了好些天啦,以後終於也有人叫我姐姐,再也不用當老么了。”

  聖德太后笑著招手讓她過來,一手抱著小冬一手攬著她:“你怎麼先跑來了?你姐姐們呢?”

  “她們又不缺妹妹,自然不用急著來。我可得先來瞧瞧,以後我也是有妹妹的人了,這可是樁大喜事。”

  旁邊一個女子說:“六公主盼了這麼些年的妹妹,可算盼著了——不過郡主又不在宮裡頭住,六公主想當姐姐的凡願只怕還是圓不了啊。”

  六公主嘴微微嘟起來,搖著聖德太后的手撒嬌:“太后娘娘,那就讓小冬妹妹留下來給我做個伴兒嘛。”



第六章 公主

 聖德太后笑著說:“那可不成,安王爺可捨不得。再說,你身邊還少得了人?夏天的時候你不是找了兩個丫頭做了伴讀麼?是誰家的來著?”

  伴讀?皇子才要伴讀吧?公主難道也要?

  皇后說:“記得一個是張婕妤的侄女兒,另一個姓崔,父親是戶部員外郎。”

  “對,我也想起來了,我還見過的。”聖德太后說:“這一上了年紀,記性是越來越壞了。”

  有個妃嬪說:“太后哪裡算老,您這精神氣色可比我們這些人還強多了呢。”

  六公主小聲抱怨:“她們沒意思嘛,跟木頭似的。個個都象一個師傅教出來的,這個不行,那個不許——”

  聖德太事笑著指她:“你就是想有人陪著你瘋玩就是了。”

  六公主怏怏不樂:“可是小冬妹妹一個人在安王府裡頭,也沒有姐妹陪她,她也怪悶的呀,不如進宮來和我一塊兒,那我和她可不都有伴兒了?太后娘娘,您就疼疼我吧,把小冬妹妹跟安王叔要來,和我作伴兒。”

  聖德太后一指頭戳在她腦門上:“就你事兒多。那你自己怎麼不去求你王叔去?說不定他看著你一高興,就答應了呢。”

  六公主辨道:“安王叔可沒那麼好說話……太后娘娘,宮裡比我大的人很多,可是我沒有妹妹呀。”

  小冬歪著頭看她。

  六公主看起來是可愛,好象也不難相處。可是小冬絕不想進宮來。王府已經人事複雜,皇宮就更不用說了,小冬可不想勞力累心擔驚受怕的過日子。

  趙呂插了一句:“妹妹也會有伴的兒,年前沈家的表哥和表姐便會來。”

  六公主怔了下,馬上問:“沈家?河東沈家?那沈三來不來?”

  聖德太后說:“你個女孩兒家,問這些做什麼?”

  “沈三的名氣多響啊,不過弱冠之年,聲名都傳遍大河南北了。有人說他是文曲星下凡的……”六公主小聲說:“還聽說他生得比女孩兒還俊俏。”

  太后笑著搖頭:“你這孩子啊——說你不懂事吧,又懂點事。可說你懂事吧,你這話說的哪象個懂事的樣子。回來我就告訴你們區師傅,你的功課還是太輕了,讓她給你再加一倍才是。”

  六公主頓時苦了臉:“太后娘娘……人家才不輕鬆呢。我又沒有五姐那麼聰明,區師傅教的東西我學著很吃力的,五姐學一個時辰就行,我得學兩個三個時辰,還未必能學得會呢。”

  這話聽起來,好象是在誇那位五姐聰明。可是,小冬怎麼覺得這話酸溜溜的,不是那麼對味兒呢。

  六公主這個年紀還算是孩子呢,應該說皇宮裡果然沒有純粹的天真嗎?

  不過,說曹操曹操到,外頭宮人說:“四公主、五公主到。”

  門簾掀起,宮女簇擁著兩個姑娘走了進來,先向兩位太后問安,又問皇后娘娘安,然後才有餘暇招呼小冬。

  “這是安王叔家的小郡主吧?”穿鵝黃衣裳的少女抿嘴笑:“我是你四姐。這是你五姐姐。”

  小冬看看趙呂,然後屈膝行禮,兩位公主卻都還了禮。

  四公主看來已經十二三歲了,臉龐圓圓的,眉毛細淡,看起來一團和氣。五公主身量比她矮些,可是一雙眼慧采流光,面龐如花。小冬打量她,她也回以一笑,唇邊有個淺淺的笑渦。

  “好了,你們姐妹們去親熱吧,小冬還小,你們幾個當姐姐的可得好好看顧她。”

  四公主年紀最長,笑著應了一聲,牽著小冬的手說:“來,小冬妹妹,咱們去那邊兒坐。”

  她的手柔軟豐腴,掌心溫熱。

  小冬聽人說,手生得軟的人,心腸也軟,不知是不是真的。

  小冬轉頭看趙呂。

  四公主微笑著說:“呂弟也一起來吧。”

  六公主卻搖頭不依:“才不要。他是男子,跟咱們在一起攙和什麼,去去去,你去外頭去,別和我們在一處。”

  趙呂可不會乖乖聽話就走,搶上前來牽起小冬另一隻手:“父親說了,讓我好好看著妹妹。”

  六公主還要再說,四公主輕聲說:“六妹妹別淘氣了,小心太后訓斥。”

  六公主飛快地轉頭看了一眼,果然老實下來。

  她看的當然不是聖德太后,而是聖慈太后。

  那位太后娘娘的冷漠肅然與這殿中的熱鬧氣氛格格不入,看一眼就讓人覺得身上發冷。

  四公主牽著小冬繞過屏風,出了殿門。太陽初初升起,庭院裡晨霧未散。四公主指著東南方向對小冬說:“我住在那邊的宜蘭殿,五妹妹和我同住。六妹妹年歲還小,跟她母妃同住芙蓉殿。喏,在那個方向。”

  六公主拿出一個粉絨絨的繡球來玩,那球上有繩,繩子一端握在六公主手裡,球垂下來,六公主走路時就拿足尖去碰這個球,一踢一踢的。小冬看到她的鞋尖繡著蝴蝶,腳步起落間,那蝴蝶便時隱時現,仿佛在與繡球嬉戲。

  四公主說她:“六妹可不要這樣玩,當心讓人看見。”

  六公主離了太后眼前,似乎對四公主並不怎麼服氣:“看見又怎麼樣?”

  四公主只說:“只看見是沒什麼,可若是傳到聖慈太后或是區師傅那裡……”

  六公主打個哆嗦,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立刻老老實實把球收了起來。

  四公主牽著她進了一間側室,這屋裡也是暖意融融,窗子極大,糊著雪白透亮的窗紙。

  “前頭人多,咱們在這裡坐一會兒。”

  四人圍著矮桌坐下,趙呂挨著小冬,輕聲問:“妹妹累不累?”

  小冬搖了搖頭。

  宮人端上茶點,四公主笑吟吟地拿了一塊糕遞給小冬。

  點心,又是點心。

  小冬只能乖乖接著,六公主喝了口茶,忽然問:“小冬妹妹之前一直同安王妃住在山莊裡吧?這是不是頭一次進宮?”

  小冬不知道什麼山莊不山莊,不過做為小孩兒就有這點好處,可以裝傻充愣,她咬了一口糕,瞅瞅六公主,不吭聲。

  六公主又笑著問:“你是喜歡這裡,還是喜歡原來住的地方?”

  趙呂替小冬解釋:“妹妹還小呢,哪懂這些。”他把話岔了開:“四姐姐你們今天不用上課?”

  “我們今日不用去。你忘了?內學隔三日一休,和你們不同。”

  趙呂恍然:“哎,真的忘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3 08:2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27 01:11 AM 編輯

第七章 早膳

 原來公主也要上課……

  小冬正在尋思,五公主問她:“小冬妹妹識字麼?”

  小冬這回倒是很誠實地朝她搖搖頭。

  “等你再大些,也能來上學了。”

  四公主也點頭說:“正是,今年惠王、景王還有穎王家中的幾位姐妹也都來進學了,再加上各人的伴讀,學裡可比往年熱鬧多了。等小冬妹妹也來,只怕集玉堂裡人都滿得坐不下了呢。”

  六公主卻皺皺眉頭:“今天難得有一天的閑,別老提著那些事。咦?這茶的味道怎麼……”她問一旁的宮女:“這是什麼茶葉?以前沒喝過?”

  那宮女斂衽屈膝,輕聲答:“回稟公主殿下,這是河東金州府的貢品秋茶。”

  “金州那種地方也有茶葉?”

  四公主也嘗了一口:“嗯,這茶清,綿,軟,倒是不錯。”

  六公主卻搖頭:“淡了些,我不喜歡。”

  她們說她們的,小冬只管豎著耳朵聽,沒過多時,有個宮女過來尋她們,她穿戴與旁的宮人不同,一襲淡綠圓領罩衫,不象宮女裝束,倒像是……嗯,外頭朝廷上做官的男人穿的官服一樣。

  “公主殿下,世子,郡主,太后娘娘傳膳了。”

  四公主點頭說:“麻煩高姐姐了,我們這就過去。”

  這位高姐姐應該是後宮的女官吧?果然氣質就不一樣,不卑不亢,清雅平和,和一般宮人妃嬪全然不同。

  前殿裡這場早請安已經散了場,剛才那滿屋子的花團錦簇美人如雲現在只餘下空蕩蕩的香氣,小冬只看到聖德太後坐在那裡,聖慈太后卻不在——也就是說聖慈太后並不住在這裡,剛才也是來請安的?

  小冬模模糊糊地猜想出來,聖慈太后,應該是皇帝和安王的生母,也就是小冬的親祖母。而聖德太后,應該是以前的皇后。

  這樣就說得過去了,所以才會有兩位太后,而聖慈太后並不是先皇的正妻,因此雖然現在母以子貴被尊為太后,卻還是得守妾妃之禮來向聖德太后問安。

  按說,皇帝的母親應該是這後宮裡最尊貴的女人,可是偏偏還有個聖德太后壓在頭上——

  不過,那和她又沒關係,小冬捧著一碗粟米粥老老實實喝粥,還吃了一個水晶包子。

  宮裡的飯食比王府的更精緻些,食器多了幾種,飯食花樣也多。小冬暗暗數了數,光小菜就是十六個碟子,粥有四樣,各種點心糕餅吃食更多,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聖德太后輕聲吩咐了一句,有宮女應聲而去,片刻後端回來一個蓋碗,放在小冬面前。

  聖德太后微笑著說:“這個好克化,正適合小孩子喝的。”

  宮女揭開碗蓋,裡面是一碗乳羹。

  小冬以為是牛乳,但是喝了一口就發現,這是羊乳,有點膻味,但是並不算重,咽下去之後,嘴裡還有淡淡的藥草香氣。

  六公主瞅著那碗乳羹,小聲說:“太后娘娘,就只小冬妹妹有麼?”

  一旁宮人解釋說:“殿下,這乳羹是太后娘娘的份例,每天只有這一盞的。”

  小冬才知道這東西這樣金貴,本能地抬頭去看趙呂。

  趙呂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神中卻透出溫柔的意思,示意她別擔心。

  反正不是她要來的,是太后主動給的。

  她又是小孩子,把這個喝了也無妨吧?

  聖德太后對六公主說:“你小冬妹妹身子弱,她出生時便不足月,又一直養在外頭,你怎麼倒和妹妹搶起吃的來?”

  六公主扁著小嘴:“太后娘娘偏心,小冬妹妹一來,便不疼我們了。”

  聖德太后笑著說:“你這丫頭……好,明兒你再來,我給你留著。”

  六公主眨眨眼:“明天要上課了,過不來——太后娘娘,那,下次休日我再過來,您給我留著吧?”

  小冬臉埋在碗裡,瞅瞅六公主,又看一眼聖德太后。

  這是爭食,不過,更是爭寵。

  難怪人都說,會哭的小孩兒有糖吃。你不爭,別人就會去爭。在這皇宮裡最不缺的就是人,每個人想朝上去,就要把旁人踩下去才成。

  幸好她只是郡主,不是公主。

  四公主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都司空見慣了一樣。五公主輕聲說:“六妹妹不要淘氣,你就會眼饞肚飽,上回吃百草糕你還嫌有藥氣,這會兒又要這個,要了你也不會喝。”

  六公主臉笑得甜甜的:“那可不一樣,這個肯定好喝的很,你不見小冬妹妹都喝了小半碗了?”

  她臉上是笑著,不過攥著筷子的手指卻比剛才用力了。

  五公主看她一眼:“你可別只顧著貪吃,前兒是誰說要管住了嘴,瘦下來了好學跳圓腰舞的?”

  聖德太后詫異:“你學那個做什麼?”

  六公主不象剛才那麼理直氣壯,低聲說:“只是說說罷了,我看著旁人跳著好看……”

  聖德太后臉色不悅:“別弄那些歪門邪道的,你是公主,又不是伶人。”

  這話說得六公主小臉兒頓時發白,站了起來肅手聽了,然後應了一聲:“是,蕊兒知錯了。”

  聖德太后點了點頭:“嗯,你年紀還小,不懂事,這次便不罰你了。”又轉頭對四公主五公主說:“你們做姐姐的,看到她有什麼做的不對,要時時管教提點她才是。”

  四公主和五公主也都站起來聽了,連趙呂也站了起來,滿桌上就剩聖德太后和小冬還坐著。

  小冬看起來還是一臉呆呆的懵懂樣子,心裡卻對五公主豎起大拇指來。

  厲害啊,不顯山不露水,一句話就把六公主的氣焰滅下去了。

  相比之下,六公主這麼上蹦下躥賣命爭寵,簡直跟個小丑一樣。

  這頓飯估計除了小冬,其他人都沒吃飽,聖德太后雖然對小冬和顏悅色,但是心情明顯也沒有剛才愉悅。用過早膳,又說了會兒話,趙呂便帶著她退了出來。

  剛才那個姓高的女官送他們出來,淺笑著說:“世子請稍待,太后娘娘有賞賜給郡主,請世子差遣一人隨奴婢去清點過目再畫個簽押,回來出宮門的時候禁衛軍也好清查的。”

  趙呂對她也很客氣:“請高姐姐替我和小冬謝過太后娘娘,我這就讓人過去。”

  咦?還有賞賜?

  不知道賞了些什麼?

  小冬盤算著,這些賞她的東西,應該算是她的私房吧?旁人是拿不去的。

  嗯——她一頭黑線地想,但願不是又賞了幾盒子點心給她吧……老是點心點心,她都要得點心恐懼症了。吃又吃不完,又不能保值,也不能換錢……



第八章 蘋果

 太后賞的不是吃的,是穿的。

  素棉緞也有,織花錦也有。胡氏一匹匹看過,先挑出兩樣來:“這個正好給郡主再裁兩件冬天在屋裡穿的,那個給丫頭們做件夾襖,一人一件只怕不夠,再從庫裡挑一挑配上。”轉過頭來笑眯眯地說:“這兩個好,留著姑娘大了再穿。”

  小冬是不懂什麼好什麼不好,但是胡氏指的那兩匹,上面的紋彩擷花連羅如雲似霞,她好奇地摸了摸,那紗緞象蜻蜓翅膀般透薄,偏又軟如遊絲。

  除了衣料錦緞,還有一些小玩器,

  胡氏給小冬換過衣裳,又把頭髮拆開,梳順了之後束成兩把。小冬頓時覺得頭上身上都輕了不少。再喝了半盞熱熱的果子露,胡氏便抱著小冬去見安王。

  小冬行過禮,就靠著安王坐的軟榻。

  “今天進宮高興嗎?”

  小冬挺順口地說:“高興。”

  “見著兩位太后了?”

  小冬點頭。

  “還見著什麼人了?”

  “皇后,”頓了一下她又補充了句:“公主。”

  安王摸摸她的蘋果臉:“三位公主都見了嗎?”

  小冬用力點頭。

  “你將來要和她們一塊兒進學念書的,所以要好好相處。”

  小冬不管他說什麼,反正一律只管點頭。

  安王看她象小雞啄米似的,也覺得好笑。小冬穿著一件素白的棉短襖,頭髮鴉翅一樣黑,更襯著一張小臉水靈靈紅撲撲的。

  安王把她抱在膝上,拿個蘋果逗她,又問:“太后娘娘那兒的早膳好吃麼?”

  小冬其實對蘋果不是那以感興趣,但是為了讓安王覺得她感興趣,不得不努力從他手中搶蘋果:“好吃……”

  其實一點兒都不好吃,又不算甜,也不算香,還一股藥味兒——

  小冬這種想法多少有點算是遷怒。

  任是誰這麼些日子來睜眼閉眼只能吃各種糊糊,不管是米糊麵糊蛋糊菜糊肉糊——都得吃出點兒不耐煩來吧?

  今天太后給的那乳羹,就算裡頭放了千年靈芝草萬年伏苓霜什麼的,可它還是一碗糊糊!

  眼見著蘋果終於搶到了手,安王卻手腕一轉,讓小冬撲了個空,順手把蘋果遞給一旁的丫鬟:“去,讓人把蘋果搗成果泥拿來。”

  什麼?又是糊?

  小冬咬牙切齒,眼裡只有那個紅通通的蘋果。

  蘋果啊蘋果,又紅又香,又脆又甜,又多汁又美味……

  等到全攪成糊,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用力向前撲,做最後的的努力。絕不能讓這個可愛的蘋果也變成一碗爛渣糊!

  蘋果蘋果大蘋果,近在咫尺啦!

  忽然間眼前天旋地轉,就象早上在太後宮中請安跪拜時一樣,小冬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已經從安王懷裡翻了出來,一頭紮進軟榻上堆疊的幾個錦墊裡頭,只露出一雙小腳在外面。

  她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想明白——

  這個身體圓胖無力,實在太不聽使喚了!

  “唔唔唔……”

  安王爺吃驚過之後,看著小冬用力掙扎,可是使不上力,一雙腳踢來踢去,就是翻不起身來。

  胡氏正要上前,他一抬手,胡氏忙站住了腳。

  安王看夠樂夠,才抓著她的腳踝,象拔蘿蔔似的把小冬拔了出來。

  小冬終於重見天日,臉蛋通紅眼淚汪汪,瞅著這個笑眯眯一臉看好戲表情的罪魁禍首,罵也不能罵,打更不能打,忽然間福靈心至,哇一聲放聲哭了起來。

  這下安王的閒適,淡定,從容,風度——全都被這一聲哭給驚沒了,頓時手忙腳亂愧疚起來。

  趙呂更衣洗臉從外頭進來,一眼看著小冬正在哇哇大哭,忙得奔了過來:“妹妹怎麼了?妹妹別哭了——”

  小冬委屈得要命,指著安王說:“爹,搶果果!”

  雖然安王才是王府的最大BOSS,但是這種我打不過你罵不了你我也得埋汰你的作風太適合由三歲孩子來表現了。反正她才三歲嘛,不懂事,撒嬌撒賴乃至撒潑都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諒的。

  趙呂那個表情啊,活脫就是個囧字。

  大概這個孩子之前從來沒遇著過這樣的問題吧。被妹妹表情殷切目光誠懇地看著,仿佛一心就指望著這個哥哥主持公道了。而父親在一旁坐著……該怎麼辦呢?

  妹妹當然是可愛的,天真的,善良的,需要他愛護的,別說只是要個蘋果,就是要天上的仙桃兒那也要去找梯子給她摘。可是父親是清貴的,高傲的,值得全心敬重的,絕對幹不出這種和小女兒搶蘋果的事情來。

  大冷的天,趙呂硬是憋出了一身汗。

  那個肇事的蘋果就安穩地擱在一旁,趙呂仿佛漆黑長夜中忽然看到了劃破長空的閃電,眼前頓時一亮。

  “妹妹,是不是這個蘋果?”

  他那個口氣好象不是在問蘋果而是活象在問“是不是這個登徒子調戲了你”一樣。

  小冬抹了抹眼,嗯了一聲。

  趙呂松了品氣,一抬手:“去,把這個蘋果切成兩瓣,不,切成四瓣!”那口氣神態,活象在說把這個人犯推出去問斬的官老爺一般威風殺氣。小冬怔了,安王爺愣過之後,忽然呵呵笑出聲來。這一笑有點洩了趙呂的底氣,他下面的話就不再那麼威風凜凜了,聲音小了一半,接著說:“嗯,給父親和妹妹一人一半分了吧……”

  胡氏咬牙忍著,實在忍不住,在自己腿上狠狠擰了一把。

  喲喂,疼!

  幸好是真疼,要不然她就笑出聲來了。

  郡主回來是真好啊,以前在莊子上,一天到晚都難得出一聲,悶悶的。

  一邊齊氏也覺得,郡主回來是太好了,要不然王爺和世子一天見面,除了請安,問功課,別的話說不上一句半句,整座王府暮氣沉沉的,難得聽見一星半點兒笑聲。

  那個險些引發了一場血案的蘋果被利索地拿了下去,不一會兒會被斬成均勻的四塊兒又端了回來。

  趙呂討好地拿起一塊兒蘋果遞過來:“妹妹來,吃蘋果——”

  小冬滿臉黑線,看著一屋子人要笑不敢笑的扭曲神情,憤憤地朝著蘋果咬了下去。

  卡嚓——

  甘甜的汁水,脆脆的口感……

  小冬感動得差點又淌淚。

  好吧,不管過程怎麼樣,蘋果終於是吃到嘴裡了。

  趙呂又端起碟子,恭恭敬敬地朝安王說:“父親,吃蘋果。”

  安王含著笑拿起一塊:“你也吃吧。”

  趙呂也拿起一塊來——這件事,算是處理好了吧?父親笑了,妹妹也不哭了,自己還吃上了蘋果……

  不過一說到吃,他抬頭說:“父親,今天早上太后把羊醴羹賜給妹妹吃了呢。”

  安王一怔:“是麼?”

  “是啊,六公主還眼饞呢,也向太后討著吃。不過太后說只有一份,所以只給了妹妹。後來為這事兒,六公主還挨了訓斥。”

  安王拿蘋果的手慢慢放了下來,過了片刻,才說:“下次若太后再賞這個給你或是妹妹,你們可不要吃。”

  “怎麼?”趙呂還覺得挺高興,連六公主都討要不到的好東西,給了妹妹吃,不是很好嗎?

  “那裡頭的藥材,是有了年紀的人補養用的,你妹妹還是小姑娘,怎麼能吃那個呢?藥怎麼是亂吃的?比如油與水比,當然油比水貴重,但若是房子著了火,自然該朝上潑水。你若往上潑一盆油呢?”

  趙呂一下子出了身冷汗:“是,父親,我知道了。”

  安王點了點頭,看兒子嚇成這樣,伸手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你記得就是了,以前沒和你說這些,你自然不懂。還有一個原因是,六公主討要不到的東西,卻給了你妹妹。她又挨了訓斥,心裡必然不悅。以後你妹妹要進集玉堂讀書……”

  趙呂的眼睛圓睜:“她若是想欺負妹妹……”

  小冬有點傻眼,含著蘋果看著這父子倆。

  這怎麼從吃蘋果扯得這麼遠?

  唔,安王爺這是在借機對兒子進行立身處事的初步教育嗎?

  小冬一邊想著,一邊又大大地咬了一口蘋果。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3 08:29 PM

第九章 光與影

 身為王爺的女兒,日子該怎麼過呢?

  嬌奴銀婢,錦衣玉食,呼三喝四……沒事兒帶著狗腿子上街調戲調戲良家少年?

  咳……小冬抱著被子發呆。

  就算她有那個心,現在也還沒有那個力呢。小冬抬起手看了看,白胖五短,想要實現這麼宏偉的目標計畫,起碼得再過個十年。

  那現在呢?努力成長?努力讓自己適應這裡的一切?

  小冬想起自己上一輩子,早年棄家出走的母親,一年兩年不回來一次的父親,早早去世的奶奶……一個人生活的孤寂和艱辛。她或許曾經期盼著,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有一個完整的家,有關愛她的人,有安定的不虞匱乏的生活——

  然後,命運象一條射出的光線,在鏡面處折射,拐了一個大大的彎角。她的願意得以實現,卻是以一種如此奇異的方式。

  唔,聽安王爺的意思,好象再長大一點,她還要去上學?

  昨天聽四公主她們說的,要上宮裡的內學,好象那裡的學生有公主,也有郡主和縣主,各人還可以選帶官家小姐當伴讀——

  而且,似乎學裡的師傅還很嚴厲?

  小冬撓撓頭,想不明白。

  反正還早著呢,到時候再說吧。

  她翻了個身,帳子外面胡氏小聲問:“郡主睡了嗎?”

  小冬老實躺著不動,閉上眼。

  胡氏撩帳子看了看,又縮回頭去。

  大概她怎麼也想不到三歲的孩子會裝睡吧。

  胡氏將燈端到屏風外去,端過針線籃子來,兩個大丫鬟紅英和紅綾幫著纏線。

  胡氏輕聲問:“今天在太后那兒,怎麼沒見明貴妃?”

  跟著一起進宮的紅英小聲說:“您剛從莊上來不知道——明貴妃小產了。”

  “哪天的事?”

  “上月的事。”

  胡氏的手頓了一下,掐著線想了想:“這二年……這是第二回了吧?”

  “正是。”紅英說:“咱們府上的明夫人一連好些天臉色都不好看。”

  “她能好看才怪。”胡氏輕飄飄地說了句:“怪不得這回我們回來了她這麼消停,我還當她終於轉了性呢。”

  紅綾聲音壓得低低的:“整個夏天王爺都去了南陵,剛回來的那天她打扮得象天仙般樣子,可王爺一停都沒停,上午回來,下午就又動身陪皇上去了建嶽。聽說她氣得把屋裡瓷器家什砸了一地都是。”

  原來明貴妃和他們府上的這位明夫人是親戚啊?京城裡的關係網真是錯綜複雜,興許你在街上隨便撞見一個人,這人的表妹夫的堂弟的小舅子的二姑奶奶可能就是某某大戶家的奶媽子,再細論沒準兒還能論成本家親戚。

  安王看來並沒把明夫人放在心上——不光是沒放在心上,好象還很冷漠。

  按說,美女沒人不喜歡,尤其是明夫人不光美,還風情楚楚。

  也許這其中有別的原因。

  小冬扯著枕頭邊的荷葉邊兒,聽胡氏和她們說一些王府裡的事情。

  外頭風緊了起來,有些嗚嗚作響,象吹螺號一樣。但是屋裡暖融融,很是安適,一絲風也吹不進來。

  小冬手裡攥著個小小的玉魚,是趙呂塞給她玩的。這魚雕工精緻,觸手溫潤,比小冬最長的中指只稍長一點點,青瑩瑩的顏色,十分可愛。她拎著絲帶把魚提起來,那條小魚象活了一樣在她眼前搖擺晃蕩,魚上頭滑潤的亮澤仿佛水光一樣。

  幸好王府裡人事簡單,除了這個明夫人,安王似乎也沒有別的什麼姬妾了,孩子也只有趙呂和她,人口單純之極。要是也給她來個五公主六公主那樣的姐姐妹妹,一天到晚雞毛鴨血一團亂,那樂子就大了。

  小雪過了是大雪,冬至之前,安王府來了客人。

  趙呂曾經說過的,沈家的表哥表姐到了。

  小冬現在走路已經算是很穩當,每天都在自己院子裡走兩圈。一來熟悉這個身體的感覺,二來多運動運動總是有好處,說不定還能讓個子長高點兒。胡氏跟在後面,看她搖搖晃晃地走著,一直想伸手過來扶她,生怕她摔著。

  走完兩圈兒,小冬的額頭上已經汗涔涔地,胡氏急忙給她擦汗,又倒了茶來給她喝。紅英從外頭進來,笑盈盈地說:“郡主,沈家的少爺姑娘已經到了,現在在前頭呢,那兩位姑娘生得好象畫上的美人兒一樣,總聽人說河東出美人,我現在才算見了。郡主去看看麼?”

  小冬被她一說倒也是興致勃勃。

  紅英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既然她都說是美人,那一定是地地道道的美人,絕無水份。

  “哎,郡主,慢些,慢些……別摔著。”

  小冬人小腿短,沒跑出幾步還是被胡氏追上了,一把抱了起來。

  遠遠的便看到廳上坐著人,小冬只想著要看美人,胡氏一放下她,她便邁著小腿往屋裡跑。

  冷不妨一隻手斜著伸過來,截住了她的去路。

  小冬抬起頭來。

  這一天是難得的好天氣,天氣晴朗,陽光熾烈。

  小冬眯著眼,只看著身前這人全身上下都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邊一樣熠熠閃光。

  “小郡主?”

  這人當真好聽,象清泉一樣,嗯,但又比那樣暖,要柔和。

  一點都不比安王爺那麼美的聲音遜色。

  小冬問:“你是誰?”

  那人蹲下身來,輕聲說:“我是沈靜。”

  身後面似乎胡氏在說“原來是沈三公子”的話,但是那聲音顯得很遙遠,象輕風一樣從耳邊飄過去。

  小冬有些迷惑,她覺得,她應該是在哪兒見過這個人的——他的語氣,眼神,動作,都像是從一場淡霧中由遠而近走過來一樣,漸漸清晰,漸漸明朗。

  但她明明沒見過這個人。

  也許是光與影交錯影射的關係,小冬覺得這個人只是由亮與暗兩種色組成的,他的氣味,聲音,輪廊,都是亮的,他的面容反而是全隱在暗中的,那並不重要。

  這種印象,長久的留在了小冬的心中,以致於後來很久一段時間,她時時想起沈靜,但卻怎麼也記不起他的樣子。他的面容永遠隱藏在霧中,可是他留在她心中的印象明明如此深刻清晰。



第十章 陪伴

 沈家表哥表姐的到來,給安王府增添了不少活力與生氣。

  雖然來的只有三個人,表哥沈靜,還有兩位小表姐沈芳沈薔,但是算上他們每人帶的小廝,丫鬟,婆子——而且熱鬧這種事,通常不是一加一等於二,而是呈幾何倍數增長的。三個女人一起嘰嘰喳喳,熱鬧程度就趕得上菜市場了。

  小冬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沈家三人,好象不是來串串門就走這麼簡單啊。若只是來串門,用不著帶這麼多的行李,下人。而且看起來安王府的接待規格也不一樣,若只是小住數日,還犯得著特意找福大總管開庫房找家什器物?

  一大早趙呂就跑來小冬這裡,小冬只穿了小襖短褲,還在賴床。

  “哥哥。”

  他也該去上學去了,怎麼還在家。

  “我來跟妹妹告個別,就去上學。”

  小冬想了想,問:“表哥他們,就住在咱們家不走了?”

  趙呂笑眯眯地說:“沈靜哥哥是來陪我讀書的,自然要長住了。”

  小冬眼睛眨啊眨啊,雖然很多問題她礙於年齡的關係不能問出口來,否則肯定會讓人覺得駭異,但是她這麼看著人,一臉渴望求知的表情,趙呂忍不住伸手揉她小臉兒,揉得小冬不耐煩了開始撓他,他才戀戀不捨的把手收回來。

  “兩位表姐當然是來和妹妹作伴了。”趙呂說:“父親不在家,我又要上學,妹妹一個人在家裡多孤單啊。所以父親前次給河東去信的時候,就寫了這事兒,兩位表姐當然是特意來陪小冬玩的。”

  陪玩?

  小冬抿著嘴,朝這個傻哥哥笑笑。

  呃,那是她想錯了?

  剛才她還覺得——會不會這兩個沈家表姐,名義上是陪她,實際上是來陪哥哥,想那個啥呢。這年代表親變姻親的事兒太多了,有道是乾柴烈火好做飯,表哥表妹好作親嘛。

  這不是不可能的,正好一舉兩得嘛。

  哥哥這是多好的一個女婿人選啊,將來他肯定能襲爵,降一等也是郡王。沒有旁的兄弟,只有自己這麼一個妹妹,可以忽略不計。上頭也沒有婆婆,人口算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嫁進來就自己當家作主,而且趙呂人又聰明待人也好,這樣的好親事真是打著燈籠沒處找去,哪家不想要啊。

  小冬忍不住抱著趙呂的腰小聲喊:“哥哥。”

  “咦,怎麼了?”

  趙呂眉開眼笑的回抱住妹妹。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哥哥要娶媳婦兒,小冬覺得心裡酸酸的。

  就算不是兩位沈家的表姐,哥哥也肯定要娶別家的姑娘的。

  可是小冬就是覺得不舒服,不捨得。

  到時候這個傻哥哥就會變成別人家的傻夫君,嗯,還會變成個傻爸爸吧?那會兒他有自己的妻子孩子,他肯定也會這麼寶貝疼寵他的孩子……

  “哥哥要永遠疼我……”

  趙呂不知道妹妹怎麼突然冒出這麼句話來,但是他笑得嘴巴咧得大大的,眼睛眯了起來,拍拍她的肩膀:“當然了,哥哥當然會永遠疼小冬的。”

  這句話仿佛靈丹妙藥,小冬患得患失的心情瞬間被治癒了,好奇地問:“哥哥,我什麼時候要去讀書?”

  趙呂說:“嗯,小冬你還小,讀書要再過兩年,不要心急。”

  小冬心說我才不急呢,上輩子已經上了這麼多年的學了,還沒來及學以致用就一竿子穿到了這個地方。想不到穿來了之後還要上學。

  “學要上很久嗎?”

  趙呂笑著又想揉她的小臉兒,被小冬警覺地閃開了。

  “要上到小冬將來嫁人啊。”趙呂笑眯眯地說:“和陽公主就是指婚出嫁之後才不上學的。”

  和陽公主?是誰?

  胡氏端著茶進來,笑著說:“和陽公主?世子怎麼想起她來了?”

  趙呂答非所問:“妹妹說她想上學啊。”

  胡說,她才沒說自己想上學呢。

  胡氏說:“郡主不用心急,到明年這時候,也就差不多了。我記得和陽公主就是五歲進的學,郡主明年虛歲也就五歲了,雖然還是早了些,但有和陽公主的例子在前,也就不算什麼了。”

  啊?小冬詫異。這麼早就去上學?小孩子沒有定性,哪坐得住啊。

  “世子該出門了,要不然可趕不上早課,師傅要罰的。”

  趙呂吐吐舌頭,趕忙地走了。

  胡氏在熱水中浸過了手,替小冬穿上鞋襪,又擰了熱手巾來給她擦臉。

  外頭丫鬟說:“沈姑娘來了。”

  兩位表姐昨天小冬還沒來及細看,一來他們趕路累了,二來——

  昨天那位明夫人也在,小冬對她不喜歡。

  昨天她說了句話,那話裡的意思小冬可不太喜歡。

  她說:“兩位姑娘只管放心住下,郡主年紀又小,也沒個玩伴。兩位和郡主雖不是至親,但勝似至親……”

  這話說的很是……可圈可點啊。

  她說這話時,小冬偷偷打量了其他人的神色。沈家兩位姑娘在明夫人面前算是晚輩,都垂著臉兒,沒看出什麼反應,她的奶娘胡氏有點緊張,先看了小冬一眼。

  其實,小冬早就明白。

  她和趙呂不是一個娘生的,從趙呂的稱呼裡,從王府裡下人的隻字片語中……

  趙呂的娘是安王的頭一位王妃,姓沈,出身河東沈氏,所以這次來的沈靜也好,沈芳沈薔也好,都是趙呂的血親,不是她的。

  她的娘姓姚。

  有次胡氏和紅綾紅英說話還提起過,先頭沈王妃如何如何,姚王妃又如何如何。

  她早就知道了,這事兒可算不得秘密。

  但是明夫人這樣說,難免讓人覺得她別有深意。

  沈芳身量高挑,生得十分清秀,臉上淡淡地掃了層胭脂,象三月裡的桃暈霞色。沈薔年紀更小些,倒是和小冬見過的六公主差不多大,一雙眼靈動慧黠,一看就是滿肚子鬼主意。

  “小冬妹妹。”

  小冬笑眯眯地喊:“芳姐姐,薔姐姐。”

  胡氏正在替小冬梳辮子,沈薔走過來,笑著刮她的臉:“小懶貓羞不羞?這會兒了才起身。”

  胡氏招呼:“兩位姑娘快請坐,紅英,倒茶來。”

  她手腳麻利,已經替小冬將頭髮辮好,在妝盒裡拿出兩枚銀色的小蝴蝶夾,一左一右替她別在頭髮上。那蝴蝶翅膀是鏤空的,做得輕薄無比,小冬一動,頭上蝴蝶的翅子和鬚子就跟著顫動起來,象活的一般。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3 08:32 PM

第十一章 玩具

 胡氏出去傳話,讓人把兩位沈姑娘的早飯也端到玉芳閣來。

  一時早飯端了過來,平時小冬自己一個兒吃飯,那當然在哪兒吃都無所謂,哪怕她懶著不起,胡氏也能坐在炕沿上一口口的喂。這有客人便不能隨便,小冬也老實地坐在桌子邊。

  蓋碗一揭開,香噴噴熱乎乎的米粥的味道讓小冬的肚子就嘰哩咕嚕響起來。

  沈芳看了一眼,這粥裡並沒加旁的料,就是白米熬的,入口卻柔糯軟滑,一股暖暖的稻香。

  “這粥熬得真好。”

  胡氏拿著調羹給小冬喂粥,小冬自己手裡抓著個包子,手上嘴上都油汪汪的。

  沈薔也嘗了一口,眯著眼品品味兒:“嗯,這比香米還好。”

  胡氏說:“這是貢米,又有個名叫什麼脂米。咱們王府裡只有王爺,世子和郡主有這個份例。”

  沈芳怔了下,輕聲問:“胡媽媽,那我們這吃的是……”

  “是郡主這份裡的,她一個小人兒原也吃不完這麼些。”

  小冬也是頭次知道自己吃的還是官糧——嗯,這麼一說,她這些吃的穿的用的,恐怕都是皇家給包了,而且,好象模糊的聽說過,她應該從小就有一份年俸,只是不知道有多少錢。

  唉,怪不得宗室,官家多紈絝子弟,旁人奮鬥一生未必有的東西,他們這一生下來就擁有了,這樣的人生,哪還有奮鬥的動力啊。

  沈家姐妹兩個並不拘束,用罷了早膳,果然盡職盡責,陪著小冬打發時間。聽她們說了一會兒話小冬才知道,原來這兩位表姐也不是親姐妹,是堂姐妹,平素在家關係也是極好的,這次更是一起來了京城。

  沈薔很活潑,話也多,問小冬:“咱們玩接竹好不好?”

  小冬不明白,轉頭看胡氏。

  這個,胡氏卻也不明白了。

  沈薔笑著說:“這個是我們在家常玩的,京城不知有沒有。”就打發她的丫鬟繡雲說:“去把包袱裡的盒子拿來。”

  小冬也有些好奇,平時胡氏照顧她是無微不至,可是卻不會陪她玩。她又出不得門,看不著書,聽不到多新鮮事情,沈家姐妹來的正是時候。

  繡雲片刻即回,取了一個竹制扁盒來。盒子長約一尺,抽開蓋板,盒子裡面有銅扣有細竹管,看得小冬眼睛放光。

  這個……這個接竹其實是一種另類的古代積木吧?

  竹管可以插進銅扣裡,然後拼接成各種形狀,四方的,菱形的,多面的——想拼成什麼樣的都行!

  沈薔拿起三孔的銅扣,把竹管插了進去,十分俐落地拼出一個方塊形來:“看,就是這樣玩的。”

  胡氏十分驚訝,也拿起看了看,贊道:“這東西真是有意思。”

  “是啊,在家的時候,我三哥還拿這個拼出了一條船來,桅上還拴著帆,人見人誇呢。”

  果然很有趣。

  小冬也笑嘻嘻地拿了銅扣竹管開始拼,不過她的手指短胖,銅扣小,竹管又滑,要插得准可沒那麼容易。沈薔坐過來幫她拼,沈芳也湊了過來,不過她看得多,並沒有怎麼動手。

  “好玩麼?”

  小冬用力點頭:“好玩。”

  這個可比什麼布偶,小鼓,皮球之類有趣多了。

  王府裡又沒有其他小孩子陪她,小冬倒是看到一架秋千,可是胡氏是絕對不會同意她去玩那個的。天氣一天冷似一天,胡氏更不願意讓她出屋子。

  這接竹可以說是一種很益智的玩具,不僅培養了動手能力,還能讓人盡情發揮想像力和創造力。

  胡氏說:“這個沒見京城有,大概是河東才有的。”

  沈薔一昂頭,略帶得意地說:“這是三哥想出來的,別的地方當然沒有。”

  咦?小冬轉頭看她。

  胡氏問:“是沈三公子想出來的玩意兒?”

  啊,那這個沈三真是了不得。

  他才多大呀——

  小冬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有那麼一刹那她在想:難道沈三,也是穿越來的人?

  咳,想多了。

  她在心裡暗笑,自己八成是受了穿越小說的影響,似乎發明創造只是穿越主角的專長,其實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覷,有許多東西,古人比現代的人還要精擅,只是在漫長的時代變遷戰亂紛爭裡,許多好東西都失傳了。

  屋裡暖,小冬玩得認真,不知不覺出了一頭汗。

  沈薔帶來的玩意兒不光接竹一樣,還有投環。也是竹器做的,環有大小不等,一套九個,以彩布纏裹。大的足有小盆子般大,小的只比茶杯口大一點。將環懸吊於室內,離著數步遠,劃一條線,站線上前投。讓手中的小香囊包穿環而過便算贏。

  小冬想,這大概是從投壺之戲演化來的,只是更有閨閣特色。用來投的環和投環用的香包都做得異常精緻,沈薔帶來的香囊包有各種顏色質料的,裡面有的裝著杏核,有的裝著小圓石子,包口以絲帶串系,投出去的時候,只見一道彩色的流影,絲帶在空中劃過,即使自己不玩,只看別人投,也很賞心悅目。

  小冬人小力微,沈薔取來用的是最大的那個環,給小冬的香囊包裡裝的杏核,投起來比較容易。投十次也有六七次能中,逗得小冬笑得合不攏嘴。

  只要有人陪伴,便不用愁玩樂。哪怕沒有新奇的遊戲,眼上縛塊帕子,在鋪了厚氈的地上玩瞎子摸象也很有趣。沈家姐妹,胡氏,還有丫鬟們都參予進來,大家圍圈坐好,給一人蒙上布帕,扯著轉幾個圈再讓她摸,摸著眼眉口鼻,來猜這人是誰。這個遊戲,數小冬的大丫鬟紅綾猜得最准,輪著她猜的時候,幾乎從來沒猜錯過。沈薔就不太行,她這人似是有些馬虎,對小冬這些丫鬟們的名字本來也記不太熟,十次倒有八次猜錯。小冬也猜了一次,巧得很,她摸著的是胡氏,這根本不用摸,聞都聞出來胡氏身上的氣味兒了,真是熟得不能再熟。

  小冬玩得樂陶陶的,倒是一點兒都不覺得悶了。

  不過晚上靜下來想一想——這沈家姐妹還真是有備而來啊。

  不知道安王寫的信上是怎麼和沈家的人說的,沈家姐妹準備的這麼充分而專業,連接竹和投環的器具都特意備好了帶來。而且,沈芳溫柔可親,沈薔活潑好動,兩姐妹強強聯手,這組合真是無往而不利——反正小冬是覺得自己沒什麼抗拒之力的。就算曾經是心智成熟的大人,可是,小冬很享受現在的生活。

  富足,安逸,衣食不愁。

  快活,無憂,備受寵愛。

  進了臘月之後,下了一場雪。

  雪停之後,小冬第二次進宮。



第十二章 皇帝

 這次是安王帶她一同進宮。

  小冬一隻手被安王牽著,走得磕磕絆絆。宮道上的雪已經被掃淨,腳踏上去,鞋底被凍得硬硬的,硌著石頭發出冷而脆的聲響。

  好象和上次走的路不一樣。

  小冬轉頭看了安王一眼。

  他的唇抿著,從小冬這角度仰視,下巴的輪廓顯得有些淩厲。

  安王停下來,伸過手替小冬將頭上那頂小帽給扶正,然後象拎小雞一樣把她拎過了那足有兩尺高的門檻。

  也許是小冬誇張了那門檻的高度,可是要讓她過,她手腳並用都未必能順利爬過去。

  這是一間很大的書房,一排排的書架從地板一直抵到天花板,上面滿滿的擺著書本。和現代的圖書館有點象,不過現代的書都是豎排,這裡卻都是橫放。

  安王鬆開她的手,朝一個方向長揖:“皇兄。”

  咦?

  皇,皇兄?

  小冬睜大眼看過去,這就是皇帝了?可是皇帝為什麼不穿著一身金燦燦的繡龍黃袍啊?

  皇帝的年紀並不算大,看來也就三十來歲,並未蓄須,穿著一件石青常服,頭上戴了一頂素紗冠,臉上微有倦色。

  說實在的,要不是安王拜他,小冬真不覺得這就是皇帝,和她心目中皇帝的形象差別太大了。

  安王轉過頭來,小冬才會意自己還沒行禮。不過沒等她拜下去,皇帝已經抬了下手:“別多禮了,也沒有外人在。”他頓了下:“這就是小冬嗎?”

  末一句話他說的很慢,目光緩緩移到了小冬的身上。

  他的眼睛黝黑深邃,目光顯得……有些過於專注了。

  如果小冬現在不是三四歲,而是十三四歲,她還可以說是自己的美色動人才引得別人看得這樣入神。可是——

  小冬忽然覺得鼻子發癢,沒等她憋住氣,一個大大的噴嚏已經打了出來。

  兩個大男人都愣了,小冬摸摸鼻子,表情無辜。這個,是不是也算那個,御前失儀的一種?

  可能是剛從寒冷的屋外進來,也可能是因為屋裡頭有一股沉沉的,好象木樨花香的氣息,好聞是好聞,就是……可能小冬人小,鼻子敏感,覺得有點嗆。

  皇帝似乎完全不在意,小冬覺得肋下一緊,兩腿已經離了地,被皇帝給抱了起來。

  雖然小冬已經習慣被抱來抱去,可是,這個是皇帝啊!

  嗯,皇帝的眉毛濃濃的,要是皺起眉頭來,一定很有氣勢。

  他的手似乎在微微發抖,小冬好奇地打量他。

  皇帝和安王的臉龐相像,不過眉眼不太象,安王更象聖慈太后一些,清秀俊美。皇帝看起來更剛硬堅毅,也許他更象上一任皇帝。

  “皇兄。”

  安王把小冬接了過去,輕聲說:“這孩子之前一直住在莊子上,有些認生。”

  誰認生啊,她只是怕露出破綻,所以才不會主動開口和行動。

  皇帝的手輕輕觸碰小冬的臉:“她……”頓了一下,沒有接著說。

  小冬看看安王,又看看皇帝,總覺得這屋裡的氣氛有點怪。

  這裡是皇帝的書房?這可不象個見客的地方。

  再說,小冬也不認為自己有那麼重要,離開莊子到了京城,安王還要特意帶她來見皇帝。皇帝啊,該有多忙啊,說不定自己兒子女兒都沒空見,哪來的時間撥冗見一個小侄女兒?

  小冬一直不出聲,而且明顯的一直在往安王懷裡縮。

  皇帝好象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神情,好象很想親近她,逗她開心,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而且,還要維持做為皇帝的威嚴體面,所以看起來,呃……很彆扭?

  安王把小冬放下地:“小冬乖,跟李公公去外頭玩一會兒。”

  穿著深藍袍子的中年宦官過來,笑呵呵地領著小冬出去。

  小冬回頭看了一眼,皇帝和安王明顯是有話要說。

  而且,小冬直覺著,他們要說的話和她有關。

  可她一個小孩子,有什麼好討論的?

  唔,不。

  小冬忽然想到,也許他們要說的話,是和她母親有關。

  對,一定是這樣。剛才皇帝沒說完的那個“她”,不定是指的自己,也可能是指的自己的母親啊。

  小冬一步三回頭,真想回去扒窗縫偷聽。

  李公公笑眯眯地說:“郡主不用心急,王爺一會兒就出來了。”他招手叫過一個宮人來:“你帶郡主去側殿等一會兒,好好伺候著。”

  那個宮人應了一聲,小冬又被轉了一次手。

  她抬起頭,這個宮人也穿著和那天的高女官一樣的淡綠圓領罩衫,也是女官嗎?

  “你叫什麼?”她問。

  那個女子恭敬地答了句:“奴婢叫做寶珠。”

  天陰沉沉的,是一種鉛灰色,仿佛一張灰布罩在這四方的宮牆上頭,讓人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

  寶珠輕輕牽起小冬的手,領她繞過回廊,進了一間側殿。

  “郡主餓不餓?我讓人送些茶點來吧?”

  小冬的頭搖得象波浪鼓一樣。

  不要點心。為什麼總要和點心扯不清關係呢?

  側殿裡暖融融的,小冬坐在矮桌邊上,把腳靠近炭爐。

  寶珠忙說:“郡主小心,裡頭會迸火星,別燎了裙子。”

  她從旁邊取了一隻銅罩來扣在炭爐上頭,又在銅罩上加了塊棉墊,才把小冬的鞋子除下,把她的兩隻小腳放在上頭。

  唔,好暖和。

  小冬舒服得蜷起身來,把手也湊上去。

  這天氣可真冷,小冬又不慣出門,明明穿著鹿皮小靴子,腳還是冷冰冰的。

  人家不都說小孩子火力旺麼?為什麼她這麼怕冷?

  她的頭轉來轉去地看,這間側殿應該有些年頭了,雖然燃著炭盆,還是顯得陰暗清冷。

  忽然有人咳嗽了一聲,小冬一驚,寶珠已經站了起來。

  “誰在那裡?”

  有個人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寶珠看到他忙屈膝行禮,口稱:“不知二皇子在此,奴婢失禮了。”

  “無妨。我就是想在這兒歇一會兒,所以沒告訴人。”那人看著小冬:“這是誰?”

  不等寶珠回話,他點了下頭:“我想起來了,這是安王叔的小女兒,阿呂的妹妹。”

  小冬也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快別多禮。”

  二皇子朝小冬拱手還禮,小冬才來及看清楚他。二皇子是個瘦瘦的少年,看琮也不過十二三歲,他穿著件青灰的袍子,臉色並不怎麼好看。

  奇怪,趙呂不是說,皇子們都一起念書上學麼?這個二皇子怎麼沒有去上學?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3 08:33 PM

第十三章 皇子

 二皇子也在桌邊坐了下來,他臉色微微發白,身上帶著一股涼氣。

  寶珠接了宮人端的熱茶遞過來,又接過來一隻朱漆梅花攢盒。揭開盒蓋,小冬就聞到了一股甜甜的香氣。裡面分別裝著花生芝麻糖,桂花松子糖,玫瑰白糕片,小奶酥仁,鹽松子和糖栗子。

  二皇子端起茶盞,順口問:“父皇還在書房裡?”

  寶珠應道:“是,二皇子可是有事求見皇上?是學裡有事?”

  “不不,不是。”他忙說:“我今天早上起來頭痛,所以沒去上學。”

  “喲,那傳太醫了嗎?”

  “不用,歇會兒就好了。”

  小冬以自己前世十來年的求學生涯,完全可以斷定這二皇子是裝病翹課了。

  寶珠也不再多言,在一旁替小冬剝栗子。這東西實在,吃下去覺得沉沉的,小冬吃了兩個栗子仁兒就覺得吃不下。寶珠問:“不知郡主喝不喝得慣這茶?要不讓人沏蜜茶來?”

  小冬連連點頭。

  雖然說甜食吃多了會發胖,會壞牙,她還是喜歡。

  甜蜜蜜的味道,能讓人忘掉很多煩惱,心情也會好。

  寶珠又吩咐人上了蜜茶,然後跪坐一側。

  二皇子打量小冬好幾眼,輕聲問:“小郡主在此做什麼?”

  小冬看看他,二皇子以為她答不出的時候,小冬說:“等爹。”

  她的聲音清脆稚弱,就象初生的小畫眉鳥兒。

  二皇子愣了一下:“安王叔也在書房?”

  這不廢話嘛。

  小冬抓了一把糖遞給他:“給你吃。”

  二皇子的臉色頓時——

  “吃啊,很好吃的。”

  他慢慢伸過手來把糖接過去。

  本來糖放在炭爐邊兒已經有點熱,又被小冬一抓,有點黏黏的。二皇子這麼抓了滿把的黏糖,扔也不是,吃了不是,臉色更加精彩豐富了。

  翹課的小孩兒總是會心虛的,一般也不敢回家,就在街上閒逛。這個二皇子不知道在這間側殿裡貓了多會兒了,手可真涼。

  二皇子一坐下,小冬也不好意思再烘腳了,寶珠過來替她穿鞋。小冬的鞋尖上各繡著一隻金紅的胖魚,魚嘴中還銜著明珠,精緻非凡。

  二皇子知道不該多看,雖然是堂兄妹至親,可是男女有別。但是那鞋兒看來還沒他半個巴掌大,襯著白絨絨的布襪,實在可愛。

  小冬倒沒在意,這鞋子她自己也喜歡的很,就是用明珠鑲鞋,也太奢侈了。炭爐的熱力烤得她小臉兒通紅,二皇子只覺得這個小郡主又乖又美,比畫上的金童玉女娃娃還可愛得多。比那幾個並不親近又高傲的皇妹,也要親近得多。

  二皇子的母親本是宮人,出身微賤,生了皇子後封為昭容,人既不怎麼美,也早就青春不再,二皇子的地位也並不多被看重,不過他脾氣也好,宮裡的人也不怎麼怕他。

  寶珠就小聲問他:“二皇子怎麼就不喜歡讀書呢?這半年鬧了好幾回頭疼了吧?”

  二皇子被她這麼一問,遲疑了一下才說:“就是讀不進去——”

  “那去偷看演武射箭,就樂此不疲啊?”

  二皇子有些忸怩:“射箭有趣兒。”

  小冬很理解他,與枯讀相比,騎馬射箭當然更對男孩子的脾氣,可是這時候的風氣,似乎是重文輕武的。堂堂皇子愛上武刀弄棒的事情,當然不是一件體面的事。

  二皇子坐了一會兒先走了,安王與皇帝談了多半個時辰,快到正午時分才來接了小冬。

  “回家嗎?”

  安王搖了搖頭:“我們去見太后,然後再回府。”

  小冬點點頭,何公公從後面趕上來,陪笑說:“王爺,皇上吩咐了。天寒地凍的,王爺與郡主若要去長春宮,請乘輦過去。”

  他一招手,果然有一乘輦抬了過來。

  安王說:“與禮不合。”

  小冬眼巴巴看著步輦不能坐,還得自己邁著兩條小短腿走路。

  安王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揚起,拉著她一隻手,緩步向前走。

  長春宮裡住的是聖慈太后,皇帝與安王的生母。

  即使是對著親生兒子,聖慈太后也是淡淡的。她臉上敷著一層薄粉,沒上胭脂,顯得略微蒼白。頭上也只戴著素飾玉簪,與尋常人家守寡的婦人妝扮無異。長春宮名叫長春,可是這裡清冷孤寂,連宮女宦官也顯得比別處要少言寡語。相比聖德太后那裡的花團錦簇笑語喧嘩,這裡簡直……象間庵堂一樣。

  “留下來——用了午膳再走吧。”

  聖慈太后這句話說得沒有半點熱乎勁兒,乾巴巴的,聽起來十分勉強。

  安王說:“多謝母后,只是前朝事忙,山南數城大雪成災……”

  言下之意是這飯就不吃了。

  聖慈太后也沒勉強,從頭到尾她連點笑模樣都沒給,除了開始時問了小冬一句冷不冷累不累,也就找不出話來說了。

  “那……便早些回去吧,路上當心。”

  安王應了一聲,說:“母后也要多多保重身體。”

  母子,祖孫,就這麼無言告別。

  小冬越想越不對勁,這親生母子,怎麼彼此間這麼生疏冷漠?要是她不知道,肯定覺得聖德太后才是皇帝和安王的親娘呢。

  出了東寧門上了轎子,小冬覺得兩隻腳累的都不是自己的了。安王將她攬在懷裡,轎子抬了起來,走得又快又穩。

  “餓了吧?”

  小冬搖了搖頭:“不餓。”

  在側殿的時候吃了不少東西。

  安王抱著她,掀起轎簾看了一眼,低聲說:“我象你這麼大的時候,整天都吃不飽——那時候我和皇兄都是養在皇后跟前的……與母親數日見不上一面,即使見著了,也說不上話。時間一長,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說的像是自言自語,小冬還小,雖然是說給她聽,卻不指望她懂,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安王摸了下她的頭髮,卻從她發間摘了枚碎的松子殼下來:“這是什麼?”

  小冬看了一眼:“松子。”

  安王拈著那片碎殼兒笑了:“怪不得不餓,原來偷吃過了。嗯,下次再偷吃了,記得要把嘴擦乾淨嘍。”

  小冬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麼事,那笑意如此溫柔——

  溫柔裡頭,卻透著幾分惆悵。



第十四章 烤肉

 趙呂回來得比平日晚得多,卻興致勃勃,衣裳都沒來及換就跑了來。

  “妹妹,妹妹!”

  小冬正看著沈薔沈芳做針線,沈芳還好,沈薔卻不夠耐心,一排針腳粗疏得好象蟲子爬的印子——那蟲子還是多腳的。小冬自信要是給自己一根針,都比她縫得整齊。

  “哥哥?”

  小冬爬起來朝趙呂跑,被趙呂張開手抱了個滿懷。

  小冬樂顛顛的被轉了個圈,才看到沈靜在他身後,叫了一聲:“靜哥哥。”

  這麼一喊,旁人沒感覺,小冬自己先哆嗦一個。

  靜哥哥?靖哥哥?

  這又不是武俠世界,哪來的郭靖黃蓉啊。

  “你和父親今天進宮了?”

  小冬點頭。

  “見著皇上了嗎?”

  沈薔趁亂把手裡的繡布繡線團一團往桌下一塞,聽小冬說:“見著了。”

  沈芳放下手裡的活計,與沈薔一起站起來,朝趙呂和沈靜盈盈一福。

  “都是自己人,天天這麼禮來禮去的多累。”趙呂放下小冬還禮,又說:“表姐不用太客氣了。”沈薔問:“你們今天怎麼回來的比平日晚?”

  趙呂眉飛色舞:“今天和他們賽詩來著,表哥奪了詩魁!”

  沈芳來了興致,笑著問:“哦?和什麼人賽的?怎麼奪的魁?”

  趙呂連說帶比還笑著,把事情講了個大概。

  原來沈靜素有河東第一才子之稱,進了宮學讀了這麼些天的書,隱隱然又有要拔京城第一才子風頭之勢,能進宮學的少年子弟,哪有這麼容易就心服的,自然三五不時的要尋點由頭想將他踩壓下去,結果事與願違,反而更令沈靜名聲鵲起,今天這個賽詩會又讓他奪了魁首。

  趙呂講得高興,沈芳說:“不知道奪魁詩是什麼?也念出來給我們聽聽吧,沾沾文曲星的才氣。”

  沈靜俊臉微微發紅,低聲說:“自家人還拿我來取笑。”

  趙呂推他一把:“怎麼是取笑?這是與有榮焉。”一面吆喝人:“拿紙筆來。”

  沈薔忙把案上的針線籃子繡樣什麼的一古腦兒推開,騰出空來。筆墨齊備,紙也鋪展開,趙呂笑著說:“我記得清楚,我來寫。”

  他雖然整天笑呵呵的愛玩鬧,但是一筆字卻寫的頗有骨架章法,顯然是下苦功習練過。小冬看了第一句——可開頭三個字她都不認得。

  沈薔托著腮看著,轉頭問:“奪了魁,有彩頭沒有?”

  趙呂凝神寫字,沈靜不答,倒是趙呂的書僮小唐答了句:“有彩頭的,賽詩是在東園賽的,剛開場,幾位公主帶著她們的侍讀都來了,在一旁看了好半天的熱鬧,五公主還拿出了一條親手繡的錦帶當彩頭的。”

  沈芳一怔:“公主親繡的?”

  “正是。”趙呂答了一句:“這可把那幾個挑釁的傢伙嘴都氣歪了。”

  沈薔興奮地問:“喂,公主是不是看上哥哥了?”

  沈靜搖頭:“薔妹不要胡說。”

  “怎麼胡說了。”沈薔臉兒紅紅的,眼睛發亮:“才子配佳人嘛。聽說五公主生得十分美貌,冠絕京師。哥哥又是首屈一指的才子,這不是……”

  沈芳也轉過頭來:“不許胡說。事關公主的清譽,你以為是鬧著玩兒的。”

  沈芳開了口,沈薔才老實了,可還是不甘心,嘀咕:“肯定不止我這麼想,旁人一準兒也會這麼說的。”

  小冬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呃,這個,事情要說起來,倒算得一段佳話。

  就是,佳話的男女主角,是不是年紀都小了點兒?

  五公主和沈靜的歲數,要放到現代,都只是初中生呢!

  早戀!

  小冬有點悻悻的,自己今天明明也在宮裡,卻沒能看得見這場熱鬧。

  趙呂已經把字寫好,吹了吹幹,懸著提了起來。

  沈芳贊道:“字可是越寫越好了。”

  趙呂這點自知之明是有的:“不成不成,看詩,別看字。”

  府裡人人高興,趙呂喊著:“加菜加菜,晚上咱們喝酒。”

  胡氏在一旁說:“加菜自然是要的,酒可不成。”

  趙呂說:“不妨事,就喝一點。唔,我去和父親說,他必是許的。”

  安王不是個拘泥古板的人,趙呂去說,他果然便應了,還送了一塊硯,一盒六塊的金鱗墨給沈靜,賀他得了詩魁。趙呂捧著盒子嘖嘖稱讚:“這個硯還算了,墨可是有一百多年的來歷,制法早已經失傳,據說宮中也沒得多少了,用一塊少一塊,平時父親自己都捨不得用。”

  沈靜有些不安:“王爺的禮太厚了。”

  “嘖,寶劍贈英雄。這個送你正好。這個墨是個好彩頭,祝你將來金榜題名鯉躍龍門。”趙呂不是個小氣的,替沈靜高興了一回,才交人好生替他收起來。

  晚上在趙呂後院的閣子裡擺了宴,安王沒來,說是怕他們拘束,只有沈靜趙呂沈家姐妹兩個和小冬,五張席桌擺了個圈兒,圈中是個炭爐,爐上架著鐵蓖,切薄的肉片兒刷著各種調料香料油脂,在火上滋滋作響,香氣濃郁撲鼻。

  小冬被裹的象個棉球兒一樣,因為烤肉的關係,閣子四面窗子都敞著散煙,胡氏怕她著涼,恨不得把她從頭到腳用棉被捆上才放心。

  酒斟進杯裡,清冽如泉。小冬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酒香裡還透著一股清冷的花香。

  “是菊花酒?”

  “嗯,三年前釀的,楓露白。今天這是頭一次開壇。”趙呂儼然一個小酒鬼模樣,端起來深深聞了一記酒香:“明天學裡休息,今晚多喝點也不怕。”

  沈芳有酒,連沈薔也有,唯獨小冬面前是燙熱的果子露。

  烤肉火候到了,從火上移開,小冬示意要吃,紅綾怕她燙著,在肉片拿小銀刀劃下小小一點,吹了又吹,才送進她嘴裡。

  一股熱辣辣的香味在口中彌漫開來,小冬沒提防,一下子就憋出了眼淚。

  “哎呀,那上頭放了辛辣粉料了。”趙呂忙說:“快快,喝水。”

  小冬喝了好幾口果子露,也沒把嘴裡的辣味兒蓋下去,只覺得象火燒一樣,舌尖生疼,眼睛鼻頭都紅紅的,活象只小兔子般。趙呂又心疼,又好笑,板起臉來對紅綾說:“你也忒粗心了。”

  小冬知道不怪紅綾,平時飯食中都沒有這個味兒,烤肉片兒紅豔豔的,上頭灑沒灑那辛辣的調料也看不出來。

  沈薔刮臉羞她:“小饞貓,辣到了吧?你還是吃果子吧,烤肉就都歸我了。”

  沈靜笑著說:“烤些不辣的,抹些蜂蜜,她應該能吃。不過這東西不易克化,小冬妹妹還小,嘗嘗也就行了。”

  小冬捂著嘴,淚汪汪地看著這幾個壞人。

  年紀大了不起啊!

  欺負人!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3 08:34 PM

第十五章 月錢

 他們玩得高興,吃著現烤的肉,喝著淺淺的帶著花香味兒的酒。沈薔還纏著沈靜讓他再做一首詩。

  趙呂說:“哎呀,這會兒別說詩不詩的,高興才好。一股酒肉氣,摻進詩氣裡頭,豈不都壞了。”

  小冬瞅著他們不注意,實在太好奇,拿筷子尖蘸了一點趙呂杯子裡的酒吮了吮。

  有點辣,有點甜,還有點酸酸的回甘。

  菊花香氣好濃,仿佛從呼吸間,從每個毛孔裡呼出來,又再透進去。

  大家的臉都粉撲撲的,也許是因為酒意,也許是因為圍爐烤肉,被熱氣薰蒸出來的。

  沈靜不象平時看起來一副穩重模樣,袖子卷了起來,頭髮有些散亂,眼睛顯得格外亮——像是比閣子外面,天幕上懸的星子還亮。

  大概是因為實在太高興。賽詩奪了魁,得了公主的手織的錦帶,現在又和至親好友在一起高高興興的宴飲。

  說是要高興,也沒折騰多晚,小冬的生物鐘准准的,到點兒就困得開始瞌頭打盹兒,胡氏也不喚她,直接和趙呂說了一聲,便把人給抱走了。剩下四個人也沒有再玩,盛了熱湯喝了,也就各自散了。

  沈芳和沈薔住的院子離玉芳閣不遠,也很寬敞。沈芳坐在妝台前,拆了頭髮,又卸簪環。銅鏡磨得光潔明亮,裡頭映出來她的綺年玉貌,豆蔻芳華。沈芳怔了一下,才取了乳膏卸唇上的胭脂。

  胭脂不是她們在家常用的,而是到了京城,進了王府才有的。不象家裡用的那種,雖然已經算是好的,可是總覺得上頭帶著股泥腥味兒。這個卻不一樣,

  沈薔從她那屋跑了過來,屋裡暖和,她只穿著小衣小褲,赤腳穿著一雙繡花踏。

  “姐姐,你看。”她捧著個匣子,獻寶般放在沈芳面前:“你猜這裡是什麼?”

  沈芳又好氣又好笑:“你說是什麼?你得了我也得了,還讓我猜什麼?”

  沈薔一拍腦門:“對哦,你肯定也得了。”

  她把匣子一開,裡面是一封銀餅,還有兩串散錢。

  “今天王府的管家著人送來的,說是給我的月錢。”

  那銀餅是五錢一個鑄成,撕開封紙可以看見雪亮亮的,成色上佳。一封是二十個。兩串散錢,一串是五百,匣子不大,可是捧著真是沉甸甸的壓手。

  沈薔摳出一個來反正都看了看:“到底是王府,比咱們在家時多了十倍啊。”她把匣子推開,擠在沈芳身邊坐下來:“那個媽媽還說,明後天挪出半天空來量尺寸好裁冬天的衣裳,裡外四套。”她把那個銀餅在手裡拋了接,接了拋,頭靠在沈芳肩膀上:“姐,王府真好。”

  “嗯。”

  沈芳把卸下來的簪環收進盒子裡,再將盒子放進抽屜。

  沈薔小聲說:“你看見郡主今天的腳上的鞋了嗎?”

  沈芳嗯了一聲。

  “上頭鑲的那個珠子真好看,我記得二姐有一副那個耳墜子,是吳太守夫人給的,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那珠子還不如這個鞋上的圓,也沒有這個亮呢。”

  沈芳說:“吳太守夫人原是全州商戶人家的女兒,縱然有錢,又哪能跟京城,跟王府比呢。”

  “嘿,要讓二姐瞧見,肯定氣壞了她。”

  沈芳收拾好了東西,轉過頭來正色說:“你也穩重些,別把平日我和你說的都當耳旁風。毛毛燥燥的,連這府裡的丫鬟都比你沉得住氣。”

  “誒,來時我娘跟我講就是讓我來陪郡主玩的嘛。我要是也呆呆的,她也就不想和我玩了。”沈薔並不在意沈芳的話,她擺弄著手裡的銀餅子,小聲說:“這裡可真好,咱們好日子過慣了,將來回去了可怎麼辦哪。”

  沈芳抿嘴一笑:“怎麼說?”

  沈薔坐直身:“有好吃的,有好穿的,月錢多得用不完,不用學這學那,連晚上喝酒都沒人訓斥……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嘛。”

  沈芳點點她的腦門:“就知道吃吃玩玩。”

  “姐,我今晚跟你睡吧。”

  沈芳把被子掀開一角,沈薔笑嘻嘻地鑽進去躺下。

  吹熄了燈,沈芳也躺了下來。

  她想起來時母親的囑咐。

  河東沈家,世代書香,說著是好聽,可是只有名聲是不夠的。好不容易沈家出了個安王妃,可是這位姑姑卻紅顏命薄,生了趙呂便去世了,沈家與安王的關係也就不那麼深厚。後來——安王又續娶了江南姚氏之女,沈家一度極為擔心,生怕這位姚妃生下兒子,動搖了趙呂的的地位。幸而姚妃生的是個女兒,而安王又在兩年之前奏請皇上,立了趙呂為世子,沈家的人才算安心。不算怎麼說,趙呂身上流著一半沈家的血呢。

  但是以後呢?

  母親說的那些話,想起來都讓沈芳臉紅。

  趙呂和她之前只見過一兩次面,還沒有說過話。她比趙呂還大了好幾歲呢,怎麼就能……

  “當年你堂姑姑,也比現在的安王爺大了三四歲呢。”母親這麼說。

  她是很不以為然的,而且在來京城的路上,還打定主意,如非必要,絕不和這個世子表弟多說一句話,連多看一眼不會。

  可是……

  可是她現在變的不是那堅定了。

  京城的一切,與河東是那樣不同。王府的一切,與家中又是那麼不一樣。

  趙呂也絕非她以前想像中那樣,掛著鼻涕任事不懂的頑劣小孩兒。

  可是……可是就算他很穩重,他很懂事,他很有王世子的樣子,他也還是個小孩子啊——比自己還矮。

  沈芳翻過來,又轉過去,沈薔早睡著了,她覺得也許是炕燒得熱,總是靜不下心來。

  這一點又和家中不一樣。

  河東的冬天是陰冷的,哪怕住在樓上,生著火盆,那股冷嗖嗖的寒意還是無孔不入,棉襖皮襖都無法抵卸那股濕寒。京城不一樣,京城的風又冷又硬,可是乾脆爽辣,就象京城的人一樣。屋裡通著地龍,燒著暖炕,一點煙火氣也沒有,暖得讓人只想在窗子下頭曬太陽睡懶覺。

  沈薔說得對,這裡太好了。

  好到……她也不想離開了。

  可她們在王府是客人,既然是客,那就總是要走的。



第十六章 來客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小冬打從那次進宮後就再沒出過門。不過她在家裡過得也不悶,有沈家姐妹相陪,趙呂和沈靜也一下了學就過來。而且,王府有一座大花房,雖然時已隆冬,裡面卻還是百花齊放,別說牡丹芍藥茉莉海棠這些花都不同季,可偏偏卻都能在花房裡同時開花吐蕊。用乳娘胡氏的話來說:“王爺旁的又不愛,看著些花草也是怡情養性的。再說,三十個花匠分作三班看護,再養不好花,那要他們做什麼用。”

  紅綾也笑著說:“旁人府上都養戲子歌伎,咱們府上養花,人家養了耳朵,咱們養了眼睛。”

  胡氏搖頭說:“你知道什麼,人多了是非就多,紛紛雜雜扯不清。哪兒有花兒草兒的省心。”

  對!小冬舉雙手雙腳贊成。

  那些家養的戲子也好,歌女也好,也就等同於家妓,生死買賣都掌握在家主手中,可是一家之中肯定不止一個男人,老老少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一團爛糊糾葛不清,

  幸而她老爹安王爺不好這口。

  安王府裡頭人口簡單,安王死了兩任妻子,現在身邊滿打滿算也就三個妾,一個是明夫人,另外兩個都是婢女出身,一個姓程,和明夫人一樣是宮中所賜,但是卻沒有夫人名份。一個是先頭沈王妃的侍女,姓劉。這兩個人在府裡跟隱形人一樣,小冬只在安王那裡見過她們一回,還因為她們行了禮就退下了,連正臉兒都沒看清楚。不過她們倒是送過東西過來,一套衣服和兩雙鞋,說都是親手做的。不過胡氏笑著收下來,轉臉兒就撂到一邊兒去,還叮嚀紅綾紅英說,外頭人送的衣裳,飯食,甭管是誰做的誰送的,一概不能用。

  小冬常見的,只有胡氏對她笑呵呵溫柔愛憐的樣子,乍一見她的冷臉,還真是不習慣。

  不過胡氏一轉過臉來,冷厲立刻不翼而飛,笑得又是一副護雛母雞的樣。

  母親去世,小冬也難過,可是並不是那麼深刻。

  因為對她來講,這輩子實際上的母親,應該是胡氏才對。而且,胡氏對她也沒有半點保留,沒有人的時候,胡氏都是小聲喊她的名字,象所有母親喊自己的孩子一樣親熱。只在有旁人的時候,才稱她郡主。

  至於不吃別人給的東西,不穿別人經手的衣裳,小冬倒是可以理解。別說皇宮王府,就是尋常富戶人家,後宅裡的爭鬥手段也不少,她以前在小說裡電視裡可沒少看。

  不出門小冬也有消遣。

  她可以寫字。

  對,就是寫字。

  趙呂教她的,從最簡單的天地人開始教起,這些和後世的字差別不大,小冬當然一學就會。學生如此給面子,當老師的自然教起來倍兒有勁頭,沒教幾天,趙呂赫然發現自家妹妹已經學會了上百字了,那叫一個意意洋洋。趙大世子認為,妹妹認識這麼多字,一方面當然是自家妹妹是好胚子,聰明。另一方面當然是他教得好,教得妙,才能有這樣的豐碩成果。

  小冬認字是快,可是寫字卻不行了,套句話說,那是筆走龍蛇啊——

  橫是彎的,豎是曲的,嗯,要說有如龍蛇的話,倒有些委屈龍蛇了,好吧,那就筆走蚯蚓好了。不過誰都不在意。才這麼丁點兒大的孩子,能識字就不錯了,能寫更是難得,至於好看難看,那有什麼關係?一來她還小,剛學剛練。二來,她是女子,又不求考狀元當才子,誰還來指摘她的字不成?

  趙呂卻是得意到不行:“妹妹就是聰明,象我。將來呀,肯定是個大大的才女。”

  小冬只是笑。

  就算她聰明,那也是象安王或是象她娘,趙呂就是排隊也輪不上號。

  不過小冬雖然字寫不好,用得可是上品的紙墨。那紙是上等青竹紙,墨是宮坊制的松煙墨。小冬一開始還覺得自己這麼爛的字糟蹋了好東西,後來才明白,這筆啊墨啊也是她做為郡主的份例。

  這份例不光是每年的銀米,衣裳,吃食,也包括了這些紙筆墨在內。甚至她還比趙呂的份例多出一份:脂粉和首飾。

  雖然她年紀還小用不著,可是朝廷就是這麼規定的,絕沒有說因為她年紀小,給她的米就要打個對折,胭脂就扣下不給這事。

  別說小冬是安王唯一的女兒,正經嫡出上了玉碟的郡主,又受寵愛,就是破落到了每月只領十兩銀的遠支宗室,內府也絕不會扣他這一份錢。

  她那些用不著的脂粉,胡氏分了給沈家姐妹用,但是那些宮花簪環之類卻一件不送。小冬起先覺得她是不是覺得脂粉白放著會過期過廢,不送人留著也沒意思,而簪環之類比較值錢,所以才不送與親戚用。

  結果有天紅綾和小丫環說起來她才知道,這些宮制東西,隨便戴不得,怎麼戴,戴什麼樣的,都有講究。不說頭上戴的,就是身上穿的也是一樣,什麼能繡什麼不能繡,連花邊兒扣子都錯不得。

  小冬寫字時,兩手的袖口紮了起來免得蘸到了墨汁。

  “來,看,拿筆是這樣的……喏,拿穩,來,先寫個一字。”

  小冬動作僵硬,從來沒感覺一枝筆有這麼重。

  一筆落下去,扭扭彎彎的,象只醜陋的黑蟲子爬在潔白的紙上。

  趙呂忍著笑:“嗯,寫得不錯。”

  什麼叫睜著眼說瞎話,這就是活脫的例證。

  小冬把筆一擱,趙呂忙賠笑:“真的,寫的真的不錯。來,小妹,再寫一個。”

  “不寫了。”

  真是……這個一她還能不會寫啊?只不過是用不慣這軟軟的毛筆而已。

  一旁磨墨的趙呂的書僮小唐笑吟吟地說:“世子爺上了一陣子學堂,就能給咱郡主當起師傅來了,這學堂可真沒白上。”

  趙呂平時待人和氣,身邊的小廝丫鬟都不怕他。倒是在旁做針線的趙呂的乳娘齊氏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小唐一下子就蔫了,氣焰頓消,低下頭去老老實實磨墨。

  小冬把趙呂的手一推:“我自己會寫。”

  趙呂笑呵呵地攏著手站到一邊:“好,小妹最聰明,來來,你寫吧。”

  小冬也很想像趙呂教她的那樣握筆,可惜筆桿太滑太硬太沉——這是一套又風雅又奢侈地玉筆,一盒五枝,不知是誰家送的一套生辰禮。

  看著好看,拿來寫字還不如街上五文十文一枝的便宜貨呢。

  她顫顫巍巍又劃了一橫。這次比剛才好多了,不象蚯蚓了——唔,象條扁擔。

  趙呂眉開眼笑,連聲誇讚:“寫得好!寫得太好了!”

  小唐把臉扭到了一邊去,世子爺是人見人誇的聰明才子,又文武雙全,可是這逢迎拍馬誇讚人的本事就太差了,這誇的多假啊……連他都聽不下去。

  小冬把筆一放:“不寫了。”

  “好好,不寫了。今天太陽好,咱們去園子裡玩兒吧?我陪你去看魚?”反正趙呂今天休假不去上學,有的是功夫慢慢在家陪妹妹。

  小唐看著世子爺象捧寶貝一樣帶著郡主出去,看看自己磨的一池子墨,再看看那只寫了兩根蚯蚓和扁擔就被棄在一旁的豪奢玉筆,愣了一會兒神,才利索地卷起袖子收拾起書案來。

  他剛把寫了字的筆細細淘涮乾淨,水裡清得沒有半點墨痕,外頭有人說話。

  “小唐哥,世子可在屋裡?”

  小唐把玉筆收進盒中,應了一聲:“在。”

  他推門出來,外頭站的那人是內院副管事朱勇。朱勇都快三十的人了,比小唐大了不知多少,卻客客氣氣稱他一聲小唐哥。

  “世子不在,陪郡主去後面園子裡了。”小唐問:“朱管事,有什麼事情?”

  朱勇說:“羅將軍家的兩位公子來了,說想拜見世子。”

  小唐奇怪地問:“世子與羅將軍家的兩位不熟啊,在學堂不過點點頭就算的,他們來做什麼?”

  朱勇知道小唐雖然機靈,但年紀還小,這裡頭的事兒不太懂。安王是皇帝的同胞弟弟,又很受皇帝信重,旁人想巴結,可惜安王性子冷淡,為人清高,並不愛與這些人應酬,他們巴結不上。若是想走內宅路線,連著兩位安王妃都過世了,也走不通。那當然要另想辦法。

  “這也不算什麼,這快到年關了——我琢磨,說不定過兩天還有哪家千金來想見郡主呢。”

  小唐搖頭不信:“郡主還是小孩子,旁人見她做什麼?”

  “你信不信?不信咱們打個賭。”朱勇拍拍他肩膀:“你以為沈家少爺小姐來做什麼的?”

  小唐眨眨眼,有幾分明白,只是還沒想透。

  “難道興他們來,就不興旁人來了?”朱勇說:“你或是自己去,或是叫人傳話,稟告世子一聲,雖然沒什麼深交,可是旁人既然上了門,總不好見都不見。”

  小唐答應了一聲,他年紀也不算大,還不用避諱。

  一路走他一路琢磨。

  朱勇說的意思他當然明白了——能跟世子攀上關係,那是多大的福份。別人不說,就拿他小唐自己來說,以前在王府裡誰知道他是哪根蔥?可是因為世子挑書僮時喜歡他手腳伶俐挑了他,現在府裡誰見他不是一臉笑模樣?

  前頭就是世子同郡主了,正帶著人在亭子上喂魚。小唐振奮精神,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小冬抬起頭來,他們倆剛才應該是在喂魚,但不知道為什麼,拌好的魚食渣兒竟然沾在臉上了。小唐忙低下頭去:“世子,郡主。”

  “嗯,什麼事?”

  趙呂抬起頭來,果不其然,他臉上也沾著魚食。

  “羅將軍家羅驍、羅渭兩位公子求見世子。”

  “咦?誰?”

  趙呂不記得不能怪他,他在學裡和這兩位就沒說過話。小唐做書僮的卻不能失禮,這兩人他自然記得,而且印象還挺深。這兩兄弟向來跟一個人兒似的,出入都在一起,且個子又高肩膀又寬,兩兄弟往門口一站,跟堵牆一樣,連風都不透,綽號雙門板,小唐就算想印象不深刻也不行。

  “就是……”小唐壓低聲音:“門板兄弟……”

  趙呂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們——可他們來做什麼?”

  小唐尋思,肯定是來抱您世子爺的粗腿唄。可話到嘴邊變成:“想是因為得了一天學假,來尋世子玩耍吧。”

  趙呂說:“我和他們又不熟。”

  小冬好奇地問:“門板兄弟?”

  趙呂一心討好妹妹,笑著說:“這兄弟倆是將門出身,長得五大三粗,身如門板,以前他倆一起進門,被學裡的人看到了,說‘有此二人,何需門扇’,所以後來都管他們叫門板兄弟,他們也不在意。”他頓了下:“妹妹要是好奇,我叫他們進來好了,你也見見。”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3 08:36 PM

第十七章 假山

 齊氏倒沒在這事上說什麼,只是不讓小冬露面,說實在想見,隔著屏風看一看也可以。

  趙呂拉著小冬的手朝前頭去,小聲說:“齊媽媽對你倒寬鬆,對我就丁是丁卯是卯的,一點兒錯漏都不放過。”

  小冬抿嘴笑。

  齊氏愈嚴厲,說明對趙呂越負責呀。這位齊媽媽一定是把“慈母多敗兒”奉為座右銘航向標,對趙呂的小懶惰小毛病嚴打狠打,絕不姑息。趙呂將來是要做郡王的人,齊氏自然盼他嚴謹規整,早日成才。至於自己——是個女孩兒,說句難聽的,將來一嫁出去就不算王府的人了,齊氏自然對自己網開一面。

  “妹妹,你就站這兒,你瞧,從兒看出去,外面一清二楚,外面可看不見你。”

  趙呂把她安頓好了,才命人將羅家的二位公子請進來。

  小冬站的位置頂好,鼻子前面是一扇巨大的屏風,紗質上乘,上頭繡著山水河溪,她站在屏風後頭,看外面是一目了然的,而趙呂卻說外面看不到裡頭——這固然有外面亮裡面暗的原因,但可能這屏風還有什麼玄妙。

  離著老遠小冬就聽見腳步聲響,王府裡沒一個走路是這動靜的,連小丫頭都知道步不驚塵,懂得什麼叫嫺靜養氣。這腳步聲又重又雜,聽起來簡直像是一頭野牛——

  然後眼前忽然一暗。

  沒錯,就是一暗。

  那兩人已經站到了門口,本來陽光照在門口地下的方磚上,一片亮晃晃的光,被擋了個結實。

  真象忽然間關上了門一樣啊。

  小冬忍著笑,只想,不愧是將門虎子。

  而且這兄弟倆動作真是一致,同進同退,可以想見,要是遇上打架,那也是並肩齊上。嗯,真是打虎不離親兄弟啊。

  那兩人嗓門好大,齊齊抱拳說:“見過世子!”

  哦唷,小冬只覺得耳朵給震得嗡嗡作響,知道的這倆來拜客,不知道還以為是來尋仇的呢。

  趙呂雖然年紀不大,可到底是王世子,待人接物客套禮節這是必修課,含笑說:“兩位不用多禮,快請坐下。今天怎麼有空來尋我?”

  羅家兄弟在一旁坐下來,老大推老二,老二推老大,末了兒還是做哥哥的羅驍說:“今天難得天氣好,世子沒有出去逛逛?”

  這句寒暄乾巴巴硬梆梆的,不象邀請倒象質問,趙呂還沒說話,小冬先捂著嘴,她實在忍不住笑,怕自己會笑出聲來。

  隔著屏風看出去的一切都變得柔和而模糊,像是一場老電影。太陽斜斜照在了屏風的一角,上面的錦線閃著光,紗屏風更加透明,幾乎像是一面玻璃。

  小冬有些恍惚。

  ……這麼些天來,她也一直都沒有太過真實的感覺。這個時代,這個地方,她一直覺得自己象個局外人。

  就象她現在隔著屏風看到的一切。

  仿佛伸手就能觸到,可是中間始終隔了一層。

  紅綾扯扯她,小冬沒有再看下去,跟著她從後面繞了出來。

  紅綾有些奇怪,看著郡主剛才是笑了,可是出來之後心情卻不好,頭垂著,走路也沒精打采。

  紅綾琢磨不出來小冬的心事,只是想,郡主到底為什麼不高興?難道是世子去陪客她落了單所以心情不好?

  紅綾就引著她說:“郡主,咱們去找沈姑娘玩兒吧?”

  小冬可有可無,點點頭。紅綾就牽著她一隻手去找沈芳沈薔。其他的丫鬟在身後跟著,拿著鬥蓬手爐點心盒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半路上她們遇著明夫人,她帶著幾個丫鬟從回廊那頭走過來。天氣暖和,明夫人穿著一條洋紅的裙子,在陽光下像是要燒起來火焰。

  真是冤家路窄。

  兩邊的人都僵了一下,然後生硬地相互問好。

  明夫人倒是笑容盈盈,跟小冬打招呼問好,又說:“郡主要不要去我那兒坐坐?宮裡頭貴妃娘娘賞了新茶……”

  小冬眨眨眼睛,轉頭朝一旁跑開了。

  紅綾她們急忙追上去,把話說到一半的明夫人甩在了原地。

  “郡主,別跑,小心摔倒。”

  紅綾追得氣喘吁吁。小冬人矮,可是跑的卻實在不慢。

  “郡主,郡主。”

  小冬腳下一頓,她迅速轉了一個彎,鑽進了假山石洞裡。

  身後追趕的紅綾她們沒有留意,仍然順著石子路朝前追了下去。

  小冬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大概是剛才在屏風後面的感覺讓她覺得心裡不舒服。

  和趙呂,和其他人,像是處在兩個世界,他們都在屏風的那一邊,只有她一個站在陽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也可能是明夫人的目光和語氣讓她不舒服。

  在這座王府中,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對她心懷善意。

  小冬悶悶地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

  陽光從頭頂的石隙中照進來,小冬看看自己坐的這塊石頭。

  就算有太陽,就這麼一線,也不可能把整塊石頭照得這麼暖和吧?

  而且,這不像是被太陽照過的石頭會有的溫度——嗯,倒像是有人曾經在這裡坐過,是體溫熨暖了石頭。

  小冬轉頭看,是的,這裡很乾淨,沒有積塵,也沒有異味。

  頭頂上假山石堆壘的沒那麼密不透風,陽光從孔隙間射入,石洞也顯得不那麼黑暗,地下那些零星的光斑像是金色的老鼠,看上去仿佛隨時會跳起來逃竄開來。

  石洞並不深,有個少年站在那裡,細碎的金色陽光仿佛給他那件平常的衣常撒上了無數金粉,讓他象每個少女的深閨夢中人一般,俊逸不凡,熠熠閃光。

  “靜哥哥?”

  小冬被雷得一哆嗦,直想沖自己吐口水。

  這什麼稱呼啊,不行,得想一個合適的稱呼把這個替換了,不然喊一回自己就要哆嗦一回。

  這人貓在這兒做什麼?

  “這兒靜,我在這兒看會兒書。”

  嗯,這兒是挺靜的。

  小冬看看一旁石頭上撂的幾本書,有薄有厚,都是舊書了,但是想必主人很愛惜,書一點兒都不顯殘破。

  小冬走近了一步,沈靜卻不著痕跡地朝側面移了一步,輕聲問:“郡主怎麼跑這裡來了?”

  咦?怎麼還擋著不讓她看?

  按說,她現在只是個剛開始識字的小孩子,就算沈靜把書給她看,她也未必看得懂。

  他這麼做,分明是心虛。

  要是看的聖賢書,還用得著心虛麼?

  小冬扯著他的袖子,奶聲奶氣地說:“靜哥哥,抱抱。”

  沈靜這一刻的表情,好象喉嚨裡噎了一枚雞蛋。

  小冬向來乖巧,可是並不隨意和人親近。而沈靜在沈家時,也很少有時間與年幼的堂弟妹們玩耍嬉戲——抱孩子這種事,嗯,應該不難。



第十八章 出門

 很好,支手叉腳的一通忙亂,有名的沈三才子總算把小郡主給穩穩當當抱起來了。

  就是——抱得有點兒緊。

  小冬有點不舒服,但是很體諒。畢竟抱得穩當點兒,省得摔跤。

  “我渴了,要回去。”

  不說不覺得,一說她倒覺得真渴了。沈靜兩隻手都用來抱孩子,那當然是沒有空著的手去拿他放在一旁的書了。

  小冬於是非常善解人意的指著書說:“那個,我拿。”

  沈靜的臉色頓時十分精彩起來,眼睛忽閃忽閃的,看得小冬直想笑。

  嘿,這孩子是不是在這兒偷讀《西廂》之類的小黃書呢?這下讓她逮個正著了吧。

  沈靜這會兒也正矛盾。

  這書讓小冬拿,他可不放心,但要是撂在這個地方,就更不放心。雖然這裡隱蔽,可難保要是進來個人呢?王府裡能看書的不過廖廖幾人,這書被旁人發現了,他……

  兩下裡一權衡,沈靜點了點頭。

  小冬終於把那幾冊書抓在了手裡。書看起來就是普普通通的樣子,書皮上寫著青亭詩集,

  瞅著沈靜向前看路,小冬偷偷把書掀開一條縫。

  呃——

  和她想的不一樣。

  不是XX豔史,XX外傳之類的。

  《天元劍俠傳》這,這是什麼書?

  再翻一本——《獨臂刀客》?

  這是……咳,俠義小說?

  小冬把臉埋在沈靜肩膀上,想笑又不能笑,只好硬忍著。

  不知不覺間,剛才的沮喪失落都不翼而飛了。

  沈靜不知道她偷瞄,小冬剛開始識字,料想看不懂這是什麼書。

  小冬忍笑忍得太辛苦了。想不到沈靜這麼斯文的書生,竟然偷偷躲起來看武俠小說。

  嘿嘿嘿,小冬一向覺得沈靜很有距離難以親近,現在卻覺得,這世上哪有神仙人物啊,再飄逸絕俗的人,他也得吃五俗雜糧不是?沈靜少年穩重才名赫赫,也會偷偷躲在假山裡看俠義小說啊!

  也許每個少年的心裡,都曾經有過一個劍客的夢想吧。

  紅綾她們往前沒有追著人,已經又折回頭來,沈靜抱著小冬走在長廊上晃晃悠悠好不顯眼。紅綾跑得發散釵亂,臉腮通紅,一手撐著腰,喘氣喘得急,說不出話來。

  小冬心裡覺得過意不去,自己心情不好亂跑一通,倒讓她們受驚受累。

  紅綾緩過一口氣來:“謝天謝地,剛才找不著郡主,把我們魂都嚇掉了。”又向沈靜道謝:“多謝表少爺。”

  她伸過手來接,沈靜松了一口氣,把小冬遞了給她。

  小冬還沒回過神來呢,手上的書已經被沈靜抽走了。

  他動作可夠麻利的!

  紅綾一點兒不惱小冬,她只惱明夫人。在她看來,郡主一向乖巧懂事,為什麼遇著那姓明的女人,聽她說了兩句話,就任性起來了?府裡這麼多人,也沒見郡主對旁人任性發作啊?可見這是那姓明的女人自己不好,面似柔善,心藏奸詐。

  紅綾抱著小冬向前走,一路上只顧回想明夫人剛才說了什麼話,臉上又是什麼表情。她沒碰著郡主,應該不是偷掐小孩子——紅綾聽胡氏說過,有些後宅婦人摧磨嬰孩幼兒,淨是掐在紮在不易發現的地方,小孩子只疼,又說不出來只會哭……

  咳,這個著實是她想多了。

  明夫人就算再借一個膽,也絕不能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動什麼手腳。

  小冬看著沈靜的背影,陽光將他的影子抹在地下,明暗分明,漸漸走遠。

  沈芳正在桌前描花樣子,沈薔老老實實坐在一旁。

  紅綾抱著小冬進來,沈薔站了起來:“咦?小冬妹妹不是跟世子去學認字兒去了?”

  紅綾說:“世子爺有客,我們就先回來了。”

  沈薔歡歡喜喜拉著小冬的手到一旁去,給她看一個剛糊起來的燈籠。屋裡還有一股漿糊味兒,不重,也不難聞。

  那是個最簡單的四角燈籠,燈籠上繪著簡單的水墨圖畫,幾竿竹,一叢蘭。小冬看看裡面,竹枝上的漿糊漬還沒幹呢。

  沈芳微笑著說:“這個做得不好。往年在家,我們就自己做燈籠。三哥做的尤其好。大家一起動手,到過節時一起點了玩。一年裡頭也就那麼一回,能痛痛快快的玩一晚上。”

  沈薔說:“我想糊個兔子的,糊好給你玩。”

  小冬抿嘴笑笑,伸手輕輕戳了一下紙面兒,沈薔忙攔她:“小心,別戳壞了。”

  燈籠不稀罕,可是自己做的當然不一樣。

  “小冬妹妹,你要不要也來學著做?”

  小冬也有些躍躍欲試,紅綾忙攔:“竹篾割手,這個可玩不得。”

  沈薔說:“我家小弟比你大些,他也自己糊了一個呢,竹架是旁人替他紮的,挺容易的。”

  趙呂遣了個人來傳話,小廝沒有進門,在外面回的話。

  “世子問郡主想不想出去逛逛?”

  小冬怔了下,回過頭來。

  紅綾很是意外:“逛什麼?”

  “羅家兩位公子約世子出去,世子問郡主要不要也同去?”

  不等紅綾反應過來,小冬已經乾脆俐落蹦出話來:“去!”

  她還沒有逛過這時候的街——王府外面,究竟是什麼樣子?

  紅綾卻說:“不可,外頭多冷,人又多又雜胡媽媽和齊媽媽一定不許。”

  小冬一點兒不怕:“我去問爹。”

  要是安王同意,胡氏和齊氏也沒有辦法攔阻。

  而且,小冬直覺,以安王的性子,還有對她的寵溺,一定會同意。

  她撒開腿就跑,紅綾沒辦法只能跟著出去。

  沈薔扶著燈籠的手慢慢鬆開了。

  去外面?

  雖然來了京城,可是她和沈芳也不知道京城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呢。一來就進了王府,然後再沒有出去過。將來,將來她們要是回了河東,家裡姐妹兄弟必是要問的——京城到底是怎麼個模樣?一定很繁華,那繁華在什麼地方?

  沈薔的目光投入沈芳,帶著沒說出來的期盼。

  沈芳的眼睛亮了一下,可是母親的囑咐隨即在耳邊響起來。

  不能輕浮,不能任性……她們不是來玩的。

  沈薔的頭耷拉下去,有些怏怏不樂地坐下。

  沈芳小聲說:“我們是客人,哪能肆意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看沈薔不吭聲,她說:“就算在家,你敢向伯父伯娘說要出門去逛?”

  沈薔的嘴嘟了起來。

  那她當然是不敢的。

  河東沈家,家規森嚴是出了名的。

  別說她們是閨閣千金,就算是那些兄弟出門去也要向長輩稟告請示,幾時出去幾時回來去了何處,家中人都是要一一細問的。倘有什麼不妥,家法板子可不容情。

  沈薔說:“我知道了……我就是想看看京城是個什麼樣的……要不然,豈不是白來了一趟。”

  沈芳抿了一下唇,重新接著描畫。

  可沒想到她一朵花還沒描完,有人來傳話說:“世子同郡主要出門,問二位姑娘要不要一同去?”

  沈芳手一晃,細心描繪的花萼頓時成了一個黑團。

  沈薔的眼睛頓時閃閃發亮,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3 08:39 PM

第十九章 福西樓

 等到了外頭馬車上,沈薔還不敢相信。

  心怦怦跳,上馬車的時候有些恍惚,險些撞在車轅上,被沈芳狠狠剜了一眼。

  沈薔一點兒都不以為意,坐上了車,緊緊抓著沈芳的手。

  “芳姐姐,我們這就出來了?”

  沈芳嗯了一聲,從車窗縫隙中朝外看。

  手心裡潮乎乎的,不知道是沈薔還是她自己的汗。

  前頭還有一輛車,想必趙呂和小冬是坐在那輛車裡。車不過是普通的藍布篷車,後頭跟隨的護衛和隨從穿著不同服色,除了王府的,還有幾人簇擁著兩個錦衣少年。

  想必那兩個就是羅家的公子。

  小冬也在偷偷打量那兩個人,心裡琢磨著,這兄弟兩個是不是雙胞胎?長得可不象,不過那身板兒可真是一個模子灌出來的。這年頭能長得這麼高這麼壯,可得吃不少的好東西啊?一般人家還真養不出這種壯漢來。

  “妹妹想逛什麼地方?”趙呂問。

  小冬兩眼一抹黑,哪知道京城有什麼可逛的。

  趙呂想了想,又問車外頭的人:“羅兄,那就先去延康坊吧?”

  羅驍連連點頭:“成,成,反正延康也近,趕得早,還能在狀元樓吃午飯。聽說狀元樓從西域弄了一種新的香料……”

  他兄弟羅渭把話岔開去:“延康有兩家胡商新開的鋪子,倒是可以逛。”暗裡給他一肘子:真是個吃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先想到吃。

  出來時祖父和父親的吩咐全忘光了?這外面的東西哪能隨便吃?倘若世子吃出個好歹來——就算沒什麼毛病,要是吃的不合口了,那也不會高興啊。就算是吃,那也不能去狀元樓那種地方啊,象福西樓還差不多……

  不能不說,到底是兄弟倆,羅家兩位公子的思考方向和方式其實差不多……

  小冬才不理會那麼多,她趴在趙呂腿上掀著簾子朝外看。

  “這兒沒什麼好看的。”趙呂按了一下她的腦袋,把簾子放下來:“咱們這兒叫平安坊,還有個別名兒叫富貴坊,都是深宅大院,沒什麼看頭。”

  小冬也看見了,這一座宅第連著一座,門口的一溜的拴馬石車轎沿,牆高門厚,的確都不是一般人家。

  車再向前,拐了兩個彎,上了一條大道,路上的人漸漸多起來,護衛們也收緊了隊伍,緊緊護在馬車左右,趙呂指著前頭:“延康坊就在東市,其實我聽說西市更熱鬧……不過剛才父親說了,太遠的地方不能去。”

  小冬聽著外面漸漸嘈雜喧囂的人聲,心裡隱約覺得期待,又有些不安。

  羅渭撥轉馬頭過來,湊近車窗說:“世子,前面就是延康坊了。您瞧,那掛得最高的幌子旗就是胡商新開的鋪面,裡面有不少新鮮玩意兒,倒是咱們中原沒有的。”

  趙呂看了一下,少年心性,說不好奇是假的,不過他猶豫了下,先問:“太平麼?”

  “您放心,這兒的老闆比咱們中原商人還講規矩,門裡門外都有護衛,不太平他們的買賣也做不好啊。”

  趙呂點點頭,轉頭問:“妹妹,要去看看麼?”

  小冬點點頭,趙呂先下了車,又伸手把小冬抱下來。後面沈家姐妹也下了車,頭上都戴上了帷帽,僕婦隨侍,一看即知是出身極好的高門仕女。

  小冬好奇地左右打量,這間鋪面極闊大,門口站著迎客的人一看就是胡人。頭髮捲曲,眼珠金褐,身材也極高大,卻說得一口流利的官話,笑容滿面地朝他們作揖,並沒有因為他們全是毛孩子而有絲毫輕視怠慢。

  “這位小娘子,當心腳下,這兒有石磴……哎,不用怕,裡面那豹子是死的。”

  小娘子?

  小冬打個哆嗦。

  這不是流氓無賴調戲良家女子的專用臺詞麼?尤其是從這個人高馬大的胡人嘴裡說出來,還襯著他那一臉笑,小冬差點兒條件反射,給他狠狠一腳。

  裡面的廳堂寬敞亮堂,迎面赫然有一頭豹子站在石臺上,伏身弓背,目露凶光,白牙森森地似欲擇人撲噬。

  小冬嚇了一跳,那胡人忙說:“不用害怕,這個是死的。”

  趙呂也吃了一驚,羅驍說:“你們這怎麼弄個豹子擺門口啊?還做的這麼真,跟活的似的,也不怕嚇著人。”

  那胡人笑著說:“這就是真的豹子做的。”

  這年頭兒居然已經有人做動物標本?這手藝可不一般。沈芳沒出聲,沈薔卻悄悄的掀起帷帽的垂紗,想看得更清楚些,被沈芳拉了一下,只能老老實實站好不動。

  趙呂只看了兩眼,也不覺得特別稀奇。剛才只是出其不意,宮中其實也有這樣的東西,虎豹鹿之類的都有。

  繞過豹子朝後走,裡頭的貨物琳琅,果然與中原不同。有一面牆上全是各式布匹,毛氈的,錦緞的,長長的從樓上一直鋪展到地下,像是流淌著著的彩色絢爛的瀑布,花色織法都與中原不同。店裡還有珠寶,香料,藥材,皮貨,漆器,滿滿當當,引得人不知看哪一樣才是。

  小冬看見一套胡人女子戴的首飾頭面,金珠絡繹,寶石流光,盛放在水晶匣子裡頭。

  趙呂也湊了過來,問:“妹妹喜歡這個?”

  小冬搖搖頭。

  這一套東西肯定不便宜,單說用的黃金寶石就份量十足,她要這東西也沒有什麼用處。

  他們在這胡商的鋪子裡買了幾樣小東西,一尺見方的嵌香木雕妝盒,兩隻錦雀翎織袋,都是不怎麼昂貴的東西。妝盒是趙呂看中了給小冬買的,織袋是沈家姐妹看中的,卻都被羅家兄弟搶著付了錢。

  其實誰也不缺東西,只是看著新奇,不買點什麼空手而歸的話,似乎白出來了一趟,羅家兄弟自己也挑了兩把短刀,刀刃未開,柄上鑲著瑪璃石,鞘子上纏著金絲,與其說是兵器,還不如說是兩件精美的裝飾品。

  他們逛了半條街,什麼鋪子都要進去轉轉,連衣坊書坊都沒放過。羅渭一直偷偷往前看。小冬眯起眼——

  福西樓?

  趙呂摸了下她的頭:“累了吧?餓不餓?”

  羅渭湊了過來:“世子,福西樓不錯,要不咱們去坐坐?”



第二十章 胡女

 福西樓的確不錯,不大象一間酒樓飯莊,倒是更象一座大戶人家的宅院——興許本來就是一所宅院,後來改成了酒樓。

  趙呂牽著小冬的手,領路的人並不象一般的店夥計那麼聒噪饒舌,笑容恰到好處,既熱情又不顯得過分諂媚,穿著青衣戴著布帽,圍領雪白沒有污漬,看著就顯得乾淨俐落,讓人心生好感。

  “幾位請坐,這是最安靜的房了。”

  雅座裡很是寬敞,乾淨明亮,靠窗擺著幾盆水仙,還沒有開花,蔥蔥綠葉間已經冒出零星的碎白花苞來。這夥計很有眼色,看著客人有男有女年紀不大,又不像是一家的,吩咐人將屏風拉過來,雅座被從中一隔為二。

  趙呂點點頭:“這兒好,就這兒吧。”

  “是,不知幾位想用些什麼?”

  “你們這裡有沒有胡人的酒菜?”

  夥計笑著說:“有,有,各位若要嘗鮮,可真是來對了地方。”

  沈芳和沈薔在屏風後摘了帷帽,一時熱水端了來,紅綾照顧小冬洗了手,沈芳這邊洗完手,把挽起的袖子又放下來。沈薔性子急,手還沒沾著水皮兒呢就嚷著洗好了,扒著窗子朝下頭看。

  一樓大堂正中有個檯子,上頭有人在彈番胡琴。這會兒樓裡客人不多,琴聲在樓間迴響飄蕩,顯得有幾分寂廖。

  小冬托著腮,這琴聲中充滿異域風情,聽起來仿佛帶來了遙遠的大漠上的風沙蒼茫。

  酒菜一一端上,酒也不是中原的酒,裝在大皮袋中,酸酸的奶酒與甜甜的葡萄酒,也不用杯子,就倒在木碗裡頭喝。

  酒的味道好不好,與小冬沒關係,反正她只能幹看著別人喝。不過這裡的飯食也不錯,香噴噴的烤肉,抓飯,胡餅,還有香芋卷和涼涼的奶豆腐。小冬嘗了一口烤肉,夥計殷勤地說這上頭放了從西域來的一種新鮮香料,叫做安息茴香。

  小冬嘗了一口——呃,這個安息茴香,不就是孜然麼?抓飯盛在大盤子裡,油汪汪的,紅綾要喂她,她搖不要,挽起袖子自己抓飯吃,手上黃澄澄的沾得全是油,吃得興高采烈。沈芳和沈薔就沒象她這麼放得開,用調羹舀著吃,還是小口小口的,斯文倒是斯文,但肯定不過癮。

  樓下頭那個彈琴的已經下去了,有兩個胡女在檯子上跳起舞來,手鼓敲得急促清脆,像是夏日裡落下的驟雨,旋轉時手腳上的鈴鐺一齊作響,裙角飛揚。

  沈芳想看又有顧慮,沈薔已經顧不上吃,趴在視窗只顧看,嘴裡小聲嘀咕:“胡人就是不知禮,你看你看,胳膊大腿都露著……哎呀,腰也露出來了,也不害臊……”嘴裡念著,卻是看得眉飛色舞眼都顧不得眨。

  屏風那邊,羅氏兄弟看的也是目不轉眼,下頭那兩個胡人女子與中原女子大不相同,高鼻深目膚色也深,身材高大而豐滿,頭髮是捲曲的,梳成長長的的辮子,發梢系著彩珠彩繩,舉手投足都透出一種野性不羈的風情。

  羅渭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心裡琢磨:怪不得這麼些人都說西域的飯食好吃,其實恐怕都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來看胡女的吧?聽說,還有人家裡買了胡妾……他嘿嘿的偷笑,越想越是起勁兒,臉紅脖子粗的樣子,也不知是想到什麼好事兒,還是因為酒意上來了。

  這一舞跳完,羅驍看著趙呂也露出笑意,心裡自然更加得意起來。

  看來世子今日也很是開心,祖父和父親交待的事總算沒辦砸。他拍了下手說賞,夥計笑著用託盤捧著銀錠下樓去,不一會兒回來時,那兩個胡女中的一個也跟著一起過來謝賞。她一進來,屋裡頓時彌漫起一股香氣。這香味兒聞起來特別嗆,小冬鼻子敏感,生怕自己象那天見皇帝的時候一樣打噴嚏,急忙把口鼻一起捂住了。沈薔在屏風合縫邊朝外偷看,小冬也跟著探過頭。

  那胡女的漢話說得生硬,彎下身說:“謝貴人賞。”

  羅驍簡直要目瞪口呆,剛才從上頭朝下看,只覺得她們舞跳得好,身段也好。可是胡女謝完了一直起身,他頓時愣了。乖乖,他們兄弟已經是平輩中學堂裡個頭兒最高的了,這個胡女竟然比他們兄弟倆還高了大半個頭,皮膚亮亮的不知道是油是汗,眉毛長得太濃密得連眉心都蓋住了,嘴唇塗得血般紅,羅驍別過臉咳嗽一聲,忙打發她出去了。

  “哎喲喂,她這怎麼長得一臉凶相?那眉毛……都成了一字眉了……”羅渭小聲說:“還有那個兒,這還是女的嘛……”

  羅驍也覺得這遠觀和近看的差別實在太大了,倒是趙呂不覺得奇怪,他在宮中早見過胡人舞姬,比外頭的當然要精緻美貌得多,可是也經不起細看。

  小冬鬆開口鼻,聽羅氏兄弟抱怨,也覺得微微好笑。憧憬總是比現實美好得多。再說,對那些胡女來說,背井離鄉來京城討生活,還是生得平庸些好。要是漂亮,說不定這舞就跳不下去了。

  沈芳和沈薔忍著笑,小聲議論“原來胡女長的這樣子啊”“回去跟二姐她們說,肯定把她們饞壞了”等等諸如此類。紅綾跟著插了一句:“這胡女生得真是結實。”

  她這麼一疏忽,便沒顧上替小冬先嘗飯食。又端上來一道湯,還有盛在小盆子裡的優酪乳子。小冬自己挖了一勺優酪乳子吃,可沒料想到這個優酪乳子實在太酸了,小臉兒被酸得皺成了一個包子狀。

  紅綾忙倒了水來讓她漱口,一面抱怨:“都怪我不好,我該先嘗的。”

  小冬好不容易把嘴裡的酸味兒壓下去,搖頭示意不怪她。

  “咦,快看下頭。”

  那檯子上又上來了人,這次卻不是胡人。旁邊其他的雅座和一樓大堂裡的人微微騷動起來,小冬聽著有人說:“秦女來了!”

  秦女?

  遠遠望去,那女子身姿挺拔窈窕,如竹如蘭。

  趙呂好奇地問:“這就是秦女?”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27 02:13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秦女

 秦女是何人?

  幸好羅驍消息是靈通的:“是教坊的人,十二歲的時候便因為唱秦女素怨一舉成名,所以後來便號秦女了。”

  哦,小冬點點頭,原來是藝名。

  “秦女素怨?”小冬出聲問。

  羅驍解釋:“秦女素怨是一首長歌,是江南有名的大才子杜玉容寫的。唱得人倒是多,可是唱得最好的還是她。”

  羅渭問:“哥,你幾時聽過?”

  “我哪聽過,我只是聽旁人說過。秦女是的教坊人,她這長歌就唱過兩次,一次是在去年宮中的千秋宴,一次是在春山詩宴吧?”

  “可她是教坊中人,怎麼到這兒來唱了?”

  羅驍把剩下的兩扇窗子都推開了,兩兄弟各據一扇,趙呂也搬了椅子到窗前坐。

  “教坊一月才能發下多少錢來?只怕還不夠她們買頭面做衣裳的。她們出來唱,是這些地方給了教坊錢的,出來唱掙的打賞纏頭,可是都歸自己,那可比教坊定額支給的那仨瓜倆棗強多了去了。”

  這倒是啊。小冬琢磨著,這倒是一舉三得,酒樓每月花不多的錢,就能請著名伎來唱曲。教坊既用不了這麼多人,一文不花白落了不少錢。而對這些歌伎來說,出來唱既擴展了人脈,又掙了外快得了實惠。真不錯。不,還有一得。教坊的名伶不是人人得見的,現在普通百姓也能見著人,聽著曲——嗯,應該算是一舉四得才是。

  紅綾摟著小冬在一邊,把蜜瓜切得細細的喂給她。這蜜瓜也是西域來的,萬里迢迢運到京城可不便宜。切開前已經拿溫水浯過,雖是冬日,可吃起來並不覺得涼。

  秦女並沒用管竹絲弦,竟然是清唱。

  初時小冬還沒有聽出來她已經開唱了,聲音低幽沉緩,像是夜風吹得簷頭空竹在嗚咽作響。然後漸漸清亮起來,像是月光投在湖面上,散作一湖星芒。

  小冬形容不上來,反正是好聽。

  和旁人唱曲子不一樣,以前聽曲,就是聽,只是聽而已,心裡可以想別的事,眼睛也可以看別的地方,但是這會兒,好象身外的一切都被這歌聲蕩滌乾淨,覺得心裡身外都空,定,安寧而平和。

  就象周身浸在暖暖的溫水裡,有一種閒適,還有一點失重,嗯,最多的是安適溫暖。

  這歌聲,有著讓人沉醉的魅力。

  等歌聲停了一會兒了,小冬才反應過來。不過不光她這樣,其他人也沒好到哪兒去。

  趙呂先回過神來:“到底是教坊第一,果然名不虛傳。”他抬手示意,旁邊的護衛便下去打賞,小冬注目看著下頭那人,她只是靜靜站著,一盤盤的金銀財物首飾錦帛端到面前,她也只朝著四面盈盈作揖道謝,顯得沉靜而端方。

  嗯,和一般伶人很不一樣。

  沈薔小聲說:“這……這可真好聽。書上說聽了好曲,三月不知肉味。我一直覺得那是吹牛,想不到還真有這樣好聽的曲子。”

  沈芳伸指頭在她額邊戳了一下:“咦?既然這樣,那你接下來三個月可別吃肉了,只給你吃白菜豆腐吧。”

  沈薔眨眨眼:“要是天天有這樣的曲聽,那淨吃白菜豆腐我也願意啊。”

  趙呂繞過屏風後來,順手從紅綾端的盤子裡拈了一塊蜜瓜。

  “妹妹今天高興麼?”

  小冬用力點頭:“高興。”

  趙呂就笑了:“嗯,我也挺高興的。那咱們以後多出來逛逛。”他指指下頭:“剛才唱的好聽嗎?”

  “好聽。”

  秦女已經退了下去,店裡的夥計說一次是只唱一曲的,從不多唱。

  嗯,人家大牌嘛,要是一口氣唱個十七八首,那就不矜貴了。再說,她唱這一首掙的纏頭,也足足抵得上旁人唱十七八首了吧?

  趙呂把小冬抱過來,捏蜜瓜喂她:“嗯,你要喜歡的秦女的話,下次讓父親把她召到咱們府上,好好唱幾曲給你聽,想聽什麼只管點。”

  噗……

  小冬把頭埋在趙呂肩上,嘴裡還有沒咽完的蜜瓜呢,險些讓嗆著。

  趙呂這口氣,怎麼聽著這麼紈絝,這麼暴發呢?

  當然,小冬知道趙呂這話絕不誇張。安王是什麼身份哪,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位高權又重,兄弟間感情又不錯,要召一個教坊的伶人自然不在話下。

  “好,召。”小冬很贊同自家哥哥這麼紈絝一把。

  這個秦女很不俗,不知道是什麼出身來歷。

  官辦的教坊司裡,有些女子是犯官之後,淪落樂籍……

  小冬覺得這個秦女看起來就挺有一種落難千金的氣質,她身上有一股卓然不群的清高雅致,不象一般的女子,以嬌和媚來打動旁人。她像是一竿翠竹,亭亭玉立,若是這麼站出去說是官家千金,那也絕對沒人懷疑。

  秦驍倒是挺會打蛇隨棍上:“世子,若是哪天請秦女唱曲,千萬要把我們兄弟捎上。這樣的好曲兒平時可是聽不到啊,想不到今天運氣卻真好,在這兒趕上了一遭,下次要聽還不知道要等什麼時候呢。”

  趙呂笑著應了:“好。反正這聽曲不象分吃食,一個人聽和十個人聽沒差別。”

  羅驍笑了,羅渭也笑了。

  不過羅驍的笑容裡,比他弟弟要多了些東西。

  今天這事兒,算是圓圓滿滿的成了。本來世子郡主也高興,只是素女這一出來,更是錦上添花了。

  趙呂也在微微笑。

  雖然一般人象他這麼大,還是無憂無慮心無城府的孩童,可是他是安王的世子,許多事不想懂也早就懂了。

  明著是羅家的子弟和他交往,可是這背後有更深的意思。

  即使他不盡懂,也知道這是羅家的人在拐著彎的向父親表示些什麼。今天之後,想必羅家與安王府……

  他把那些略沉重的思緒暫時拋開,低下頭來專心地喂妹妹吃蜜瓜。

  現在父親替他們撐著一片天。將來——將來他長大成人了,自然也能頂天立地,保護家人,建功立業。

  到了晚飯時分,安王問兄妹倆:“今天玩得可高興?”

  兩個小腦袋一起用力點:“高興。”

  小冬扳著指頭說今天買了什麼,吃了什麼,看了什麼聽了什麼,安王只是微笑點頭,一轉臉兒把趙呂拎到身前來問他今天都看了什麼,聽了什麼——重要的是,還想了什麼。

  小冬含著糕看著——老爹這是要對哥哥進行世子培訓麼?



第二十二章 初九

 事實上,只要留心的話,會發現安王幾乎每天都會和趙呂說一些話,今天在學裡遇到了什麼事,哪些人,又或是今天學了什麼功課。再問他,見那些人的時候,那些人說了什麼話,趙呂自己又說了什麼話,學裡遇到的事,都和什麼人有關。還有,功課裡頭講的那些聖人先賢的話,又有什麼意思。

  呃,這就是皇室的精英教育?

  安王似乎沒有教他什麼,一切只讓他自己說,自己想,自己去體會揣摩,而不是自己告訴他該怎麼想,怎麼說,怎麼做。

  小冬不太懂得這種辦法好不好。不過,有句話她知道。

  旁人給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等安王和趙呂聊完,又過來問小冬:“今天見著秦女了?”

  安王也知道她?

  小冬點點頭,說:“她唱的曲很好聽。”

  “下次請她來府裡給你唱了聽。”安王摸摸她的頭:“你母親喜好音律,尤擅簫管,你也該學一學才是。教坊中現在也有兩個不錯的教習,可以請了來教你。”

  安王頓了一下,好象還想說什麼,但是沒有再說,取出一個小小的盒子來,打開來之後,裡頭赫然也是兩枚菩提果。

  “你和哥哥一人一枚。可不要再當成什麼點心果子給隨便吃了。留著當用的時候再用。”

  呃,上次他們分吃菩提果的事,原來安王爺也知道了——

  小冬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告訴過安王這件事,也許趙呂說過。

  也可能,安王對於王府裡發生的事情其實都是一清二楚的?

  沈芳沈薔姐妹第二天就把那錦織袋佩上了,還別說,雖然是胡人的東西,可是串了梅花絛,下面又綴了排穗流蘇,看著倒別有意趣。

  胡氏替小冬結好辮子,輕聲說:“對了,後日是初九,太后召郡主,還有兩位沈姑娘入宮呢。”

  “初九?”這日子有什麼說頭?

  “太后娘娘每月初九的時候,總會召宗室命婦,郡主、小姐們進宮。只是例行請安敘話。”

  小冬拉過辮梢看了看,這一世她的頭髮和前世一樣,雖然黑似烏木,柔滑如絲緞,可是頭髮卻不密。將來她想如那些貴夫人一樣梳起如雲髮髻的話,那非用假髻填梳不可。胡氏倒是笑微微地說:“都說貴人不頂重發,郡主是好命的,有福氣。”

  雖然她這樣說,小冬還是希望頭髮能生得更濃密些。

  沈薔愣了:“進宮?”

  “是啊。”胡氏把木梳上小冬落的細細的頭髮收起來放進一隻白絹織就的袋子裡頭,紅英手腳麻利將鏡盒妝奩收拾整齊。小冬身量矮,坐在椅子裡兩腳沾不著地,胡氏將她抱下來,對沈薔說:“兩位表姑娘到京城也有段日子了,宮裡頭自然知道。聖德太后娘娘一向喜歡年輕的晚輩,再說,再過上一年半載,郡主該進學了,薔姑娘你自然是要做侍讀一起入學的,到時候可是要天天進宮的,還是早些習慣的好。”

  沈芳輕聲問:“薔妹妹也能進集玉堂讀書麼?”

  胡氏笑著說:“按例,公主是可以選兩名伴讀的,我們郡主可以帶一名,不過別家郡主有帶一名的,也有家裡托著關係想進內學堂,給姑娘增點才氣名氣的好說親的,所以帶兩名的也有不少。看王爺的意思,必是薔姑娘了。”

  是的,沈芳點了點頭。

  她的歲數比小冬大得多,伴讀的差事落不到她的頭上來。

  而且,家裡人送她們來時,只怕已經想好了。沈薔能給郡主侍讀,多結識些人。而且曾經給郡主侍讀,又在宮中念過書,將來嫁人的時候身份自然給抬高了。

  而她……家裡人更希望她能和趙呂……

  沈芳一整天都有些恍恍惚惚的,連管事福海特意差人來給她們講解宮中禮法,該如何行禮,稱呼,該避忌什麼注意什麼,她都屢屢走神,還沒有沈薔聽得認真。

  “芳姐姐,你今天在想什麼?一下午都神不守舍的。”

  沈芳回過神來,微微搖頭:“嗯,也沒什麼……”

  “是不是想到要進宮,心裡沒底?”沈薔說:“我也有點兒怕。不過,聽說聖德太后娘娘是極好的人,聖慈太后娘娘性子孤清,不太好……”

  “別亂說,你懂什麼。”

  沈芳記得母親說過的,聖德太后陳氏無子卻一直得先皇愛重,中宮之位牢不可破。若沒有心機手段,這位置怎麼坐得穩?皇帝的生母是聖慈太后王氏,可是王氏到現在依然要在陳氏面前執妾妃之禮。皇帝的正宮皇后李氏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可是後宮中但凡有大事還是要聽陳氏的。

  這事兒很不妥。

  母親是這樣說的,伯母也是這樣說的。

  如果是皇帝的親娘聖慈太后當家做主,或是皇后李氏執掌宮權,都好。

  “只怕早晚會……”母親雖然沒有說下去,可是沈芳想得出來。

  只怕早晚會出亂子。

  現在這個時候,聖德太后召她們一起進宮去,只是為了看一看這麼簡單嗎?

  沈芳可沒有沈薔這麼樂觀。

  初九那天又是起了個大早,這回趙呂不能陪她,他得上學去,雖然同乘一車,可是進了宮門就分開了。

  進宮這種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相比起沈芳和沈薔來,小冬算識途老馬了。

  殿中依舊是衣香鬢影,滿眼繽紛。小冬和頭一次來的時候感覺不太一樣——上一次她總覺得自己是掉進了蜘蛛精的盤絲洞了,眼花繚亂難辨東西,一屋子女人香得嗆人。

  這回也不用東張西望,先拜倒給太后請安。

  聖德太后笑眯眯地說:“快起來吧,”又跟旁邊的人說:“今天可算跪得穩當,沒東倒西歪的。”

  小冬站了起來,沈芳和沈薔接著叩拜行禮。

  “喲,這就是沈家的兩個丫頭?上前來我瞧瞧。”

  沈芳和沈薔走到她身前,聖德太事挨個看了,笑著說:“都很好。”吩咐人賞出兩份兒見面禮來,又拉著沈芳的手說:“這丫頭倒是很象她姑姑。我記得萍丫頭頭一次進宮的時候,也是這麼大吧?”

  聖慈太后淡淡地說:“也就是十二三的年紀。”

  “是啊,我那時候還說呢,這姑娘品格好兒,既文靜又大方,誰娶了她可真是有福氣,結果她後來果然嫁了端兒。”

  安王的名字就是趙端。

  沈芳含羞低頭,聖慈太后又問:“聽說沈三也到京城了?”

  “正是,堂兄他隨世子在集賢堂讀書。”

  “我可聽說他是個有名的才子,河東可真稱得上是地靈人傑啊。”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1 PM

第二十三章 禮物

 這一回的主角不是小冬了,變成了沈芳和沈薔姐妹倆。大的溫柔文靜,小的活潑機靈,很是搶眼。小冬騰出空來打量屋裡的人,上回她可沒來及一一細看。

  皇后依舊是全副披掛,金光燦爛。

  但是這次,離聖德太后極近的地方,還坐了一個宮裝美人。

  她一身粉緞宮裝,妝容淡雅秀麗,坐在離聖德太后不遠的錦墩上,她身後立著一個穿淡綠衫子的宮女,這一身綠,襯著她的一身粉,仿佛春天裡頭初綻的粉茶花。雖然是冬日,卻有一股春意盎然的溫煦和軟,讓人看著就覺得舒服。

  如果她是皇帝,也肯定會喜歡和這樣的美人在一起。

  小冬的目光沒來及收回來,被打量的人也發現了她,朝她微微一笑。

  身旁宮人對小冬說:“這是明貴妃娘娘。”

  哦啊,原來這就是明夫人的姐姐。

  據說明貴妃在宮中是極為得寵的,有的時候說話分量比皇后還重。

  是不是就因為這個原因,自己家中那個明夫人,雖然安王不待見她,可也只是把她遠遠供起來?

  小冬朝前走了兩步,朝明貴妃屈膝行禮。不等她蹲下身去,明貴妃忙扶她起來,笑著說:“郡主不必多禮。上一回你進宮來,偏我身上不好,沒有見著。後來還是聽芷兒說見著了你。”

  明貴妃的聲音就象廊前風鈴,聲音脆而綿軟,聽著讓人覺得身上有些麻酥酥的。

  要論起相貌,明夫人比明貴妃還美三分,但是明貴妃言談舉止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般舒服。

  有時候,氣質比相貌要重要得多。

  因為皇宮裡不缺美人,再好看的臉,不等衰老已經看煩看厭了。

  可是氣質不一樣,氣質是不會老的。

  明貴妃能得寵,果然有道理。

  明貴妃的手溫軟滑膩,挽著小冬坐在她身邊,輕聲問她在京城住不住得慣,愛吃什麼,平時在家做什麼消遣。小冬或是答兩個字,更多的是低下頭不說話。

  “再過段時日,你就能進學了,和你五姐姐她們一起讀書。”明貴妃柔聲說:“你五姐姐也一直說想要個小妹妹呢,你要有什麼不懂不會的,盡可以問她。”

  小冬拈著荷包上的穗子,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聖慈太后忽然朝這邊招了下手,小冬怔了下,一旁宮人忙說:“郡主,太后娘娘叫您過去呢。”

  小冬有些意外,她見了聖慈太后兩次,可兩次都沒有說什麼話。

  宮人領著她到了聖慈太后跟前,聖慈太后摸摸她的頭,輕聲問:“餓不餓?”

  小冬摸摸肚子,點了點頭。

  聖慈太后扶著宮人的手緩緩站起身來,朝聖德太后說:“姐姐,時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聖德太后微笑著說:“你去吧。”

  聖慈太后攜著小冬的手說:“你跟我去。”

  小冬和聖德太后行了禮,跟著聖慈太后出來。太陽已經升了起來,小冬抬手在臉前擋了一下,陽光從指隙間流淌過來,她的手小小的,被陽光照得晶瑩剔透,像是乳凍一般。

  經過偏殿時,聖慈太后忽然指了指後面一排矮房說:“我還做昭儀的時候,就住在那裡。”

  小冬轉頭去看了一眼,聖慈太后說了這一句話,又繼續朝前走,小冬急忙跟上。

  聖慈太后一直不說話,等早膳擺上桌,才輕聲說了句:“吃吧。”猶豫了一下,又說:“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

  聖慈太后的早膳和聖德太后那兒可差太多了,不論是品目還是器具都次了一等。當然也絕不會不夠吃——就是讓人覺得有些心酸。

  小冬倒是真餓了,早上胡氏讓她墊兩口點心她不肯。她在桌上看了看,指著黃燦燦的南瓜小米粥說:“要那個。”

  聖慈太后忙招呼宮人替她盛粥。

  聖慈太后這兒也沒有那據說極昂貴稀有的百草羊乳羹。

  隔著嫋嫋熱氣,聖慈太后的臉容清麗,一點兒看不出是已經做了祖母的人。

  當然,她一定是美人,不然,她怎麼可能當上昭儀,先生下皇帝,又生下安王,現在還能做了太后。

  小冬只是好奇。

  聖慈太后前兩回見她都顯得十分冷漠,這次卻主動把她邀了來——這是為什麼?

  小冬現在有個模糊的概念——皇宮裡的人,絕對不會做沒有目的的事情。

  不想那麼多,先填飽肚子再說。

  南瓜小米粥熬得軟稠如蜜,香噴噴的味道極好。小冬連喝了兩碗,還吃了兩個水晶包子一塊棗泥糕,才滿意地打了個飽嗝兒,放下了調羹。

  聖慈太后問:“夠麼?要不要再添些?”

  “夠了。”再吃她的小肚子都要撐破了,拍一拍,現在都撐成鼓樣了。

  奇怪,也許是一起吃飯拉近了她們之間的距離,小冬現在看著聖慈太后,感覺仿佛是認識了很久的並不陌生的長輩一樣。

  也許是因為……雖然聖慈太後話不多,可是她看小冬的目光,就象小冬的乳母胡氏一樣。

  那種看她吃比自己吃還幸福的那種目光,小冬天天可以在胡氏那裡感受體會到,已經太熟悉到閉著眼睛都不會產生錯覺的地步了。

  畢竟……這個看起來不過人過中年的十分美貌的聖慈太后,可是她的親祖母啊。

  “來。”

  聖慈太后打開一個盒子,遞給小冬:“這些給你。”

  小冬伸手一接,盒子比想像中重得多,她差點沒抱住。

  裡面滿滿當當的,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珠寶首飾。

  “這些?”

  “是從前……先帝賞的,我是用不著了。”

  這盒子裡的東西,恐怕小冬將來什麼也不幹,躺著吃躺著花也夠她揮霍一輩子的。

  看來先頭的皇帝……呃,也就是她的爺爺,對聖慈太后真是偏愛啊。這盒子裡的東西可都不是平凡貨色。

  一向寒酸窘迫的聖慈太后居然一出手就是這麼價值連城的寶貝,這反差實在太大了。如果是聖德太后有這樣的私房,那倒一點不讓人覺得奇怪。

  聖慈太后看起來就像是惡婆婆身邊的小媳婦一樣,可是……

  可是為什麼給她?皇帝也有好幾位公主啊。而且她們生長在宮中,和聖慈太后怎麼說也比她要親近得多。

  聖慈太后為什麼要送給她這些呢?

  “好好收著,將來……給你做嫁妝。”聖慈太后摸摸她的頭:“我讓人給你送回王府去,這個不要告訴旁人,知道嗎?”

  小冬呆呆地點了點頭。



第二十四章 學堂

 聖慈太后又打開一個小些的盒子,裡面是四枚菩提果。

  “這個你隨身收著吧,就算不吃,放在枕頭邊兒每天聞著,也有好處。”

  簡直象做夢一樣,小冬從聖慈太后那裡出來,還暈乎乎的回不過神來。

  那麼,那麼值錢的,漂亮的珠寶首飾——全歸她了?

  而且她和聖慈太后僅僅見過三次面,說的話滿打滿算也就十句?二十句?不會再多了。

  還有,她袖子裡還沉甸甸的放著四枚菩提果呢。

  不是說這果子稀罕珍貴之極嗎?可是這麼短短的日子裡,已經在她面前出現第三回了。

  趙呂一回,安王一回,然後聖慈太后這裡一回。

  紅綾小聲囑咐:“郡主小心腳下。咱們是不是去尋兩位表姑娘,然後再出宮?”

  “胡媽媽呢?”

  “去內府去查領郡主的東西去了,上回做的冬衣好象有兩件沒做好,胡媽媽肯定得耽誤半上午呢。”

  “哦啊……”小冬眨眨眼。

  這種感覺真不賴,突然間覺得自己特別有錢——

  宮人已經去問了消息回來:“郡主,兩位表姑娘已經離了蓬萊宮,去集玉堂了。”

  小冬十分訝異:“集玉堂?”

  沈芳和沈薔又不上學,去學堂做什麼?這又不是能隨便串門的地方。

  宮人解釋說:“聖德太后娘娘剛才將沈姑娘指給四公主做了伴讀,讓高女官領她去集玉堂四公主那裡去了。還有,沈姑娘以後就不住安王府了。”那個宮人生恐小冬不明白一樣,補充了一句:“是沈芳姑娘。”

  小冬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就吃個早飯的功夫,沈芳怎麼就成了四公主的伴讀了?明明來時是三個人,可回去時只剩下了兩個?

  小冬的呆滯被紅綾和其他人認為是她並不明白剛才宮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宮人解釋說:“四公主原來的伴讀是袁將軍家的二小姐,上個月她訂了親事,須留在家中備嫁,所以學堂是不能來了,正好沈姑娘和四公主只差一歲,所以……”

  理由當然是堂皇的,充份的,好象天時地利人和在這一刻完美的重疊在了一起,恰恰讓沈芳趕個正著,於是乎,被太后隨手欽點為四公主的伴讀了。

  表面上迷惑而平靜的小冬正在肚子裡嚎叫——哪有這麼巧的事啊!

  可是她只知道這個指派有不對勁的地方,卻不知道有什麼不對勁。

  畢竟,從前的她沒經歷過這種無聲的,不見刀光血影的宮闈搏殺。這皇宮裡的哪一個人,哪怕是看起來應該天真無邪的六公主,在勾心鬥角爭寵傾軋上頭的本事都比她要強得多得多。

  更何況現在出手的是高高在上的聖德太后。

  嗯,按常理來想,薑是老的辣。

  聖德太后這麼做,一定有原因。

  可是小冬當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紅綾小心翼翼地問:“郡主,那我們是不是在這兒等薔姑娘回來?”

  小冬搖搖頭:“咱們去找她們吧。”

  集玉堂在皇宮東北側,小冬她們穿過御花園,遠遠就能看到集玉堂的屋頂。

  那宮人停下腳步,輕聲說:“郡主,我先過去探問一聲。區女官很是嚴厲,她若不允,咱們就不能進去。”

  區女官?

  小冬點點頭,目送那宮人快步而去,幸好沒多久便回來了,笑著說:“今日區女官倒是好說話,她已經允了,來,郡主,咱們先進去吧。”

  小冬心裡壓著事,可還是對古代的女學挺好奇的。

  第一印象是:這集玉堂院子真大。

  紅綾笑著輕聲問:“這位姐姐以前沒有見過,不知怎麼稱呼?”

  引路的宮人也低聲回話:“我叫采姑。”

  “采姑姐姐以前來過這裡吧?”

  “嗯,以前送東西來過一回。”

  回廊上空蕩蕩的,就象以前的校園。上課鈴響過後,剛才還暄鬧的校園一下子變得靜寂空曠。

  轉了一個彎,前面是間正堂。采姑的腳步放得極輕,指了一指屋裡。

  小冬緊走了兩步,到了那門檻前,紅綾急忙將她抱起,跨過了門檻。

  屋裡頭暖融融的,墨香,茶香,脂粉香,還有書的味道,老房子裡沉鬱的木頭的味道,全都摻混在一起。小冬一進屋,屋裡頭原來細語,輕笑的聲音頓時一靜。

  四公主笑吟吟地站起來,朝小冬招了招手:“小冬妹妹,快過來,我們剛才還說起你呢。”

  沈芳神情平靜,看不出成了公主伴讀之後她是喜是悲。沈薔在一旁正捧著一碟碧玉梅花糕,嘴角邊甚至還沾著糕屑,可見剛才一定是只顧著吃了。

  小冬覺得自己剛才的擔憂有些可笑,白費功夫。

  沈芳比自己大好幾歲,自己不懂的她未必不懂,自己想不明白的,她未必不明白。

  而沈薔——她看起來比自己可輕鬆多了,有好吃的絕不虧待自己。

  “小冬妹妹,這個可好吃了,你嘗嘗。”

  小冬搖搖頭:“我吃飽了。”

  是了,也不能怪沈薔貪吃。她們和自己一樣一早就進宮來,也顧不上吃東西。自己在聖慈太后那裡用了早飯,可沈芳和沈薔卻還餓著呢。

  “小冬妹妹過來坐。”六公主扯著她的袖子,拉著她在自己旁邊坐下,小聲說:“你表姐成了四姐的伴讀了,以後誰陪你玩啊。”

  沈薔忙著把嘴裡的糕咽下去:“還有我陪著呢。”

  六公主只是一笑。

  這屋裡看來象一間休息室,坐了十來個少女,象齊刷刷的一把春筍一樣,透著一股蓬勃而鮮嫩的生命力。

  “乾脆小冬妹妹也留下來和咱們一起上課吧。”五公主提議:“我記得小冬妹妹虛歲也五歲了,當年大姐姐不也是五歲進的學麼。”

  四公主笑著說:“大姐姐那會兒算的可不是虛歲吧?再說,小冬妹妹剛到京城,恐怕還沒有習慣,現在進學早了一點兒。”

  這時候虛歲周歲也不知是怎麼算的,若按周歲,小冬現在還不到四歲,可按虛歲,已經可以算五歲了。

  旁邊有個小姑娘,看來也不到十歲,穿著水紅的緞襖,下頭是緗色八幅褶襇裙,抱著一隻手爐,小聲說:“這會兒也不是入學的好時候,天氣冷得很,天天早上起身我都恨不得一頭撞在床欄上,撞暈過去了好再多睡會兒。”

  一旁的人低低地笑出來,四公主也忍不住莞爾:“你呀,就是個懶丫頭。”又對小冬說:“這是景郡王家的琴兒,你喊琴姐姐就是了。”

  趙琴皺著鼻子,看起來極俏皮:“我怎麼最懶了?我就不信你們天天起床的時候能來個鯉魚打挺。”

  小冬和她相互見禮,還未來及說話,外面傳來當當當的聲響,一屋人忙著都站起來,說著:“呀,上課了。”

  四公主忙說:“小冬妹妹先回去吧,沈姑娘也先回安王府,將隨身的東西收拾打點一下,明日再正式來進學。書簿紙筆什麼的不用帶,這裡一應都有。”又囑咐紅綾:“好生照看你家郡主。”

  滿屋人呼喇喇一下子走空了,沈薔把嘴裡的糕用力吞下,嘀咕了一句:“這進學看起來也不是什麼美差啊。”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2 PM

第二十五章 玉環

 “表姑娘成了四公主的伴讀?”胡氏一怔:“是太后指的?”

  小冬點點頭。

  胡氏的手頓了一下,沒說什麼。她替小冬把鞋穿好,抱她下地站穩,吩咐人替沈芳收拾打點準備進宮。

  聖慈太后送她的那只沉甸甸的盒子已經放在了床邊,小冬看看屋裡沒有別人,招手讓胡氏走近,把盒子推到她面前:“胡媽媽,這個你替我收好。”

  聖慈太后派來的宮人將這只盒子和幾匹鍛子,幾盒宮點放在一起送了來,並不顯眼。胡氏只當是尋常玩意兒,笑吟吟地打開盒蓋,盒子裡那氤氳浮動的光華象霞霧一般映在她的臉上,胡氏大驚,回過神來,“啪”一聲將盒蓋扣上了。

  小冬正在想,原來珠光寶氣這個詞是這個意思,果然又有珠光,又有寶氣,軟而柔亮,有點象月亮邊上的暈華。

  胡氏壓低聲音問:“郡主,這些東西哪裡來的?”

  “太后娘娘給的。”小冬說:“說留給我做嫁妝。”小冬把盒子又打開,在裡面翻了翻,找出一隻兩寸大小的玉馬來,在手裡比了比:“胡媽媽,給這個串起來,我要送給哥哥。”她再看看盒子裡其他東西,又翻出一隻簪子來,喜孜孜地捧著說:“這個給爹。”

  胡氏還沒回過神來,看著那簪子只說了句:“這是鳳頭釵,王爺可戴不得。”

  “咦?”小冬左看右看,也沒看出這上面是個鳳頭。她當然不怪自己沒眼力,只怪這只鳳雕得也太抽象了。

  胡氏定定神,低聲說:“這些東西貴重之極,不可隨意送人,也別讓旁人知道。”

  小冬點頭:“太后娘娘也這麼說,可是爹和哥哥不是旁人。”頓了一下:“胡媽媽你也不是啊。”她從盒子裡拿出一隻鐲子上來,金煌煌的,鑲著燦然生光的寶石,正中一顆紅色的寶石有龍眼般大,圓潤無瑕,光華四射:“胡媽媽,這個給你。”

  胡氏只覺得那寶石亮得很,耀得她眼睛發酸發熱,快要睜不開了。

  “這些東西,是有禮制規定的,這個啊,胡媽媽這輩子沒福氣戴了,小冬自己留著吧。”胡氏把鐲子放進盒中,蓋上蓋,把小冬抱到腿上:“這東西好好收起來,既然太后送來沒有記檔,也就不要入咱們府的檔了。我先替你收好,等你再大一些,就自己管著,可不要肆意拋灑,別辜負了聖慈太后娘娘的一片心。”

  這倒是……

  聖慈太后藏著掖著把這些寶貝給她,她一轉手就散了也說不過去。

  小冬在盒子裡又翻了翻,終於找出一枚玉環來。

  這個東西漂亮得讓她愛不釋手,不過這個到底是戴手上的,還是佩身上的,小冬拿不准。

  還是胡氏說:“這個挺好,可以串條玉環帶,家常圍著,王爺平時就喜歡個舒服自在。”

  胡氏還有句話沒說,既然是在家圍,不到外頭去招人的眼。這玉環的價值多少她不是太清楚,可是要買下當初小冬沒來京城時住的那座莊子,應該是綽綽有餘的。

  小冬把玉環對著光看看,行,那就是它了,反正串帶子也容易。

  過了午安王就回來了,小冬特意跑去蹭他的午飯。平時安王府裡只有晚上一桌吃飯,早飯中飯多半湊不到一塊兒。

  安王吃得簡單,燉豆腐,白菜湯,還有一碟子小南瓜卷兒。小冬一來,這一個人吃著略有餘的飯菜,兩人吃就顯得稍不足了。不過廚房的人知道郡主中午跑到王爺這兒來,已經把她的飯菜給拎來了。

  小冬這麼一打岔,安王比平日也多吃了些東西。兩個人一起吃飯,就是比一個人吃得香。

  小冬吃飽了一抹嘴兒,把已經編好的玉環帶拿了出來。

  “爹,這個給你。”

  安王笑著接過去,輕輕咦了一聲。

  “這是誰給你的?”

  小冬爬上他的腿,咬耳朵說:“今天太后娘娘給的。”

  安王握著玉環默默出了會兒神,小冬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總之,不是與這玉環有關,就是與聖慈太后有關。

  “既然給了你,你就該好生收著才是。”

  又一個說要好好收藏的。

  小冬倒不覺得應該這樣。東西做出來就是用的啊。比如這個玉環,如果要放著賞玩,就沒必要雕成個環了嘛,完全可以雕個擺設之類的,既然雕成了環,那就該環盡其用嘛。

  “給爹。”

  即使不是撒嬌,小孩子的聲音軟軟糯糯,聽起來也象撒嬌一樣。

  安王抱著她笑,還在她的蘋果臉上大大的啵了一口。

  “好,我閨女也懂事了,出息了,知道孝順爹了。”

  安王笑眯眯地把原來圍的腰帶解下來,把這條玉環帶換了上去。

  “你給哥哥留了什麼嗎?”

  小冬點點頭,從懷裡又摸出那只小玉馬來,上頭也串了帶子,是深深的一種青黑色。小冬本來幫胡氏挑帶子的時候,挑的淨是淺色,淺黃,淺藍,甚至還挑了紅紅粉粉的,胡氏都棄而不用,卻挑了這麼一條看起來像是老爺爺用的顏色。

  可是打上之後,卻出奇地合適,把玉馬襯得愈發玲瓏剔透,且壓得住,很莊重大方。不過趙呂中午並不回府,這玉馬只好等晚上再給他了。

  安王摸摸她的頭說:“很好。”

  沈芳成了四公主伴讀的事,不知道安王知道了麼?

  小冬想,肯定知道了。

  不過看老爹的樣子,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她沒提,安王卻提起來了:“你表姐要進宮去做四公主的伴讀了,你可知道?”

  小冬點點頭。

  “你要是悶,再接一位姚家的表姐來和你作伴吧?”

  呃,這表姐左一個右一個的,還真多。

  姓姚……那應該是親表姐了吧?沈芳和沈薔名義上是她的表姐,其實她不是沈王妃生的,她娘姓姚,她和沈家半點兒血緣關係也沒有。

  安王把她抱坐在腿上,一句一句教她讀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大人的聲音醇而清朗,小孩兒的聲音嬌軟稚糯,你一句,我一句,打發著午後的時光。陽光照在窗紙上,雪白中透著晶亮。



第二十六章 玉馬

 沈薔眼圈兒紅紅的,沈芳放下手裡的包袱,歎口氣:“都和你說了,再過一年半載的,郡主進學,你也就來了,咱們還能日日見著面的。”

  沈薔不說話,摳著荷包上的花邊兒,荷包上繡著梅花,不過花枝已經讓她摳得快散線了。

  沈芳在她身邊坐下來,把一個沉甸甸的手絹包放到她手心裡:“王爺,世子……都是厚道的人,郡主還小,我看著她脾氣很好,只要你不闖禍,萬事太平。這些銀子……”

  沈薔縮回手,不接那個包:“我不要,你進宮去,更要銀子。”

  “你拿著。”

  “不要。”沈薔固執地說:“我在王府有飯吃,有衣穿,還有月例。你進宮去,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才要用錢的。”

  沈芳何嘗不知道。

  這一去,到了宮中兩眼一抹黑,時時處處都要小心,哪怕睡覺時都得睜著一隻眼才好。四公主生母早亡,養在皇后膝下,身份說貴重也貴重,可是腰板總不那麼硬直。五公主是明貴妃生的,母親既得寵,女兒又聰慧貌美,隱然就壓了四公主一頭。六公主是張婕妤生的,年紀小,人卻倔強好勝——這一去,可真不知道會怎麼樣。

  不過她心裡這樣想,卻不能這樣跟沈薔說,怕她更鑽進牛角尖裡出不來。

  “你放心,我在那兒也待不了多久,眼看著一年大二年小的,三公主去年嫁了,四公主只怕開春也要議親,這麼一來,學堂也去不了,我就可以回來了。”

  沈薔倒是眼一亮:“對啊。”

  看她終於想開了些,沈芳在肚裡歎了口氣。

  外頭有人問:“表姑娘可在屋裡?”

  沈芳忙應了一聲:“在。”

  門簾一掀,齊氏走了進來。沈芳沈薔都起身來招呼:“齊媽媽好,快請坐下用茶。”

  “表姑娘明兒要進宮,這會兒一定忙著,我不多耽擱。這些是王爺吩咐給姑娘送來的。這些是世子和郡主的心意,宮裡不比別處,雖然該謹慎處要謹慎,可也不能讓人看輕了才是。”

  沈芳忙著道謝,齊氏讓人把東西放下,果然沒有多待就走了。

  她剛走,沈靜就來了。

  沈芳忙迎他進來,又把人打發出去。

  沈靜顧不上喝茶,把自己知道的情形一一和她分說:“集玉堂的區女官嚴肅方正,功課上絕不許人敷衍搪塞,也賞罰分明,你不要鬆懈了,功課上頭要上心。”

  沈芳點頭應了。沈薔突發奇想:“要是姐姐學不好,是不是就能回家來了?”

  沈靜並不惱她,只是說:“要是給逐出來,那芳兒的名聲可就糟透了,將來結親都有礙。”

  沈薔吐吐舌頭。

  “不過不要太擔心,內學裡頭的學生不是宗室貴女就是官家千金,資質參差不齊,也沒有誰被逐出來過。”沈靜說:“我不放心的是另一件事。早年的事不論,雖然公主們伴讀常換,可是要住進宮中的卻少之又少。聽說以前三公主有位伴讀也住進了宮裡,可那是因為那位家是江南的,在京城沒有住處,且又是後妃的親眷,所以才住在了宮裡頭。這一回,不知太后是隨口說說,還是另有打算……”

  沈薔問:“什麼打算?”她畢竟小,知道的事少,也猜不出來。

  沈靜沒有再說,沈芳隱約猜著幾分,心跳得頓時快了一拍。

  沈靜是不是在暗示,太后想將她……

  當年她的姑姑也做過公主伴讀,後來……後來嫁給了當時的四皇子,也就是現在的安王。

  姑姑當年,可也是住進了宮裡的,和四皇子時常能見著面。據說指婚之前,兩個人已經相互愛慕了……

  和她年紀差不多的皇子,好象有兩位。

  二皇子,還有三皇子。

  沈靜又說:“四公主為人還好,我打聽著,旁人都說她為人溫和寬厚。不管是真是假,總要看在王爺、世子和我們沈家的面子上,絕不會故意為難你。其他兩位公主,雖然有些爭擾,你要記得明哲保身,不要摻在其中,料來也不會有事。切記得在太后面前不可行差踏錯,不要獨自一個兒去什麼地方,定要有人陪著才成。若有什麼為難,你記得……”

  沈靜的聲音放得更低了,外面的風聲都要將他的聲音全蓋了過去。

  小冬把玉馬給了趙呂。

  趙呂果然喜得見牙不見眼,把玩著玉馬愛不釋手:“真好,又漂亮又大方。多謝妹妹的心意了。來來,送佛送到西,妹妹給我系上。”

  小冬笑眯眯地在炕上直起身,把那玉馬給趙呂拴在了腰帶上。

  趙呂叉開手,在屋裡來回走了幾圈,笑著說:“好好,這個我就不摘了,晚上睡覺也戴著。”

  小冬噗哧一聲笑出來,趙呂身邊的大丫鬟書香笑著說:“世子爺可是樂過頭了,晚上要不摘,那豈不硌得慌?”

  “硌著我也願意。”

  連去沈家姐妹那裡送東西回來的齊氏都跟著微微笑了。

  不過她的目光在玉馬上轉了兩轉,面色微變,卻沒有說什麼。

  趙呂樂完了,回來繼續練字,小冬在旁邊看著,一會兒扯扯他的頭髮,一會兒拽拽他的筆桿,自己也覺得奇怪——難道穿成了小孩,脾氣性格也跟著幼齡化了?

  趙呂笑嘻嘻地一點兒不惱,學裡的功課反正已經做完了,小冬就是給他打岔也誤不了什麼事。一邊從她手裡把頭髮抽回來,一邊問齊氏:“媽媽辛苦了,表姐說什麼了嗎?”

  “表姑娘說多謝,旁的沒說什麼。”

  小冬的玩勁兒也沒了,坐了下來。趙呂安慰她:“父親說了,明天就去信,去遂州接姚家表姐來,過不了幾日就能到,到時候府裡照樣熱熱鬧鬧的。”

  小冬可不是為了這個,不過也不想讓趙呂擔心,就點了下頭,問:“姚家表姐,漂亮麼?”

  趙呂想了想:“我可也沒有見過……據說遂州多美女,唔,到時候你就知道啦。”

  第二天天不亮沈芳就動身啟程進宮去了,等小冬醒的時候,人早已經走了。

  平時沒有感覺,忽然間少了一個人,穩牢的三角形被拆了,失落的感覺被成倍放大,似乎失去的不是三分之一而是一大半。沈薔掛心得很,也提不起勁來玩。趙呂許諾給小冬,說過年時陪她好好熱鬧一下。結果到了年關時,宮中兩位太后相繼病倒,趙呂也染了風寒,雖然不重,可是斷斷續續地咳嗽低熱也沒有斷。這個年過得悄無聲息,初四安王就開始辦差了,初十日趙呂剛剛康復,又開始上學了。

  小冬陸續地學認字,後來一算,居然有千把字了。三字經也全會背了,可見小孩子的記性就是好。

  等到窗外的迎春花都開始探頭時,姚家那位表姐姚錦鳳到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3 PM

第二十七章 來客

 與姚錦鳳一起到來的還有一個姓秦的男孩子,和趙呂同歲。

  這是姚家的一個遠房親戚,家中已經沒有人了,依附姚家生活。小冬很是奇怪,他怎麼跟著一起到京城來的。後來安王告訴她,這孩子生在下著大雨的破草棚裡,能保一條命很不容易。

  “我和你娘看著他出生的,差點以為他活不下來。我當時把袍子都解了給他擦身上的血,他剛一生下來眼睛就睜開了,黑溜溜的。”

  也許是出於這個原因,人們對於自己經手過的生命,總是有些責任感的。

  “他也要陪哥哥讀書嗎?”

  安王摸著她的頭:“你哥哥現在只有一個伴讀,你表哥明年就要回鄉去應考了。”

  也是,沈靜不能總陪著趙呂讀書,他年少有才,要這麼耽誤下去可惜了。

  小冬見著姚錦鳳第一眼,心裡浮出大大的兩個字,然後重重砸下來,差點兒把她腦海中的小人兒拍扁。

  美人!真是美人。

  姚錦鳳比沈芳歲數小,比沈薔大些,可是皮膚雪白,眉眼殊麗,嘴唇紅豔豔的象搽了最上等的胭脂蜜。她的風情和小冬見過的這些京城仕女都不一樣,帶著一股火辣辣的生命力,一笑起來的時候,簡直是陽光四射,教人一下子有點喘上不氣來的感覺。

  小冬回過神來,腦海中美人兩個字唰唰倒下,換上來兩個新字。

  麻煩。

  雖然小冬有點懵懂模糊,不知道到底麻煩在什麼地方。可是她不笨,女子生成這樣子,就算她自己想安份,看見她的人,那心能安份得了?不說別人,小冬覺得,自己要是個男人,那見了她,心也跟鉤子勾上了一樣吊著,只怕一輩子都忘不了她。

  相比起來,跟在她後頭的秦烈,簡直象只小老鼠一樣灰撲撲的毫不起眼。

  他們一起跪下給安王磕頭,小冬坐在一邊兒的椅子上,兩腳沾不著地半懸著。拜下去的兩個人眼角的餘光可以看見那兩隻小鞋子的鞋尖,象兩隻小小的菱角一樣。

  沈薔跟在小冬後頭,過了好半響才回過神來,深深吐了口氣:“這姚小姐好漂亮。”

  對,小冬重重地點頭,太漂亮了!

  一直到她們相互見完禮,姚錦鳳他們兩人被帶去安置行李洗臉更衣的時候,小冬都一直沉浸在她驚人的美貌中回不了神,忽然間就有些沮喪了。

  穿越小說裡頭,女主角通常不應該是最漂亮的一個嗎?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迷倒從八歲到八十的所有男性——

  好吧,小說畢竟是小說。

  小冬安慰自己,還小呢,長大了她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不過安王問她話的時候,她還是有點酸溜溜:“姚家姐姐生得好看。”

  安王哪還看不出她這麼點小心眼兒,笑著把她抱起來:“我的小冬最好看,誰也比不了。”

  這是睜眼說瞎話,絕對是!

  可小冬美滋滋兒的照單全收了,小臉兒紅光滿面,眼睛眯著,意思就是再誇我吧再多誇誇我吧的樣兒。

  安王替她順了順頭髮。小冬的頭髮柔得很,又滑,摸著象緞子似的舒服。

  姚錦鳳說話聲音也好聽,嬌而脆,果然是聲如銀鈴。

  這時候的女子嫁人早,十三四,十五六,嫁了人就是大人了,再有那快的,孩子都生了。小冬琢磨著,姚家肯定也知道姚錦鳳的相貌特別好,送她進京來,是想在京城找個好婆家吧?算算也對,陪她讀兩年書,京城也摸熟了,有安王府的面子,結門好親也不難。

  管事福海進來回話,小冬就從安王膝蓋上爬下來,跟了胡氏回去。

  胡氏要抱小冬,小冬扭一扭躲開了:“我不是小孩兒了,我自己走。”

  胡氏抿著嘴笑:“是是,郡主是大人了,自己能走。”

  小冬走了幾步,又想起來問:“哥哥今天不是休假麼?”

  “世子爺和表少爺出去會客了。”胡氏說:“原想著姚姑娘今天到不了呢,要是知道今天有客來,肯定是不會出去的。”

  小冬的腳在地下磨了兩圈兒。出去玩兒也不帶她……不象話。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還小,天氣又冷,就趙呂要帶她出去,胡氏齊氏也絕不能答應。

  反正趙呂回來總想著給她捎東西,小吃食,小玩意兒什麼的,哪一回都不缺。

  晚上倒是湊了一整桌人吃飯,安王坐上首,一邊兒是沈靜趙呂和那個姓秦的男孩子,這一邊兒是小冬沈薔和姚錦鳳。

  這麼打眼一看,也是滿當當一大家子人,怪熱鬧的。

  安王說了幾句話,先動了筷子,兩邊兒六個小的也跟著動起手來。

  小冬個兒小,身量矮,桌上的菜都夠不著夾的,一旁胡氏站著替她把菜都夾進小碗兒裡頭,小冬只顧自己悶頭吃,別的事兒不用她管。

  等她抬頭要喝湯的時候,看了一眼對面三個男孩子吃飯。

  沈靜的風度是一等一的,世家公子的作派。趙呂的禮儀也一絲兒不錯,但到底是在自己家的飯桌上頭,想吃什麼自然不用遮著掩著。

  那個秦什麼,對,秦烈,吃飯倒象在數飯。那碗裡的仿佛不是飯粒而是一粒粒珍珠一樣。好象也沒見他吃菜。

  這孩子是不是以前沒怎麼出過門,所以現在緊張啊?

  小冬想得有模有樣的,心裡把人家當孩子,全沒想著滿桌上現在她的歲數最小。

  等用完飯回去的時候,小冬扯著胡氏,小聲說:“姚姐姐和那個秦哥哥好象都沒吃飽,媽媽讓人給他們送些點心吧?”

  胡氏一笑,抱起小冬說:“咱們郡主都懂事了,知道照顧客人了。這只管放心,我回頭就讓人送去。”

  沈芳去了來了姚錦鳳,這個姑娘和沈芳完全不一樣,沈芳是個靜脾氣,沒事兒的話可以十天八天不出屋子,繡花,寫字,看書,彈琴,還能畫上兩筆劃兒。

  姚錦鳳完全是另一個樣子,她可是靜不下來。住下之後頭幾天都在安頓收拾,等忙活完了,人也都熟了不再客客套套的說話,她的本來面目可就露出來了。

  “小冬妹妹,我們去踢鍵子吧?”

  胡氏笑著說:“郡主還小,不會呢。”

  她說:“那咱們去院兒裡,我踢,你看著幫我數數。”

  胡氏一想這也行,給小冬套上件厚衣裳就抱著她出來了。

  跳繩踢鍵子打秋千這些不用說,姚錦鳳連騎馬射箭都會,除了長相和聲音,小冬覺得她可真不象個女孩子,簡直像是小子投錯胎了。

  胡氏她們都覺得這姑娘太野了,可是姚錦鳳還要抱怨王府裡太悶得慌,沒到半月就趕著來問能不能出去爬山踏青。

  胡氏也算見多識廣,這樣的姑娘還是頭回見著。



第二十八章 沈芳

 小冬其實也想出去了,天氣暖和了,她也在屋裡捂了一冬天了,再捂著她怕自己頭頂都能長出小蘑菇來。

  她扯扯胡氏,可這回胡氏沒依她。

  “還不成。”胡氏說:“現在還早呢,連桃花兒都沒開。”

  姚錦鳳小聲嘀咕:“在我們那兒,這會兒桃花都要謝了……”

  對,她是從南方來的。

  還算活潑的沈薔和姚錦鳳一比,咳,那就像是家養的乖乖小雞和野生放養的錦雞……呸,這什麼比方。好吧,但是意思是對的。

  沈薔和小冬一起習字,然後——春日綿綿,兩個人都困,窩在一起睡午覺。沈薔打著呵欠說:“聽說這位姚姐姐的娘親不是漢人……”

  胡氏坐在一旁把話接了過去:“姚姑娘在遂州那種地方長大,可能從來沒受過咱們這種深宅大院的拘束,一時不習慣,時間長了就好了。”

  小冬睡意朦朧,胡氏過來替她掖被子,小聲吩咐紅綾:“把明天要進宮的東西預備好。”

  唔?又是初九了麼?

  從太后年前病倒,小冬還沒去請過安。過年時雖然隨眾進宮去,可是黑壓壓的全是人,太后端坐在上頭受了禮,說了兩句話,小冬也沒看清她的樣子。

  初九一早小冬進宮去給太后請安。

  這麼幾個月來她是頭次見著聖德太后,幾乎不敢認了。

  聖德太后和幾個月之前比簡直是判若兩人,瘦得衣裳都要撐不起來了,整個人都快要被身上穿的錦衣華服淹沒了,腮上的兩塊肉無力的耷垂著,嘴角眼角盡是皺紋,活象一下子老了二十年。

  這到底生的是什麼病啊?

  她微微眯著眼,一旁人的提醒了一句,她放在膝上的手稍抬了一抬,示意小冬起身,並沒有說話。

  皇后,明貴妃,張婕妤這幾個人小冬認得,還有更多不認得的**妃嬪和宗室命婦在太后跟前服侍,三位公主也都在。

  聖慈太后不在。

  小冬倒是很記掛她,聽說她也不大不小的病了一場,不知是不是沒痊癒,今天也沒有露面。

  小冬一眼就看見沈芳立在四公主身後,她穿著竹青色的衣裳,在滿屋的錦繡綺羅中黯淡失色,毫不起眼。

  沒人注意,小冬就朝她過去。

  “芳姐姐。”

  “郡主。”

  客套得象陌生人一樣。

  也許她有她的難受吧。

  沈芳瘦了,下巴尖尖的,以前臉上那種待熟杏子般的紅暈也見不著了,她臉上上了粉,可是隱約可以看見眼下一圈青。

  宮裡不易居啊。

  小冬心裡同情,可是她也沒有什麼辦法。

  整個大殿裡都是嗡嗡地象潮水起伏般的聲音,許多人在說話,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時候突然有隻字片語蹦進耳朵,沒頭沒尾的。“可見這外地人就是信不得……”又或是“啊,這花繡的當真好,滿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件來的……”等等諸如此類的話,小冬在這樣的人潮中,忽然覺得茫然而恐懼。紅綾留在了門外頭,這裡只有她自己。

  也許,沈芳心中也是一樣的恐懼和茫然。

  小冬拉著沈芳的手:“芳姐姐,你住什麼地方?我想瞧一瞧。”

  沈芳怔了下,先轉頭去看四公主。

  四公主點頭笑著說:“好,那你陪小冬妹妹去看看,小心些,別讓她磕著絆著了。”口氣完全像是囑咐宮女下人一樣。

  小冬就甜甜地說:“謝謝四姐姐。”

  沈芳挽著她的手出了殿門,紅綾和胡氏馬上跟了上來,先問候沈芳:“表姑娘好。”

  她們也看出沈芳瘦了不少,可是“你怎麼清減了”這話在宮裡卻不能隨便問。

  沈芳點頭說:“好些日子沒見了,王府裡還好?”

  “都好。”

  沈芳和小冬朝前走,小冬想說話,可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問她過得好不好?她肯定說好。

  自己要說自己過得挺好,家裡又來了個表姐——沈芳八成不愛聽。

  好在她終於想起了能說的話題。

  “薔姐姐想讓我捎點心給你,可這些不能帶進宮。她說問你好,她也挺好,讓你別掛念她。”小冬努力想了想當時沈薔是怎麼說的:“她說等我進了學,就還能天天見面了。”

  沈芳的眼圈頓時紅了,忙借著撫頭髮掩飾了一下。

  “嗯,你和她說,我也惦記她。讓她不要淘氣,下回見了我得考她的字寫的怎麼樣了,要是比以前還次,我要打她手心。讓她不要貪玩,也別瘋瘋顛顛,什麼話都亂說……”

  小冬灌了一耳朵,忙說:“慢點說,我都記不住了。”

  紅綾在後面笑著補一句:“郡主不要急,我和胡媽媽都幫您記著呢,漏不了。”

  胡氏也笑了,小冬摸摸頭。

  沈芳的眼裡終於也有了點真正的笑意。

  在這宮裡,不但話不能隨便說,連喜怒哀樂都不自己的了。

  老天保佑四公主快招個駙馬吧,她一出嫁,沈芳也就自由了。

  可是……可是小冬剛樂觀了不到一刻又想到另一個可能。

  要是太后給沈芳也指個親事怎麼辦?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據小冬聽來的消息,總結一下,這位太后還是很喜歡給人做媒的。要真被指了,對方不稱意又怎麼辦呢?

  或者,讓沈芳生個病?一病就不能伴讀了,也可以回家——

  可病哪有那麼好生的呢。

  沈芳住的屋子不向陽,是一大間,中間隔出了內外,外面陳設簡單,小冬探頭看了眼內室,窗子極小,屋裡顯得很暗。就一張床,有張書桌,一個衣箱——別的就沒什麼了。

  這住的只能說是比宮女好一些,可是……

  小冬沒再多看,沈芳自己去端了壺來給她倒茶,紅綾忙接過手去:“我來我來。”

  這茶葉一點茶味兒都沒有嘛。

  小冬知道沈芳進宮的時候安王給她預備了打點的賞錢什麼的,恐怕就是這沒茶味兒的茶葉,也是要花錢的吧?

  沈芳是安王府的親戚,可是沈王妃畢竟早就去世了,河東沈家素有清名,可在在朝廷上又沒有什麼勢力。

  “白天都不在屋裡,所以也沒有點炭盆。”沈芳解釋說:“我也不缺什麼,四公主待人也和氣。”

  所有人也不能說公主待人不和氣。

  做伴讀,其實跟半個下人一樣啊。

  沈芳雖然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可是肯定也是頭一遭吃這樣的苦。

  小冬一邊在心裡憐惜她,一邊卻有點隱約的慶倖。

  如若她不是郡主的話……

  小冬喝了兩口茶,把自己的小荷包解下來給沈芳。

  這是她掐了一條珠鏈子,把珠子揣了進去。荷包有她巴掌大,裡面被幾顆大珍珠塞得滿滿當當的。

  “呀,這可不成……”沈芳推拒不要。

  小冬二話不說塞給她,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合適,乾脆憋出一句:“窮家富路,你帶著。”

  紅綾本來也覺得心酸,聽了這句卻噗哧笑了:“郡主,這話不是這麼用的吧?”

  她們要走,沈芳不捨得。

  小冬說:“我要去看聖慈太后娘娘,你也去麼?”

  沈芳猶豫了一下:“我……回四公主身邊去。”

  小冬看她一個人沿著宮道慢慢走遠,背影纖瘦,好象風一大就能把她吹跑。

  她怏怏不樂轉過身來說:“我們也走吧。”沒見沈芳時很是掛念,見了之後卻也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4 PM

第二十九章 散步

 聖慈太后那裡還是老樣子,冷清地連兔子都不往裡鑽。

  宮女一見小冬,意外之後便笑開了,忙去進去稟告,過了一刻,聖慈太后出來了。

  她還是老樣子,臉上不施脂粉,頭上也沒多戴什麼首飾,只戴了兩隻簪子,看著氣色倒還好——雖然這個氣色並不算十足好,可是小冬先見了聖德太后,已經有個最差的打底了,再見著聖慈太后的樣子,當然覺得很好。

  宮女擺下墊子,小冬跪下來穩穩磕頭行禮。她現在也算是小半個訓練有素的人了,至少再也不會冒出一磕頭就變成滾地皮球的事情來。

  聖慈太后招手讓她到身前,握著她小小的胖手。小冬的手細白圓胖,象上好的白麵饅頭。胡氏就說她的手生得好:“郡主這手,是一輩子享福的手。”

  小冬問:“太后娘娘身體都好了嗎?”

  聖慈太后點頭:“好了,只是天還冷不想出屋子。”吩咐人帶胡氏和紅綾去別處候著,讓人端茶果點心什麼的來給小冬吃,又問她吃過飯沒有。

  其實小冬覺得,聖慈太后不是旁人說的那樣嚴肅冷漠古板的性子,她……好象只是不懂得和人相處一樣。

  在宮裡頭其實就是這樣吧?有很多人不是天生沉默寡言,又或是木訥呆板的。不是被打怕的,就是被嚇怕的。小冬看那些宮女太監一個個象木雕泥塑般,就是汗淌到眼睛裡都不能抬手擦一下。

  安王頭次領她來的時候,聖慈太后總共沒說上十句話,顯得很拘謹,場面也冷。可是小冬自己來,聖慈太后雖然也沒有熱情洋溢笑臉不斷,但是唯恐不周到不體貼的表現,小冬能看得出來。

  也許正因為自己是小孩子,所以聖慈太后才能放開一點。

  小冬說:“來時吃了粥。”她在盤子裡揀了一塊點心,掰開來,裡面是香噴噴的肉鬆餡兒。她遞了一半給聖慈太后:“娘娘吃。”

  聖慈太后有點發愣,慢慢把點心接了過去。

  小冬咬了一大口,她也沒嘗出這裡面是什麼肉,反正很香,不膩,也不硬,正適合小孩兒吃。

  聖慈太后看她吃得兩腮都鼓了起來,嘴角也沾了餅渣兒,順手替她擦了一下,自己也咬了一口。

  吃了肉鬆點心,又吃了棗糕,還吃了兩塊現切的甜瓜,小冬的肚子給撐得鼓鼓的,太后身邊的宮人笑著說:“托郡主的福,娘娘胃口可從來沒這麼好過。不過這一下子吃這麼些,還是起來走動走動才不積食。”

  小冬就仰臉看聖慈太后。

  聖慈太后猶豫了下:“那就在院子裡走走吧。”

  太陽早已經升起來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靠牆的一溜花枝都吐綻嫩芽。小冬也不認識這是什麼花。若是長出葉子開出花來她說不定認識,現在光溜溜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太后挽著小冬的手緩緩地走,起先好象還有些僵硬,後來就慢慢放鬆下來。還指著那花枝和她說:“那是蘇桐花,花可香了,花瓣曬乾了可以做香包,填枕頭。等花開了,我就讓人給你做兩個。”

  小冬點點頭,好奇的瞅著這花枝。

  倒是看不出它會開很香的花。

  聖慈太后輕聲說:“先帝去了之後,皇帝來問過我要不要遷,我說住慣了,也不想遷地方。”

  這是……嗯,在和她聊天?

  聖慈太后八成沒怎麼和人聊過天……呃,小冬有點哭笑不得。

  就算難得放鬆想聊,可是自己才多大,也不可能陪著她聊。

  不過,聖慈太后需要的應該也不是她說什麼。

  她聽著就夠了。

  “我生了你父親之後,身子一直不怎麼好,為了養病遷到這裡來的。長春宮安靜,長春兩個字的意思也好。後來我身子慢慢就好起來了,在這裡也住習慣了。”

  小冬琢磨了一下,她去聖德太后那裡好幾回,聖德太后住的是鳳儀宮——這應該是皇后住的地方才是,這麼說聖德太后也沒有移宮。

  既然她都沒有遷,那聖慈太后當然也不好遷。住習慣了也許是一個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應該是聖德太后不遷,所以聖慈太后只能隨著不遷吧?

  小冬心裡懷著這個疑問,回去之後問了趙呂。

  趙呂才下學回來,抱著茶碗喝了好幾口梨茶,放下碗抹了抹嘴說:“啊,這個我知道。太后是應該住慈慶宮的。但是當時好象慈慶宮很久沒有修繕,而國庫剛打完了仗,又經了國喪,又修皇陵什麼的,也沒有錢立時就修,聖德太后娘娘又生了病……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就一直沒有搬吧。”

  不知怎麼回事,這句話說的倒是很妙。

  趙呂和小冬都算是小孩子,當然可以說不知怎麼回事。

  可是其他人也都不知怎麼回事兒嗎?

  聖德太后為什麼不肯搬?只因為慈慶宮破舊失修嗎?

  不是,肯定不是這樣的。

  只是小冬瞭解得太少,所以不知道。

  但這件事,她也不打算再去細探究竟,問趙呂:“那個秦哥哥也進學了吧?他聰明不?”

  趙呂摸摸頭,臉色有些古怪:“嗯……還好。”

  還好是個什麼意思?還算好,或是算不上好?

  要是真好,以趙呂的個性,還不拍胸脯大誇特誇呀。

  肯定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而且毛病還不小。

  小冬琢磨著,看姚錦鳳那個樣子,八成沒怎麼學過什麼規矩。這個秦烈,別是之前一個字也沒識過吧?

  沈薔焦急地來問小冬,沈芳過得如何。小冬想了想,紅綾已經說:“芳姑娘過得還好,自己一個住,白天就和四公主在一處,看著更文靜了,還托我們請薔姑娘不要惦記,不要淘氣貪玩,下次見了她要考你的字呢。”

  沈薔的臉頓時皺成了一團:“她怎麼還記得這個啊。”

  正說著話,姚錦鳳來了。

  她的臉紅撲撲的,不知道又做了什麼激烈運動沒有,一見趙呂便說:“阿呂,我們出去玩吧?那些人說我不能一個兒出去,得和你們一塊兒才行。”

  她的習慣與京城這邊不同,喊誰都是阿什麼的。

  趙呂初見這位姚表姐也很驚豔,不過很快就對她的個性開始不感冒了。這麼活潑的性子——簡直就象從池子裡剛撈出來的魚,劈啪亂蹦又甩又打的,太生猛了。

  這會兒聞言便有些頭疼。

  “這得等休假的時候——還得父親同意才行。”

  若只有他自己出去,當然不必請示安王同意,但帶著家中的姐妹就是另一回事了。再說,帶著姐妹出去也和自己出去絕對不一樣,她們得坐馬車,帶著跟隨的人,注意這小心那,是件十分麻煩的事情。

  帶自己妹妹他是樂意的,姚錦鳳麼……

  趙呂心中隱約覺得,帶她出去必有麻煩。



第三十章 桃花

 但是趙呂不想給姚錦鳳機會,羅家兄弟卻把這個機會給送上門來了。數著休假的日子一到,兄弟倆就找上門來,一定要邀趙呂和沈靜去踏青賞桃花。

  羅渭說:“我都讓人打聽過了,落霞池邊的桃花都開了,比往年開得早。咱們一塊兒去,我哥都讓人預備好了,還從福西樓叫了烤肉點心酒菜——”

  羅驍接著幫腔:“對對,一塊兒去,把咱們沈大才子也叫上,上回賽詩會他可給咱們長臉了。對了,郡主也很久沒出過門了吧?這桃花一年只一回,錯過多可惜。”

  趙呂想了想,一起出行,多帶護衛,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他想得更多的是小冬。

  妹妹剛沒了母親,又總是悶在家裡,去看看桃花,心情也會好的。

  還有表妹沈薔,從沈芳進宮之後她就蔫蔫的總是不大提得起精神來,也該出去散散心。

  至於其他人——秦烈也好,姚錦鳳也好,既然其他人去了不叫他們,也不大說得過去。

  他叫了人來吩咐:“去看看郡主在做什麼,問她們要不要一起出去賞桃花。”又叫過另一個小廝吩咐:“去東邊書房和兩位表哥說一聲,若是願意同去,就請他們換了衣裳一同出門。”

  羅驍愣了下:“那個鄉……”他把鄉巴佬三個字硬生生煞住,改口說:“那個秦公子真是你表哥?”

  “嗯,遠房親戚。”

  羅驍想著,這一遠不知道遠到哪一支去了。羅家也時常有老家的窮親戚來打秋風,那種一表三千里的如果也算他表哥,那他家的表哥可真是數不清。

  其實秦烈不象小冬想的那樣不識字沒讀過書,只是……趙呂想,這位表了好幾重的表哥……實在不知讓人怎麼形容。

  你要說他笨吧,那絕不是。他的字寫得極好,一筆一劃直欲破紙而出般鋒芒難掩,可是就不肯開口說話,即使開了口,也是低微而含糊,或是只說一個、兩個字。被在學裡被先生提起來背書的時候,趙呂知道書他是一定會背的,抄默都熟極而流,怎麼可能不會背?可他就是咬著嘴唇死不開口,就算被先生斥責打手板也不吭聲。趙呂和沈靜想辦法給他打圓場也好,勸他不要這麼死板也好,他也是一聲不吭。

  趙呂和沈靜感覺好象拿錐子紮團棉花,既沒有紮透又聽不到棉花吱聲,這個鬱悶就別提了。

  他到底在瞎倔個什麼勁兒啊?

  是不習慣京城,不喜歡上學?還是有什麼別的緣故?

  這死硬不開口,神仙也難下手啊。

  他本來想,大概秦烈就不想出門去踏青。沒想到小廝回來一說,兩人都去,已經去換衣裳了。

  另一邊姚錦鳳簡直樂傻了,把小冬抱起來轉了個圈,撒腿就跑:“我去換衣裳。”

  後頭服侍她的丫鬟僕婦急忙追上,一邊追一邊喊:“姑娘,姑娘不要跑,慢慢走。”

  沈薔也樂孜孜的回去換衣裳。

  紅綾一邊蹲下去給小冬穿鞋,一邊輕聲說:“姚姑娘八成是小子投錯了胎。”

  胡氏囑咐紅綾和兩個丫鬟要好生照顧小冬,不可吹風,不可貪涼,不可亂跑等等等等,活象把她當成個豆腐娃娃一樣。不過等紅綾她們把她拾掇好,小冬對著鏡子一看——頭上戴著一頂圓圓的卷邊兒小帽,帽沿上是白團團的茸毛,襯著她紅撲撲的臉兒,怎麼這麼象一隻兔子……

  出門的時候姚錦鳳又讓大家意外了一下。紅綾把小冬抱上車,沈薔也上了馬車,姚錦鳳卻站著沒動。

  “他們怎麼能騎馬?我就不能騎?”

  紅綾咳嗽了一聲,心說真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話茬。

  跟這位姚姑娘講規矩是沒有用。

  趙呂恨不得自己耳朵被塞上了什麼也聽不見。

  姚錦鳳也絕對不傻,知道了不可能騎馬,也就上了車。不過還是有些不甘心,把身上穿的荷葉裙一掀:“虧我還特意穿了褲子。”

  沈薔險些失聲叫出來。

  姚錦鳳在裡頭果然穿的是褲子!

  小冬實在好奇,她穿過來的時候,姚王妃已經重病臥床,可是看著怎麼也不是沒規矩的人。那姚錦鳳是怎麼回事兒?簡直是羊群裡跑出了一隻駱駝來。

  前頭幾個少年騎馬,羅家兄弟一左一右簇擁著趙呂,沈靜和秦烈落後一些。

  這天天氣暖和,街上的人衣裳穿得特別亂。有道是二八月亂穿衣,怕冷的還捂著襖,怕熱的都穿了單的,透過紗簾看出去,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姚錦鳳忽然問:“進城那天我就覺得奇怪了,這中間路還這麼寬,那些人為什麼只擠著走邊上?”

  紅綾笑著解釋:“京城就是這樣的,中間是車馬道,兩旁是走人的。要是都混著一起,堵了路不說,那馬踩車輾的,也容易傷人。”

  姚錦鳳點了點頭:“我說呢,京城人多,分開走也有道理。”

  紅綾趁機說:“是啊,京城是個講規矩的地方,走路要有規矩,做事說話一樣要有規矩。姚姑娘你想,要是所有人都不講規矩,那可不就天下大亂了麼。”

  姚錦鳳一點就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紅綾就挺恭順地低下頭去。

  從王府到落霞池,穿過了大半個京城。落霞池畔陽光溫煦,和風微拂,風裡隱約傳來說笑的聲音。

  “人還不少呢。”紅綾叮囑小冬:“郡主等下可千萬別亂跑。”

  小冬點點頭。姚錦鳳先下了車,動作麻利地回過頭來把小冬也抱了過去,倒把紅綾的差事搶了。

  其實處了幾天小冬也看出來了,姚錦鳳是個很單純的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可要是跟她講明白事不可為,她也不會跟你胡攪蠻纏。雖然周圍的人大多看不慣她,可小冬倒覺得有點親切……

  姚錦鳳,不象這個時代的人。

  倒象自己以前生長,經歷的那個時代的女性。

  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沒有那麼多規矩,活得單純而快樂,聽她說話不用費心思去揣摩她話裡是不是還有別的意思,她說起的哪個人會不會有什麼別的背景,她所說的事是不是牽動著別人的利益關係……

  感覺就象以前的同學一樣,大大咧咧沒啥心眼兒,可以一塊兒逛街聊天買東西談論男孩子……

  挺親切,也挺放心。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桃花果然已經開了,深紅淺粉,團團簇簇,只見花不見葉,往遠處看的時候,延綿的花樹連在一起,仿佛一片花海一樣。落霞池波光粼粼,湖邊的垂柳也吐綻新芽,隱約的綠意仿佛一片淺淺的春霧一般。

  果然人還是該多出來走走啊,總悶在王府裡,雖然也有花看有景賞,可是這樣的盎然春意還是得到山野間才感受得到。

  姚錦鳳果然也高興,她的容光可還勝過滿樹鮮妍的花朵。

  “真漂亮。”

  趙呂走過來吩咐紅綾一聲:“我們去那邊的淩仙閣,你照顧好郡主。”

  紅綾脆脆地應了一聲是。

  而羅家兄弟,不知什麼時候看到了姚錦鳳,象兩尊泥菩薩似的呆在那裡,眼睛一眨都不眨。

  而就是這麼巧,姚錦鳳帷帽上的紗,被風吹得卷向一旁,露出了她的半張臉。

  小冬覺得不怪他們。

  姚錦鳳的美,仿佛有一種魔力般,平時看著已經讓人覺得呼吸艱難,現在在春風裡頭,桃花樹下,陽光亮而暖的照著,她的皮膚仿佛玉石一般晶瑩剔透,光華流轉,眉眼更是美得讓人驚心動魄。這樣的美簡直象一個巨大無底的漩渦一樣有著致命的誘惑力,讓這些毛頭小子怎麼能抵擋得了?

  小冬想起一個詞兒來。

  尤物。

  姚錦鳳現在還小,將來真不知道她能變成什麼樣的紅顏禍水啊。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4 PM

第三十一章 風箏 上

 本來這二位羅少爺來安王府,是有政治任務的——別的複雜的他們也做不來,家裡給的囑咐就是陪著世子吃好,玩好,讓世子高興,不能讓世子磕碰著受什麼損傷。

  可是畢竟是少年人,這會兒完全本末倒置了。說話忽然間變得結巴起來,走路也不那麼利索了,姚錦鳳一開口,他們中必有一個要麼邁不動步,要麼同手同腳,這丟人的情形趙呂簡直是不忍卒看。幸好自家表哥不這樣,沈靜年少老成不用說了,秦烈似乎壓根兒對姚錦鳳的長相沒半點感覺,大踏步地只管走自己的路。

  道旁有小販叫賣絨花,他們停下來看,是粉紅綢絹做的,鮮活精巧,和枝上桃花一比,竟然分不出哪是真花哪是假花。那賣花小販也能說會道:“各位公子小姐,這枝上的鮮花自然勝過假花,可是要人人都折花,這後來的人可就只能看到一片禿樹光枝啦……”

  小冬和沈薔就站在後面笑。

  他們買了幾朵,紅綾替小冬簪了一朵在襟前。小冬摸了摸,趙呂說:“不要緊的,這是應節,也不算違孝。”

  沈薔別了一朵在耳邊,象耳墜子一樣。

  羅家兄弟一人買了一大把,你蹭我我蹭你的朝姚錦鳳跟前挨過去。還沒等他們開口,姚錦鳳手一揮:“真花兒我都不戴,要假的做什麼。”

  她是走開了,羅家兄弟就給晾在原地了。

  小冬真的,真的,非常想笑。

  可是現在要笑的話,就太不合適了。

  做買賣的不少,還有賣吃食的,賣風箏的,賣各種小玩意兒。那個賣風箏的人很逗,一身上下堆疊得全是風箏,整個人像是個活動的風箏架子,頭上還頂著一隻斑斕的大蝴蝶,蝴蝶尾翼被風吹得嘩啦嘩啦地抖動,像是隨時會飛上天一樣,蝴蝶眼睛是會動的,而且會發出象小哨子一樣的聲響。

  趙呂時時注意小冬,看她瞅那個蝴蝶,以為她想要,就讓人過去付了錢,不但買了那個蝴蝶,還買了一隻鷂鷹,一隻金魚。

  那蝴蝶立起來跟小冬一般高了,小冬伸手撥了一下魚眼睛,微微笑了。

  趙呂就吩咐人把風箏放起來,他們再向前走。

  綾仙閣比小冬想像得要大得多,足足有五層高,一二層遊人不少,從三層往上就不是人人能上去的了。

  一群人上樓動靜可不小,趙呂覺得三層還是人多,五層又怕風大,於是他們上了四層。

  四層很敞亮,人也不多。靠落霞池的一邊窗子都敞著,風是比平地要大一些。但是靠窗的景色也好。

  羅家兄弟顯然是老馬識途,不知是不是想在佳人面前顯得自己有面子還是有排場,他們坐了靠窗的幾張桌子,靠東首還有一張桌上坐了兩個人,羅渭就朝那邊過去。

  “喂,挪個座兒。”

  小冬皺了下眉頭。

  羅家兄弟這麼做是不是有點……仗勢欺人?畢竟人家才是先來的,坐得好端端的。不知道他們平時就是這麼驕縱,還是因為和趙呂在一起才這樣?

  那桌上有個人說:“喲,羅門板兒,你們兄弟倆怎麼來了?”

  還是認識的?

  羅渭氣焰頓消:“三……”

  三什麼?

  小冬轉過頭去看,先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少年的臉。

  小冬在這裡認識的人並不多,除了家裡,就是宮裡。

  她記起來了,這人是二皇子。那次安王帶他去見皇帝的時候,她見過二皇子一面。

  趙呂也看到了,過去行禮,不等他開口,剛才說話那人又說:“別瞎客氣了,都是自家兄弟,又不是外人。你們也來賞花?”

  趙呂也很隨意地說:“是,沒想到二哥和三哥也在這裡。”

  這麼說,另一個是三皇子?

  三皇子笑著說:“好不容易今天得一天空,恐怕咱們一個學堂的人都跑這裡來賞花了。你們等著,一會兒說不定還要再來熟人。”

  既然算是自家堂哥,小冬也過去見禮。

  三皇子和二皇子差不多大,可能是同一年生人。可是他看起來比二皇子可是挺拔俊逸多了,不止是身量和外貌,還有一股氣勢,小冬形容不好。

  可這不奇怪,二皇子生母是宮婢出身,三皇子卻是皇后嫡子啊。

  三皇子笑著說:“早聽說小冬妹妹到京城了,一直有事沒見著。”他從身上摸出一物:“這個就當見面禮吧。”

  那是一隻通體晶瑩的玉蟾,杏子般大,握在手裡暖潤如溫水。

  小冬就接了過來,脆生生地說:“謝謝三哥。”

  “既然遇著了,那就一塊兒坐吧。”

  於是屏風一拉,又變成兩桌,一坐下來,姚錦鳳就忙不迭把帷帽摘了。

  “這勞什子戴著真氣悶。”

  沈薔看她一眼,卻指著外面:“小冬你瞧,咱們的風箏放起來了。”

  小冬朝窗外面看,落霞池象一面大鏡子般嵌在花海之中,水光清朗,令人心胸舒暢。星星點點的風箏點綴在空中。小冬看見了那只大蝴蝶,是滿天上獨一份兒。

  遠遠的,那蝴蝶眼睛上的哨子也被風鼓響了,哨音清越,宛轉動聽。

  小冬吃了塊點心,低頭發現剛才紅綾給她別在襟上的那朵絹花不見了。

  可能剛才風大給吹跑了吧。

  隔著屏風,能清楚地聽到他們在說什麼。二皇子很少說話,差不多都是三皇子,趙呂,還有羅家兄弟的聲音,沈靜偶爾插一句半句,唯獨秦烈,從頭到尾是一個字也沒說過。

  小冬忽然想起,從這位遠房表兄到了安王府,她怎麼好象從來沒聽到秦烈說過一句話呢?

  要說他是不是性格太內向了?

  不,不是。

  小冬自己就否決了。

  秦烈不像是內向的人。他走路的時候胸是挺的,背是直的,步子快捷沉穩,目光坦蕩,神情自然。這是很有自信的表現。

  可他怎麼就不開口呢?

  小冬覺得很是好奇。

  沈薔推了她一下:“小冬,你聽。”

  好象哪裡有爭執喧嘩的聲音。

  姚錦鳳已經迫不及待趴到窗邊朝外看了。隨行的丫鬟忙說:“姚姑娘,外頭風大,小心著涼。”

  姚錦鳳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這算什麼。我們家鄉紫檀山的大風能把山羊都吹跑——咦,下頭有人打架!”



第三十一章 風箏 下

 小冬有點汗……怎麼姚錦鳳看見有人打架這麼興高采烈?

  不過興高采烈的不止她一個人,那邊羅家兄弟雖然從看到兩位皇子後有些拘束,可是姚錦鳳這一聲喊,兩兄弟象聽見了發令槍的一般,嗖一聲也竄上窗邊去看。

  小冬嘴裡含著糕,又想笑,紅綾還以為她噎著了,急忙端茶遞過來。

  “嘿,誰和誰打的?”羅渭興奮不已。羅驍多少還穩重點:“你別這麼毛燥,我看著……裡頭好象是薜家的人……”

  真是術業有專攻,羅家兄弟真可以算是京城專業公子哥兒隊伍中的代表人物,離著這麼遠,還能一眼認出熟人來。

  小冬把糕咽下去,喝了口茶,心裡倒也有點佩服羅家兄弟。

  公子哥兒不是那麼好做的,尤其是在京城這種地方,要做一個成功的公子哥兒,首先你得能認清人認住人,這樣才知道什麼人不能得罪什麼人應該交好,什麼人是堅決不能去搭理的。

  姚錦鳳看了兩眼,說:“這都什麼和什麼,一團亂。”

  羅驍在那邊說話,聽得出來是有意解釋給她聽的:“這一邊兒是瀾郡王家的,另一邊兒是盛南候薛家的。”

  二皇子問:“瀾郡王家的人?他們家素來謹慎,怎麼會和人打架?”

  於是乎,屏風那邊兒的幾個少年呼拉拉全趴窗口去看去了。

  “盛南候?”趙呂想了想:“是不是娶了陳家四姐姐的那一家?”

  羅驍點頭說:“可不就是那一家麼,我就看不慣他們,上月我娘她們去護國寺上香,遇到他們家的車,雖然讓了道給他們先走,可他們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過去了……”

  陳家?哪個陳家?

  會讓趙呂稱一聲姐姐的……唔,小冬忽然想,難道是聖德太后的娘家?

  除了這個,他們也沒有什麼旁的姓陳的親戚了。

  呃,這個薛家囂張什麼?陳家就算外戚了,他們這算外戚的外戚……就算夾著尾巴做人也有人說三道四的,這可好,大庭廣眾就和人打起來了。

  三皇子看了幾眼,忽然招手叫過一個人來:“你下去看看。”

  那幾個人一直坐在牆角處的桌子邊,應該是二皇子三皇子帶出來的隨從。

  二皇子聲音很小:“瀾郡王怎麼說也是自家人,不能讓他們這麼吃虧。”

  同樣是皇子,二皇子還比三皇子年長,可在他面前說話的時候,比小冬第一次見他時還顯得沒底氣,唯唯諾諾的,象活三皇子的跟班一樣。

  這投胎真是個技術活兒。投到皇后肚子裡和投到宮女肚子裡,可真是雲泥之別。

  沈薔一轉頭,忽然吃驚地說:“姚姐姐哪兒去了?”

  小冬一愣,左右看看,姚錦鳳果然不見了。

  “她不會下樓去了吧?”

  糟糕。

  羅家兄弟二話不說就往樓下奔,在樓梯口羅驍還險些把羅渭給擠得差點兒撞牆上去。

  兄弟倆腳步聲踏得木樓梯咚咚響,簡直象兩頭莽牛。

  沈薔趴窗口看了看,忽然指著樓下說:“她在那兒呢!”

  小冬也趴到窗戶邊兒去看,果然姚錦鳳溜下樓去看熱鬧了,就站在離人群不遠的桃樹下頭,多虧她還把帷帽戴上了。

  下面一團烏煙瘴氣,有的喊有的叫有的打有的罵,地下已經躺了兩人,不知生死。

  羅家兄弟已經趕到了她身邊,可是似乎並沒勸動她回來,反而一起站在旁邊看起熱鬧來。

  知道她沒事,小冬也就不再關切。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從下頭上來,羅家兄弟象捧鳳凰一樣簇擁著姚錦鳳。三皇子的隨從也回來了,輕聲向他稟報下頭的情形。

  好象是為了搶一塊賞花的好地方,兩邊都說自己先來的,結果爭執不休,動起手來了。瀾郡王府那邊的人明顯不及盛南候家那邊的人多,打起來自然落了下風。聽起來,要不是三皇子的隨從上去勸開,只怕瀾郡王府要吃大虧。

  “這薛家,實在也太……”三皇子說了半句,改口說:“來來,喝茶。”

  他要再接著說下去,難道要說到薛家仗了誰的勢。

  這還能仗誰的勢?聖德太后娘娘唄。

  所以三皇子不能說,其他人也誰都不能說。

  雖然聽起來還是象剛才一樣熱鬧,可是氣氛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麼自然了。大家都看見了一件事,可是要一起裝作看不見。

  姚錦鳳坐下來,痛痛快快喝了一大杯茶,才開口說:“真沒有意思,一群人一擁而上,打來打去就是那一套,就兩個拿棒的,連一個拿刀的都沒有——”

  小冬低下頭喝茶,沈薔咳嗽了一聲。

  姚錦鳳馬上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壓低了聲音說:“就是嘛,我老家要是有兩個人要對打,別人可不能上去插手,打死了人,死人的那家也不能找麻煩……”

  沈薔頭次聽說這樣的事,奇怪地問:“遂州還有這麼奇怪的風俗?”

  姚錦鳳說:“我是在紫檀山長大的,遠遠近近的那些寨子裡都是這樣……”

  哦喔……

  沈薔和小冬一起明白了。

  怪不得姚錦鳳這麼沒有規矩!

  沈薔心說,原來是個野丫頭。

  小冬卻想,寨子?難道姚錦鳳的娘不是漢家女子?

  這倒是很有可能。

  姚錦鳳膚白貌美,風情與小冬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很有可能有外族血統。那就難怪她在京城這麼過不慣了。人家是在山野裡無拘無束長大的花草,硬移到溫室中來,還有種種限制,要讓她往一個與性格和成長環境全然不同的方向去生長,她也痛苦,別人也痛苦。

  小冬想……要不再過些天,跟安王說一聲,送這位姚表姐回家鄉吧。

  她在京城過得不怎麼開心,大家都跟著一驚一乍,這也就罷了。要是過些時日小冬真的去進學,她也做伴讀一起去的話——宮中的規矩只有更嚴苛,她怎麼適應得來?到時候禍只會闖得更大,也更難收拾吧?

  沈薔忽然說:“哎呀,風箏。”

  小冬轉頭去看,那只漂亮的蝴蝶風箏不知怎麼忽然斷了線,在空中懸停了一刻,便直直的一頭栽了下去。

  天空一碧如洗。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5 PM

第三十二章 無題 上

 趙呂晚上果然向安王描述起白天他看到的打鬥來:“……薛家先動的手,瀾郡王府的人還是很有分寸的,看著打作一團,其實並沒往要害處招呼,他們走時有兩個人都要抬著了……”

  安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一如既往的溫和。

  小冬靠在安王膝頭,看看安王,又看看趙呂。

  安王的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等趙呂說完,他問小冬:“桃花好看嗎?”

  小冬點點頭:“好看……蝴蝶風箏丟了。”

  趙呂忙說:“讓人去找了,沒有找到,許是被別人拾走了。明天我讓人再買,買更大更好看的風箏,咱們就在花園裡頭放,好不好。”

  安王微笑著說:“要說風箏,那也不用特意去買,我記得府裡有兩個花匠,紮的風箏比買的好。”

  趙呂就納悶了:“父親連家中這等小事都知道啊?”

  安王也摸摸他光潤的腦門兒:“好了,你們去吧。”

  趙呂牽著小冬的手出來,瞅見她打了個呵欠,小聲問:“妹妹今天玩了大半天,累了吧?”

  小冬誠實地點了點頭。

  趙呂送她回了玉芳閣,自己慢慢向回走。身後丫鬟小廝知道他在想事,所以跟得並不近。

  趙呂在想剛才安王同他說的話。

  瀾郡王府為什麼要對薛家的人留手呢?只是因為人少力弱嗎?

  未必。

  那是怕薛家嗎?

  不,不是。

  薛家有什麼勢?不過是借陳家的勢。而就算今天他們和薛家打的兩敗俱傷,陳家也未必願意出這個頭。瀾郡王府就算破落,在宗室中不受待見,可畢竟還是郡王府呢。

  而且,如果瀾郡王府的人真對薛家忌憚,那一開始還爭什麼地方?直接避讓開不就得了?

  這樣一想,他隱約明白過來父親想讓他思量的關鍵,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

  雖然想的還不透,可是結合自己的推想,再去想剛才安王提點他的話,趙呂覺得,自己像是揭開了白天那場鬥毆上頭蒙的一層紗,看似偶然又普通的事,細想想,處處都不偶然,也一點兒都不普通。

  他站在那兒出了一會兒神,小唐走近幾步,小聲提醒:“世子,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去齊媽媽該出來找咱們了。”

  趙呂唔了一聲,才慢慢向前走。

  小唐亦步亦趨地跟著。

  他覺得世子好象每天都在長大,一天比一天沉穩有氣度——

  小唐覺得既欣喜,又有些惶恐。

  世子出息,他們這些人當然只有好處。

  可是,自己也得多多努力,比以前更機靈更能幹才行,要不然世子爺大步走著自己跟不上,豈不要被厭棄拋開了?

  沈薔洗完臉,散著頭髮賴在小冬這兒不走了。胡氏微笑著說:“那今晚薔姑娘和郡主一塊兒睡吧,只是不能光顧說話,誰要是明早起不來,可不給早飯吃。”

  沈薔脆脆地答應了一聲,笑嘻嘻地鑽進被子裡頭。

  從沈芳走後她時常三五不時地過來找小冬說話,有時候就留下來和她擠一塊兒睡。

  白天依舊是有說有笑的,只是到了晚上,周圍一靜,心中難免悽惶孤寂。身邊雖然有丫鬟陪著,可是她們畢竟不能聽她說心事。

  小冬的頭發散在枕頭上,眼睛撲閃撲閃地眨動。

  剛才挺困的,躺下來了卻一時睡不著。聽著沈薔小聲抱怨京城天氣比河東冷,今天出去買的東西回來發現不稱心,還有姚錦鳳今天說的那些話……

  沈薔翻個身,手支著腮愣愣地發了一會兒呆,小聲說:“不知道芳姐姐這會兒睡下了沒有。”

  小冬想,這得取決於四公主睡沒睡。多半應該睡了吧,因為宮中蠟油燈燭都是有定數的,而看情形沈芳那裡必定不怎麼寬裕,有事的話必會趕著趁白天做了,以免到了晚上要費難。

  “我們在家的時候,我晚上也常去找她一塊兒睡。不過要避開奶娘才行,要不然她們一定囉嗦個沒完。有一回芳姐著了涼咳嗽,我還是去了,結果第二天我也咳嗽起來,還發熱了,被娘一頓好訓……”

  小冬挺羨慕的。雖然沈芳沈薔只是堂姐妹,可是感情極好。

  她這輩子只有趙呂這麼一個傻哥哥,並沒親姐妹。要說堂姐妹,宮裡的幾位公主倒是。可是那關係真是要多遠有多遠——別說和她了,就是那幾位公主彼此之間都是面合心不合的。

  困意漸漸漫上來,沈薔的聲音本來就低,現在聽著更是飄忽。忽然小冬聽到:“聽說太后的病……”

  小冬一個機靈,清醒了一些:“太后的病好了呀。”

  不過看著還是一臉病容,憔悴得太嚇人了。小冬不知道什麼病把她折騰成這樣,遠遠看著只覺得她老態畢顯,有氣無力的。

  雖然有兩位太后,但是平時若是只說“太后”兩個字,一般都是指聖德太后,仿佛聖慈太后畢竟有些不那麼名正言順似的。

  沈薔搖搖頭,湊過來和小冬咬耳朵:“我也不知道,就是無意中聽到有人說,說太后的身體已經垮了,現在不過是硬撐著……”

  “別說這個。”小冬側耳聽聽帳子外面的動靜,胡氏她們應該是在外間。

  “我知道,這話是不能亂說的,我也就和你說說嘛。”沈薔的聲音低得只有小冬能聽得見:“本來嘛,聖德太后都快六十的人了……老太太上了年紀,身子骨自然不行……”

  也是,聖德太后是比聖慈太后大不少,就算再保養,歲月不饒人啊。

  不過聖德太后如何她不並怎麼太掛心,畢竟——在她心裡,聖慈太后更親近,那才是她的親祖母啊。

  躺著說話嘴容易幹,沈薔偷偷摸摸起身倒了兩盅茶,遞一杯給小冬。

  小冬只敢潤潤唇,可不怕喝多——萬一要是真喝多了一個控制不好,她可不願意頂個尿床的名聲出去見人,畢竟現在身體還是小孩子,控制能力不怎麼強。

  “下次你進宮的時候……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捎上我?我好想芳姐姐。”

  沈薔的聲音可憐巴巴的,可是小冬也沒辦法。帶她進去是容易,可是她每次初九進宮,未必每個初九公主們都有閒暇,若她們去上課了,沈薔一樣見不著沈芳。

  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裡面有一大片一大片盛放的桃花,燦若雲霞。小冬在花間繞來繞去,就是找不著出去的路。

  忽然間她驚醒過來,感覺到身邊漫開一片熱乎乎潮意。

  該死的,難道她真的……小冬真恨不得一頭撞在床欄上——

  等等!她的小衣小褲沒濕!濕的是褥子,而且不是她身下的那塊兒地方。

  沈薔也已經醒了過來,就著外頭透進來的光亮,小冬可以看她瞪圓了眼哭喪著臉。

  小冬真不知道以什麼表情面對她才好……

  ——沈薔,居然,尿床了……

  兩個人面面相覷,小冬真沒想到沈薔已經這麼大了,居然還會……

  愣了一會兒,沈薔忽然一把攥住了小冬的手,無比懇切地含著淚說:“小冬妹妹,你一定要救我啊!”

  小冬心中警鐘長鳴,戒備地看著她:“你想做啥?”



第三十二章 無題 下

 “小冬妹妹,你看,這個事兒……”

  小冬往後縮了縮。

  沈薔也尷尬地挪動了一下。

  “這個事兒……”

  小冬牙閉嘴緊,一聲不吭。

  其實沈薔的意思不用說,她也明白。

  可是明白歸明白。朋友間,姐妹間,有能幫忙的地方當然是要幫的。可是這個事兒,小冬可不會替她認下來。

  別的事情也就罷了,如果沈薔是打破了什麼東西,得罪了什麼人,甚至闖了什麼別的禍,反正自己是小孩兒嘛,幫她認了也沒事。可是這個事……小冬做為一個身體上的幼童心理上的成年人,讓她承認自己尿了床——別人怎麼樣說怎麼想不重要,她首先自己這關過不了。

  沈薔也知道,小冬年紀小,可是不代表她不懂事。她只是話少內向些,可是要哄著她幫自己把這個事兒認下來,可就有點兒……

  兩人呆坐在那兒大眼瞪小眼,可是問題不會因為你拖著不解決,自己就會消失不見。褥子濕了,沈薔身上也濕了,很不舒服。這個覺是沒法兒再睡了。

  沈薔的眼睛越來越紅,眼淚真是說來就來,啪答啪答地就開始朝下掉。嘴角一抽一抽的……

  小冬當即立斷,朝外面喊了一聲:“來人。”

  值夜的紅英立刻應了一聲:“郡主有什麼吩咐?”

  “換被褥……”小冬頓了一下,又說:“還要衣裳。”

  紅英馬上表現出了王府大丫鬟的專業素質和辦事能力,一句也沒多問,又快又穩地指揮小丫鬟換了被褥,拿銅壺暖被,又將從櫃中取出小衣放在熏爐上熨暖,服侍小冬和沈薔換了衣裳,更體貼地給兩人各倒了一小盅白水。

  看著那杯水,沈薔臉色大變連連搖頭,小冬就著紅英的手漱了一口。紅英服侍她倆重新躺下,帶走了換下來的被褥衣裳,從頭到尾一個多餘的字都沒說,沒有朝她們臉上多看一眼,更不用說目光中有什麼特別的含義了。

  小冬重新舒舒服服躺下來,被子裡頭重新變得溫暖乾燥,折騰了一番——雖然是別人出力折騰,可是小冬也覺得疲倦不堪。

  可是躺下沒一會兒,就聽著沈薔在那邊兒抽抽噎噎地小聲哭。

  小冬在肚子裡歎氣,可是歎完了,耳朵還是被細細的連綿不斷的哭聲折磨。

  “別哭了。”

  沈薔的哭聲頓了一下,吸吸鼻子,哭聲又接著響了起來。

  “她們一定以為是我。”小冬說:“別哭了,快睡吧。”

  沈薔還是嚶嚶,嗯嗯,嚀嚀的哭,給小冬的感覺活象冬天被凍漏的水管,滴滴,答答,不幹不脆不快不慢,又象一隻被殺了一半丟在那裡不管的小雞,又是掙扎又是淌血又是噎氣,別提多難受了。

  “你到底哭什麼啊?”

  事情都解決了還哭?明明她才想哭呢。

  沈薔低聲說:“謝……謝謝……”

  好吧,比謝謝還多了一個謝,算是一份半的謝意了。

  小冬還是想歎氣:“別哭了,紅英她們不會說出去的,別人不會知道。”

  “我知道……嗚嗚……”

  “那你還哭?”

  沈薔抽抽噎噎,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枕,枕頭濕了……”

  小冬悶悶地平躺著,呼氣,吸氣,過了半晌,一把撩開帳子,喊了一聲:“紅英,來換個枕頭!”

  這個……估且可以稱為尿床事件的事,並沒有沈薔想的那麼嚴重。

  小冬不知道她為什麼害怕,因為沈薔沒告訴她,上次她在家的時候也有過這麼一回,被母親罰了不說,往後近乎整個冬天她都沒能出過屋子,不光是母親罰她抄經做女紅,還因為她自己也不想出去。

  沈家是大家族,那些或遠或近的姐妹兄弟親戚嫂子們……大家的關係並沒有表面上那麼融洽,她的那個事兒不知道怎麼就被傳了出去,幾個比她還小的妹妹就拍著手在背後笑話她,笑得她無地自容。

  而在安王府,是完全不一樣的。

  第二天早上起來漱洗時沈薔就低著頭誰也沒敢看,可是所有人的態度一如既往,既沒有冷淡不屑嘲笑,也沒有過份熱情迎合讓人心裡不安。

  就象昨天夜裡什麼事兒也沒發生一樣。

  小冬的態度也是落落大方,早上還多喝了半碗粥,吃了一塊桃花糕。

  “薔姐姐你也嘗嘗,這個好吃。”

  桃花糕裡有一股蜜桃香味兒,顏色就象初夏時早熟的水蜜桃一樣鮮嫩,上面還印著桃花圖案。

  沈薔咬了一口,的確好吃,入口綿軟即化,都不用嚼就咽了下去。

  中午……晚上……

  一天過得平平穩穩,平穩得沈薔都難以相信。

  似乎除了她自己,沒人把這個事兒當成一件事兒。

  天沒塌下來,日月也照常輪轉,飯要吃,日子也要過。沈薔自己瞎琢磨了好幾天,終於把這個苦惱全拋開了。

  既然別人都不當回事兒,她也不用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這裡是京城,是安王府,和河東沈家是不同的。

  這裡的房子寬敞明亮,燒著火炕,屋裡暖融融的,穿一件夾衣都會出汗。這裡不象沈家,那些青磚磚牆和木頭樑柱到了冬天就會一次次的泛潮,屋裡什麼時候都顯得陰暗濕冷,一個屋裡只有一個炭盆,所以姐姐們一到冬天就會把炭盆都搬到一個屋裡去做繡活兒。每天吃的飯從大廚房端來早已經涼透,肚子餓了也找不到熱食,只能弄點熱水泡點硬梆梆的糕餅填肚子。那些糕餅一無例外也是大廚房里弄來的,象石頭一樣又冷又硬,上面連一點可憐的糖霜都找不著。

  在沈家做錯一點事,等待著的就是層層的訓斥,處罰。處罰包括餓飯,罰跪,罰抄書,挨打……

  沈薔回過神來,她發了半天愣,字沒寫幾個,墨都幹了。

  小冬正在一筆一劃地練字,她的臉蛋兒紅紅的,額上微微滲出細小的汗珠。

  窗戶外頭傳來姚錦鳳清脆地象銀鈴般的笑聲,越來越接近。

  沈薔放下了筆。

  只要這位大姐一進來,字兒什麼的就別想練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6 PM

第三十三章 禮物

 “來來來,看這個。”

  姚錦鳳把手裡的東西嘩啦啦往炕桌上一放,幸好小冬和沈薔已經把紙筆墨硯移開了,不然可夠亂的。

  姚錦鳳放下了一堆淩亂的東西,布偶,幾包京城老字型大小的糕點糖果,頭花,還有五角梅花兒形的銀鈴鐺什麼的,全是一些女孩子會喜歡的玩意兒。

  沈薔吃了一驚:“你出門去了?”

  “沒有啊。”姚錦鳳說。

  “那這些……哪兒來的?”

  “別人送的。”姚錦鳳大大咧咧地把一包糕點的包紙直接撕破,遞給她們倆:“嘗嘗。”

  沈薔有些遲鈍地接過一塊點心:“誰送的?”

  姚錦鳳擠了擠,小冬朝裡挪,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兒。那點心她可不敢隨便亂吃——不是她有什麼被害妄想症。而是她要是亂吃了來歷不明的東西,不管這東西有沒有害處,胡氏能把旁邊這些丫鬟的皮都揭了。一貫溫柔得胡媽媽,在面對不聽話的小丫環時,能瞬間變身為母老虎。

  “昨天見過的人。”

  小冬第一個想到了羅家的羅驍羅渭那哥倆兒,看這東西買的亂糟糟的,也的確是那兄弟倆的風格。

  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上次沈芳沈薔她們也一起出去了,羅家兄弟也沒說要買這買那的來討好啊。

  姚錦鳳咬了一口點心,有些含含糊糊地說:“我一個人哪用得了這麼多東西,咱們一塊兒用。”她把那個銀鈴鐺拿起來在小冬襟前比劃比劃:“這個你戴就挺好看的。”

  沈薔輕輕咳嗽一聲:“這個……不是人戴的。”

  “嗯?”

  沈薔忍著笑:“這個……京城裡的小姐太太們……好象都用這個來拴貓兒狗兒脖子的……”

  姚錦鳳大大的吃驚了:“給貓戴?”

  “對呀。”沈薔點頭:“我們河東也有人這麼幹,不過沒京城的人這麼闊氣,我見過的是銅鈴鐺。”

  姚錦鳳搖頭:“給貓戴上了,貓還怎麼抓老鼠?那叮叮噹當的一響,老鼠不都跑光了?再說,這個這麼好看……我們老家給女孩子戴的首飾還打不了這麼精細呢。”

  能戴銀鈴鐺的貓兒狗兒,肯定用不著抓老鼠和看家護院,只要把自己養得漂漂亮亮取悅主人就可以了。

  呃,雖然她的好心沒用到正確的地方,小冬還是領她這份兒情。

  這些東西都不算貴,可是能看出羅家兄弟是花心思挑的。

  “挑嘛,看你喜歡什麼就挑什麼。”姚錦鳳翻翻頭髮,又把布偶拿了起來:“這個東西怪稀奇的。”

  是的,那是白布縫的兔子,布有些絨絨的,摸起來的手感象摸著了真正的兔子的皮毛一樣軟滑。小冬猜,這個布說不定就是兔毛紡的織的,再做成了布偶。桌上的布偶還有小馬,小鹿,小老虎,都胖胖拙拙地,圓滾滾地可愛。

  這些布偶肯定不便宜。

  小冬尋思著不知道這兄弟倆從哪兒淘摸來的這東西,說不定比銀鈴鐺還貴多了。

  可是……這些東西裡明明白白彰顯了兩兄弟討好的意味,姚錦鳳就這麼把東西收了下來——

  禮可是隨便收不得,不管是成年人之間,還是少年男女之間。

  “那……你回禮了麼?”

  “我沒什麼可回的啊。”姚錦鳳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來:“我從老家帶來的東西不多,也沒什麼他們能用得上的……我總不能把我紮頭髮的彩繩送他們一人一根吧?他們”

  小冬默默地轉過臉去看牆壁——姚錦鳳要真送了他們頭繩,姚家兄弟說不定能樂得一頭紮進護城河裡去。

  其實這些禮物想開些也沒什麼,又不是收下了就算定情信物了。小冬記得自己也有許多不知道都是什麼人送的禮物,通常都由胡氏替她收管著。

  沈薔倒是有話直說:“你不該收的……在我們家,要是有這種事兒,肯定會挨打的……”

  姚錦鳳托著腮,有些苦悶地說:“我也沒見著他們啊,拿東西進來的人說,他倆象被鬼追似的,跑到王府門口說是送東西,把包袱一甩就跑了,倒不象來送東西的,活象來做賊的一樣。”

  噗……小冬實在忍不住笑。

  她完全能想像中出羅家兄弟那模樣,門板兄弟肯定憋得臉紅脖子粗……

  這年紀的少年們,讓他們去打架的話,肯定拔拳頭就上毫不遲疑。讓他們在漂亮的姑娘面前說幾句話,卻活象要他們的命似的艱難。

  沈薔也忍笑忍得臉通紅,最後索性不忍了:“我說,他們家人是不是都長得這麼……高大?”

  紅綾替她們重新斟了茶上來,笑著說:“不知道,不過他們家是世代將門,大概都很英武吧。”

  收就收了吧,最後布偶歸了小冬,頭花沈薔挑了兩朵,糕點則被全屋人,除了小冬以外,一起分享了。

  共同刮分了這些東西,還一起笑話了羅家兄弟的糗事,不知不覺讓三個人比以前變得更親密了一些。最起碼,沈薔不再一看到姚錦鳳就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畢竟吃人嘴軟嘛。小冬也覺得,姚錦鳳其實不難理解,她其實大方又熱情——雖然這熱情總讓她身邊的人有些不適應。

  小冬忽然想起件事來,小聲問姚錦鳳:“那個秦烈,他怎麼老不說話?”

  姚錦鳳一怔:“對哦……我也沒聽他說過話。”

  沈薔插了一句:“你也沒聽過?你們不是一路來的嗎?”

  “來京城之前我可不認識他,是我爹把我接回遂州,我才見了他一回,他一路上也悶不拉嘰的,我也不想搭理他。”

  太奇怪了……

  小冬在猜測,秦烈會不會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啊?

  比如,結巴?

  沈薔已經把話說出來了,看來她們想到一塊兒去了:“他是不是說話有什麼……吃力為難之處?”

  “不知道。”姚錦鳳拍拍手:“這有什麼好琢磨的,咱們直接去問問他唄。”

  “直接問?”沈薔呆了:“怎麼直接問?”

  她從小到大聽的見的,都是大家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議論某個人某句話不合適某個舉動不合宜,可是這些人從來都是背後議論,沒有一個沖到被議論的人面前去大放厥詞的。

  “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幹嘛不能問?”

  好吧,這就是姚錦鳳不加掩飾的,讓人覺得衝勁兒十足的熱情性格。

  沈薔忙拉著她:“不能問……人家不說肯定有人家的原因的。他要是不願意說,咱也不能強迫啊。”

  小冬沒跟她們一起掰扯,笑眯眯地朝窗外看。

  窗外的櫻桃樹開了一樹的花,粉白的花蓬勃而充滿了生氣,風一吹,花瓣兒撲簌簌地落下來,像是飄飄灑灑的雪。

  春天來了呀。



第三十四章 開口

 她們都猜錯了,秦烈不結巴。

  也沒有她們猜的什麼難言之隱。

  他一開口就是正宗官話,字正腔圓,聲音清亮,略帶一點尾音。這點尾音聽起來像是魚兒游過,在水面上泛起的細細的一道水痕。但聽起來並不顯得彆扭,挺好聽的,而且還能將他和京城土生土長的人區別開來。

  雖然他的話還是不多,不問到他面前他絕不開口,但是比起咬緊牙一個字不說的時候那是好多了。

  小冬第一次聽他說話是初夏的早上,她和沈薔,還有姚錦鳳一起,三個人在花園在花園裡頭掐花兒——小冬一直對鳳仙花染指甲這種事兒好奇得很,以前她大學時有個同學老家在山裡,來上學的時候指甲就是用鳳仙花染的,那是一種很暖的橙紅色。寢室裡的人都極好奇想試試,可是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沒能染成。

  掐花得趁早上,若是花要是被太陽曬過了,再掐下來,那顏色汁水什麼的都不太合用了。

  “咦,瞧那邊兒。”

  小冬轉頭看的時候,秦烈正立定站好,他看樣剛打完一趟拳,可還是氣定神閑的樣子。一旁跟著的小廝忙把外衫給他披上。

  兩幫人走了個對臉兒,姚錦鳳先開口:“咦?你也起得這麼早?”

  本來三個人就等著秦烈嗯一聲或是哼一聲,又或是什麼聲音也不出,大家各走各的,沒想到秦烈卻開口了:“總不練,拳腳都生疏了。你們這是來做什麼呢?”

  三個人一起呆住了。

  秦烈居然開口說話了?

  是她們聽錯了,還是沒睡醒?

  “我先回去了,不然上學要晚了。”

  他從三個人面前走了過去,六隻眼睛盯在他身上跟著他轉,一直到他轉了彎身影再看不到時為止。

  小冬先回過神來:“他……”

  “他說話了。”沈薔用力點點頭。

  “原來他不是結巴呀?”

  咳,肯定不是。

  而且他聲音挺好聽,還挺有朝氣。

  三個人面面相覷,剛才掐花掐得興高采烈,現在卻都沒心思再繼續了。

  “他不是結巴幹嘛總不開口?”

  沈薔小聲嘀咕:“唔,他可能認生?”

  姚錦鳳瞅了她一眼:“你以為他是個姑娘啊?我都不認生,他認個……”

  旁邊跟著的丫鬟咳嗽一聲,姚錦鳳把她下面可能出現的不雅字眼兒咽了下去沒說。

  “咱們回去吧。”

  沈薔和姚錦鳳鼓搗了一天,把花和葉搗碎加了明礬和其他東西醃了起來,再細細的將這些糊糊塗到指甲上,還得包起來。

  “明天睡醒了再洗掉,最好是連塗三天。”

  小冬倒沒塗,一想著要十個指頭紮得密不透風過一夜,就已經覺得夠彆扭了。看著她們一邊玩一邊鬧一邊折騰,樂在其中。大概對她們來說,重要的是這個染的過程而不是染出來的結果。

  沈薔把手平攤放在桌面上,手指大大分開讓丫鬟替她塗染指甲,小聲說:“我們在家時也弄過,得偷偷摸摸的,不能讓大人逮著。”

  姚錦鳳的指頭已經包起來了,可是又想抓癢,越是抓不著就越覺得癢,她用肩膀觸觸小冬:“幫我撓撓。”

  小冬伸手替她抓癢:“這兒?”

  “再上頭一點兒……對,就是這兒,使點勁兒。我以前還見人用一種紅瓷土來染,那個特別紅,要摻石灰什麼的,可是指甲旁邊的皮肉都給蝕得厲害。”

  石灰啊?那可是夠刺激的。

  小冬說:“行了麼?”

  “行了。”

  沈薔問:“我聽說,過了這個夏天,小冬妹妹就要去入學了?”

  小冬怔了下:“父親沒和我說……”趙呂倒是提過一次。

  天哪,她一點兒也不想去。

  現在這種日子多麼悠閒幸福,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一上學就沒這麼舒服了,好比頭上一下子給套了個金箍——

  上輩子上了十幾年學,早就上厭上夠了。沒想到當了郡主,還得去上學。

  小冬悶悶不樂地往前一趴:“我不想去。”

  “聽說上學可有意思了,不光讀書,還能學著琴棋書畫。”沈薔湊近了些:“聽說當年京城有位很有名的才女區蘭穎也在宮中,就管著這集玉堂的,她還是教琴的師傅。”

  “嗯,我也聽說過。她厲害著呢,連幾位公主都怕她,說罰就罰一點兒面子也不給……”

  師傅越厲害,說明日子越不好混。

  小冬哀歎一聲,頓感前途無亮。

  沈薔和姚錦鳳也是要陪她讀書的,說起這事兒也極是關切。沈薔倒是期待能去上學,她本來就是為這個才到京城來的。再說,她已經很久沒見過沈芳了,也只有去上學才能見著她。這麼一想,沈薔倒是恨不得夏天快點兒過去,她們明天就去上學。

  姚錦鳳倒是和小冬一樣不怎麼樂意——一切拘束她天性的事情她都不喜歡。王府裡不是沒人教她規矩,她學得極快,可是要讓她真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按著那些規矩來,她覺得自己肯定要被憋死。

  而且她也知道了,這還是在王府,安王並不是個拘泥古板的人,王府裡的規矩也不嚴厲,大多數時候,所有人都對她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而皇宮裡的規矩只會更多更繁雜,一步都錯不得。

  兩個人唉聲歎氣,坐困愁城的樣兒,讓一旁的丫鬟要笑又不敢笑。

  胡氏輕聲安慰:“郡主不必擔心,這上學也不是那麼難的。咱們這上學也不是為了趕考應試,學得好自然好,要是學的東西不對脾氣也不用愁,先生也不會刻意為難的。”

  “可是……”小冬聲音很低,胡氏沒聽清她嘀咕了一句什麼。

  “郡主說什麼?”

  姚錦鳳耳朵尖,嘴快地說了出來:“她說,那就睡不了懶覺了。”

  胡氏想板起臉來訓她兩句,又覺得不忍心。

  小冬生下來才比她的巴掌大一點兒,一天天長到這麼大,玉雪可愛,聰明懂事,她哪捨得訓。

  只是再捨不得,小孩子也終究要長大,她沒法兒把小冬圈在自己的胳膊底下護她一輩子。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6 PM

第三十五章 聽曲

 這個夏天小冬簡直是一天天數著日子過的,就象上一世,她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過暑假一樣,過一天少一天。蟬在林間振翅鼓噪不休,午後的熱風吹得人昏然欲睡。一切都顯得惶惶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做,可是又拖延著不願意去做。心總懸著,放不下來。

  也許蟬就是知道自己只有這麼幾十天的好日子了,所以才叫得那麼凶。

  因為現在不叫,以後就沒得叫了。

  小冬現在就和蟬一樣,抱著現在不玩兒,以後就沒得玩兒的想法,恨不得每一天都掰成兩天,三天的來用。

  小學生在暑假將盡時的那種焦慮和惶恐,她現在全有。

  這個夏天過完……她就要進學了。

  對她來說,進學不是簡簡單單的要去上學那麼簡單。

  那……應該代表著更多更深更複雜的含義,令她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儘量讓自己沉浸在忙碌中,忙碌的尋找快樂。

  白天的時候坐船,賞荷,聽曲,吃魚,編草,摘花,撲蝶……

  晚上也不閑著,玩紗燈,吃冰奶,看星星,捉蛐蛐……

  安王知道她蹦達得歡,可是從來也沒說過她一句,而且信守承諾,請了小冬一直惦記著的秦女來王府唱曲給她聽。

  秦女來的那一天,正是夏季最熱的那幾天裡頭的一天。她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穿著一襲冰紈素紗衣,頭上隨意挽著倭墮髻,不著脂粉,不飾金玉,嫋嫋婷婷,有如池上盛開的白蓮花。

  池塘邊上亭子裡的紗燈一盞一盞的熄滅,月光照進來,一池銀鱗,一地白霜。

  小冬伏在安王膝頭,一手攥著安王的袖子,一手拉著趙呂的手。

  姚錦鳳小聲嘀咕:“什麼都看不見了……聽曲不就聽個熱鬧麼?”

  沈薔伸手蒙她的嘴:“你就少說兩句,好好聽著吧。”

  沈靜和秦烈一個坐在了柱子的陰影裡,一個靠著亭子欄桿站著。

  幽幽一縷歌聲,仿佛從池塘深處的水波中傳來,宛轉清揚。

  池塘周圍花樹的暗影倒映池中。白日的暑氣還未全散,夜晚的香花已經盛開,混在一起,香氣被熱氣蒸得更加濃冽,薰人欲醉。

  明明像是沒有風,亭子角上挑的銅鈴卻輕輕的叮鈴,叮鈴響了兩聲。

  就象一個將要離開的人,戀戀不捨地伸手去撥弄作響。

  趙呂輕輕搖晃小冬的手,示意她看池畔的一叢睡蓮花。

  那蓮花正在月光下緩緩地綻放開來。螢光流墮,一點一點的,忽明忽暗。

  秦女的歌聲平和清朗,就象吹來了一陣涼風。

  小冬漸漸有些分不清歌聲傳來的方向。

  秦女吐字清楚,小冬覺得她一字一字都聽明白了,可是若要她說她都聽到了什麼,她又全然想不起來。

  她聽見的,也許只是現在的悠閒靜謐的月色。

  是這浮動的花香。

  她仿佛被這歌聲牽引著,想起以前的時光。失落的時候,彷徨的時候……可是再想起那些傷感的事情時,她卻能如此平靜的看待。一切不快和悲哀都在這一刻靜靜撫平。

  幾個連續而宛轉的花腔,她的聲音漸漸變得細,變得更高,飄忽難覓。就象一隻夜鳥,盤旋啼鳴後,振翅飛向遠處,終於消彌在月暈層雲間。

  有一會兒亭子裡都沒人說話。

  小冬靠在安王的膝頭,臉頰貼在他的手背上。

  或許是白天的熱氣已經散盡了,也許是這曲子仿如一陣清風,驅散了暑意,讓人心靜神安。

  她現在一點兒都不覺得熱了。

  這些天一直纏繞著她,讓她困惑焦慮的那種感覺,也在不知不覺間就全消失了。

  眼前火光微閃,侍女持簽將紗燈點亮。

  亭子裡重新亮了起來,淡淡昏黃的光影讓人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沈靜輕輕籲了口氣,仿佛從一個長夢中醒來一樣,神情中還帶著一絲迷惘,但眼神已經重新清澈明朗。

  “難怪說聽歌聽曲,這曲子正該這樣聽。”

  是的。

  秦女的相貌,身段,衣著,妝飾,那些都沒有意義,所以她也壓根兒不在那些事情上頭下功夫。她的人和她的聲音一樣,如此乾淨清澈。

  姚錦鳳托著腮發呆,平時鬧的時候她比旁人都鬧得歡。可是現在卻比其他人也都顯得安靜。

  安王摸摸小冬的頭髮:“好聽麼?”

  小冬點點頭。

  “還要不要再點一曲?”

  她想了想,搖了搖頭。

  這一曲,就足夠了。

  安王吩咐了一聲,遠遠的,池中也亮起一點燈亮,秦女站在小船船頭,朝這邊盈盈一揖。小船朝遠處駛去,那船頭玉色的燈影一閃,又熄滅不見了。



第三十六章 入學 上

 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小冬入學那天,正是九月初一。

  和以前暑假結束開學報到的日子相同。

  頭幾天胡氏和丫鬟們就忙忙碌碌的開始收拾,上學去要穿的衣裳,用的紙筆,吃的點心——光是點心盒子,胡氏就挑選了四五個,最後選中的還是一個最不起眼的,四四方方的小點心盒。裡頭裝的點心也費了一番心思,一是要小冬愛吃的,二是塊兒不大能填飽肚子的。還不能太過甜膩,不然吃了再讀書嗓子受不了。不能太幹,不然吃了之後再喝茶水,總跑茅房也不行。還不能掉渣子,不能……

  知道的說這是去上學,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要背井離鄉去逃荒呢。

  沈薔的緊張毫不亞于胡氏,已經在一堆衣服裡反復挑了好幾遍了。

  “你說哪件好?”

  小冬抱著本詩經,指指她左手那件:“這個不錯。”

  那是件粉色的。

  沈薔猶豫了下:“粉色……好象不太莊重。”

  小冬於是再指指她右手的:“這件也很好。”

  青色倒是一定莊重了,可是沈薔又說:“可我穿這個色顯得臉色發黃……芳姐姐要是看了,沒準兒還以為我生病了呢。”

  小冬把臉扭到一邊:“那你再仔細挑挑。”

  姚錦鳳……她和沈薔剛好相反。沈薔是太把上學當回事兒了,她是太不當一回事兒了。

  小冬倒是問過安王,關於姚錦鳳回不回家的事。安王只是微笑,後來話題就不知不覺岔到一邊去了。

  小冬只能安慰自己,人微言輕不是她的錯,誰讓她個兒就是矮歲數就是小呢。

  她也問過姚錦鳳,旁敲側擊的,問她在京城是不是開心啊,想不想回她故鄉遂州之類。姚錦鳳果然如小冬預料的一般,狠狠抱怨了一通,京城氣悶,京城人多,京城規矩大,京城連個跑馬的地方都沒有,統共就去騎了一次馬,那馬還沒有跑,就讓她側騎馬上,僕人牽馬在場子裡轉了一圈兒等等諸如此類。可是小冬問她要不要問遂州,她可以替姚錦鳳去和安王說的時候,姚錦鳳卻閉起了嘴巴,托著腮發起呆來。

  她的指甲染的鳳仙花色已經漸漸變淡了,現在是一種淡淡的玫瑰色,臉上脂粉未施,還是美得讓人不安心。

  小冬等著她說她想回家鄉,可是她卻忽然一轉頭,笑嘻嘻地說:“我不回去。”

  小冬好險沒閃了腰。

  “為什麼?”

  “家鄉再好,也不能守著家鄉一輩子啊。”她戳戳小冬的鼻子:“小丫頭,你不懂的。”

  到底誰不懂啊?

  姚錦鳳到底知道不知道她這種性格進宮得惹多少亂子啊。

  小冬真想化身馬咆哮,揪著她拼命搖晃,說不定能把她的那顆腦袋給搖得清醒過來。

  凡事要講個未雨綢繆,要不然等麻煩找上門來再反應,那就晚了。

  以姚錦鳳這豔光四射的相貌來看,就算她不主動去找麻煩,麻煩也會主動找上她的。

  小冬覺得奇怪就奇怪在這裡。

  以自己老爹那不動聲色的英明腹黑,不該留這麼個定時炸彈在府裡啊。

  說到這兒就不能不提起明姨娘。雖然大家算是同住一個屋簷下——可是安王府的屋簷有點大,小冬很少能見著她——在安王那裡碰見過她兩次,風情楚楚的明姨娘站在安王身後必恭必敬,眼觀鼻鼻觀心,要多老實有多老實。小冬起先覺得她可真能裝,後來發現,她不是裝的。

  她怕安王。

  小冬琢磨了好些天也沒想明白,到底自家這位看起來溫文儒雅的王爺老爹做了什麼讓明姨娘這麼怕他?

  小冬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裡頭她要去考試,可是到了學校卻找不到自己該在哪個考場,她從樓上跑到樓下,挨間門去問,教室裡的人都面目模糊,態度冷漠,他們一律告訴她,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小冬快要急死了。

  然後,忽然她從樓梯上一腳踩空,摔了下去。

  小冬身體微微痙攣了一下,似乎真從高處摔下來了一樣,渾身酸痛地醒來。

  沒有摔,是她睡覺的姿勢太奇怪,腳別在一起,手臂被自己的身體壓得發酸發麻。

  外面天還沒有亮。

  紅綾服侍小冬起身洗漱更衣,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涼涼的潮意。

  “外面下雨了嗎?”

  “下了半夜,現在還沒有停呢。”

  窗上糊的紗經歷了大半個夏天的日曬風吹,已經褪去了顏色,上頭的花紋也淡得看不清原貌。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透進來,小冬把臉貼在窗紗上朝外看,一片朦朧昏暗,什麼也看不清。

  是了,今天是她要去入學的日子。

  也許是因為睡姿不對,也可能是夢裡的奔波焦慮消耗了太多精神氣力,小冬顯得無精打采的,完全提不起勁兒來。

  胡氏以為她還是為上學的事兒不安,又哄又勸安慰了她半天,把她和沈薔、姚錦鳳一起送上了馬車,又囑咐紅綾必務妥貼當心,不可出差錯。

  車子還沒走,趙呂過來了。

  他在下頭敲車壁。

  “妹妹?”

  小冬撩開車簾看他。

  趙呂左右看看,把一個小圓盒子塞給她。

  “這是什麼?”

  “好東西,要是聽著課的時候犯了困,把這個往鼻子下頭,還有兩鬢處一抹,就精神了。”

  小冬哭笑不得,接了過來,朝他笑笑:“謝謝哥哥。”

  趙呂朝她擺擺手,小聲說:“不用害怕,學裡的先生也不輕易打人的。要是缺什麼,和公主們要也可以,打發人來找我也可以。”

  他上了前頭那輛馬車,小冬也縮回頭,把手裡的小盒子掀開一點,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味。

  果然很提神。

  趙呂難道常在上課時犯困?不然怎麼會有這麼應急救場的好東西?

  小冬把那個小小的盒子揣進懷裡。

  沈薔臉色蒼白,腿緊緊的並在一起,嘴裡念念有辭。姚錦鳳卻精神熠熠,不時地撩開簾子朝外頭看。

  天漸漸亮了,雨還繼續下著。

  集玉堂的院子裡花木扶疏,樹葉被雨水洗得翠綠發亮,精神抖擻。引路的女官翠娘領她們去見集玉堂的掌事女官。

  小冬早就聽說過歐蘭穎的名聲。她曾經是名動京城的才女,可惜命不好,才訂了親事,男方就暴病身亡了,她立誓不肯再嫁,先是在榮和庵帶發修行,後來才被召入宮中,現在掌管集玉堂,還負責教授琴課。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7 PM

第三十六章 入學 中

 聽說區蘭穎的相貌是很美的。

  不過小冬覺得,她更美的是氣質。

  “區師傅。”

  小冬她們三人齊齊一福,一個極悅耳的女聲說:“不必多禮。”

  區蘭穎穿一件月白圓領長衫,頭上也戴著一頂軟翅紗帽,她的模樣一如她的名字,有旭蔥綠的蘭葉間剛抽出來的雪白花苞,清新素雅,不教脂粉汙顏色。

  小冬注意到她的手指,瘦而纖長,但是卻不是柔弱無骨的那種纖瘦。

  讓人想到竹枝。

  瘦,可是骨風錚然。

  在她面前,似乎沒有辦法大聲說話,被什麼壓住了。

  區師傅勉勵了她們幾句話,讓翠娘領她們出去。

  小冬恍惚了一下,她突然想起區蘭穎象誰了。

  她有點兒象安王。

  小冬腳步頓了一下,沈薔馬上轉過頭來看她。

  小冬回了一笑,繼續朝前走。

  安王身上那種氣度,明明是微笑的,還是讓人不敢有半分輕忽。這種氣度,區蘭穎也有。

  真可惜她是一個女子。

  這個世道對女子太苛刻了,她只能做這個集玉堂掌院。

  集玉堂的院子,比尋常女子的閨閣院落和後花園,要寬闊不少。可是抬起頭的時候,集玉堂的上方,也是被高牆圈起的四方方的一塊天。

  小冬說不清楚,心裡到底為什麼,酸酸的難過。

  也許是替區蘭穎惋惜,也許是想到自己。

  她將來,又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也許她會嫁一個同樣顯貴的男子,過著和現在一樣安閒富貴的生活。

  這樣似乎沒有什麼不好。

  只是抬起頭的時候,看到的天空與現在沒有什麼不同。一樣是四方的,巴掌大的這麼一塊。

  上一世她家境尋常,嚮往過昂貴的奢侈品,可是知道自己買不起,所以也只是嚮往一下。可是她可以在街頭買自己喜歡的小吃,和朋友閒逛,一逛就是一天半晌。可以攢兩三年的錢出去玩一次,住最便宜的旅店,把涼白開灌在礦泉水瓶裡帶著。

  上一世她是自由的。

  這一世她什麼都有了,物質不虞匱乏,但同樣的,有得到就得有義務,需要遵守這裡的一切女子要守的規矩。

  小冬緊緊握著姚錦鳳的一隻手。

  姚錦鳳只當她是小孩子頭一次上學緊張不安,趁旁人都不注意,朝她擠擠眼扮了個鬼臉。

  小冬忍著笑低下頭去。

  姚錦鳳身上有一種讓她不舍,忍不住想去親近的東西。

  自由。

  即使身體不自由,可是心還是自由的。

  她也學規矩,可是規矩裡的她還是她自己。她沒有變成規矩的一部分。

  翠娘領她們進了屋子。屋裡稀稀落落坐了幾個人。

  “郡主就坐這兒吧,沈姑娘靠南坐。姚姑娘,你坐這裡。”

  挺好,三個人坐成了個三角,沈薔在小冬的左手邊,姚錦鳳坐在小冬後頭。

  “郡主若缺了什麼,打發人到後頭和我說一聲。”

  幸好不是第一排的位置,小冬還是挺滿意的。

  她可不想坐第一排的座位,就在先生眼皮底下,想走神兒打盹開小差都很難。昨天晚上趙呂還特意跑來安慰她:“反正你們集玉館就是學學詩,彈個琴畫個畫,學得好也罷,學不好也罷,又不是要當才子當狀元。”趙呂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要是功課寫不來,我找人給你替寫,乖,有哥哥在,你不用怕。”

  小冬把桌上的筆架硯臺書冊都拿起來看看又放下,既有點新奇,又有些無奈。

  想不到隔了這麼些年——又開始上學了。

  沈薔坐不穩,總探頭向外看。

  四公主她們不會來的這麼早,沈芳自然也不可能現在就到。

  姚錦鳳沒在自己位置上待著,把凳子朝前抽了點,低聲問小冬:“那個區師傅,沒有嫁人嗎?”

  小冬看看四周,也低聲說:“沒有。”

  姚錦鳳點了點頭,小聲說:“可惜了……”

  有個姑娘走到了小冬桌邊來,笑盈盈地問:“這位妹妹好面生,是頭回來上學麼?我是趙琴,我父親是瀾郡王。”

  小冬點點頭,也站了起來。她對這個趙琴隱約有些印象,是在聖德太后那裡見過一次,遠遠望見的,不過沒說過話。

  她大約十四五歲,膚色白皙,眉毛描成現在最時興的雙飛眉,耳上戴著一副茉莉白的香玉珠,穿著一件對襟淺紫襦衫,下頭是素白裙子。

  “我叫趙冬。”

  她笑容更親切了:“原來你就是安王叔家的小冬妹妹。聽說你是在立冬那天出生的,所以叫這個名兒是不是?”

  姚錦鳳抬起頭來,趙琴的目光移到她的臉上,頓時露出愕然驚豔之色。她很快回過神來,笑著和沈薔與姚錦鳳打招呼寒暄,相互見禮。

  “你們頭天來上學吧?不要害怕,要有什麼不懂不會的儘管來問我。或是問那邊的兩個姐姐也成。”她指著第四排的一張桌子說:“我坐那兒。”

  她指指再靠後的一排坐的穿紅衣的女子說:“這位是上官梅姐姐,也是生在冬日裡的,所以以梅為名。”又對那個女子說:“這是安王家的小郡主。”

  上官梅朝小冬襝衽為禮:“見過郡主。”她皮膚細白,鼻樑上有幾點淡淡的雀斑,人顯得冷冷的,就算是笑的時候也讓人覺得不太好親近。

  小冬還了半禮。

  趙琴又指著一旁穿緗色繡蘭草衫裙的圓臉兒姑娘說:“這位是咱們暌王叔家的二姑娘,你喊惠姐姐就是了。惠姐姐,你瞧,這是安王叔家裡的小冬妹妹,一轉眼兒也到了來上學的年紀啦。”

  大夏朝立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百來年間宗室繁衍壯大,走在京城大街上隨便丟塊石頭,砸中的十個人裡只怕便有兩個姓趙。趙琴和這個趙惠論起來,同小冬都算沒出五服的姐妹,可是平時沒有什麼往來。小冬年紀還小,尚沒有加入她們那些仕女貴婦的圈子。

  “那邊幾張桌子,是公主們坐的。”

  小冬有點不明白,怎麼這裡不管年紀大小,統統在一起上課?那課怎麼講的呢?難道她們這頭一天入學的和人家已經學了很久的學一樣的東西?

  遠遠聽著說笑聲,越來越近。

  香風襲人,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一起起來了。



第三十六章 入學 下

 又是一場亂紛紛的見禮,招呼,寒暄。等所有人都坐到位置上,外面敲鐘了。

  沈薔激動得——象放在火上烤過。

  她的臉是紅的,鼻子是紅的,眼睛也是紅的。咳,小冬記得有一回自己誤吃了辣辣的烤肉之後,再照鏡子時候也是這樣的。

  沈薔當然不是誤吃了烤肉。

  她是因為見著了沈芳才激動的。

  小冬轉頭去看沈芳。

  沈芳……她看起來恬靜自然,白皙秀美,從頭到腳,沒哪個地方有什麼不正常的顏色。

  見到沈薔她不激動?

  不,也許她也激動,但是她已經學會了不表露出來。

  在宮裡面,隨時都不能讓人看出你在想什麼。

  不然一定死得很快。

  比如小冬的祖母,聖慈太后。冷漠未必是她的本性,不然小冬挺懷疑她那位皇祖父怎麼看上一個冷冰冰的女子還和她生了兩三個孩子的——當然聖慈太后是個美女,可是宮裡其他的太妃也不見得就長得醜啊。

  上課沒有小冬想像的那麼可怕。

  或者說,沒有她上輩子經歷的那麼困難。那時候學生是需要考試的,考不好的話要承受家長和老師兩方面的責難或懲罰。但是公主郡主官家千金們上的這個學堂,並不需要考試,當然更沒有升學壓力,所以學好學壞,學生自己不重視的話,教課的師傅當然也不會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所以這課上的一點壓力都沒有。

  不但沒壓力,還很舒服。

  小冬聽不懂其他人齊聲念誦的是詩還是賦,但是少女們的聲音清脆宛轉,念起那些長長的句子,象唱歌一樣動聽。

  要是以後上課都這樣,小冬可真是一點兒都不討厭上課。

  她拿著書本跟著動嘴,不過沒有念出聲。

  那一頁上的字,它們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它們。

  但是小冬覺得它們很美。

  每個字都有著優美的形態,象一一件藝術品。

  也許不認識字才能更加充份客觀的體會到字形的美麗,因為不用在第一眼看到字的時候,腦子裡先反應出“啊,這個字應該念什麼”……嗯,好吧,也許她不應該再找理由。

  不識字畢竟不是件好事。

  小冬努力辯認,想知道別人都讀到哪兒了。

  興許已經讀完這一頁換到下一頁了。

  沈薔坐的位置靠窗,小冬看看窗外依舊下個沒停的雨,尋思著自己要是和沈薔調換一下位置……嗯,也許那樣走神兒更方便。

  不過一上午小冬也沒用上趙呂給她的薄荷膏。

  中間休息了兩回,小冬一點兒沒閑著。四公主她們把她拉去,介紹給其他人。那些姑娘們其中許多都姓趙,但是四公主對她們的態度可不象對小冬這麼親密。畢竟——安王是皇帝唯一的親弟弟,而其他的人,和她們的關係遠沒這麼親近。

  嗯,而且其他人的身份也差得遠。除了小冬,只有兩位趙姓女子還有郡主封號,其他的還有縣主,再次的還有郡君和縣君,那麼多人臉和人名,亂紛紛的,小冬發現她一個人都沒記住。

  “今天下午是琴課。”六公主瞅空子跟小冬說:“你帶自己的琴了嗎?”

  小冬誠實地搖搖頭。

  “沒事兒,這裡沒人用的琴多的是,隨便找一具好了。其實我也不喜歡上琴藝課,每次都強忍著不讓自己打瞌睡。”六公主抱怨:“又不讓我們練曲子,就反復的練指法,練得頭昏昏的。”

  小冬也有點兒緊張。

  聽說琴課是區蘭穎教的,而且還聽說她挺嚴厲的。

  “其實一開始我就不該選琴課……下棋多好。”

  小冬敏銳地捕捉到她話裡的意思,課是可以選的?

  “啊,對,能選……教棋課的朱師傅挺好說話的。我真後悔,當時應該只選棋課的。”

  小冬就納悶了:“那你……為什麼選琴課?”

  六公主轉頭去看了一眼,又轉回來:“四姐五姐都選了。”

  所以她也跟著選了啊。

  小冬可不想為難自己,她有些猶豫。

  要不要選呢?

  自己好象不是個很有悟性的人,也不是個很有毅力的人。

  要是彈不好,進退兩難,象六公主現在這樣後悔,那多糟糕啊。

  不過六公主很快又說:“你年紀小,又剛進學,先跟著聽,一時學不會也沒什麼干係。”

  對,年紀小。

  年紀小是塊很好用的擋箭牌。

  心理年齡老大的小冬心安理得把自己縮在小孩子的身軀裡,享受小孩子才能享受到的快樂和特權。

  雖然有時候也會很困惑——但享受的時候絕對是大多數。

  中午四公主笑著邀小冬一起用午膳。沈薔激動得要命,一個勁兒地在後頭扯袖子希望小冬答應下來。

  小冬理解她想和沈芳好好敘話的心情,不過她卻真不能答應。

  “一早進宮的時候去給聖德太后請安了,長春宮的一個姐姐說,中午讓我去那邊兒用午膳。四姐姐也一塊兒去吧?”

  不出她的意料,四公主果然說:“我就不過去了。長春宮一向安靜,去多了人怕吵得太后娘娘不安生。”

  雖然聖慈太后才是親祖母,可是四公主她們都更親近聖德太后。

  是親心還是假意倒不用深究,宮裡的人什麼都不會也得學會識時務。

  四公主笑著說:“對了,沈芳進宮這麼些日子,還沒見過家裡人呢。正好,中午你們姐妹聚聚吧,好好說說話。”

  這倒是意外,沈薔和沈芳忙說:“多謝四公主。”

  “都是自家人,不用說外道話。”

  雨還沒停,長春宮的宮女打著傘在外頭等著小冬,殷勤小心地迎她去長春宮。

  倒巧,長春宮離集玉堂不算遠,都在皇宮東北方向。集玉堂離宮門更近,長春宮在宮中的位置算得上偏僻冷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氣不旺,這裡的草木卻長得異常茂盛,一片片濃綠沉蔭,顯得長春宮更冷清了。

  “太后娘娘一早就起來了,總也坐不踏實。”聖慈太后身旁那個心腹宮女小聲說:“還親自下廚做了兩道菜呢。這麼些年來,除了先帝爺,郡主您可是頭一個有這口福的人。”

  小冬一驚:“太后還會做菜?”

  “太后的女紅廚藝可不一般哪,當年先帝爺幾次龍體違和,都是我們太后娘娘在跟前服侍,煎湯送藥,照料飲食。”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8 PM

第三十七章 含苞

 聖慈太后的手藝果然很好,既然能讓先帝都賞識,那絕不是一般水準。她做了兩道菜,一道是蒸豆腐,一道是雞茸菜心。兩道菜都出奇的清淡美味,小冬吃得眉開眼笑。聖慈太后自己沒吃幾口飯,光是看她吃。

  “太后娘娘,你也吃啊。”

  聖慈太后笑著摸摸她的臉:“再添碗湯吧?”

  小冬抹抹嘴:“吃不下了。”

  她把衣衫撩起一小角,讓聖慈太后看看她圓鼓鼓有如小西瓜似的肚皮。

  “肚子今天可享福了。”

  聖慈太后忙把她衣裳拉下來:“快別著了涼。要是吃飽了,就去後頭歪一會兒養養神。回頭我叫你,誤不了你上課。”

  “不睡了。”小冬挨著聖慈太後坐著,外頭下雨,長春宮裡也顯得有一股冷清清的潮意。聖慈太后攬著她,手勁又輕又揉,替她揉肚子,揉得小冬那個舒服啊,象懶貓似的趴下去,恨不得哼哼兩聲以示滿足。

  “下午什麼課啊?”

  小冬說:“聽說有琴課。”

  聖慈太后點點頭:“嗯,那明天就是棋,後天是畫,大後天就休假,內學是三天一休……琴課還是區蘭穎教的吧?”

  “是啊,聽說區師傅很嚴格。”

  “嚴些和好。本來這個學堂就夠松的了,她要再不嚴一點兒,哪還有人服管。”聖慈太后聲音聽起來可不象小冬頭兩次見她時那麼冷漠了,又和軟,又親切:“你自己帶了琴嗎?”

  “沒有,我都不知道今天上什麼課。”

  聖慈太后想了想,吩咐:“我記得還收著幾張琴呢,白擱著也沒用,你帶人找一找,給郡主用。”

  小冬嘟囔了一句:“不用……我又不會彈,浪費好東西。”

  說是不睡,可是吃的又飽,還被人這麼揉著撫著,小冬也不知道怎麼就眯著了,睡得那叫一個香。一旁宮女過來想把她抱開,聖慈太后擺手不讓。又輕聲吩咐人拿了床紗被來,輕輕替她搭在身上。

  “郡主生得真好,又懂事又和氣。”宮女在一旁說:“我看小郡主挺聰明的。”

  聖慈太后卻搖了搖頭,輕聲說:“其實聰明不聰明倒不打緊。有時候人生得太聰明了,日子過得反而不舒心。我就是覺得……和這孩子投緣。”

  去找琴的人不一會兒便回來了,取來三具瑤琴。

  小冬揉揉眼,打了個呵欠。

  聖慈太后柔聲說:“也快到時候了,洗把臉醒醒神兒吧。來,瞧瞧這幾張琴,你喜歡哪個?”

  小冬挺不好意思,竟然枕著聖慈太后的腿就睡著了,幸好沒淌口水,不然更失禮。

  宮女打開琴匣,讓小冬挑選。

  三張琴靜靜地躺在匣中,即使小冬是個純粹的門外漢,也能看出這每張琴都不是凡品。中間那一具,竟然通體晶瑩玉白,弦若冰絲,是一張玉琴。

  “我不要。”小冬搖頭擺手:“我又不會彈琴。再說,六姐姐說,琴房裡有琴用。”

  聖慈太后想了想:“好吧。等你學會了,再來管我要。”

  小冬有些好奇:“太后娘娘會彈琴?”

  聖慈太后只說:“年輕時候也摸過,後來久不碰它,就荒疏了。”

  小冬驚歎。既是美女,又聰慧多才,女紅也好,又做了一手好菜。這樣的聖慈太后,也怪不得曾經皇帝這樣偏愛她。

  聖慈太后親手替她攏了下頭髮,打發人送她回集玉堂。

  沈薔和沈芳眼睛都紅紅的,兩姐妹坐在一處,不知道沈芳在說什麼,沈薔正乖乖的低頭聽著。小冬進屋裡來,她們倆忙站起身。

  沈薔的手絹都快擰成爛菜葉了,沈芳還好,看著也哭過,但是不顯得過分。

  小冬瞅了一眼:“咦?姚姐姐呢?”

  姚錦鳳沒和她同去,這會兒怎麼不見她人影?

  沈薔啊呀一聲:“我們光顧說話了,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出去的。我出去找找她吧。”

  沈芳拉住她手:“還下雨呢,她肯定走不遠。”

  正說著話,姚錦鳳從外頭進來了。她肩上頭上沾著細細的雨珠,顯然是出去了。

  沈薔問她:“外頭下雨呢,你去哪裡了?”

  “咦?我給你們讓地方讓你們姐妹好好說說話嘛。”姚錦鳳拂拂肩上袖上的雨珠,她臉上也沾了雨,粉撲撲嫩生生的,顯得分外鮮妍明媚:“我去外頭走了走——皇宮可真大啊。”

  沈芳忙說:“都是我們光顧說話,倒忘了你了。不過宮中不比別處,規矩大,忌諱也多,可不能亂走亂闖的。”

  姚錦鳳並不在意,揮了揮手:“我知道,我也沒去別處啊。”

  小冬個子本來就比旁人矮,視線往下一掃,就看見姚錦鳳的鞋尖上沾了泥屑和一點草葉。

  她跑外頭去了?

  小冬沒有追問。

  既然沒出什麼事就好。

  雖然……雖然她以前看過的小說中,美女在皇宮中亂逛,通常是要逛出點事兒來的,不是遇著皇帝,就是遇著皇子,再不濟的,也得遇著個風度翩翩英武不凡的俊俏侍衛,然後就……如此這般……

  姚錦鳳無疑是美女中的美女,從羅家兄弟的反應就能看出來,少年男子對她的抵抗力實在不高——

  小冬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姚家送這麼漂亮又活潑的姚錦鳳來京城,真是來給她當伴讀的麼?不會就是打著讓她嫁進宮的主意吧?

  自家老爹安王肯定也知道她安份不下來,卻沒有要把這個麻煩送回老家的意思……

  小冬越想越覺得自己想的有理,可是再一琢磨,也不對啊。

  姚錦鳳的相貌是夠美的,可以她的性格,實在不適合進宮。在宮裡生存,光有美貌是不夠的。

  想不通的事小冬也不為難自己非要尋根問底不可。只是決定往後都跟得緊一點,不讓姚錦鳳再有亂逛惹禍的機會。

  她這麼想著,看沈薔忙著洗臉攏發。而姚錦鳳坐在窗前,半身朝窗外探。她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笑,眼睛晶亮,面頰是動人桃粉色。

  她象枝頭上最嬌豔的那朵花,正在含苞待放的好時光。



第三十八章 刀

 趙呂就守在東陽門外頭,小冬她們的車一出來,趙呂就瞧見了。

  “怎麼樣?課能聽懂麼?有沒有人和你為難?”

  這個傻哥哥不會一天都在琢磨這事兒吧?要不是集賢堂和集玉堂一東一南離得太遠,說不定中午他就跑過來問這個了。

  小冬笑眯眯地說:“挺好的。師傅挺和氣,也沒人欺負我啊。”

  趙呂松了一口氣:“那就好。”他又問:“今天學什麼了?”

  小冬想了想:“學了詩,還上了琴課。”

  雖然她什麼也沒學會。

  不過趙呂聽她這麼說,已經很高興了:“還學了琴?對了,你還沒有自己的琴呢。回去開庫房找一找,我記得家裡有幾把好琴……”

  小冬趕緊打住他的話頭:“我還不會彈呢,琴室裡也有瑤琴用。對了,哥哥今天學什麼了?”

  “我們下午射箭去了,我的準頭還行,就是臂力不夠,秦烈射得最好。”

  “是麼?”

  趙呂摸摸頭:“嗯,十有八九都中在靶心上,不過沈靜射得還不如我。”

  雨已經停了,車簾撩起了一半,隔著一層紗,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街景。趙呂往後一靠:“我還以為你會哭哭啼啼說不愛上學呢,連帕子和糖都預備了……”

  把她當小孩兒哄啊?

  小冬伸出手:“那給我吧。”

  “什麼?”

  “糖啊。”

  趙呂在袖裡摸摸,果然有備好的帕子,還有小荷包裡裝的玫瑰松子糖,把荷包撐得鼓鼓的。

  小冬摸了一粒糖塞給趙呂,自己也吃了一粒,趙呂含著糖,腮上一下子鼓起了一大塊。

  “對了,秦表哥他們人呢?”

  “他們還有事,要晚些才回去。”

  晚上安王果然也問小東,上學習慣不習慣,師傅凶不凶。被父親和兄長這麼關切著,小冬甚至覺得,自己沒借著上學的事哭一場撒幾回嬌,實在太對不住他們的關懷了。感覺自己這麼鎮靜從容,很是辜負了他們的好意一般。

  “中午我去長春宮了,”小冬看著安王的神情,小聲說:“太后娘娘給我做了好吃的菜。”

  安王的神情看不出是欣喜還是不悅,只問:“都吃了什麼?”

  “豆腐,還有菜心,太后娘娘做的菜可好吃了。”

  安王唔了一聲,抱著小冬坐在那兒,有好一會兒沒出聲說話。

  小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只是本能地覺得,應該在想聖慈太后的事吧?

  “太后娘娘還說要給我琴,我沒要。”

  “嗯。”

  安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小冬眨巴眼睛,只盼著安王說點兒什麼。

  她覺得,安王心裡肯定藏著很多話。

  她扭過頭,想看清楚安王臉上的神情。

  “去把桌上的信拿來。”

  小冬應了一聲,從安王身上爬下來,邁著小短腿過去拿了信。

  信皮上寫著字,鐵鉤銀劃似的,字是好字,就是小冬不認識。

  安王也沒有再說什麼,有人來稟事,胡氏很快進來,把小冬帶了出去。

  胡氏又把趙呂和安王問過的話重新問了一遍,不過她著重問小冬冷不冷,累不累,有沒有上課時就覺得肚子餓,可要準備軟墊,省得坐久了人會不舒服之類。

  她們在後園門的門口遇著秦烈了。

  小冬覺得奇怪,他怎麼到這裡來了?

  秦烈看到她們過來,反而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情,把手裡的小包袱遞過來:“這個是姚家捎來的東西,我就不進去了。”

  胡氏接了過來,笑著說:“秦哥兒到我們那裡坐坐吧。”

  秦烈搖搖頭,大步走了。

  胡氏望著他的背影。要說住在府裡的兩位表少爺,胡氏自然偏沈靜多些。沈靜又溫文又俊秀,還聰穎多才,待人總是一團和氣。和他一比,秦烈就顯得粗糙剛硬得多。

  那個包袱雖然小,卻沉甸甸的,份量著實不輕。

  小冬倒是挺好奇裡頭是什麼東西。

  姚錦鳳一把接過包袱,兩下就解開了。

  最上頭是一把短刀。

  小冬吃了一驚。姚錦鳳也怔了一下,把那刀拿了起來。

  刀很小,連柄大概有七寸長,金色的鞘子上鑲著晶瑩燦爛的好些寶石,看著倒不象一把利器,更象一件華貴的裝飾。

  “姚姐姐,這是什麼?”

  “刀……我來時候,家裡不讓帶來的。沒想到,這回又給送來了。”

  沈薔實在好奇:“你……你會用刀?”

  姚錦鳳得意的笑了:“我還殺過狼呢。”

  殺……狼?

  小冬和沈薔的神情出奇地的一致,嘴半張著,差不多能塞個雞蛋進去。

  “嗯,有一年冬天雪很大,山裡頭的狼餓得受不了,出來找吃的,半夜聽到羊圈裡羊在叫,我和阿叔他們一起出去的,我和阿叔他們一起殺了狼,狼皮給了嬸子,狼牙我還留著呢。”她在腰裡翻了下,從荷包裡倒出樣東西來:“就是這個。”

  那的確是一枚尖尖的獸齒。小冬和沈薔當然不知道狼牙是什麼樣,可是姚錦鳳的性格是有一說一,心直口快的,應該不是騙她們。

  “就用這刀殺的嗎?”

  “當然不是了。”姚錦鳳坐下來,把短刀拔出鞘。刃上寒光一閃,小冬下意識地朝後躲了躲,沈薔斜過身來,將她擋住一些,小聲說:“別怕,沒事兒。”

  “嗯。”

  沈薔問:“你家裡為什麼把刀給你送來啊?”

  姚錦鳳搖頭:“我也不知道。這刀……”她說了一半又停住了,把刀收起來別在腰間,又翻看包袱裡的其他東西,把錦帶和繡花荷包揀出來分給小冬沈薔一人一份。

  包袱裡還有一封信,但是小冬還沒來及看清,姚錦鳳已經重新把包袱系了起來。

  很快小冬就發覺,上學還是有很多地方,讓她不適應的。

  比如,三位公主間的明爭暗鬥。

  這很正常,小冬很理解。不是一個媽生的嘛,怎麼可能一條心。四公主看著一副溫厚的樣子,時常在五公主和六公主之間打圓場。

  小冬的辦法就是裝傻,不管是六公主親近還是五公主示好,一律笑眯眯的,不點頭不搖頭不贊成不反對,反正她年紀小。

  時間一長,別人倒覺得她脾氣好性格好,人很好相處,也樂於和她多親近。

  一群姑娘湊在一起,話題不外就是那幾樣。

  衣裳,首飾,吃食,再來就是一些長短是非。

  小冬也沒刻意去聽,她們聊的時候她也不插嘴。

  沈薔一到這種時候就拿出繡活兒來做,低著頭的,可兩隻耳朵支稜得比誰都尖。手裡的活計好些天了,還只繡了半片葉子,縫了拆拆了又縫,布早就糟得不成樣子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8 PM

第三十九章 背詩

 女孩子們遮遮掩掩地傳遞東西,小冬眼尖,瞄見包著的布書皮張開一角,書的第一頁上其實也寫著書名。

  《春草記》?

  咳,光聽名字,就知道肯定不是正經書……應該是這時代的言情小說吧?

  打死小冬也不信這些姑娘們能傳看多違禁的小說。頂多就象她曾經在花園中遇到沈靜,偷偷看俠義小說一樣。

  這一刻小冬覺得,這上學跟前世一樣。男生偷看武俠,女生偷看言情,互相傳遞,小聲議論。心中各自揣著一個武俠的,或是言情的夢想。男孩子想的是行俠仗義快意恩仇,女孩子憧憬的是嫁一個英俊王子,一生一世一雙人。

  小冬抿著嘴偷偷笑了。

  她覺得上學也不盡是一件苦差了,也有快樂。

  女孩子們在休息的時候喝茶,分享從家中帶來的點心,傳看著繡法別致的手絹,討論著京城裡最新鮮的趣聞……

  連一開始被隱隱排斥在外的姚錦鳳,也和人搭上了話。

  她相貌美豔,女孩子們對一個長相特別出眾的同性,總是有敵意的。更何況姚錦鳳不是京城人氏,又沒有顯赫出身——最要命的是說話直來直去的,各種因素彙聚在一起,不被討厭才怪呢。不過看在小冬的面子,或是說,看在安王府的面子上,倒沒有什麼惡言惡語或是別的行為。

  讓小冬想不到的是,姚錦鳳的人緣居然慢慢變好了。

  好象……起因是有一天,教詩的汪師傅提姚錦鳳起來背詩,就背前一天學的詩。

  這倒也不算刻意刁難,因為那兩首詩都算是比較簡單的。

  可是……嗯……

  姚錦鳳想了想,先背第一首,張嘴便是:“遊子手中線……”

  底下坐的人裡頭頓時傳來幾聲意外的咳嗽聲。

  換成一般人,這會兒肯定能意會出自己背錯了,從而再想一想,多半能改正過來了。

  可是姚錦鳳沒領會到這意思,接著背下去:“慈母身上衣……”一直背到:“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背完了還挺得意,精緻美麗的面龐微微揚起,露出燦爛的笑容來。

  汪師傅面色古怪,點了點頭說:“誰說報不得?這遊子還真是心靈手巧啊……”

  小冬彎著腰忍笑。正是啊,這遊子……不一般啊不一般。

  汪師傅手裡的細竹尺在桌上敲了敲,說:“再背一首。”

  姚錦鳳張口就來:“離離草上飛,一歲一枯榮……”

  小冬聞言,都快把臉埋到桌子裡去了。

  汪師傅眉一挑:“草上飛何解?”

  姚錦鳳不知是真忘了還是根本走神兒走到九宵雲外去了,興高采烈地解釋:“我們老家有種野兔子,個兒小腿長,躥得飛快,看上去猶如在草上飛一樣,那兔子肉味道鮮美……”

  女孩子們終究忍不住,哄笑一團。

  汪師傅也是想笑的,但她忍住了,只說:“別惦記兔子了,回去把這兩首詩各抄五十回。”

  只抄五十回,算是很輕的處罰了。

  從那天背錯詩之後,姚錦鳳的人緣就慢慢好起來了。下了課有個小姑娘先忍不住,過來問她:“你真吃過那草上飛?”

  姚錦鳳笑著說:“吃過呀,我親手打的。”

  來問話的女孩子是景郡王家的么女趙芷,比小冬大半歲,性子還很天真活潑。她眼睛睜得老大:“你能打兔子?”

  “打兔子算什麼呀,我還能打狼呢。”

  屋裡人紛紛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姚錦鳳也不分辯,托著腮笑,看那神情,神兒又走了。

  正好那天下午是棋課。

  小冬對下棋是完完全全沒有天份。規則她都知道,可就是自己一步也不會走。上輩子她也是這樣,下象棋時就是炮打頭,上卒,再跳個馬,三板斧一過,下面就不知道怎麼走了。圍棋更不必說,一看那黑白交雜相映的棋盤,她就頭暈。

  對她來說,什麼佈局,什麼棋路,自己要怎麼下,又要猜對方怎麼下,那是完全不可能辦到的事情,比天書還天書。

  大概她天生心眼中就缺了這一竅吧。有人說會下棋的人,胸中有丘壑有謀算。

  小冬琢磨一下,自己好象從上輩子到現在,都象傻大姐兒一樣。

  沈薔也不比她好哪兒去,這上頭完全不通,教棋課的李師傅一出去,她們倆就玩起五子棋來了,這玩法兒她們倆都喜歡。姚錦鳳更絕,自己在一旁看她們下,自己抓棋子兒玩。其他人也有自己打譜的,也有兩人對弈的。

  棋室窗子外頭栽著花樹,夏季雖然快要過去,枝上還是繁花重重,壓得枝條都低垂下來。

  趙芷和另一個女孩子嘰嘰咕咕的說著話,後來看著師傅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膽子也大起來,就從窗子伸出手去,想掐一朵花,可是夠不著。

  姚錦鳳歪頭看看她們:“想要哪朵啊?”

  趙芷一指:“那個。”

  那是高處的一朵,剛開了一半。

  姚錦鳳說:“來來,你讓讓。”

  趙芷看了她一眼,大概覺得姚錦鳳手臂比她長,應該可以夠著那朵花,於是兩人一起往邊上挪了挪,讓出窗口的位置。

  姚錦鳳把手裡的棋子拋了拋,揮手朝外一撥。

  小冬只看見空中拖曳出一道白光,噗地一聲響,整株花樹都抖了一下,趙芷看中的那朵花輕飄飄地從枝上落下來。被震落的花瓣極多,簌簌地從枝上飄落。

  滿屋的人都愣住了。

  姚錦鳳伸出手去,將那朵落下的花抄在手裡,托給趙芷看:“是這朵吧?”

  趙芷都呆了,滿屋的人也都呆了。

  “你……你這是怎麼弄的?”

  “打下來的呀,”姚錦鳳不當一回事兒:“在家的時候,我們寨子裡其他人玩甩箭什麼的都玩不過我呢。”

  學堂裡不是沒有武將家的女兒讀書,可即使是她們,也是長在深閨嬌生慣養的。

  姚錦鳳這樣的身手,真是讓這些坐在華貴的井中的青蛙姑娘們看到了一方截然不同的天空。

  原來世上還有與京城全然不同的另一些地方。

  原來還有那些她們完全不知道不瞭解的人和事。

  她們從固步自封沾沾自喜,變成了對外面世界好奇嚮往。

  這個轉變,讓小冬既意外,又覺得不意外。

  京城中,這些上流社會的千金們的生活沉悶單調,而突然的新發現,讓她們都激動不已。

  新鮮,刺激,自由的一切……

  小冬靠著沈薔,仿佛看見一群瓶子裡的小蟲,睜大了眼睛,在觀察瓶子外面的一切。



第四十章 裙子

 姚錦鳳把一條裙子穿到了學堂去。

  這裙子她以前沒穿過,小冬她們當然也沒有見過,一看就知道不是漢家女子穿的。

  裙擺是用八幅不同色的亮閃閃的織錦布對拼起來的,上面大幅的金線刺繡活象孔雀那煌燦燦的尾羽。

  小冬第一次見這種裙子。

  姚錦鳳把裙子穿上當然先給她和沈薔看,兩人眼都看直了。

  “真好看……”沈薔伸手摸了摸,又撚了撚。質料非常有手感,沉甸甸的。

  姚錦鳳轉了個圈,裙擺甩開來,象一片金燦燦的霞彩。

  “短了。”她把裙擺拉高了一些:“做的時候是合身的。”

  沈薔不以為意:“你長高了呀,我從河東帶來的衣裳,也都短了不少呢。”

  上衣也顯得小了,那是一件深紫繡金花的短襟小褂,扣子有密密的兩排,是深紅色的象瑪瑙一樣的,下面是蓮花形的金托。衣裳緊緊裹著她的身材,小冬發現,姚錦鳳的身體已經有少女姣好的曲線了。

  很美好。

  她還是適合這樣的裝束。

  光華四射,豔極無匹。

  她頭上戴著一對金環,仔細看,那是一朵一朵的細碎的小花簇擁在一起,花蕊是細金絲的,極其精緻。

  “這個,要穿去上學?”沈薔簡直不敢相信。

  雖然沒有什麼規定,可是學裡面大家統一的裝束還是以樸素淡雅為主,首飾戴的也少。連幾位公主都不帶有流蘇的簪環——

  可是姚錦鳳真就把這一身穿去了。

  果然沒有誰不被這衣裳吸引的,連汪師傅都忍不住在講完課的時候問了句:“這是不是長扇裙?”

  姚錦鳳大大方方站起來讓她看:“這是短扇,長扇的話,做出來光後面拖地下的就有一丈三。”

  娘啊,一丈三……怎麼走路啊。

  汪師傅一走,女孩子們一下子都擁了過來,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小冬退到一邊兒,趙芷也湊了過來:“姚姑娘真漂亮,這裙子也好看。”

  小冬笑眯眯地,把點心盒子打開,趙芷順手捏了一塊兒填嘴裡,表情凝滯了一下,眼睛眯了起來,小聲說:“真好吃。”

  “那再吃一塊兒。”

  “你家廚子手藝不錯呀。天天點心不重樣兒,還都這麼好吃。”

  “是胡媽媽給我做的。”

  “你乳娘啊?”

  小冬點點頭。

  “真好。”趙芷又拿了一塊兒:“我小時候換過三個乳娘吧?她們都這麼說,不過現在一個都不在。說起來我可真羨慕你。”

  “嗯?”

  “你家就你一個女兒啊,安王爺又是出名的好脾氣,你家那幾個妾也是擺設,多好啊。”

  “我還羨慕你呢,家裡兄弟姐妹多,熱鬧呀。”

  “熱鬧什麼呀。”趙芷把點心咽下,喝了口茶:“什麼東西都得爭啊搶啊的。你看,你家只有你一個,什麼東西肯定全都歸你。我家可不是,東西本來就不多,還得分成這麼多份兒,為了你多了我少了的吵吵吵,沒勁。”

  趙芷家是出名的人多,景郡王光有名份的妾就有八個,趙芷是嫡女,她還有三個嫡親姐姐一個哥哥。其他的那些妾生的孩子一把都攏不過來,趙芷說她自己前兩年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兄弟姐妹呢。

  “對了,我發現了一個好地方,中午帶你去。”

  趙芷說的地方,在集玉堂後面的花園裡頭。穿過假山,有個很小的亭子。亭子上面鋪著白色的茅草,這裡的花木也沒有人多麼精心打理,不整齊,卻有一股野趣。

  “不錯吧。”趙芷說:“我看過了,這裡一般人不來的。下回咱們一塊兒過來說話,那邊屋裡總是亂糟糟的。”

  她的眼中閃爍著喜悅,仿佛發現了一塊洞天寶地。

  也許小孩子都是這樣的,不管在哪裡,總想有一塊只屬於自己的小天地,在這裡沒有別人的管束和干涉,自己是這片天地的主人——

  也許等到再長大一些,就會有所改變。

  那片小天地還存在,但是,也許只能存在於心裡。

  “不錯吧?”

  “嗯,是不錯。”

  趙芷拉著小冬左轉右轉。亭子下面種了許多楓樹,幾場雨過去,葉子已經轉紅。旁邊不知什麼樹,既高且挺,葉子卻是金燦燦的黃,還有大片大片的綠蔭襯著,仿佛是綠色底布上繡著金紅兩色的花。

  真漂亮。

  兩個人坐在亭子邊上,趙芷從荷包裡拿了糖球出來,自己吃了一顆,遞給小冬一顆。

  小冬沒吃,拿在手裡看。

  糖球雪白白的,聞著有股香噴噴的桂花味兒。

  她把糖球拿遠了一些,對著陽光看。

  就那麼一閃神的功夫,小冬眼角的餘光忽然看到在假山邊上,金色的大幅裙擺一閃而過。

  這條裙子放在別處特別顯眼,不過下面又是金色又是紅色,紛雜絢爛,反而看不出來了。

  看來趙芷找的也不是什麼秘密天地嘛,別人一樣能找過來。

  也許大家都看中這塊兒僻靜了。

  小冬把糖球填嘴裡。

  唔,味道還真不錯。

  趙芷很喜歡吃零嘴兒,身上總揣著糖果點心什麼的。

  秋天的陽光依舊熾烈,天特別的藍,風吹在臉上,微微的暖。

  小冬眯著眼在下面的樹叢裡瞄來瞄去,想看看姚錦鳳轉悠到哪兒去了。她可是個閒不住的人,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太久的。

  果然沒一會兒,我看見姚錦鳳從另一邊繞了出來,她理了理裙擺,又拽了一下有些緊身兒的小褂,朝前院去了。

  有風,她的裙擺散開來象一朵燦爛的金花。

  小冬笑眯眯地吮著糖球,趙芷摸出根繩來,兩人玩起翻繩。

  過了約摸一小會兒,唔,也許時間更久一些,忽然又有人從假山那邊出來。

  咦?

  小冬轉頭看了一眼,但沒看清臉,只覺得那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那人是誰?

  在哪兒見過呢?

  她怔了一會兒,趙芷催她:“翻呀。”

  小冬回過神,才發現不過手裡的繩散了,還有嘴巴,因為含著糖球半天沒動,也已經酸了。

  她忽然想起來那人是誰了。

  她見過的。

  是三皇子。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2:59 PM

第四十一章 水草

 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之後,小冬頓時糾結起來。

  老實說,每個女孩子……都不可不八卦。

  雖然剛才見到的情景很可能是巧合,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出現又一前一後離開,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可是……

  真的沒問題嗎?

  小冬真的沒法兒用巧合兩個字打發自己啊。

  她瞟瞟趙芷,這一位正揪了亭子上垂下來的茅草編小辮呢,很顯然她沒看見剛才底下的人影。不然以她的個性,肯定早嚷出來了。

  幸好……幸好只有她一個人看見。

  就算真有什麼,事情畢竟沒鬧大。

  小冬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把剛才那兩個人的事,從巧合,劃歸到——非巧合一檔中去了。

  下午是畫課,這個好打發,小冬一向還挺喜歡這個課的,教這個課的倒是一位男夫子,而且,他也是集玉堂裡唯一一位男師傅……咳,這位何老先生已經六十開外快奔七十的人了,在這個時代這麼長壽且健康真是很難得。嗯,重點是,由他來教這群姑娘們是再合適不過了,完全沒有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顧慮——人小的時候,和老了之後,性別就被全然淡化了。

  小冬的畫具極好,顏料也全,經常有人來跟她借著用,沈薔為這個不平過,私下跟小冬說:“她們這是看中你好脾氣了,占你便宜啊。”

  “用就用吧,難道要板著臉和人說不借嗎?”

  沈薔一想,那也不成,那就得罪人了。

  可是那洋紅,那天青……那些顏色都很貴很難買到的。有幾個遠支宗室的女孩子就瞅准了小冬好說話,自己只帶便宜的幾樣色,總來朝小冬借,一借就借貴的,還狠狠地用,就跟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一樣,逮不著似的,特饞相了。

  沈薔就是為這個覺得不平。

  雖然東西是小冬的,小冬也不缺這點兒東西。可是她們這種“別人的便宜要狠狠占”的樣兒還是讓人看不慣啊。

  小冬心想,這算什麼呀。

  上輩子她上大學住宿舍的時候,有些同學不也是一樣?面霜用完忘了收起放在桌上,一轉眼兒裡面就給摳掉了一大塊去。洗髮水洗衣粉不鎖起來,等你發現的時候,都能給用到見底。小冬不喜歡和人爭執,倒沒說過什麼。另一個女同學遇到這事兒抱怨過,說用不怕,不能用掉這麼多啊。然後某一天她發現她的洗髮水雖然被偷用了,裡面的容量卻沒有變少,就是拿起來晃一晃會咣咣響——用掉了洗髮水的人給她往裡頭兌了大半瓶水。

  比起來,現在的這些“同學”,還算是含蓄的呢。

  今天是畫山石,小冬拿著筆在紙上信手亂塗,紙上那烏漆漆一團,看著象個土坷垃,又象塊長毛的臭豆腐,反正要說山石,也有點象。

  她心思沒在畫畫上。

  她在琢磨姚錦鳳的事。

  姚錦鳳就坐在她後頭,小冬已經借著涮筆偷看過她兩回了。

  姚錦鳳看來和平時沒什麼不一樣,她的臉兒一直紅撲撲的,而且,大概是今天衣裳太鮮亮,比平時更多了幾分明豔嫵媚。

  要是巧合,那就沒什麼說的了。

  要不是……

  要不是的話,他們……

  他們關係到哪一步了?

  而且,他們怎麼扯上的關係呀?

  小冬左思右想,姚錦鳳到京城後統共沒出過幾次門,見著三皇子的,也就是去落霞池賞桃花那一回。

  那一回他們也沒說過話呀,甚至,好象都沒正臉兒對上過。

  怎麼會就……

  什麼時候發生的呢?

  她只知道羅家兄弟常獻殷勤,不過後來姚錦鳳就沒有再收過他們的禮物了。不用別人勸,姚錦鳳自己就說:“沒做事,不能收旁人好處。”

  嗯,她懂無功不受祿,小冬那時候還覺得安慰呢。女孩子自然不能隨意收男子的饋贈,當然,姚錦鳳受的不是漢家女子的教育,所以大概不怎麼明白。但是她能自己想明白,不收,自然是好事。

  可是現在小冬一點兒都不覺安慰。

  是,明面上的交往饋贈是沒有。

  可是,可是姚錦鳳到底怎麼和三皇子就……

  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啊!

  小冬手一頓,圖上頓時多了一塊墨蹟。

  嗯,不要緊,再畫一塊小石頭,跟大石頭湊一湊。

  蘸上顏色,繼續開始塗抹那顆小石頭,然後小冬繼續走神發呆。

  小冬真是想不明白啊。

  姚錦鳳在安王府,那也是深宅大院,門禁重重。

  進宮上學雖然是出了門,可是三皇子也要上學,而且是在集賢堂,離她們遠著呢。小冬家住的長樂坊,進宮的話也是直接走東門。趙呂他們倒是要繞一下,有時也從東門這裡進,但是走延喜門,從東宮的牆那邊就過去了,完全不會到集玉堂來。

  沒天時沒地利還能讓他們整出個人和來——這太考驗小冬的推理能力了。

  還是象以前讀的詩歌裡說的那樣?

  青年男女的戀愛之火,可以消滅一切阻礙?哪怕壓在十八層地底,都終能將穹頂燒穿?

  不不,小冬想,興許是自己想多了。他們到亭子那裡去其他完全不存在什麼勾搭,什麼私會的內幕,完全是各去各的,半點兒關係沒有。

  小冬越想越糾結,於是乎,她的筆下,第二塊象臭豆腐似的小山石,又畫出來了。

  小冬換了一枝筆,蘸了綠顏色,開始畫草葉。

  要不要,問問姚錦鳳呢?

  小冬朝後方瞟一眼。

  這個,好象直接去問,不大好。

  那麼,要不要和別人商量一下呢?

  嗯,也許可行,自己畢竟瞭解懂得的太少。

  可是,和誰商量呢?

  這是個大問題。

  最可靠的,當然是自家哥哥趙呂。

  可是要真是自己猜錯了,而趙呂又被自己誤導了,橫生枝節,再有別的什麼是非,怎麼辦?

  小冬真是左思右想,輾轉反側。

  沈薔過來看她的畫,微微一驚。

  “這……這是什麼?”

  “草啊。”

  沈薔看了小冬一眼,硬是咽下了嘴裡的話沒說。

  這是草啊?好吧……如果草,那肯定是一把長歪了的水草!



第四十二章 牛角

 不知是思慮過度,還是晚上受了風……小冬病了。

  按她自己的感覺,應該只是個小感冒,早上起來胡氏給她穿衣的時候,摸著她額頭微微發熱。

  ——呃,接下來可以用雞飛狗跳小題大做形容一下,也毫不過分。

  總之,小冬已經起床了又被按回去,而且看情形,今天一天她都別想下床了。

  趙呂和安王都來看了她,雖然小冬一直說自己沒事兒,可是偏偏就這麼不湊巧,和趙呂說的時候打了個噴嚏,和安王說的時候又打了個噴嚏。

  於是這一下她再說自己沒事兒也沒人信了。

  學當然是更不能去上了。

  沈薔十分擔憂,說:“我留下來陪你吧。”

  小冬搖搖手:“不用,我真沒事兒。你還是去吧,回來還能給我講講今天都教了什麼。”

  胡氏也說:“是啊,沈姑娘和姚姑娘去上學吧,郡主這兒有我們照顧。再說這風寒說不定會過人,你們也別在這屋裡多待了。”

  打發走了她們,小冬倒是能好好歇一歇。也不是說上學有多麼辛苦——可是每個上過學的人,只怕都對早上要早起是深惡痛絕的,也許很多人都幻想過自己正好住在學校對面兒,可以這邊兒打著預備鈴那邊才進校門,多掐出來的時間都用來補覺。

  偶爾能借著小病偷個懶,那感覺跟過節似的……咳咳,小冬想嚴正申明自己不是裝病的。

  而且上午太醫來看診過開了藥之後,秦烈居然來探病了。

  “咦?你今天怎麼沒去?”

  “昨天射箭時手傷了一下,今天正好偷個懶。”

  秦烈晃晃手,他肘上果然纏著白布。

  小冬坐直身。其實她真沒病到下不了床的地步,可是胡氏就讓她靜養,太醫也是這麼說。

  “嚴重嗎?”

  小冬莫名的有點心虛。

  自己得個小感冒,就折騰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寧。秦烈的手受了傷,她卻一點兒也不知道,似乎旁人也並不怎麼關心。

  安王府雖然不象別的權貴之家那麼勢力眼,可是安王愛若珍寶的小郡主病了,和在家中寄住的遠房親戚手臂拉弓受了點傷,這是當然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輕重有別,內外有別,男女有別嘛。

  怎麼說呢,就算你問秦烈自己,他受傷算不算得一件大事,他也肯定要說無關緊要的。

  “疼嗎?”

  “不怎麼疼,不用勁兒就沒關係。你呢?”

  秦烈覺得有點……嗯,說不上來的感覺。

  小冬年紀還小,安王府裡不用說了,就是進了宮中的學堂,聽說她也是最小的一個。可是這位小郡主一直很恬靜懂事,有的時候,表現得象個大姑娘一般得體。

  “我沒事兒,就是著了涼,胡媽媽她們不放心,當成大病待了。”

  一個傷,一個病,倒是正好可以作伴了。

  胡氏本來想讓秦烈坐一下就客氣地請他出去的,可是看著小冬的精神比剛才好了很多,也笑了,猶豫了下,就沒有過來。

  小冬正好問一些自己好奇的問題。

  “秦哥哥你和錦鳳姐是一個地方的人嗎?”

  秦烈搖了搖頭:“不是的。我住在東泉,其實已經算是出了遂州了。姚姑娘好象也不是在遂州長大的,她一直待在南邊兒,我們也是上京路上才算認識的。”

  “錦鳳姐……她總說自己不是漢家姑娘……這是為什麼呀?”

  不用她自己說,任誰都能看出她的作派與平常人太不一樣了。

  因為外面太陽好,窗子也打開了兩扇。風一吹過,可以清晰地聽到風鈴在叮叮噹當的響。小冬有一點發燒,臉兒顯得比平時更紅,眼睛也水汪汪的,看起來更加可愛。

  秦烈想,趙呂有很多值得羨慕的地方。

  不過最值得他嚮往的,就是趙呂有父親,還有一個妹妹……

  他回過神,點頭說:“姚姑娘的母親不是漢人。”

  事實上事情還要更複雜些。姚錦鳳的娘不是漢人且不說,她也只生了姚錦鳳這麼一個女兒,再無所出。本來姚家的老太太就不待見這個出身並非世家名門的兒媳婦,她又沒生兒子,又不讓丈夫納妾——所以在姚錦鳳三歲的時候,就被她母親帶回了紫檀山。兩夫妻差不多已經算是形如陌路了。這樣一來,姚錦鳳自然不會受漢家女兒的規矩約束。

  他儘量說得簡單,其中不適合小孩子聽的,就含糊過去。不過小冬當然聽懂了。

  怪不得哦。

  那姚錦鳳為什麼又來了京城呢?

  嗯,她終究是姚家女兒,所以還是被姚家接回遂州,後來又送到了京城來嗎?

  她的個性已經養成了,其實……說不定留在那個紫檀山,對她來說更合適吧?

  小冬看著秦烈,心裡微微一動。

  不知道……秦烈曉不曉得三皇子和姚錦鳳之間的事?

  也許他們之間是一清二白的。

  可要是萬一呢?

  小冬隱約而模糊地想到,姚錦鳳當然是美麗可愛的。

  可她要跟三皇子好,就太不適合了。

  秦烈也拿出了他探病的禮物。

  和沈靜曾經帶來的那精緻的拼竹什麼的不同,秦烈的禮物是一個牛角做的哨子。

  小冬接了過來,不知是牛角本來就是那麼溫潤的感覺,還是秦烈一直揣著把它暖熱了。

  “這個……和一般的牛角,不一樣啊。”

  “嗯,這是一種野牛的角。”

  小冬湊到嘴邊試著吹了一下。

  還真出聲了。

  那聲音並不象竹哨似的清脆。

  那聲音聽起來渾厚而豐滿,就象……山林間吹過的風一樣低沉柔和。

  “咦?”小冬試著又吹了一下,這次用了點氣力。

  聲音比剛才高亢了一些,顯得昂揚而有力。

  “喜歡嗎?”

  小冬用力點頭,笑著說:“喜歡!真有趣!這也是你從家鄉帶來的東西嗎?”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唇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渦。

  秦烈還是頭一次注意到,也許之前他沒仔細看過。

  他聽說過,姚王妃,也就是郡主的母親,當年美名遠播,還有人說,姚錦鳳就有幾分象她那位堂姑母般美麗。

  他不知道姚王妃有多美。

  只是這個時候,他覺得小冬真是說不出的可愛。

  要是……他也有這麼一個妹妹,就好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00 PM

第四十三章 小雞

 小冬試探著問:“秦哥哥,你們中午也有一個時辰休息吧?”

  “有的啊,”秦烈說:“世子和我們有時候會在清文閣那裡歇一會兒中覺,那裡又涼快又安靜。”

  “那……你們,能到集玉堂這兒來嗎?”

  小冬的本意,是想打探三皇子和姚錦鳳的情形,但是她不好直問。這麼拐彎的問法,讓秦烈誤會了。

  “不是太方便,得繞點兒路。不過你要是中午悶得慌,世子肯定願意過來陪你說話的。”

  嗯,此路不通。

  小冬又不能直接問,你覺得三皇子怎麼樣?是不是色迷心竅天天想往我們集玉堂這邊兒跑?

  秦烈陪她說了一會兒話,胡氏還是來趕人了。

  當然說的很客氣:“秦少爺,我們郡主得服藥了……”

  大概天底下,但凡有女兒的人家,對朝自己女兒跟前湊的毛頭小子,都有一種天然的敵視心理。

  不管他是不是另有居心,總之,不能有這個苗頭。有,也得給你掐滅了。沒有,那也不能讓他孳生出這個苗頭來。

  小冬是什麼人哪?安王的掌上明珠啊。不管按古代按現代的標準,誰要娶了她,這輩子是不用奮鬥了,躺著吃就夠了。

  胡氏不是小冬的親娘,可是她對小冬的心態就跟護雛的老母雞是一樣的。

  不是說她覺得秦烈有哪兒不對,秦烈挺對的,可是再對也不能讓他在小冬跟前多待。

  小冬有點兒捨不得。

  秦烈一走,她又要繼續混吃等……咳,不是等死,是等天黑。

  等趙呂、沈薔他們下了學,一定會來陪她的。

  可是這個很漫長的白天,不好熬啊。

  秦烈客氣地告辭,不過,他要出門的時候,忽然回過頭來,朝小冬飛快地眨了一下眼。

  小冬怔了一下,還沒恍過神,秦烈已經出去了。

  藥煎好了端了來,倒是不苦。要是很苦,小冬不介意丟一回臉,撒潑撒賴撒嬌也不吃這個藥。

  有點酸溜溜的,也有一點苦,但是不重。喝下去之後,回味似乎還有些甘甜。然後喝完了藥,還有蜜餞吃。

  小冬喝藥喝出了一頭汗,捧著蜜餞盒子挑挑揀揀,菱形的小盒裡有六種蜜餞,小冬每樣都吃了一小塊兒,又漱了口。

  然後沒一會兒又該吃中飯了,依舊不用下床,飯菜擺在小桌上端了來。

  等好不容易午飯也吃完,小冬說想睡個午覺,把人都打發出去。

  然後她躺下沒一小會兒,後面窗子格的一聲輕響,被人從外面輕輕打開。小冬轉頭過去瞧,秦烈袍子的前襟撩了起來掖在腰間,靈活地從窗子外頭翻了進來。

  小冬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秦烈倒好似做慣了這種事,反手輕輕推上了窗子,轉過頭來豎著一根手指朝小冬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小冬坐了起來,聲音壓得低低的:“你怎麼來啦?”

  雖然秦烈沖她眨眼的時候,小冬只是模糊感覺到他好象還有什麼別的意思。可是怎麼也沒想到秦烈竟然會爬窗戶。

  不是說爬窗戶有多麼了不起,上輩子小冬還爬過窗戶呢,而且爬過不止一次。

  可是這輩子,她當然是沒爬過。不但自己沒爬過——這也是頭一次看到別人爬。

  “我給你帶了點兒東西。”

  小冬瞪大眼,看著秦烈從懷裡掏出——

  一隻小雞!

  對,就是一隻小雞。

  要說小雞沒有什麼了不起,就是毛茸茸,黃撲撲,小尖嘴,叫起來是很可愛的嘰嘰嘰的聲音。這只小雞很小,大概比小冬的拳頭大一點點,在秦烈的手上歪歪扭扭地站著,一雙眼象小小的玻璃珠兒一樣又圓又亮。

  “這是小雞。”秦烈好象怕她不明白一樣,特意解釋了一句:“給你玩。”

  秦烈把小雞遞過來,小冬本能地朝後縮縮。

  “不怕,它不啄人。你摸摸,軟軟的,熱乎乎的。”

  小冬當然不是害怕——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也的確有點害怕。

  秦烈把小雞放在被子上,那是一床最上等的絲被,小雞居然第一下沒站穩,滑了下,然後伸出爪子抓住了被面兒,這一次站穩了。

  呃——當然,那床完美的素紗被面兒上被抓脫了幾條絲。

  小冬當然是喜歡這種小東西的。

  上輩子,有同學在學校門口買這個,小雞小鴨都有賣的,一塊錢能買兩隻。好多女同學,連男同學也有買的,可是小冬雖然也喜歡,卻沒買過。

  她怕養不活。

  她幾乎什麼寵物都沒有養過。那時候學校外面有很多賣這種小東西的,還有蠶。有男同學買了之後就隨便折騰丟棄,還有一個,把蠶扔進膠水瓶裡,透過玻璃瓶,看著蠶在膠水裡緩慢地掙扎,扭動,最後一動也不動了,懸在那裡,被膠水包圍著。

  小冬看了那個,好幾天都吃不下飯。

  她覺得養寵物,容易變成一件很殘忍的事。

  說她膽小也好,冷漠也好,反正她不養。

  她甚至不敢和那些家養寵物的眼睛對視。貓兒,狗兒,鳥兒……不管它們的眼睛裡是什麼神情,是天真,是麻木,還是掙扎,她都不敢看。

  秦烈怎麼想起會帶來一隻小雞呢?

  “這個,從哪裡來的?”

  秦烈輕聲說:“小雞當然是從雞蛋裡孵出來的啊。”

  這個她當然知道!小冬的意思是問這只小雞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據她所知,王府可不養雞。

  安王那裡倒是有兩隻名貴的鳥兒,翎羽華美。花園裡還有鴛鴦、鶴什麼的養來觀賞的鳥,可是雞——恐怕只會出現在廚房裡頭。

  “它現在吃小米穀子什麼的都行,我還帶小米來了。”

  秦烈摸出自己身的荷包,在手上倒了一下,裡面果然是小米。小雞大概是餓了,也不知道害怕,就湊過去在他手心裡啄小米吃。

  小雞啄米,常被人們用來當形容詞。

  小雞啄米是很可愛的,一次只啄一顆,但是啄得很快,小腦袋一上一下,頻率固定。

  雖然以前沒養過這些,也沒怎麼仔細看過,可是小冬覺得……怪不得有這麼多人要養寵物。

  真的,很可愛。

  在你寂寞的時候,它能陪伴你,給沉悶的生活帶來一絲生氣。



第四十四章 蟬聲

 “來,摸摸看。”

  小冬試著伸手觸了一下,果然很軟很熱,隔著薄薄的一層茸毛,可以感覺到下面柔嫩的皮肉,甚至可以感覺到這小小身體裡脆弱卻溫熱的生命力。

  她的樣子太小心翼翼,把秦烈逗笑了。

  “別怕,它不啄人。”

  小冬想,她不是怕它啄人,是怕自己手勁兒大,把它給摸壞了。

  小雞把秦烈手上的小米都吃完了,秦烈還指著應該是雞嗉子的地方對小冬說:“看,剛吃的小米都到這兒了。”

  小冬嗯了一聲,她覺得彆扭極了。

  不知道為什麼彆扭,反正就是彆扭。

  小雞試著在被面上走,當然,爪子是勾著的,不然軟塌塌的又那麼滑,它肯定走不穩當。

  被面下頭,當然是……嗯,小冬。

  準確的說,小雞現在是隔著一屋薄被在她的腿上走。

  小雞不重,大概二兩?

  可是小冬能清楚地感覺到它的份量,還有它每一步的動靜,她一動也不敢動。

  她可太彆扭了,小冬想,她應該趕緊讓秦烈把這小雞拿開,帶走。

  可是不經意地,小冬看見了秦烈的神情。

  嗯,現在已經算是初秋,有太陽,可是天氣不怎麼熱。

  秦烈臉顯得比平時紅,鼻尖上腦門兒上還有亮晶晶的,很細很密的汗珠。

  他熱?

  不會,他剛才翻窗進來那麼大的動作,臉也沒紅啊。

  那是……

  小冬忽然明白了。

  秦烈也緊張。

  是的,秦烈也在緊張。

  在來京城之前,他的生活中沒有過小冬這麼小的女孩子,他也不知道怎麼和小孩子相處。不知道他們喜歡玩什麼,喜歡吃什麼,喜歡聊什麼。

  這小雞還是中午他差人上街上去尋的。又要新奇有趣,又不能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還要方便藏方便帶著。那個長隨也費了番心思,最後給他尋了好幾樣東西回來,也包括兩隻小雞。

  秦烈猶豫了一下,還是選了一隻小雞帶過來。

  小冬以前沒和秦烈離得這麼近過,近得可以看見他臉上最細微的表情。

  秦烈的鼻子很高很挺,好象聽什麼人說過,有這樣的鼻子的人,意志也很堅定。眉毛很濃,睫毛也很濃,黑黑的又又長又密。他的下巴上還有道溝,很英氣。

  自打看過東方不敗之後,小冬就覺得,再怎麼帥的人,要是下巴不長這道溝,那就要打個很大折扣,總覺得欠缺了什麼。

  小雞一點也不怕人,在被子上緩緩踱步,不緊不慢地樣子,看起來非常胸有成竹,嗯,很有將軍派頭。

  雖然現在看不出來,可小冬直覺認為,這應該是只小公雞,長大了之後,一定整天挺肚凹腰神氣活現的那種。

  這麼想著,她問:“這是小公雞?”

  “應該是吧?”秦烈也不確定,他對雞也沒什麼研究。要是兩隻大雞站在面前,那公母是一目了然的。小雞麼……都長的一個樣兒,實在分不出來。

  兩個人為了小雞的性別糾結起來。

  小雞毫不認生,精神熠熠地和小冬對視,頭還微微的歪到一邊去,眼珠又圓又黑,仿佛在掂量這個大傢伙有多大分量,會不會對它造成威脅。

  秦烈在一旁,覺得小冬歪著頭,和小雞歪著頭對望的樣子,很有幾分相像。

  也許小孩子的眼睛裡都是一樣的,天真,純粹,坦率,執著……

  沒有一絲陰霾和混濁,沒有恐懼和威嚇,沒有利益和算計……

  外面忽然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

  小冬和秦烈都聽到了。

  她雖然把人都遣出去,可是胡氏也好,紅綾她們也好,肯定不會放心她一個人在屋裡。況且她還在生病。

  秦烈動作極快,伸手將小雞一攏,兩步走到了窗前。小冬急忙躺下,把被子蓋上。

  門簾被撩起來的同時,秦烈已經翻了出去,只是窗扇還沒來及合上。

  來的是紅英。

  她輕手躡腳走到床前,小冬閉著眼睛,老實地躺在那裡一動沒動。

  紅英看著半開的窗子,倒也沒多想,只覺得是風吹開的。

  等她關了窗轉過身來,目光再落到床上,卻發現了一樣奇怪的東西——

  被子上這是,怎麼了?怎麼變得皺皺爛爛的?

  還有,這一灘,又是什麼?

  紅英俯下身湊近了看,小冬緊張地全身都繃著了,心裡不停地提醒自己,保持呼吸平穩,不要緊張,不要害怕……

  這個……好象是……鳥屎?

  嗯,不能不說,紅英其實沒猜錯。

  雞,也是禽類,鳥,也是禽類。

  這屋裡哪來的鳥糞呢?

  紅英納悶之極。

  不過她很快給了自己一個答案。

  肯定是剛才窗子沒關,也許就有鳥雀飛了進來,抓花了被面,還在上面拉了一灘屎!

  好好的一床被子,就這麼給毀了。

  幸好郡主沒被那鳥抓醒吵醒,也算萬幸。

  紅英暗中下決心,下次一定要把窗子銷死,省得再遇見這樣的事情。

  她默默地坐到屏風那邊去做針線,小冬終於比剛才放鬆了一點兒。

  幸好秦烈跑的快,不然就被逮個正著了。

  午後的陽光照在窗子上,窗紙顯得晶瑩而明亮。簷下的風鈴叮叮叮的響。小冬這麼躺著,沒一會兒就真的睡著了。

  夢裡她又看見那只小雞了,黃茸茸的,小小的一團,神氣活現地在她面前走來走去。等她靠近了,小雞忽然回過頭來口吐人言,卻是秦烈的聲音。

  在夢裡小冬也不覺得害怕,只是咯咯笑。坐在小雞面前聽他絮絮叨叨的說話。

  醒過來時她都不記得夢中那只秦烈小雞說了什麼,只是記得……自己笑得很開心。

  臉有點酸酸的,也許是在夢裡笑得太久了。

  紅英看她醒了,忙倒了水來給她喝,取了曬得暖暖的被子來將她身上這條換走。

  小冬有些心虛地聽她對紅綾抱怨,有“野鳥”飛進屋裡來肆虐,忍笑忍得肩膀發抖。

  趙呂他們很快回來了,大概從門口就一直小跑過來,臉紅紅的。

  “妹妹今天怎麼樣?”

  “嗯,挺好的。”小冬小聲呢喃了一句:“其實偶爾生個小病……也不錯……”

  趙呂沒有聽清,不過看小冬氣色也好,精神也好,他也就跟著笑起來。

  沈薔和姚錦鳳不象趙呂跑得那樣快,她們一前一後的走進來。沈薔手裡拿著一卷書,滿心想著跟小冬複述今天課上都講了什麼。姚錦鳳跟在她後頭,步子邁得比平時還顯得輕快,嘴角帶著一點笑容,仿佛心中藏著一個極為珍貴而美好的秘密。

  不知哪棵樹上的蟬,忽然間放聲鳴叫起來。

  那聲音不象夏天的蟬聲那樣令人焦躁而窒悶,帶著一點秋天的暖意,遠遠近近的向四方傳出去。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01 PM

第四十五章 生辰

 十月初四,是安王的生辰。

  一早趙呂和小冬早早起身,穿戴整齊,給安王拜夀。

  趙呂的壽禮是親手抄的百壽字,小冬的壽禮是繡的荷包。

  安王笑眯眯地笑納了,誇了趙呂的字,又誇小冬:“嗯,繡得不錯。”

  這肯定是昧著良心誇的。

  小冬有自知之明,這繡的怎麼說,離不錯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距離。

  不過她可以驕傲的說,這是她自己純獨立完成的,沒要旁人幫手。

  從挑布樣挑花樣子,就是她自己來的,雖然中途手被針紮了不知多少下,最後成品勉強能看出是個如意形,上頭繡的圖樣,她起先想的是松鶴——不成,那就算她把手指頭紮成篩子也繡不出個樣兒來。後來又想到椿萱——那也不容易。

  所以最後荷包上的圖案,是桃子。

  大大的豐碩的桃子,襯著墨綠的底色,顯得十分粉嫩。

  辛苦是很辛苦,眼睛都熬得紅了。胡氏心疼要替她做幾針,小冬都沒讓。

  可是辛苦得有代價啊。安王這就把這個荷包佩在了身上,還把自己隨身的一枚小章裝在裡頭,以表示這個荷包真的很有用,很實用。

  小冬笑得眯起了眼,扯著安王的袖子不撒手。

  她還趁旁人不注意的時候遞給安王一個手絹包。

  “這是什麼?”

  小冬湊近安王的耳朵小聲說:“是太后娘娘給的。”

  那是一條腰帶。

  小冬不是很明白,為什麼聖慈太后不直接把這腰帶放在宮中送來的壽禮中一起送來,或者乾脆把安王叫到長春宮去,直接當面交給她,而是讓她轉交。

  也許其中的原因很複雜。

  安王把手絹包收了起來,朝小冬笑笑,仿佛兩個人共同分享了一個很可愛的小秘密那樣。

  小冬撅起嘴巴,安王會意地彎下腰來。

  小冬在他額頭上輕輕“啾”了一下,然後機警地轉頭觀察,就象偷偷儲存食物的小狐狸一樣,生怕被別人看見。

  明夫人和另外兩個安王的姬妾也來拜夀,壽禮也都說是親手制的。明夫人送的是一件袍子,另兩位送的都是鞋。

  小冬還是頭次正面打量安王的這三個女人。

  明夫人毫無疑問,很美。她還是明貴妃的妹妹,還有個夫人的名分。雖然安王很冷落她……不是一般的冷落,基本上,據胡媽媽她們的八卦消息,安王一個月也難得去她房裡一回。

  另兩位小冬幾乎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她們在王府裡跟隱形人一樣,小冬拼命回想,似乎某天在花房外面遇到過其中一位,匆匆打個招呼,連臉都沒看清,只記得似乎她的身材是細長條兒,背影挺好看。

  然後今天小冬一眼就將她認出來了,她站在左邊兒,膚色白皙,低眉順眼的看著也不惹人煩。聽別人喊她劉姨娘。

  那另一位就是姓程了,看起來落落大方,唇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既不過分熱情,也不顯得冷漠,仿佛你隨時需要她做什麼,她都能完滿的做到。她從頭到腳的感覺,都讓小冬想起一個人來。

  她頭次進宮的時候見到的一位姓高的女官,也是這樣。大方,妥貼,

  聽說這位程姨娘也是宮中出來的,大概她們所受的培訓都是一樣的吧?

  秦烈和沈靜,沈薔和姚錦鳳,也都過來向安王拜夀。

  沒有什麼外人,對於安王這麼位高權重的人來說,這個生辰實在過得太過簡樸。沒喝酒,沒戲班子,沒有舞樂鞭炮,沒有賓客盈門。

  小冬覺得安王的生活方式,簡直象個隱士一樣,好象沒看過他有什麼朋友,和那些宗室王爺、郡王們也沒有什麼往來。有句話叫大隱隱於朝,小冬覺得這話真是太有道理了。

  她有種感覺,如果安王不是因為他的王爺身份,他大概會徹底的遁入山林,與閑雲野鶴為伴。

  他適合那樣的生活。

  小冬想像了一下安王穿素麻布袍赤腳散發的樣子——嗯,不但適合,還非常俊逸出塵。

  小冬舀了一匙甜羹,笑吟吟地填進嘴裡。

  花廳裡暖洋洋的,小冬看看坐在上首的安王,又看看坐在自己對面的趙呂。

  吃飽了之後,人通常會有一種慵懶的滿足感。

  她看見福海快步走了過來,靴底與地面接觸發出擦擦的聲響。

  他在安王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小冬離得近,聽到他後面半句:“……已經到了府門前了。”

  有人來了?

  小冬抬起頭來,安王點了點頭,吩咐趙呂他們不要玩得太久,便起身離開。

  趙呂目送他出去,他看起來並不覺得意外。

  小冬小聲問他:“哥哥,是誰來了?”

  趙呂果然知道,低聲回答她:“是皇上。”

  他來做什麼?

  不過沈薔已經把一個裝著花球的小鬥遞了過來,小冬在裡面揀出一個,打開下面的繫繩,抽出紙條。

  上頭寫了一個謎語:尚有疏梅傍池旁,打一花名。

  小冬有點恍惚,她在想皇帝為什麼這時候到王府來。

  沈薔幫她把謎面又念了一遍,笑嘻嘻地說:“喂,猜著沒有?猜不著的話,就得認罰了。”

  小冬又低頭看了一眼紙條,大概吃得太飽了,腦袋裡空空一片,看著那幾個字,怎麼也想不出謎底來。

  她抬起頭來,坐在斜對面的秦烈正關切地看著她,嘴唇輕輕開合。可是怕被別人看見他在給小冬支招兒,他的口型可不敢做得太明顯了,所以一直到他重複第三回的時候,小冬才會意他說的兩個字是什麼。

  “海棠。”

  沈薔失望了:“唉呀,又猜著了。”

  花鬥傳到趙呂手中,他也笑嘻嘻地拿了一個出來,那卻是一個字謎了,他想了想,也猜中了。下一個輪到姚錦鳳,她卻沒有猜出來,被沈薔按著灌了一大杯苦茶。席上沒有酒,那苦茶被當了酒使,又酸又澀的,第一口喝下,好象有許多小針在舌頭上攢刺一樣。

  姚錦鳳苦著臉,那杯茶灑了好些在她的裙子上。

  小冬趴在趙呂肩膀上嘻嘻笑,欣賞姚錦鳳難得一見的狼狽相。

  花鬥又傳給了秦烈。

  小冬覺得他一定能猜出來,可是又有點兒希望他猜不中。

  從那次她生病,秦烈帶著“一隻野鳥”來探病後,小冬每次看到他的第一眼,心裡想的不是秦烈二字,而是——小雞。

  黃茸茸軟乎乎的象線團一樣的小雞。

  雖然秦烈英俊的面龐和小雞沒有半點兒相似之處,可是小冬想,大概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這個印象是不可能從她腦袋裡面被消掉了。



第四十六章 離京

 小冬扒著書房的門朝裡看。

  她覺得自己貓得挺好,藏頭不露尾,可是今天特意戴在頭上的一大朵絨花那麼招搖地晃啊晃,安王怎麼可能看不見?

  “小冬,進來。”

  小冬垂下頭,惴惴的邁進門。

  安王坐在那裡,瞧著小冬象霜打的小黃瓜一樣一步三拖地走過來,還往門外瞅了一眼,似乎指望著誰來給她解圍一樣。

  安王的書房在王府裡就算沒打上“禁地”二字的標籤,也不是輕易能進來的。

  皇帝應該剛走,不過書房裡茶也沒有一盞。

  顯然這兩兄弟說的話十分要緊,皇帝來去匆匆連口茶都沒喝就走了。

  安王曲起中指,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記:“搗蛋鬼,你來多久了?”

  “剛來。”瞅著不速之客走了她才溜進來的。小冬捂著腦門,靠著安王膝頭,露出一個大大的討好的笑臉。

  好在安王也沒有和她計較這事兒。

  那條聖慈太后親手繡的腰帶放在桌上。小冬屋裡現在有好幾樣她親手做的活計,她送,小冬就用。那填了花瓣的絲棉的枕頭枕著確實舒服,花香味兒經久不散。聖慈太后還答應到了冬天再給她縫個梅花的枕頭,那香味兒一直到夏天都不會淡去。

  可她給小冬做得這麼帶勁兒這麼歡,一說到安王,那就立刻悶下來了。

  明夫人怕安王,小冬可以理解。畢竟她端著安王府的飯碗,就算安王看在明貴妃面子上什麼也不做,也完全可以讓她坐十年冷板凳。

  可是聖慈太后和安王之間完全不用這麼冷淡,不知為什麼,小冬覺得他們母子間,不光是因為長期疏離而形成的陌生冷淡,聖慈太后提起安王的時候,怎麼也有幾分……

  小冬說不上來。

  難道聖慈太后也怕他?

  看著安王俊雅的面容,小冬真想不出來那些怕他什麼?

  也許是安王對她太好。

  小冬只見著他在家裡的樣子,對趙呂那是明師加慈父,對小冬就更不用說了。

  安王在外面什麼樣,小冬不知道。

  安王摸摸她的頭髮:“怎麼不在外面玩了?”

  小冬摸摸肚子,苦著臉說:“都灌了一肚子茶了。”

  雖然有秦烈趙呂幫襯,可也不是每次都能過關。

  安王笑了:“好,下次你們再玩,砌一盤子薑放那裡,誰輸了就吃那個。”

  小冬氣哼哼地瞪他。她最怕蔥薑蒜,尤其最怕薑。

  安王這提議明顯就是對著她來的嘛,太損了。

  瞅著小冬瞪著眼鼓著腮,樣子活象只被惹得炸毛的小貓,安王笑夠了,才說:“最近功課怎麼樣?”

  小冬有點心虛。

  她是名符其實的混日子的,反正又不用考試升學,也沒人要求她一定要學出個什麼名堂來,書讀過就讀過了,棋課畫課根本都是在瞎玩兒,也就練字還認真點兒。

  最後安王說了句:“過幾日送你到莊子上去住些天。”

  沒頭沒尾的。

  小冬怔了下,好好兒的幹嘛去莊子上住?

  不過看安王的神情,並不是和她商量,只是告訴她這件事情。

  小冬乖乖應了一聲。

  別說安王要她去莊子上住,就算要她去尼姑庵住,也沒有小冬質疑的份兒。

  小冬隱約覺得,大概要出什麼事。

  她沒料錯。

  安王生辰之後,沈芳從宮回來了,因為據說沈家已經給她訂了一門親事,她得回家備嫁,這公主伴讀當然不能再做了,沈靜也收拾打點好一起回河東,他是回去備考。

  而沈薔和姚錦鳳當然是和小冬作伴,一起被打了包送到莊子上去。

  馬車駛離安王府的時候,小冬忍不住撩起簾子朝後看。

  趙呂笑得沒心沒肺似地朝她擺手,秦烈站在他身後一動不動,仿佛釘在地下的柱子一樣。

  呸,個高兒有什麼了不起。

  小冬有點怏怏不樂地縮回頭來。

  沈薔也沒有平時那麼活潑,悶悶坐在一邊兒。就是姚錦鳳還是老樣子,興奮地左顧右盼,每回出門她都像是出籠小鳥一樣歡騰。

  “那莊子遠不遠?”

  小冬說:“不遠。”

  沈薔把荷包的穗子纏在手上又鬆開,鬆開了又纏上。涼滑的穗子不一會兒就變得有些潮潮地發黏。

  沈薔雖然也不太懂事,可是她也知道這次肯定……要出什麼事。

  要不然芳姐和堂哥也不會一起回河東去,而郡主連學堂都不去了。

  京城裡能有什麼險?不去上學……那事兒要出在宮裡?

  沈薔不敢往下想了。

  她在京城也陸續聽說了很多閒話,也不知哪些真哪些假。皇帝和安王都和親生母親聖慈太后不親近,皇帝好歹還是在親娘身邊兒養到一歲多才抱走的,安王是一落地就讓人帶走的,聖慈太后連孩子一眼都沒見著就昏死過去了。兩個孩子都歸了聖德太后撫養,皇帝娶的李氏女是聖德太后作主挑選的。

  沈薔是不懂太多,可她覺得,看起來再親近,畢竟是隔了一層肚皮的。

  出了城門沈薔覺得喘氣都比剛才鬆快多了,剛才在城裡頭,外面人聲嘈雜,她坐在角落裡一動都沒敢動,現在一活動,才覺得腿腳都有點發僵了。

  小冬托著腮靠在窗子邊兒,姚錦鳳趴在另一個窗子邊兒,沈薔沒地兒偎,老老實實掏出繡了一半的手絹接著繡。可是心裡靜不下來,繡了有十來針,才發現自己把花瓣兒給繡成綠的了。

  她也不想再拆,愣了一會兒,接著往下繡。

  沒來京城的時候她嚮往京城,覺得京城應該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來了京城後她想家。

  現在又要離開京城了,也不知道要去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反正沈薔不懂別的,她就知道她和小冬是拴在一條繩的螞蚱了,小冬好,她當然也好。小冬要是……

  車身忽然顛了一下,繡針狠狠戳進指頭。

  沈薔哆嗦了一下,把冒出血珠的手指放進嘴裡吮吮,低下頭繼續繡那朵綠色的花瓣。

  姚錦鳳忽然揚聲說:“停車停車!”

  車子慢慢停了下來,後頭有人騎馬趕上來。

  是羅渭。

  他騎在一匹棗紅馬上頭,人和馬都呼哧呼哧喘粗氣,從車窗子遞給姚錦鳳一個小包。臉紅紅的不知是熱的還是窘的,想說句什麼,可是嘴唇動了動也沒有說,撥回馬頭朝來路又一路奔了回去。

  沈薔瞅了她一眼,破天荒什麼話也沒說。

  小冬抿著嘴,沒出聲。

  她只是覺得很意外。

  來送東西的,怎麼也不該是羅渭吧?哪怕他哥羅驍都更靠譜一點。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01 PM

第四十七章 山莊

 小冬一直到莊子上才琢磨出來,羅家兄弟……不會是給人當跑腿的吧?

  要不,實在沒法解釋羅渭看見姚錦鳳時候的那神情。

  莊子是什麼樣,小冬已經快忘光了。甚至她在看到那塊匾的時候,才知道這裡叫閑雲山莊。

  名字起的很合安王的氣質。

  小冬已經顛得夠嗆了,除了那匾什麼都沒顧上看,一頭栽在床上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胡氏替她脫了衣裳鞋子,又擦了臉,她哼都沒哼一聲,睡得那叫一個香。

  紅綾也替胡氏鋪好了床,輕聲說:“媽媽也快歇著吧。”

  胡氏搖搖頭,在床邊坐了下來:“這些事兒,讓小丫頭做就行了。”

  “她們哪沉得住氣。”紅綾坐在踏腳上替胡氏捶了幾下腿:“郡主也累壞了。”

  胡氏嗯了一聲。

  紅綾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其實她心裡也不是穩穩的一點兒不打晃。她想問問胡氏,最起碼,問問她們要在山莊住多久。

  但是看看胡氏的臉色,她就把話都咽了回去。

  紅綾回了自己的屋。

  紅英這次沒有跟著一起來,紅綾想,她們兩個人裡,胡氏還是更倚重她一點,也許是因為她也是從宮中出來的。而且紅英遇事總是要衝動一些。

  紅綾躺了下來,卻睡不著。

  被褥是臨時從櫃子中取出來的,帶著一股衣箱木櫃裡的氣味兒。平時也不會覺得怎麼樣,可是這會兒卻覺得這氣味特別的刺鼻,一個勁兒往鼻子裡鑽,刺得她心神不定。

  她輾轉半夜都沒合眼,時時探頭看一眼裡間。

  可是小冬睡的十分踏實,一直都沒有要茶水或是要起來小解。紅綾翻了個身睡下,快到黎明時終於模模糊糊打了個盹,一覺醒來就在心裡叫一聲“糟”。

  起晚了。

  太陽已經照到臉上了,她匆匆忙忙起身,挽一把頭髮,掀開簾子進了里間。

  莊子上屋高房闊,里間當時因為怕小冬摔倒,鋪了一層枇杷藤的地席。

  她聽著里間沒動靜,只當小冬還沒醒。

  等她轉過屏風才看見,小冬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來了,披著被子坐在窗前。陽光從敞開的視窗灑進來,小冬的頭髮上身上都帶了一層薄薄的光暈,小小的臉龐顯得晶瑩剔透,細小的微塵在她的指隙間浮動飄舞。

  小冬轉過頭來朝她笑笑,紅綾站在那裡挪不動步。

  有那麼一下子,她覺得郡主好象一個成年人一樣。

  而且,郡主……她將來,一定會成為了不得的大美女。

  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來,小冬只穿著冰紈素絲的裡衣,腳也露在被子外面。

  到底是秋天了,地下還是很涼的。

  紅綾在小冬面前蹲下來,捧著衣裳。

  小冬笑眯眯地看著她,沒鬆開被子,腳丫伸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踩在她的膝蓋上。

  踩踩,再踩踩。

  紅綾覺得小郡主真象一隻小貓,輕盈,可愛,還有一點貓咪似的小小狡猾。

  “胡媽媽要過來嘍。”她小聲嚇唬。

  小冬果然馬上縮起頭,朝門口看看,然後乖乖地站起來讓紅綾給她穿衣。

  紅綾忍著笑替她穿衣。

  嗯,搬出胡媽媽來,比說什麼都管用。

  棉綾白單衣,外面罩的是桃子紅的襦衫羅裙。紅綾捧出妝盒,揭開鏡袱,用青角梳將小冬的頭髮細細梳攏。

  窗外已經滿眼秋意,綠草漸衰,山野泛枯。

  也許是換了地方換了心情,小冬覺得在城外,連太陽都和在京城裡看到的不一樣。好象更高,更遠,更熱辣,有種無拘無束天高皇帝遠的感覺。

  胡氏一直擔心小冬不適應山莊的生活,怕她問起京城,問起王府。

  可是她白擔心了,小冬一點兒都沒有表現出惶恐不安。她好象比在安王府時更自在,歇了兩天,就趁上午太陽好的時候饒有興致出去散步。

  和安王府的精緻富麗不一樣,閑雲莊顯得有一種堅實和野趣。院牆高而深,牆邊的野草灌木長得都比小冬還高,草穗已經熟透,象蘆花一樣輕盈而潔白。

  小冬想起了野草閑花,那好象是一部曾經的老電影。電影中有個鶯聲嚦嚦的賣花女,可惜紅顏命薄。

  而這座閑雲莊的曾經的女主人,她的母親姚青媛,一樣是紅顏,一樣命薄。

  小冬想折,紅綾哪敢讓她動手。別說野草,就是粗糙一點兒的紙邊兒都會在小冬的手上留下紅痕。

  沈薔小聲說:“這些草怎麼也沒人拔?”

  紅綾一邊擰著草桿,一邊笑著說:“所以才叫閑雲莊啊。這些野草愛怎麼長就怎麼長,沒人來拔的。”

  草桿已經幹黃,可是依然堅韌。紅綾掐了幾下,也沒有掐斷。她反手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輕輕一劃,草穗終於被割斷了。

  沈薔看著有趣,也拔了簪子來幫忙,兩個人把這片牆角的草穗都割了,滿滿一把。

  “拿回去可以插瓶。”

  這裡可能離廚房近,她們一起聞到了煎餅香味兒。

  “肯定是老宋媽。”紅綾在山莊住的時間不短,堪稱老馬識途。她笑盈盈地從夾道過去,沒一會兒果然端著一盤煎餅回來了。

  焦黃的圓圓的煎餅,又脆又薄,摸著還燙手,應該是剛剛出鍋。

  小冬和沈薔兩個人幹了在王府絕對不會幹的事兒——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掰煎餅吃。

  又焦又香,還帶著絲絲甜味兒。

  小冬也拿了一塊兒遞給紅綾,紅綾笑著搖搖頭,沒有接。

  小冬讓自己不去擔心城裡的事。

  即使擔心,她也做不了什麼。

  小說裡面寫的,穿越者通常會左右身邊的人的命運,也決定大事和朝局的走向。

  騙人的。

  小冬看看自己的手,手上一點繭子也找不出來,又白又嫩,比新出籠的小包子還軟乎,皮膚薄而脆弱,連抓塊煎餅都被燙得微微發紅。

  她不會做飯,不會縫衣,識字不多,出了閑雲莊的門連路都不認識——唔,不,就算在閑雲莊裡頭,路她也認不全。

  真是百無一用。

  不管怎麼說,也得讓自己變的有用一點。

  最起碼,離了旁人,沒有乳娘,沒有婢女,沒有護衛,沒有……如果哪一天沒有安王和趙呂的保護,她,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而且,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幫得上安王和趙呂的忙。

  他們是她的,父親和哥哥呀……



第四十八章 夜雨

 胡氏發現,小冬不但沒有不安,日子過得反而比在安王府還踏實起來。

  以往輪三歇一不上學的日子,小冬總要在床上多賴一會兒,這會兒卻早早兒一到平時要上學的鐘點兒就自己爬起來,扭扭胳膊踢踢腿的,好象是學打拳,又像是學跳舞的模樣,反正是挺怪的。

  小冬腹誹:這叫健身操啦。

  不管到什麼時候,都要保證身體結實健康。

  用完早飯,開始看書,習字。沈薔是一定陪著的,姚錦鳳是一定恕不奉陪的。姚大姑娘對書本一向是有多遠躲多遠,能不去學堂到莊子上來,最高興的人就是她,自然不可能再和自己過不去,都離了學堂了還拿著書本苛待自己。

  其實她不是不聰明,很多時候,讀一遍兩遍書就會背誦,字也寫得挺拔飛揚,單看那墨蹟淋漓力透紙背的字,倒看不出是女孩兒家寫的。

  人生得又美,又那麼聰明。

  小冬正抄詩,末一句正是“鳳去台空江自流”,想到姚錦鳳,不知為什麼忽然想起另一句話來。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她的手抖了一下,紙上頓時多了一個黑團。

  也未必都是這樣。

  她把紙撤了,再換一張紙寫。

  沈薔探頭過來看:“你臨的這是什麼貼?”

  小冬順口說:“我也不知道,我從哥哥那裡拿的。”她說完了才怔了一下,拿起字貼細看。

  沈薔小聲說:“這……是王爺的字吧?”

  小冬只見過兩三回安王寫字,倒是沒注意這上頭的字是不是安王的手跡。

  如果說是安王的字,倒也真象。

  小冬知道的安王,從來都是儒雅俊透,周身上下透著一股閑雲野鶴般的超然脫俗。這字貼上的字跡如行雲流水,恰似滿紙雲煙。

  “那,也借我臨臨。”

  小冬嗯了一聲。

  莊子上有馬,下午她換了衣裳去騎一會兒,照例前面是有人牽著馬走的,太陽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秋天是個繁華的季節,滿山紅黃翠綠,各種果實次第成熟。

  秋霜繁華之後就是嚴冬凋零。

  天氣一天天冷起來,進了十一月下了兩場小雨,山莊裡漸漸有些人心惶惶,只是胡氏嚴厲,莊裡莊外的人都傳不了什麼消息。

  沈薔心裡沒底,雖然吃還是照吃,睡還是照睡,可是整個人好象蒙了層灰似的,怎麼都顯得沒精神,就算在笑,也能讓人看出重重心事來。

  連紅綾都有些撐不住似的,有天端水的時候居然走了神,水潑了一些出來,連裙子帶鞋都濕了一片。

  小冬倒是氣定神閑。

  怕也沒有用,要是天真塌下來,那跑也來不及。

  好吃好睡的,小冬倒是覺得自己好象還長了個兒——

  呃,個兒未必真長,可腳是真長了。夏天時胡氏本來量了她的腳做鞋的,結果現在天涼了,把鞋樣兒又拿出來一比,短了。

  胡氏捏著小冬的腳笑著說:“長長(zhangzhang),長長(changchang)。這一年大二年小的,郡主真是長大了。”

  小冬彆扭地把腳往回縮縮:“光長腳可不行。”

  雖然這時候不時興纏足,可是姑娘家要是長一對大腳板子也不是什麼好事。

  沈薔抿嘴笑著說:“哪能呢,你的腳可是算小的。”

  小冬的腳是不大,胡氏握在手裡,像是握著小菱角一樣。為著她的腳小巧玲瓏,胡氏特別喜歡給她做鞋,一雙比一雙下功夫。

  姚錦鳳對著一盤核桃,慢慢的敲核桃仁兒吃,她喜歡這些香脆的東西。

  說著話,小冬覺得有些涼浸浸地,紅綾從外頭進來,身上帶著一點潮意:“外頭落雨了。”

  外頭天色果然早就陰了下來,胡氏忙著張羅人開箱子取厚實被褥。

  三個姑娘這段時間在山莊裡,感情倒是更親密了。姚錦鳳剝了一把核桃仁兒,捧給小冬。小冬抓了一半兒,沈薔也抓了一半兒,三個人咯吱咯吱地嚼核桃,屋裡倒是顯得融融洽洽的,很有生氣。

  小冬在這屋裡住過,那是她剛剛醒來的時候,就是在這間屋裡。可是那時候壓抑得很,連一個大聲說話的人都沒有,屋裡特別靜,靜得讓人不敢大聲喘氣。莊子外面有山,有樹林,風野得很,晚上刮起來嗚嗚響,象虎咆狼嚎一樣,她那時候滿心驚惶,可比現在淒慘多了。那時候什麼都不知道,身邊的每個人都不認識,這間高而闊的屋子裡好象到處都是冷風——

  和那時候比,現在又有什麼難熬的呢?

  吃了晚飯,三個人湊在一起玩了一會兒拼竹,這已經不是當時沈薔從河東帶來的,而是趙呂看小冬喜歡,另找人給她做的,一盒裡面怕沒有幾百根,比沈薔當時帶來的更加精緻規整。小冬用拼竹拼字玩,拼的就是她白天剛背過的文章。姚錦鳳挑挑揀揀,她沒有耐性,不知是想拼什麼,只勉強接了十來根竹管就撒手不玩了。

  而沈薔,竟然不知不覺地,拼出了一把劍的形狀來。

  小冬微微吃驚,沈薔自己也有點意外,好象是隨手拼的,自己也沒多想。

  “對了,錦鳳姐,你那把刀呢?”

  小冬只見過兩次,一次是秦烈把刀送來的那天,還有一次是姚錦鳳拿這個割繡線,那刀子可真利,小冬不知道傳說中的什麼吹毛斷發什麼樣,可是那把刀是真利,感覺還沒碰上去,線就輕飄飄的變成了兩截。

  雖然姑娘家帶著刀總不是那麼回事兒,可那把刀是真漂亮,見過一次很難忘記,鑲金嵌玉的,小冬想,大概姚錦鳳母親那一族時興帶這個當飾品,就和京城姑娘們帶什麼金玉佩珊瑚環一樣。想想,姚錦鳳穿著她那條孔雀似的大裙子,佩著這樣的刀,倒真合適。

  姚錦鳳說:“沒有帶來。”

  小冬也沒細問。外面雨更緊了,打得屋瓦嘩嘩直響。沈薔笑著說:“我晚上不走了,跟你擠一晚上吧。”

  姚錦鳳一張嘴:“我也不走了。”

  小冬噗哧一笑,她這張床不算大,兩個人能睡,三個人就擠了。

  不過外面下得緊,沈薔多半是不想濕鞋,可能還怕黑,姚錦鳳就是純粹湊熱鬧了。

  胡氏也不反對,笑著說:“反正屋裡有地席,鋪好了,你們在地下睡吧,這就能睡得下了。”

  “好好,”姚錦鳳先笑起來:“我還沒睡過地下呢。”

  果然胡氏讓人地下厚厚地鋪了幾層褥子,別說三個,就是再來三個人也睡得下了。姚錦鳳哈哈大笑一聲,撲上去就在那上頭打了個滾,把沈薔嚇了一跳。

  三個人梳洗後並排躺下,小冬睡中間,沈薔在左邊,姚錦鳳在右邊。

  三個姑娘擠擠挨挨的咯咯笑,肯定不會老實睡覺。

  紅綾探頭看了一眼,胡氏說:“讓她們說說話吧……”

  紅綾怔了一下,把門簾放了下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02 PM

第四十九章 夜話

 屋子裡一團昏暗,可是誰也睡不著。

  三個人一人一個被窩,可是幾隻手在被底下伸過來抓過去互相胳吱搔癢,一會兒就把被窩都拱散了。

  外頭胡氏輕輕咳嗽一聲,三個人頓時安份下來,你推我我推你,各自裹好被子躺平。

  “我沒來京城的時候,聽人家說起來,京城有多好,皇宮有多好,說皇宮的屋頂上鋪的都是金瓦,地下都是金磚……”

  沈薔忍不住笑:“金琉璃瓦還說得過,金磚可沒有。”

  小冬輕聲說:“也不能說沒有……”

  “咦?”旁邊躺的兩個都來了精神:“真有金磚?”

  “我也是聽說的,好象當初修三大殿的時候,燒的磚裡是摻了金的……”

  “真的?”

  小冬笑了:“金是金,可不是黃金,是銅粉之類的。”

  姚錦鳳嗟了一聲躺回去:“銅磚啊。”

  小冬說:“到底那磚什麼樣兒,我也沒見過。”

  “那,下回咱們去瞧瞧?”

  嗯,機會很渺茫。她們的活動範圍只在**,可到不了三大殿。

  姚錦鳳聽著外面的雨聲,出了一會兒神,小聲說:“不知道這雨要下多久?昨天我看到兩株棗樹,還想今天去打棗子呢。”

  沈薔哼了一聲:“你就記得吃。”

  “好,那我打下來了你別吃。”

  沈薔氣哼哼地說:“我才不吃。”

  小冬咬著被角忍笑,剛才一通折騰,身上出了層汗,被子裡頭有點潮熱。

  好象回到了大學的時候,宿舍裡面關了燈,大家總是不會馬上就睡,聊天說地的,聊到人人眼澀嘴幹才埋頭大睡。

  那時候什麼話題都說……大多數都是沒營養的廢話。

  姚錦鳳輕聲問:“小冬,你睡了?”

  “沒有。”

  “嗯,明天咱們一起去打棗子吧,讓宋媽給咱做棗糕吃,嘿,就不給某人吃。”

  某人忍不住說:“明天雨要還不停,你想吃什麼也吃不上啊。”

  “嘿,你又不是老天爺,你說下雨就下雨呀。”

  “那你又知道明天下不下?”

  她們倆為了無聊的下雨不下雨的問題差點兒又吵起來。小冬噓了一聲:“小聲些,胡媽媽又會訓人的。”

  安靜了沒一會兒,沈薔聲音低低地說了句:“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京城去。”

  小冬心裡微微一沉,姚錦鳳卻不在意:“京城也沒什麼特別好,最起碼,要跑馬就沒有這裡這麼自在。我喜歡這兒,莊子大,風吹著都嘩啦啦響,自在。”

  “嗯,莊子好……可也不能在莊子上住一輩子啊。”

  “京城也有京城的好,”姚錦鳳的語氣裡帶點兒懷念:“京城熱鬧,人多。對了,咱們這麼多天沒去學堂,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都把咱們忘了呢。”

  小冬有點晃神兒,沈薔伸手晃晃她:“小冬。”

  “嗯?”

  沈薔小聲兒問:“京城沒信兒嗎?”

  “沒有。”

  外面風聲更緊了,吹得小冬心裡也有些惶惶的沒底。

  雨下了兩三天,雨停了之後,天晴得更好,西北風一陣陣地刮,越刮越冷。就算是姚錦鳳,也只能老實的蹲在屋裡頭。

  小冬她們圍著盆兒烤芋頭,經火的東西總是特別香,何況有人分著吃。

  胡氏掀簾子從外頭進來,她臉上的神情一如往常,只是腳步不象往常一樣平靜。

  “胡媽媽?”小冬還含著半個芋頭,本能地覺得有事情。

  “郡主,您瞧誰來了?”

  她閃過身,趙呂笑微微地進了屋。

  “哥?”

  旁邊沈薔手裡揭下的一塊黑糊糊的芋頭皮,滑了手,掉了下來,結結實實地落在她的鞋面兒上。

  真說起來,分別的日子沒有多長。

  可是小冬覺得,趙呂好象一下子長大了。

  不,不是長大了,是……瘦了。

  小冬也形容不上來。

  但是她能分明的感覺到,趙呂變了。她離開京城時,那個在車下頭和她揮手的男孩子,好象忽然之間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模樣。

  可人明明還是那個人。

  “不認識哥哥了,嗯?”

  他的眼睛還象小冬第一次見他那樣黑白分明。

  上一次,他也是這樣,突然出現。

  小冬把自己的手蓋在他的手背上:“冷不冷?天都快黑了,你怎麼來的?”

  “嗯,父親讓我來接你回去呢。”

  又有一個人,跟在他身後也進來了。

  是秦烈。

  他們的臉都讓風吹得泛紅,因為冷,皮膚繃得緊了,所以還顯得有一層光澤,倒顯得容光煥發的。外頭的風鑽進來,燈影閃了一下。

  小冬不知道為什麼,鼻子酸酸的,想哭。

  沈薔總算放下了心事,硬拉著姚錦鳳一起出了屋。

  一定是沒事兒了,雨過天晴了。不用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晚上能睡安生覺了。

  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過程顯然不重要了,反正以後總會知道的。

  姚錦鳳是不情不願地跟她一起出來。

  趙呂喝了一大口熱茶,和小冬擠一擠,坐在一塊兒,低聲和她說:“聖德太后遷出鳳儀宮了。”

  小冬覺得一點兒都不意外。

  “那聖慈太后娘娘呢?”

  趙呂輕聲說:“聖慈太后還住在長春宮。”

  在宮裡頭,換一個地方住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公主,皇子們從母親身邊遷移,代表他們長大了。才人,美人從掖庭遷出,代表她們有了名份,升遷了。

  而聖德太后離開鳳儀宮——卻是她敗了。

  她霸著鳳儀宮,陳家的人占著朝堂上的緊要位置。

  趙呂輕聲說:“前幾天,聖慈太后娘娘也病了一場。”

  呃,上次聖德太后病了一場不肯遷宮,這次巧的很,聖慈太后也病了一場,所以依舊住在長春宮。

  小冬覺得世上的事還真幽默,不定什麼時候就跟人開起玩笑來。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不過聖德太后一定不會覺得這個玩笑有什麼好笑的地方。

  趙呂揉著小冬的臉頰,嗯,軟軟熱熱嫩嫩滑滑,手感真好。

  太想念了。

  小冬嘟著嘴看著他:“別亂揉我。”

  趙呂做出傷心的神情來:“才分開幾天……就不認哥哥了……虧我天天惦記你,怕你吃不好睡不好住不慣,事情一完,就累死累活的跑來接你,結果你就給我冷臉色看……”

  趙呂唱作俱佳,還拉過小冬粉撲撲的手絹抹眼角。

  小冬憋著笑,拉拉他的袖子:“我也很想父親和哥哥的。”

  趙呂立刻“破涕為笑”,繼續對小冬捏捏扭扭。

  秦烈在一邊兒看著。

  心裡頭,有些羨慕,有些想往——

  還很踏實。

  看到小冬含著芋頭腮被撐得圓圓的樣子,多少天一直惶惶不安的心,一下子就松了下來。



第五十章 意外

 此後的日子,似乎一切照舊。

  宮中仿佛沒有任何變化,一切照舊。宮人內監們,公主皇子們……都如往常一樣。

  沒有一個人提起聖德太后。

  集玉堂裡少了一些舊面孔,又多了一些新面孔。

  比如,曾經給趙琴做伴讀的上官梅,父親被貶謫雷州,所以她當然不會再出現在集玉堂中。

  小冬記得區師傅在琴課上誇過她,說她天資聰穎。

  還有,皇后已經遷進了鳳儀宮。

  沈芳走了,四公主換了一位伴讀,是皇后娘家侄女李瓊,十分穩重端莊的一位姑娘,比四公主小一歲。

  小冬象往常一樣,中午去長春宮給聖慈太后請安,順便蹭飯。

  長春宮增了不少人手,雖然房舍殿閣依舊,可是卻比過去顯得齊整端肅。

  宮人稟報了一聲,聖慈太后身邊的采姑微笑著迎出來:“郡主來了?身子可好了?”

  小冬應了一聲:“都好了。”

  她這麼些天沒有來學堂,理由是她病了,去莊子上靜養。

  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這“休養”二字的水份有多大。但是,就算人人都心知肚明,卻人人見了她都要問一句:“郡主身子大好了?”小冬也得一遍一遍回復:“已經好了,”或是再添一句:“就是犯懶,所以多歇了幾日。”

  姚錦鳳在一旁強忍笑,臉色別提多古怪了。

  她知道小冬明明沒病,在莊子上過得別提多滋潤了。

  沈薔扯她袖子,她只能掐著手臂忍笑。

  讓她作偽,實在有點困難。

  好在旁人當然不會不識趣的去管姚錦鳳到底偷笑沒偷笑。

  “太后娘娘一直惦記郡主呢。”

  小冬只能傻笑。

  聖慈太后朝小冬招招手,小冬快走兩步,匆匆行了個禮,一頭紮進聖慈太后懷裡。

  在鄉下的時候,她也真惦記這位祖母,擔心她的安危。

  聖慈太后露出難得的笑容,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兒,把她從頭到腳都仔細瞧了,才說:“嗯,氣色還好。在鄉下悶不悶?”

  好在她沒有再問病好沒好。

  小冬搖頭說:“不悶,沈表姐和錦鳳表姐陪著我呢。莊子上可好玩了,沒有風的時候我還騎馬呢。對了,我還跟宋媽一起去雞窩摸雞蛋,母雞剛下的,摸著是熱乎乎的呢。莊子後頭收完豆子了,地都空著,佃農家的小孩兒在地裡拾落下的豆子,我們就扒在窗戶邊看,他們只穿著單褂單褲,還熱得一頭汗呢。”

  “頑皮,小心讓雞啄了手。”聖慈太后摸摸她臉:“往後一天比一天冷,記得多穿些,坐在學堂裡一動不動的可更覺得冷。”

  采姑給小冬端茶上來,小冬伸手接過,忽然發現:“咦?采姑姐姐換了衣裳?”

  采姑抿嘴一笑,旁邊宮人說:“采姑姐姐現在是五品女官了。”

  怪不得服色都不一樣了。

  小冬笑眯眯地說:“恭喜恭喜。”

  采姑笑盈盈地屈膝說:“不敢當。”

  聖慈太后看起來也是老樣子,似乎壓在頭頂的大山移走了,對她來說並沒什麼影響。她頭上就綰了兩根玉簪,穿著家常衣裳,淡然從容,氣定神閑。

  唔,要說,變化呢,也有一點。

  好象……不那麼沉抑了?

  當然,小冬也覺得自己的感覺未必作得准,聖慈太后對別人冷漠,可對她從來都慈和有加。

  外頭宮人提聲說:“皇上駕到。”

  小冬一怔,隨即站起身來。

  皇帝已經走進殿來,除了聖慈太后,小冬和其他人一起行禮。

  皇帝怎麼會來?

  剛才大家還挺隨意的,皇帝一來,人人都斂神低頭,一片肅然。

  “小冬,你過來。”

  小冬本來行過禮之後,老老實實站在聖慈太后旁邊。皇帝這麼一叫她,小冬看了一眼聖慈太后,慢慢朝皇帝走過去。

  皇帝和安王的臉龐輪廓其實還是相像的,畢竟是同胞兄弟。不過安王更俊秀。

  這不是小冬的主觀好惡偏見,安王的長相和氣度,就是比皇帝更顯得清雋超逸。

  皇帝大概總是冷著一張臉高高在上,所以更顯得威嚴。

  小冬站在他面前覺得渾身不自在。

  皇帝好象也一時找不著話題一樣,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輕聲問:“上午學什麼了?”

  “師傅講了一段前史,還學了詩。”

  “前史哪一段?”

  “林唐傳。”

  皇帝點了點頭,猶豫了下:“你前些天……過得還好麼?”

  小冬心裡奇怪,仍然老老實實地答:“好。”

  皇帝抬起手來,慢慢落在她的頭上。

  小冬覺得他的手掌熱得很,手指微微有點顫。

  她倒是想躲開,忍著沒動。

  真奇怪。

  皇帝對一個侄女,怎麼反而有點過分在意了?

  雖然臉色看起來好象很平靜,可是小冬敏感地覺察到,皇帝似乎有點小心翼翼的。

  她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能讓皇帝這麼看重?

  上一次見皇帝的時候,她就有所感覺。

  但是那時候安王也在,小冬又沒和他靠近,所以感覺不象這次這麼清晰。

  聖慈太后朝小冬招手,小冬如釋重負,三步並作兩步,靠回聖慈太后身邊兒。

  “皇上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來陪母后用膳。”

  這頓飯小冬吃得彆彆扭扭的,雖然菜肴豐盛——有皇后送的,有明貴妃送的,還有其他的嬪妃孝敬來的,滿滿當當擺都擺不下。

  這種眾人爭相奉承討好的場景,以前是只能在聖德太后太后那裡見著的。

  小冬專心對付碗裡的白飯,宮人替她布菜,她連頭都不用抬。

  聖慈太后吩咐宮人:“給郡主多盛些湯,天冷,怕下半晌要下雪了。”

  小冬捧著碗小口喝湯。

  雖然沒抬頭,可是她能感覺到皇帝的目光,似乎一直在凝視她一樣。

  小冬一分神,差點兒嗆著。

  吃完這頓飯,小冬琢磨著還是趕緊開溜得好。

  聖慈太后問她:“下午是什麼課?”

  小冬把湯碗放下:“畫課。”

  聖慈太后微微笑:“我聽說你的畫還評了甲等?想是畫的不錯。”

  小冬臉熱騰騰的:“那是何師傅怕我哭鼻子才給的甲……”

  何老先生好說話,總是撫著鬍子笑呵呵的,不比區師傅,批起人來不留情面。小冬彈琴就沒什麼天賦,區師傅頭次上課就說她的手有如老鷹捉雞,讓小冬愧得抬不起頭來。

  “何至原?”

  皇帝一出聲,小冬就忍不住拘束起來:“是,何師傅很和善。”

  皇帝臉上帶著一點笑:“記得當年他也教過朕和安王,是有名的好好先生。”

  皇帝笑起來,臉部的線條沒有那麼剛硬,柔和多了,好象和安王也更象一些。

  “好好兒學,何師傅是有真才實學的。”

  小冬唯唯諾諾,出了門就長出一口氣,采姑蹲下身替她把斗篷披上,還沒有系好,她已經一弓身,從采姑手臂底下鑽過去,朝外一溜小跑,出了長春宮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北風愈刮愈緊,快到傍晚時,果然下起雪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04 PM

第五十一章 雪

 胡氏做著針線,看小冬寫字。

  小冬寫完一句,把筆擱下,順口說:“胡媽媽,我今天見著皇上了。”

  胡氏手裡的針尖微微一偏,輕聲問:“在長春宮?”

  “嗯。”

  胡氏把線纏了纏,把針別在布上,問:“皇上都說了什麼?”

  “也沒說什麼……就問我讀什麼書,上什麼課。”

  胡氏把手裡的衫子拿起來,在小冬身上比了比,小冬回頭說了句:“我……”

  就那麼不巧,她的下巴在針尖上擦了一下。小冬皮嬌肉嫩,只愣了一下,下巴上迅速出現一道紅痕,血絲已經洇了出來。

  她倒沒覺得太疼,胡氏卻嚇了一跳,急忙高聲喚人來,屋裡頓時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小冬自己摸了一下,指尖全紅了,也嚇了一跳。

  結果折騰了半天,還叫了太醫來,連趙呂和安王都來了。

  胡氏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小冬下巴已經被包了起來,倒過來安慰父親哥哥乳娘:“沒事兒,不怎麼疼。太醫也說了,別沾水就成,不會留疤的。”

  她領子上也沾了血,看著特別刺眼。

  安王抱著她安慰幾句,又誇她沒哭。

  小冬尋思著,讓她裝哭,難度可有點大。

  可是安王這麼一說,好象她不哭反而不好。

  小冬正猶豫要不要擠眼抹淚撒個嬌,趙呂已經擠了過來,又是一通哄,看起來比他自己受了傷還疼。

  “對了,妹妹,我那裡還有菩提果,讓人取來你吃了吧。”

  小冬已經不是初到此地時那麼無知,就是針尖兒劃道小口子,算什麼大事?傷處那麼細,一收了口肯定也不會留下疤來。

  “不用了,菩提果我這裡也有啊。”

  趙呂一急臉就容易紅,小冬看著直想笑,但是一笑會牽到下巴,所以硬忍著。

  好不容易送走安王府最大兩尊神,小冬還得安慰胡氏:“胡媽媽,不怪你,是我自己突然轉頭的嘛。”

  胡氏抹把眼,沒出聲。

  小冬現在臉也不能洗了,好在她也從來不塗脂粉,擦一把就能睡。

  下巴不怎麼疼,塗了藥之後還有點涼涼的感覺。

  小冬把被子拉下一點,以免蹭著下巴。

  剛才鬧哄哄的,現在耳邊一靜,腦袋也跟著靜下來。

  胡氏……她走神了。

  這是一定的。

  要不然她不會把針別在那個位置上就給她比量衣裳。

  那她為什麼走神呢?

  小冬根本不費力氣,馬上就想到胡氏是為什麼走神。

  因為說起了白天的事情。

  皇帝。

  皇帝在小心什麼?胡氏又在琢磨什麼?

  還有,第一次安王為什麼帶她去見皇帝?

  小冬不愧是曾經被言情小說薰陶多年的,立馬想到一個可能性。

  皇帝,安王……嗯,然後……自己的母親?

  三角關係?

  是不是姚青媛與安王郎才女貌,皇帝心懷佳人卻只能獨自傷懷?

  呃……太狗血了。

  小冬翻了個身。

  想法冒出來了就不肯走,牢固地盤距在她腦子裡。

  嗯,或者是,姚青媛和皇帝曾經乾柴烈火……那個,但是最後牛郎織女天各一方?

  小冬再翻個身。

  嗯,也有可能……那個,安王與皇帝之間有著不得不說又難述說的……

  小冬打個寒戰,趕緊刹住車,不能朝那個方向去想。

  最狗血的猜測,也許自己不是安王的女兒而是皇帝的那個,一顆還珠?

  噗……

  小冬自己把頭捂被子裡咯咯笑。不行,越猜越冷,雞皮疙瘩都起了半身。

  她睡得昏昏沉沉的,聽著窗紙上簌簌響,風緊得很,雪粒又重又密。後來模模糊糊,卻聽不到什麼聲響了。

  也許是雪停了。

  第二天起來才發現,不是雪停了,而是雪變大了,不是雪粒而是雪片,飄飄灑灑如柳絮鴻毛,那自然是沒有聲響。

  受一點小傷,又換了不用上學的福利。

  趙呂他們今天也正好輪到休息,一早就跑過來噓寒問暖,連秦烈也來了。

  “還疼不疼?”秦烈問得小心翼翼。

  “不疼了。”小冬也答得小心翼翼。沒辦法,不動是不疼,但是要是說話嘴巴張得大了,也會抻著。

  “想吃什麼不?還是想玩什麼?”看趙呂的神情,小冬就是說想要天上月亮趙呂也會立馬去搬梯子。

  “也不想吃什麼……”小冬朝外瞅瞅。瞅也是白瞅,胡氏肯定不會讓她出去玩雪。

  趙呂不愧是二十四孝哥哥,馬上拉了一把秦烈:“來來,咱們出去下。”

  小冬不能出去,但是雪可以拿進來。

  趙呂和秦烈不知用了什麼東西做模子,端進來一隻白兔,一隻白雞——好吧,應該是鳥,但是鳥要是長這麼胖,肯定飛不起來。

  還有一塊長長的雪板,長而方,上面是花方圖形,浸染了顏色進去。

  明明是皚皚白雪,壓得緊緊實實,有如一張雪白的上好畫紙。紙上長出綠的葉,開了紅的花,還結了黃澄澄的果。

  “真好看。你們弄的?”

  趙呂並沒搶功,指著秦烈說:“秦烈出的點子,我們一起動的手。”

  他又讓人搬了一塊壓得平平的雪板進來:“妹妹,來,你也劃著玩玩。”

  秦烈拿了一根竹簽給小冬。

  簽柄上帶著他的體溫,看來剛才他也是用這個在雪板上雕繪圖案的。

  這主意真好,既玩了雪,其實又沒碰著雪,解了她的悶,又凍不著她的手。

  小冬的字剛脫離蛇行蟲爬的行列,實在不美。畫呢……介於抽象與印象之間。

  呃,都拿不出手。

  秦烈看了她一眼,又把竹簽接了過去。

  “嗯,剛才其實我想刻家鄉的紅凰花的,那花特別的好看。”

  他說著,就刻了起來,竹簽靈活如畫筆,雪粉簌簌地落下來。

  屋裡暖和,那些碎粉亮晶晶的,還沒有落到地上,已經化成了細細的水滴。



第五十二章 馬車

 趙呂和秦烈兩個人倒也有默契,秦烈這邊刻,他已經吩咐人把顏料畫筆都挪到了床前來,一溜擺開十來個小碟子和一排筆,秦烈刻得快,雪板上可以看見清楚的線條。

  “這是花,這是莖和葉……”

  小冬朝前探頭看看,笑眯眯地拎起筆來,蘸了顏色問:“是這樣的紅麼?”

  “對,是大紅的。”

  小冬照著那線條朝上刷顏色。

  這顏料真不愧對它那號稱一兩色一兩金的身價,別說塗在紙上好,就是塗在上雪上,依舊鮮妍奪目。

  秦烈已經畫好了線,她只要朝上面一一填塗顏色就行,簡單得很。

  筆尖軟軟地刷過,那紅凰花的樣子也就從白雪中凸顯出來了。

  這花真是漂亮,就象畫上的鳳凰鳥一樣,中間的花瓣團團簇簇,有如鳳翅,邊緣的花瓣,一端短而翹,仿佛鳳頭。另一端長長的垂曳,長短參差,有如鳳尾。這花兒美,顏色也鮮亮,襯得有如一隻活生生的鳥兒一般。

  趙呂連連拍手:“好看,好看,妹妹畫的好。”聽那口氣這花兒美純粹是小冬的功勞,沒秦烈什麼事兒似的。

  這是地地道道的偏心啊。

  小冬忍著笑,換了一枝綠色的筆,開始給葉子上色。葉子邊緣和葉脈刻得用力,顏色也滲得深,一片片葉子層次分明漸次顯露。俗話說紅花還要綠葉襯,果然不錯。有了這些層深次綠的葉子,那朵花顯得更加矜貴明朗起來,真如一只火鳳站在樹端,梳翎順羽,仰頸長鳴。

  真是漂亮。

  小冬忍不住看了秦烈一眼。

  這人看著挺粗糙剛硬的,可是這一手工筆花鳥真是不賴。小冬雖然自己畫不出來,可是一來有前世的見識,二來安王府裡精品書畫不少,一點兒不妨礙她眼力提高。

  對了……也不知道那只小雞後來怎麼樣了?

  這麼一折騰一上午過得飛快,中午飯也端過來一起吃了。因為小冬受了傷,所以菜色清淡之極,多是軟爛不用嚼的,趙呂怕她吃不香,特意又哄又勸,秦烈坐在一邊純是當陪客的。他現在吃飯可不象一開始似的數飯粒兒了,吃得很快,也不挑菜。

  吃了飯小冬歇中覺,上午玩得倒是真開心,這個午覺睡得也特別香。

  她模模糊糊地覺得有人走過來,懶洋洋地睜開眼瞟一瞟,卻看到安王坐在她床前。

  小冬揉揉眼,坐了起來:“爹爹?”

  “吵著你了?”

  小冬搖搖頭,看屋裡並沒有別人,不知道安王來了多久了。

  “傷還疼嗎?”

  “不疼。”

  小冬拿起衣裳自己穿。雖然天天穿衣穿鞋有人伺候,不過衣裳該怎麼穿她當然會。

  安王看她有模有樣的穿上白羅衣,又罩上一件小小的棉襖,忽然想起她出生時的情形來,小得很,兩隻手托著,哭都哭不出聲來,小臉兒和胸口都是青紫的——

  一轉眼她已經長這麼大了。

  安王把手伸出來,小冬怔了一下,也將手伸過去,放在他的手掌中。

  安王的手修長白皙,掌心溫暖。小冬的手白胖白胖的,手指圓軟,手背上一溜四個淺渦,恰似新蒸好的糯米糕。

  “你在太后那裡,見著皇上了?”

  “嗯。”小冬壓下心裡亂七八糟的念頭,輕聲說:“皇上問我學了什麼功課。”

  “嗯。”安王握著她軟乎乎的小手,等了一會兒,小冬才聽見他說:“皇上很喜歡你,你再見著他,也不要太拘束。”

  小冬應了一聲。安王仔細看過她的下巴,囑咐她不要淘氣,在家多歇幾天,然後別的沒說什麼就走了。

  咦?就這麼走了?

  小冬大失所望,還以安王會跟她說些什麼秘辛舊事呢。

  當然了,她還太小。就算安王願意告訴她,少說也得再過個三五七八年的。

  紅綾她們看安王走了才進來,服侍小冬穿衣梳頭,紅英指著外頭說:“郡主探頭看一看,世子和秦公子在院子里弄了個好東西呢。”

  難道他們在院子裡堆雪人了?

  紅綾把窗子打開一扇,囑咐了句:“郡主看一眼就行,可別吹了風。”

  “哪有那麼弱啊,劃一點兒小口子罷了。”

  小冬趴在窗前朝外看,玉芳閣的院子極大,夏天的時候花木扶疏景致極美,現在葉落枝禿的,蓋上了厚厚一層白雪。花池間的空地上,立了一輛雪白的馬車,前頭還有一匹駿馬,正舉步欲行。馬固然神驕氣昂,車也是極盡華麗,車帷流蘇垂迤,還挑著兩盞琉璃燈。

  不不,這些都不稀奇。

  關鍵是,車和馬,都是雪堆出來的!

  這雪車雪馬,堆得和真車真馬一般大小,車還罷了,雖然也精緻,卻不是特別難。可是那馬,卻著著實實是靠四隻腿撐著的,而且如此活靈活現。

  小冬還想看得更清楚,紅綾已經不依了,把她抱回來,掩上了窗子。

  “外頭冷的很。再說,天寒,這個一時半刻的化不了,慢慢再看不遲。

  小冬真是歎為觀止,趙呂和秦烈兩個人難得歇一天假,淨和雪過不去了,外面又這麼冷——雖然他們倆肯定是動嘴多動手少,多半是指揮別人幹活,可那也夠冷的。

  沈薔和姚錦鳳倒是回來得早,過來看小冬,一進院子便讓那車和馬驚著了。兩個人大呼小叫地,還伸手去摸了,那自然是一摸一手涼。紅英笑著出去說:“兩位姑娘快進屋,天冷兒風又緊。”

  沈薔問:“這是哪來的?”

  “是世子爺和秦公子怕郡主養傷氣悶,讓人弄了放在這裡的。”

  等天色一晚,趙呂特意差了人來將馬車上懸的八角琉璃小燈點亮,一時間冰雪相映,流光華彩,車象美玉瓊瑤,燈影閃閃的,馬好象要活過來一樣,惹得人人都贊好看,小丫頭們擠擠挨挨地在簷下探頭,紅綾心情好,也不去訓她們。

  沈薔她們看夠了雪馬車,回屋來急忙灌熱茶。

  姚錦鳳搶著說:“你今天沒去可惜了,學堂裡今天有熱鬧看呢。”

  小冬好奇地問:“什麼熱鬧?”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05 PM

第五十三章 頂撞

 茶點糕果都端了上來,姚錦鳳卻耐住了性了,洗了臉換了衣裳才說:“今天有人吵架呢。”

  小冬有點兒意外:“誰和誰?為什麼吵?”

  其實嚴格來說,學堂裡當然不是一團和氣,先別說三位公主互相就暗潮洶湧,那些伴讀姑娘們也沒有幾個軟柿子,說話時常綿裡藏針,小冬聽著似懂非懂,得聽過之後慢慢想才琢磨出點意思來。料想以姚錦鳳的脾氣,別說人家棉裡藏針了,就是藏塊大磚頭她也是覺察不出來的。

  “那個新來的李姑娘,和區師傅頂起來啦。”

  李姑娘?小冬怔了一下,想起來——四公主的新伴讀啊?

  那姑娘看著不言不語的,怎麼會和區師傅頂撞?

  整個集玉堂放眼瞅,連著公主在內,也沒有誰能和區蘭穎硬氣的。

  “怎麼回事兒?慢慢說。”

  姚錦鳳說得興高采烈,可是卻說不到點子上:“哎喲,你沒看區師傅那臉色,真是白裡透青,青裡透紅,別提多難看了,後來一句不說甩手就走了,所以我們才回來的這樣早呀。”

  小冬也不指望她,轉頭問沈薔:“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了?”

  沈薔臉色古怪,不知是想笑還是怎麼樣,把手裡的茶盞放下:“唉,我可真開了眼界了。那位李姑娘啊,真是……”

  原來今天區蘭穎教琴曲,是一首古曲。只是剛翻開譜子,那位李姑娘就挑起毛病來了。

  “她說那譜子有誤。區師傅說這是琴聖楊敏圖錄的譜,世人都以楊譜為准。李姑娘卻說這曲子原出自鄉野,無名氏所錄,後來傳入宮廷,又由當時的名家范唯重新改編過,自然范譜更加權威……”沈薔對這些自然比姚錦鳳熟悉,小冬也聽明白了。

  原來是學術問題。

  但區蘭穎的脾氣是很較真的,尤其是在琴課上,權威不容觸犯。而且這種流派之爭實在麻煩,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個十年八載的也爭不出個名堂來。

  “那後來呢?”

  “區師傅要趕她出琴室,她讓區師傅把集玉堂的規矩講一講,有哪一條說師傅能無緣無故將學生趕出去的。只要區師傅找出那條規矩來,她一定立刻出去,而且以後琴課她再也不進來……”

  小冬和沈薔瞅著對方,一起納悶。

  “別人呢?四公主沒說話?”

  “沒有,四公主一句話也沒說。”

  四公主是養在皇后跟前,可隔了一層肚皮,李姑娘是皇后親侄女兒。

  這關係亂的。

  姚錦鳳是外行看熱鬧,小冬和沈薔也算不上內行,因此只覺得應該有門道,卻琢磨不清楚。

  按說一個新來的小伴讀,怎麼能有膽子和區蘭穎頂撞?到底這位李姑娘也是牛脾氣愛較真的性子,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話說回來,在京城這種地方,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李家是新貴,聖德太后一倒,壓在皇后頭上的大山沒了,李家現在正是要興盛的勢頭。而區蘭穎呢?她是清貴,可是說白了,她掌管集玉堂是聖德太后點的頭,別的沒聽說她還有什麼靠山。

  是,她是有名聲有才氣,可是只靠這兩樣是無法在宮中立足的。

  所以……所以今天她才被當堂頂撞卻只能氣走嗎?

  小冬覺得,要換成三個月前,事情肯定不會這樣收場。

  三個月前哪有誰聽說過皇后家的親戚如何如何啊?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雖然區蘭穎嚴厲,但小冬還真不討厭她。

  說白了,她教學認真,為人嚴謹,這都不是壞事。何老師傅那麼笑呵呵的好好先生自然人人歡迎,可區蘭穎也沒什麼壞心,沒針對過誰,也沒有不公苛責。

  唉……

  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就算是在看起來單純的集玉堂裡,也躲不開那些傾軋是非。

  院子裡有人說話,接著丫鬟傳報:“世子爺來了,秦少爺來啦。”

  姚錦鳳興高采烈,又把剛才那話朝趙呂和秦烈說。她講的不清不楚,還得沈薔再解釋一遍,趙呂和秦烈才明白過來了。

  姚錦鳳又揪著秦烈問外面的雪馬雪車怎麼弄的,看意思大有也要照樣弄一個出來玩的勢頭。趙呂笑著說:“你知道外面那個用了多少功夫?”

  姚錦鳳睜大眼:“多少?”

  趙呂伸手比劃了一下:“算上我和秦烈八個人,弄了三個多時辰呢。”

  姚錦鳳吐了吐舌頭。趙呂眉開眼笑沖小冬邀功請賞:“妹妹可看見了?喜歡不喜歡?本來我想弄個花兒草兒的,那些不堅實,看不了多久就壞了。”

  小冬抿著嘴笑:“挺好的。哥哥和秦哥哥辛苦了,下次別弄這麼費事的東西。”

  “不費,不費。”趙呂笑得簡直稱得上諂媚:“你要喜歡,下回我們再做些更有趣兒的。”

  小冬心裡有事兒,晚飯吃的就不怎麼香。秦烈一直注意她,紅綾端藥來的時候他趁機會小聲問:“是不是傷口疼?”

  那麼細的一點兒傷早不疼了。

  小冬小聲說:“學裡有人吵架……”

  秦烈想了一想:“要嫌她們吵,你就避開,別上前就行了。”他還多囑咐一句:“你和姚錦鳳在一起,她氣力大,就算有什麼衝撞磕碰也能護著你。”

  小冬心說她力氣肯定大,而且好象還有點功夫在身上。可以她那個愛湊熱鬧的個性,指望她還不如指望沈薔有用呢。

  再說,秦烈畢竟不瞭解集玉堂。這裡面姑娘們明爭暗鬥是有,但是真撕破臉打架,那她們是幹不出來的。一個個弱不禁風的,能打出個什麼結果來?難道互相拿指甲又抓又撓麼?

  她只是點頭說:“嗯,我知道。”

  雖然不至於受秦烈擔心的那種殃及,但小冬心情也不怎麼好。

  她預感到,皇后那位娘家侄女兒對區蘭穎的頂撞,只是一個開始。區蘭穎退讓了第一次,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只怕會一直到她退無可退無處可退的地步。

  而且,這也是一個明顯的信號。

  以前聖德太后居高臨下,她又不是皇帝親娘,想必宮裡頭的女人全卯足了勁兒要把她拉下去。現在她是被拉下去了,那些女人們松一口氣,再騰出手來,就該開始互相折騰了。



第五十四章 抄經

 小冬總覺得冬天漫長無比,可是這個冬天似乎過得特別快,好象才一轉眼,春風就吹來了,花園裡堆的雪老虎雪羊雪牛,十二個正好湊成十二生肖,也都融化了。

  小冬現在的字寫得也算端正了,她替聖慈太后抄經還能順便練字,一舉兩得。

  聖慈太后打從心底喜歡她,小冬能感覺得出來,不象其他人,也殷勤,也笑著,可就是讓人覺得有點兒磣得慌。

  那笑裡不知道都藏著什麼呢,要只藏著刀還算簡單的。

  皇帝很喜歡到聖慈太后這兒來,娘倆就算不說話,光是對著杯茶他也能坐半天。這本來不算什麼事兒,小冬知道自己老爹安王來了也多半是幹坐不說話,聖慈太后對著兩個親兒子,嘴象抹了膠一樣就是張不開。而皇帝和安王也不可能和她說什麼家常話。倒是小冬沒顧忌,今天吃了什麼喝了什麼,花園池子裡的紅鯉魚被姚錦鳳釣起來折騰得快不行,還有,趙呂和秦烈不知從哪兒給她弄了條小狗。不管是多瑣碎的事,聖慈太后都笑眯眯地聽著。

  可惜這樣的安生日子沒過多久,長春宮裡就再也清靜不起來了,皇后,明貴妃,張婕妤,數得上號的女人們都愛往長春宮來。

  她們當然不是來對聖慈太后盡孝心的。

  要不是皇帝總往這兒跑,估計她們也來不了這麼勤快,這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張婕妤和皇后的端莊,明貴妃的秀雅都不同,她看起來簡直不象六公主的娘而象她的姐姐,臉龐小巧,眼睛水靈靈的像是會說話一般。

  小冬真佩服她們,那麼會找話題,聖慈太后不出聲,她們也笑容滿面的能說整個上午的話都不冷場。

  而且時不時的話題就會轉到小冬身上來,旁人還罷了,張婕妤那個親切和善,好象小冬的親娘一般,又是噓寒又是問暖,又是誇讚又是撫慰——

  宮裡頭沒什麼真正的秘密,皇帝偏愛小冬,對她的關注還勝過膝下的三位公主,這事兒沒誰不知道。

  “郡主真是孝心可嘉,比我那個不聽話的蕊兒不知強了多少倍,太后娘娘真是有福之人,孫女兒如此孝順。”

  被點名的六公主站在一旁,看著還是笑吟吟的,不過小冬看見她握著帕子的手指攥緊了。

  小冬只裝靦腆害羞,看看聖慈太后,低下頭繼續抄寫。她字寫得既大,也慢,抄了半天才不過半頁。六公主湊過來:“小冬妹妹,我替你抄幾頁吧,你歇一歇。”

  小冬轉頭,看聖慈太后輕輕點了下頭,才朝六公主微微一笑,起身將位置讓給她,自己拉著沈薔的手坐到一邊兒去。

  聖慈太后把她的手拉過去,輕輕替她揉搓,問她:“累了吧?渴不渴?有煮好的果兒茶,讓人給你端來。”

  宮人端來茶點,呈給小冬一盞,也給沈薔端了一盞。

  這果兒茶甘甜裡帶著股淡淡的酸,熱熱地喝下去,果然覺得整個人都舒服了不少。

  六公主趙蕊握著筆桿的手微微發顫,果兒茶酸酸甜甜的香氣直往她鼻孔裡鑽。

  憑什麼啊?她才是父皇的親生女兒,從小誰不誇她聰明漂亮?可為什麼從這個小冬一來,好象所有的事都變了呢?

  她堂堂一個公主竟然還得在這小丫頭面前討好賣乖?

  父皇也好,太后娘娘也好,甚至現在自己的娘都對她耳提面命,讓她在學堂裡務必和小冬融融洽洽地好好相處,哪怕不能討好了她,也一定不能得罪了她。

  六公主想起昨天聽人說的一句話來。

  叫物以稀為貴。

  安王只有趙呂一個兒子,所以他是當仁不讓的世子,再沒別個人和他搶。而小冬是安王唯一的掌上明珠,自然萬千寵愛在一身。

  東西只要一少了,就稀罕了。

  可他父皇,兒子不少,女兒也好幾個。前頭兩位公主一位夭折,一位已經出嫁,皇上眼前現在還有四公主五公主和她三個人,還有一個沒長大的老七,才剛過周歲。若是父皇也只有她一個女兒……那該有多好。

  什麼好東西都是自己的,不用和人分,不用和人比——小冬那穿的用的,比她闊綽奢侈得多。記得下雪的時候,她穿來一件通體純白沒有半根雜毛的狐裘,雖然當時大家都沒說什麼,可是背後誰不眼熱?

  也就是安王能這麼疼閨女,旁人家一來是沒有這樣的好東西,再說,就算有,也未必肯給女兒穿。

  六公主胡思亂想,心裡竟然冒起一個念頭,做這個公主還不如做安王叔家的郡主好……

  她忙斂氣靜心,可是這個念頭頑固之極,在心裡紮了根就不肯走了。

  小冬吃的好,用的好,安王疼寵,趙呂呵護,連父皇和太后娘娘都偏疼她。

  連自己的娘張婕妤都說過,將來小冬要是嫁了誰,那人肯定是修了十八世的功德交了華蓋運了——

  有安王和趙呂在,那人的前途是不用愁了。而小冬將來那嫁妝,不用說也是豐厚無比。

  張婕妤又是眼熱又是含酸地說了半句:“只怕將來幾位公主的加起來都及不上人家的一半兒呢……”

  張婕妤聲音小,可六公主聽得清清楚楚,也記的牢牢的。

  她側頭悄悄望一眼,小冬正挨著聖慈太後坐著,笑嘻嘻地不知道和聖慈太后說了句什麼悄悄話,一向淡漠的聖慈太后笑盈盈地。小冬拿了一枚果子遞到聖慈太后嘴邊,聖慈太后居然也就著她的手就吃了。

  六公主趕緊低下頭去,她怕別人看見她的神色。

  她不怨聖慈太后偏心。

  這世上誰的心不偏?

  可是她怨的是,為什麼那些人,偏心不偏給她呢?

  小冬察覺到有人在注視她。

  不過她轉頭看過去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什麼。

  六公主在低頭抄經,皇后正坐在那兒,嘴角邊帶著一絲淺笑,聽明貴妃和宋婕妤說話。

  誰也沒有看她。

  可是小冬剛才明明感覺到——有一道目光,象錐子一樣。

  她的直覺很靈敏的。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09 PM

第五十五章 馬球

 等她們從長春宮出來,小冬問沈薔:“剛才你有沒有看到……”

  “什麼?”

  小冬搖搖頭:“沒事。”她又問:“河東可有信來?”

  沈薔搖頭:“靜哥這會兒肯定在專心攻讀備考。這不用擔心他,必能考中的。只是到時候進場天氣大概還熱,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消……”

  小冬也很有信心。沈靜既有真才實學,又有家世背景,再加上早就聲名在外,這個頭名解元必是八九不離十的。

  “考完了他什麼時候進京來?”

  “我也盼他早點兒來啊。”沈薔有些悶悶不樂:“不過芳姐年底要出閣,他總得等這事完了才能來。”

  小冬看她有些怏怏不樂的樣子,小聲說:“要不,我和父親說一聲,你回去送送芳姐?”

  沈薔咬著唇,看來很矛盾,最後還是說:“算了……”

  沈芳這一嫁出去,以後想見面可就困難了。

  提起沈靜來,小冬還真有點兒想念他了。不知道這個躲在假山石洞裡偷讀俠義小說的溫潤少年,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不過相比起來,小冬還是覺得趙呂和秦烈更親近。趙呂不用說了,秦烈麼……

  集玉堂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小冬左右看看,叫住經過的女官:“怎麼沒有人?下午不是畫課嗎?”

  女官笑盈盈地說:“何師傅給了半天假,她們都去看馬球了。”

  小冬恍惚記起,趙呂是和她提過一句,她沒有留意。

  “在哪兒?”

  “在東苑。”女官執勤地說:“郡主要去看嗎?這會兒怕是已經開場了。”

  小冬想了想:“好。”

  沈薔好奇地問:“誰和誰打?”

  “嗯,二皇子,三皇子,都上了場了。”

  小冬一琢磨,沒聽趙呂提過要上場,也是,他身量不足,和三皇子他們差著幾歲,應該不會上場去打。

  還離著遠遠的,就聽見一陣歡呼聲。

  這輩子,小冬還沒趕趁過這種熱鬧。

  從側門穿過去,聲浪簡直震得人站立不穩。沈薔緊緊拉著小冬的手,從外圍繞過去,小冬先看見趙芷,她滿臉通紅,又跳又叫,簡直是聲嘶力竭。

  場上馬蹄翻飛,騎手穿著護甲戴著盔帽,小冬只看得出一隊穿紅,一隊穿黑,看身量都是少年。

  小冬是頭一次看馬球賽,四周人聲鼎沸,鼓聲喧天,小冬大聲喊趙芷,可是連她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她拍了趙芷兩下,趙芷才回過頭來看見了她,連忙往邊上站站,讓了個位置出來。她朝小冬說了兩句話,小冬茫然地看著她。

  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大家都成了聾子。

  趙芷湊到她耳邊大聲問:“你們怎麼才來?”

  小冬也湊過去大聲答:“我去長春宮了!”

  趙芷點點頭示意聽到了,指著場上的人說:“紅色的那一隊就是三皇子領的人!”

  場上一南一北兩個球門,小冬捂著耳朵在紛雜的馬蹄揚塵之中尋找球的蹤跡。

  趙芷拉著她說:“你看,你看,那裡。“

  馬蹄踏在地下發出沉悶地聲響,有人快速從她們身前不遠馳過,球桿高高揮了起來,擊球的時候發出那種聲響讓小冬本能地打個哆嗦。

  “要進了要進了!”趙芷興奮地瞪大了眼,她抓著小冬的手使勁兒搖晃,差點兒把小冬晃散了架。

  果然,快到球門的時候,那勒馬探身,一桿將球直直擊進了球門中。

  “當”的一聲鑼響,趙芷和身邊那些女孩子一起尖叫起來,拼命地跺腳揮手,還有人把自己的帕子荷包什麼的紛紛朝場中丟過去。

  小冬忍不住想翻白眼。

  這……咳,未免太熱情了。這東西扔過去能砸著誰可沒準兒,更大的可能是被踐踏踩碎。

  可是小冬料錯了,場中穿紅衣的那隊少年紛紛停了下來,伸手來接這些東西。有的人便恰好接中。趙芷扔的是塊帕子,軟軟地朝下落,被一人用球桿挑中,拿到手中還朝這邊揮了一揮。

  趙芷的嗓子都叫啞了,小冬真怕她會暈過去。

  少年們的身量看著都差不多,小冬也分不清場上哪個是哪個,更看不出有沒有她認識的人。只看了一會兒,她就覺得有點撐不住。暮春的陽光照得人眼前發暈,這裡實在太吵,小冬覺得自己的頭一跳一跳地漲得疼,她朝後退了一些,沈薔忙也跟過來扶著她。

  “怎麼了?”

  小冬微微搖頭。沈薔看了一下,指著一頂布傘下的椅子:“咱們去那邊兒坐著歇一會兒。”

  她們穿過人叢朝外走,沈薔安頓小冬坐下,吩咐人去端茶來。

  從這裡也能看見廣場裡頭的情形,穿紅衣的那一隊又進了一球,喝彩聲山呼海嘯一般。

  小冬喝了兩品茶,還覺得心怦怦跳的厲害。沈薔有些不安:“要不咱們先走吧。”

  小冬搖了搖頭:“好多了。”

  離著遠一些,便不象剛才一般覺得驚心動魄。她還認出熟人來——雖然離著遠,可是那些少年們之中有兩個人的身量明顯不同。

  那不是有門板之稱的羅家兄弟麼?

  他倆人都穿著紅,那就是和三皇子一隊。

  黑色那邊看著也都是少年,不知都是些什麼人。

  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小冬回過頭來,趙呂正朝她嘿嘿笑。

  “妹妹你也來了?”

  “哥哥。”

  “來看馬球?”趙呂看起來深以為憾:“可惜我不得上去,不然也讓你看看哥哥的英姿!”

  小冬噗哧一笑:“你剛才在什麼地方的?”

  “我在那邊兒,遠遠看著是你,就過來了。對了,你瞧見秦烈了嗎?”

  小冬一怔:“秦烈也上去了?”

  趙呂點頭:“是啊,你看,那邊兒,那個腰裡系著藍帶子的就是他!”

  趙呂一指,小冬也看見了。

  那是秦烈?怎麼他也上去了?

  而且,他怎麼是穿黑的?

  那人騎著一匹黑馬,又是一身黑衣,腰間果然系著一條鑲藍的寬皮帶。

  就在趙呂說的話時候,秦烈正催馬上前,球就在他前方不遠,可是已經有兩個穿紅的趕在了他的前頭,一左一右,將他擋得嚴嚴實實。

  得,別人也沒長這麼寬的身量,那攔路的不正是羅家兄弟麼?



第五十六章 受傷

小冬心都提起來,看秦烈並沒有改變方向。更沒有放慢步伐竟然直朝著兩人沖了過去,眼看就要撞上小冬啊一聲扭頭紮進趙呂懷裡不敢再看,趙呂忙抱著他哄:“不怕不怕,沒事的”

小冬再裝過頭來看的時候,秦烈正連中直穿過去。人帶馬從羅家兄弟中間的窄縫直穿過去,兩扇門似地羅家兄弟竟然給撞的被迫超一幫避讓。

秦烈的動作並不花巧。也看不出來有特別大的勁力,伸桿一挑,將那球帶了起來,再直直一擊打進了球門裡。

趙呂給他鼓了幾下掌,才轉頭對小東說:“秦烈真有幾下子,又看在馬背上沒人是他對手。”

小冬納悶:“他有這麼厲害?”

趙東點點頭,又說:“他厲害也沒有用,其他人都不像樣子,剛才還有兩個,旁人還沒到他跟前。自己先從馬上摔下來了。也不只是真帥假帥,秦烈一個人也撐不起來,只是盡力輸的不那麼難看就是了。”

小冬雖然對馬球一竅不通,可是穿黑衣的那邊除了秦烈,其他人的卻都不怎麼樣。雖然看起來跑來跑去的也沒停下,球桿舉著,也挺忙活挺賣力的,可是這是打球又不是賽馬,你離這球有十萬八千里,就算跑的再換有啥用?

我本來不可以接人給他們的,秦烈說沒關係,他說他也好久沒好好活動筋骨了。

如果另一邊不是皇子,這場馬球應該不會打成這個樣子,這簡直成了二皇子三皇子那邊的表揚賽。

小冬不再看三皇子那一邊的縱橫得意,她的視線專心地隨著秦烈移動。

暮春的天氣有一股燥熱,小冬的臉頰紅彤彤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全是因為天氣的緣故。

最後的結果當然毫無懸念,皇子隊獲勝,秦烈那一邊的人看起來對著結果也是樂見其成,紅色黑色兩邊的人拉馬在場中排成兩行,面對面持桿行禮。三皇子摘下盔帽笑著說了句什麼話,他們便嘻嘻哈哈湊在了一起,秦烈和他們說了幾句話,掉頭朝場邊來。趙呂朝他用力揮手,大聲問:“累不累”

秦烈翻身下馬,把頭上的盔帽摘了下來,笑著說:“不累”

他的頭髮只用一根帶子系著,有些淩亂,臉上帶著汗意。在太陽下看起來有一層淡金的光澤,威武非凡。

小冬看著那邊歡騰慶祝的人,沒來由得覺得那些人實在幼稚小氣。

明明是假打,輸贏都算不得真,還這麼興高采烈。

她不知道和皇子打球,輸贏且不說,若是皇子真有了磕碰損傷,這些人只怕都有麻煩。

小冬摸出自己的帕子遞給他:“擦擦汗。”

秦烈兩手將帕子接過,卻沒有用,折了一下放進袖子。自己抄起腰間的汗巾摸了兩把。只隔著木欄,離得近,小冬可以清楚地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汗意。皮革味道,塵土氣息混在一起……老實說,並不太好聞。

可小董不介意,挽著趙呂的手,隔著欄桿對他笑。

趙呂說:“你去把衣裳換了,咱們一塊兒回府。”

秦烈答應了一聲。

三皇子走過來,笑著對秦烈說了句“好功夫”

秦烈客客氣氣地也說了兩句奉承話。

三皇子說:“回頭我在清熙軒擺酒,一塊兒來吧?”

趙呂說:“我們這就要回去了,喝酒哪天都行,下回吧.”

三皇子也沒勉強,說:“那就下次一塊兒。”還和小冬說了句:“小冬妹妹,還去不去落霞池賞花了?”

小冬沒精打采的說:“桃花都謝了。”

“那也可以看旁的花啊。”

他面目英俊,態度大方。其實並不招人煩。

可小冬心裡總對他有點疙瘩。

有別的原因,到主要是因為姚錦鳳……

咦?小冬想起來了,姚錦鳳呢?

剛剛馬球打的熱火朝天,場邊上人也亂了,小冬沒看見他站在哪裡,現在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女孩子們也都陸續走了。怎麼不見她人影?

他左顧右盼,趙呂問了句:“怎麼了?”

“錦鳳姐……不知道去哪了。”小冬問沈薔“你瞧見她麼?”

“剛才好像瞥見一眼”

正說著,姚錦鳳從人群裡鑽了出來,臉紅撲撲的。嬌豔無比,引得遠遠近近的少男少女們目光都釘在她身上移都移不開。

沈薔責備地問她:“你跑哪去了?”

“沒去哪。”他笑盈盈地說“要回去嗎?”

小冬往後看了一眼,沒看見三皇子站在那兒,大概是已經走了。

到現在小冬也沒確定他倆到底有沒有什麼超友誼關係,她希望沒有。

但願沒有吧。

沈薔刮臉羞她:“你啊你,你那五十遍抄完了沒有?”

姚錦鳳今天又把一首詩給搞錯了。

趙呂饒有興致地問:“又是那個要抄五十遍了?”

沈薔不知想起什麼,嘴一撇:“問她自己吧。”

姚錦鳳嘻嘻笑著躲到一邊去。趙呂攜著小冬一隻手說:“來,妹妹,咱們做一輛車,你和我說。”

大概沈薔是不好意思。

她上了趙呂那輛車。和她那輛規制是一樣的,不過車帷什麼的顏色都不一樣。小冬貼著趙呂耳邊小聲說:“上午汪師傅又題背詩來著,錦鳳姐又背錯了。她背的是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說到這兒她頓一下,眯著眼笑盈盈滴看著趙呂。趙呂心領神會,馬上從荷包裡摸出小金豆來孝敬妹妹:“妹妹接著說”

小冬欣然笑納了哥哥的零用錢,裝進自己小荷包之後,才說:“下頭她有背,與君離別日,是妾斷腸時。”

趙呂一怔,哈哈笑出來,:“你們那汪師傅很是古板,大概被氣壞了吧。?”

小冬說:“汪師傅早習慣了。其實錦鳳姐人聰明的很,可是總是不用心。心思總部在書本上。

秦烈聽的清楚,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來。

他笑的並不是姚錦鳳又出來錯。

而是小冬……

小冬的眼睛眯成彎彎月一樣,蘋果似地臉兒顯得慧黠又頑皮

其實……

秦烈摸摸自己的荷包。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腰間也總裝著散珠子和現金豆子、也許,他希望哪天小冬也像訛詐趙呂一樣來訛詐他一回吧。

回到安王府,小冬眼尖地看到秦烈在下車的時候。手扶在車轅邊頓了一下。

趙呂伸出手來把小冬抱下車,拉著她朝裡走。小冬忍不住轉頭,問:秦哥哥,你手可是傷著了?”

秦烈正想說不礙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話到嘴邊頓了一頓,說:“被羅維的球桿擦了一下,也沒什麼。”

“沒什麼?”小冬說:“讓我看看。”

她不由分說,過來把泰烈的袖子卷了起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10 PM

第五十七章 春雷

秦烈肌膚色深,可仍然能清楚地看到手腕上有一道淤痕,高高腫起來。

小冬吃了一驚,看著都替他感到疼。

“這還叫沒什麼?怎麼傷的?”

“就是錯身過去的時候被桿頭掃了一下,沒大礙。”

小冬抬起頭來,秦烈好像腫的不是自己的手一樣,居然還朝她笑,笑得還挺開心:“真的沒事,以前比這再厲害的也是家常便飯。”

敢情兒這還……

小冬伸指頭在腫起來的地方戳了兩下,果然秦烈嘴上說不疼,眉頭卻皺了起來,笑容也僵了。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疼就不要強撐啊。

“讓太醫給你看看吧,這要是……”

趙呂忽然擠了過來,搶著把秦烈的手托過去:“對對,讓太醫來看看,”

秦烈和他對視了一眼,趙呂的笑容有點點猙獰的意味:“讓太醫給你‘好好’看看。”

等小冬換了衣裳再過來,看見秦烈被纏成一個碩大白球的右手,頓時呆了。

“這……”

她記得秦烈只是手腕有傷吧?怎麼纏成這個樣?右手全不見了,從小臂的一半就被白布一層層一圈圈地紮了起來,秦烈抬手,袖子滑下去,露出來的卻是一個大大的圓球,乍一見真嚇一跳。

趙呂笑嘻嘻地說:“傷筋動骨可不是小事,太醫也說要謹慎為上,最好少動。這樣抱起來是最妥當的辦法。”

說得也有道理……

可是小冬還是覺得有些怪異,纏成這個樣,那他吃飯,如廁,洗臉這些日常事務都沒法自己做了嗎?

“晚飯啊,晚飯不用擔心,我喂他吃。”趙呂哈哈笑,用力拍打秦烈的肩膀,拍得啪啪直響:“我們是好兄弟嘛。”

太奇怪了……

小冬看看大笑的趙呂,又看看有些僵硬的秦烈。

肯定有哪兒不對勁。

等小冬一出去,趙呂那張笑臉就變了味兒,手也收了回來,坐到了桌子另一邊。

這一場喧鬧的馬球賽,讓小冬一直到晚上都靜不下心來,耳邊總覺得有什麼聲音在嗡嗡作響,閉上眼就能看見馬蹄激烈地踩踏爭搏。

胡氏問她怎麼晚上吃得少,她說因為天氣燥熱。

“正是,今天熱得太怪異,晚上說不定要下雨。”

小冬睡得不安穩,隱隱聽著驚雷聲響,她從夢中驚醒。

紅綾已經趕著披衣進來,端著燈。

“郡主?”

“下雨了?”

“是啊,剛打了雷,真響。”

她怕小冬嚇著,小冬卻說:“打開窗子看看。”

她極堅持,紅綾只好應了一聲,過去推開了一扇窗子。

風頓時刮屋裡來,帶著泥腥氣和潮意。

一道電光閃過,將窗外的一切映得如同白晝,瞬息後又歸於黑暗。驚雷聲滾滾而來,小冬只覺得屋瓦仿佛都在震顫,紅綾給她披上一件衣裳,又回去倒茶來。

小冬捧著茶盞,茶煙嫋嫋彌散,淺香盈盈。

急雨嘩啦啦地落下來,打在屋瓦上挑簷前,聲響便如白天聽到的那急促連貫的馬蹄聲一樣。

“還早呢,剛過三更,睡吧。”

小冬搖搖頭,抱著起頭坐在那兒發呆,雨聲灌滿了雙耳,天地仿佛都被這聲音徹底淹沒了。燈光從敞著的視窗照出去,外面的雨線被映得閃亮發光,仿佛一道道銀線劃破黑幕。

外間也亮起了燈,聽著有人說話。

紅綾起身去看,回來說:“沈姑娘也讓雨驚醒了,看著咱們這邊亮起了燈,讓丫鬟過來問了一聲。”

說著話,沈薔自己也過來了。她穿著水紅的軟紗的小衣睡褲,披著件斗篷,腳上的鞋子已經讓雨水打濕,就脫了放在了門口,赤腳走了進來。

“你也醒啦?”沈薔臉上還有淺睡暈紅,頭髮也散著,打著呵欠挨著小冬坐了:“我來給你作伴兒,省得你讓打雷嚇著了。”

小冬笑了:“我可沒害怕,你別是自己怕打雷吧?”

說著話,又一道極亮的電光閃過,紅綾忙替小冬掩上耳朵,雷聲瞬息而至,就在頭頂炸響了,這一聲雷響聲勢驚人,震得窗櫺案幾桌架都跟著發顫。小冬只覺得那雷仿佛打在身上,五臟六腑都跟著震得全翻了個身。

沈薔花容失色:“我……”她聲音有點啞,頓了下,清了下嗓子:“我還沒聽過這麼響的雷呢。”

紅綾這才放下手:“別說姑娘沒聽過,我長這麼大也是頭一回,不用說,今年夏天一定熱。”

“是麼?”沈薔手還捂在耳邊不敢鬆開,以防再有雷響好能及時掩耳。

電光閃亮時,後窗的樹影被映在窗上,還沒長出多少葉子的枝幹蒼勁虯曲,有如夜梟張開的利爪抓了過來,小冬微微心悸,朝後縮了縮,靠在沈薔身上。

沈薔拍拍她:“別怕,我在家時也聽人說,春雷響驚疫鬼,越想越好,把疫病邪氣都驚散了,這一年就康康泰泰地過了。”

小冬點點頭。

都沒了睡意,第二天又不必去學堂,沈薔說:“咱們玩兒一會兒再睡。我去拿棋子,咱們來擲子還是猜枚?”

紅綾說:“這個人少可不好玩。”

沈薔一拍手:“對,把錦鳳也叫來。”

小冬拉了她一把:“她怕是睡了。”

“哪能,睡了也得給震醒了。她那麼愛湊熱鬧,不叫她,她明天知道了肯定不依。”沈薔朝外走,紅綾忙說:“沈姑娘稍等,我讓人取雙雨鞋來。”

“不用,從回廊上繞過去,濕不著。”

紅綾要替小冬穿衣裳,小冬搖頭:“又不出去,拿那個給我披著就行。”

紅綾說:“那也行,不過窗戶可不能敞著了。”

小冬抿嘴一笑。

其實她還想到窗口去看雨呢,但也知道紅綾是絕對不許的。

就是紅綾肯,明天胡氏要知道了,也得剝她一層皮。

沈薔去了不多時便回來了,她剛才臉色紅潤,回來時卻粉面蒼白,神色不定。

小冬見只有她一個人,問:“她睡了?”

沈薔搖搖頭,說:“她不在屋裡。”

小冬也覺得意外:“咦?這麼大雨,她還能跑出去玩?”

姚錦鳳的性子,說好聽點是活潑率直,說粗一點就是野性難馴,八成是讓雷驚醒了,跑外頭去了。

“她也真是,真讓雨澆了生病怎麼辦?”

也正應著小冬的話,外面風越發緊了,雨聲越來越大。



第五十八章 溫泉

第二天清早雨小了不少,枝頭的花被大雨打落了許多,零落繽紛地落在地上,一片濕潤輕紅。

小冬問姚錦鳳:“你昨晚跑哪兒去瘋了?”

姚錦鳳怔了下,咬著筷尖,露出雪白整齊的貝齒,忽然笑了,眼睛忽閃忽閃地:“出去淋雨了。”

“你也不怕讓雷劈了。”

沈薔這話說的有些尖銳,讓玩笑話聽起來一點兒玩笑的意味都沒有。小冬看了她一眼,輕聲說:“薔姐。”

沈薔低下頭來,默不作聲,恨恨地往嘴裡填了個燒賣。

姚錦鳳並不生氣,老實說小冬從來沒見她露出過特別不高興的神情——除了想玩什麼做什麼而不被允許的時候。

可那些時候她也只是氣悶沮喪,並不發怒。

“咱們今天做什麼?”

小冬把嘴裡的粥咽了下去,想了想:“還下雨呢。”

姚錦鳳興致勃勃地說:“上次世子說的那個康泉,咱們去跑溫泉吧?”

呃?小冬想起來,趙呂是提起過那麼一回,但是上次因為有事沒去成。

沈薔一邊翻白眼一邊拿筷子在粥碗裡亂戳:“又不是冬天,泡什麼溫泉哪。”

“我長這麼大還沒泡過你。”

小冬心說我也沒泡過啊——當然,她在王府裡經常泡一隻大桶裡,可那是熱水不是溫泉水。

被姚錦鳳這麼一說,小冬也來了興致:“好,咱們去康泉。”

從安王府到康泉,再從康泉到安王府,一來一回路上要花約摸四個時辰——一天的大好時光就這麼耗在路上了。小冬真後悔沒先打聽清楚路程遠近再做決定。

這麼一算能泡溫泉的功夫只剩下很小一點點啊。

而且更不巧的是,康泉現在人氣旺盛——皇后娘娘帶著兒子女兒也來了,正好當面遇上。

出門真該先看看黃曆才是,今天一定是不宜出行。

小冬腹誹著,領著沈薔和姚錦鳳給皇后行禮。

“別多禮。真是巧了,你們也今天來玩?”

皇后臉色不怎麼好看,小冬恍惚聽說皇后近日鳳體違和——那是來康泉修養的?

說實話,皇后的相貌……嗯,秀麗端莊。不過要是小冬說實話,皇后眼睛細,嘴唇稍厚了些,臉龐也顯得更豐潤些。雖然也絕對不醜,可是……

在宮裡比較數得上的女人,皇后,明貴妃,張婕妤,近日聽說還有一個葉美人得寵。葉美人小冬沒見過,就她見過的三個裡頭,論地位排,是皇后,明貴妃,張婕妤。若是按美貌和風情排,那就是張婕妤,明貴妃,皇后,正好顛倒了過來。

四公主和三皇子陪侍在旁,四公主穿著素麗,一件青衫,不施脂粉,看來溫婉動人。三皇子則是一身勁裝,十個手指上有六個套著鐵扣——他難道是侍奉母親盡孝的同時還想去騎馬打獵?

不不,應該是因為來時騎馬來的,所以才這身打扮。

“好啦,你們小姑娘玩兒去吧,我也累了。”

四公主猶豫了一下,皇后說:“你去吧。”

溫泉到底還是泡了,不過又多了一個四公主。

沈薔替小冬挽好頭髮,左右看看,笑著說:“好了。”

小冬已經等不及了,貼著池子邊兒坐著,伸腳試了試,水略有些燙。

姚錦鳳在旁邊笑著,把兩根辮子一左一右用簪子別上,撲通一聲跳了下去,水花濺得到處都是。

四公主靠在池邊兒上,在水氣中微微眯著眼。

小冬個兒矮,只在池子靠東邊的淺處坐著,紅綾寬了外衣,穿著蔥黃衫子,腰間系條束帶,從小丫鬟手中接過牡丹紋朱漆捧盒來,盒裡有一碗鴛鴦酥,一碗蒸杏露。小冬看了看,指指鴛鴦酥。

紅綾捧過碗,拿鑰匙喂她吃。

“唔……舒服。”小冬眯著眼,這鴛鴦酥甜中帶酸,冰冰涼涼,像霜淇淋似的,泡溫泉時候吃再合適不過。她仔細品了品味兒:“以後咱們勤來來,多泡泡才好。”

紅綾輕聲說:“正是呢,這泡溫泉對身子大有好處,還聽說常泡這個,肌膚也更好。”

四公主抬抬眼,忽然問:“你身上是薔羅紗?”

紅綾忙答了句:“是我們郡主裳的。”

四公主點點頭:“這吃的什麼?給我也端一盞來。”

姚錦鳳忙說:“我也要。”

她穿著件素紗衣,被浸濕了貼在身上,發似烏雲,膚光如雪,襯著紅撲撲的臉兒,美得讓人目眩。小冬雖然平時看慣了,可是這會兒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讚歎她的美貌。

姚錦鳳的身形曲線玲瓏優美,從頭到腳都像是上天精心琢磨的藝術品。

這麼一位佳人,真不知道她將來會長成什麼樣,又有什麼人有福氣將她娶了去。

小冬吃得眉開眼笑,臉兒被熱氣熏得紅紅的,鼻尖兒上除了一層細汗。

“今天下雨,要不然往後面去,還有露天的池子,風一吹過來,池上的水煙跟霧一樣。”四公主輕聲說:“我小時候和幕後來了一回,玩著玩著卻找不著跟著的人了,四下裡和野地一樣,什麼也看不見,嚇得大哭起來。”

小冬在心中描繪了一下那種人浸在泉中,水煙嫋嫋山風微茫的情形,嚮往地說:“嗯,下回我們也去。”

“那說定了,回頭一起去。”

沈薔和小冬你拉我一下我戳你一下,互相潑水嬉戲。姚錦鳳泡了一會兒便起身上去。小冬有些意外,一手還掰著沈薔的手指頭,“咦?你不泡啦?”

“熱。”她說:“你們玩,我出去歇歇。”

小冬沒覺得什麼,沈薔的手卻微微一僵,抬起頭來:“你這樣子怎麼去外面?”

“那有什麼。”姚錦鳳從屏風後探出頭,一手擰辮稍兒的水,一手接過了丫鬟遞過來的衣裳,很快換好了衣裳穿束齊整,笑著說:“我去去就來。”

小冬想了想,問四公主:“四姐姐,你知道觀星台嗎?”

四公主說:“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聽我哥哥說,觀星台築在宮中最高處,從那兒能俯瞰整個京城。”

“那倒是,不過一般除了欽天監的人,也沒人上那兒去。”

“我就是想從高處看一看京城是什麼樣兒。雖然住在京城裡,可是京城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我可不知道呢。薔姐,等天晴了咱們一塊兒去吧。”

沈薔往外看了一眼,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11 PM

第五十九章 探病

小冬像被泡塌了架的麵條兒,軟綿綿地趴了下來。紅綾替她梳了頭髮,又捧過紗被替她蓋上。

“郡主睡一會兒吧。”

“嗯……”小冬迷迷糊糊地問:“錦鳳姐呢?”

“姚姑娘還沒回來。”

小冬眯著眼,又想起來,“嗯……那薔姐姐呢?”

“沈姑娘也說要出去散散熱。”

哦……真有這麼熱嗎?一個兩個都往外面跑。

小冬眯了一會兒,覺得好像根本沒睡著,紅綾輕聲問:“郡主,起來了吧?該回去了。”

小冬打了個呵欠,覺得這一覺睡得真是神清氣爽,懶洋洋爬起來任紅綾穿衣穿鞋。

沈薔已經回來了,坐在一邊兒發呆。

小冬好奇:“你不是去找錦鳳姐了?”

沈薔轉過頭,怏怏不樂:“沒瞅見她。”

紅綾吩咐著:“都仔細收拾,別落下什麼東西。”

小冬穿鞋下地,姚錦鳳恰從外頭進來。

小冬泡了溫泉,又美美睡了一覺,臉兒顯得紅倒是沒什麼。姚錦鳳去外面轉了小半天,外頭雨細風涼,她的臉倒顯得比小冬還要紅潤。

“咦?這就回去了?”

沈薔看她一眼:“你要捨不得,就住下好了。”

小冬也真有點兒捨不得走,不過她也知道,讓她出來玩玩兒可以。要住下,非得有安王點頭,趙呂陪同不可,不然這一大一小絕不能同意。

紅綾將小冬換下的衣裳收起來交給丫鬟捧著,笑著說:“再不走,天黑前可回不了府了,王爺和世子難免要掛心。”

她是真沒說錯,小冬她們回去的半路上就遇著安王打發來接她們的人了,兩撥人會成一路朝回走。一進府門,趙呂就趕了過來,捧著小冬左看右看,發現她齊齊全全一根兒頭髮沒少,才松了口氣:“妹妹氣色倒好,康泉那好玩兒麼?”

“好。”小冬用力點頭:“下回哥哥再帶我去。”

“好好,”趙呂那頭點的叫一個快:“下回我陪妹妹去。對了,去見父親吧。”

小冬應了一聲,趙呂牽著她的手一起去見安王。小冬看看前後,只見趙呂一個人:“秦哥哥呢?”

趙呂噙著笑說:“他有事兒,忙著呢。”

小冬還想問他忙什麼,已經走到了廊下,安王在屋裡說了聲:“進來吧。”

自從聖德太后被扳倒了,安王好像比以前跟忙了。小冬趙呂進去後先請安,小冬一頭紮進安王懷裡:“父親好些天沒在家裡用晚飯了。”

安王摸著她的頭髮,似乎還能感覺著溫泉水留在上面的淡淡潮意。

“溫泉好玩嗎?”

“嗯。”

“今晚咱們一塊兒用飯,讓廚房多做兩個好菜。”

“好。”

小冬老實地坐到安王旁邊的椅子上,聽著安王問趙呂今天學了什麼,做了什麼。她左耳進右耳出,揪著安王玉佩上的穗子玩。

結果那兩人的話繞回她身上:“小冬,今天在康泉,你見著皇后了?”

小冬抬頭:“見著了,還見著了四公主,三皇子。皇后娘娘氣色不十分好,是不是去康泉休養的?”

安王問:“皇后說了什麼嗎?”

“沒有啊。”小冬想了想,除了兩句客套話,什麼也沒說。再想想,泡溫泉時四公主也沒有說什麼。不過她倒想起另一件事來:“父親,薔羅紗有什麼說法嗎?”

“也沒有什麼。”

小冬問完了就知道自己沒問對人,對於這些閨閣女兒們感興趣的話題,他怎麼說得上來?這些應該去問胡氏才對,她才是這上頭的行家裡手,吃穿用度樣樣提得起放得下瞭若指掌。

“怎麼想起來說這個?”

小冬順口說:“今天我們泡溫泉,四公主問紅綾身上穿的是不是薔羅紗。”

那是今年開春小冬得的份例裡頭,她一個人可穿不了這麼多。出了紅綾和紅英,還給趙呂身邊的兩個大丫鬟書香墨香也都各做了一件,反正是在裡頭穿,也不打別人的眼,今天巧了,讓四公主看見。

大概是比較貴。

這薔羅紗又密又軟,明明看著薄,可是掂在手裡卻沉沉的很有質感,拿來做了貼身穿的,別提多舒服了。

晚上果然多做了兩個菜,都是要下大功夫的,也是小冬愛吃的。

小冬早注意安王似乎不動葷,一個人用飯的時候桌上全是素的,於是特意拿湯匙舀了雞絲和蝦丸給他,安王也就笑納了。

小安一回頭看見趙呂眼巴巴瞅著自己,仿佛餓了三天沒得吃上飯一樣,忍著好笑,給他也舀了一勺,趙呂這才眉開眼笑。

小冬咽了一口飯,想起秦烈來。他的手不知好些了沒有,要還是包成個大球樣兒,飯又怎麼吃呢?

這事兒她一直惦記著,晚上她回去問胡氏:“胡媽媽,秦哥哥的手受了傷,我去看看他——要帶什麼東西去?”

探病好像不太好空手去,可是大家都住在一個府裡,難道帶簍水果拿捧花?

這個不用她操心,胡氏已經打點好了,有藥丸有吃食,十分妥當,小冬只管空手總過去就行了。

秦烈來王府這麼久,小冬還是頭次到他住的地方來,院子離得不遠,還沒進院門,秦烈已經迎了出來。

小冬先看他的手,雖然還包著,可是只是纏著手腕。

“手怎麼樣了?”

秦烈活動了兩下,笑著說:“好多了。”

小冬問他:“晚飯吃了嗎?你要寫功課怎麼辦?”

秦烈老老實實一一回答:“晚飯吃過了,這兩天正好沒什麼要寫的功課,就是有,也不用急著交,多等兩天補上也行。”

盒子裡裝著治跌打的外用藥,還有碼得齊齊的點心之類,秦烈笑著說:“我又沒什麼重傷大病,不用這麼麻煩。”

小冬心說反正不是我備的,根本不麻煩。

“今天你們去溫泉了?”他說了這句,小冬已經在肚裡替他接了下半句,果然兩人一個張嘴一個心想,同時冒出句:“好玩麼?”

今天已經好幾個人問過了,趙呂問了安王問了胡氏問了,小冬就知道秦烈肯定也得問這個。

“挺好的,就是不能泡太久,要不身上都沒力氣了。”說這話時,她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侍兒扶起嬌無力”那句詩來,忍不住給雷得哆嗦了一下。

茶端上來還沒喝,門外有人說:“世子來了。”

話音未落,趙呂已經一掀門簾走了進來。



第六十章 邀約

趙呂看看小冬又看看秦烈,笑了。

小冬怔了一下。

趙呂在門邊,燈影在他腳邊長長地拖曳出去。

不知什麼時候,趙呂已經長高了,也長大了。他現在已經不像小冬初見他時那樣稚氣未脫。他長高了許多,已經有了少年長身玉立的姿態。

在趙呂眼中,小冬也長大了。

記得頭次看她的時候穿著短襖,頭上紮著絨花,坐在床邊上,腳沾不著地,懸著,鞋頭還有兩個小絨球,乖乖地一動也不動,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臉蛋兒閎通通的,像個布娃娃一般。

趙呂也說不上來當時什麼感覺,他知道自己有個妹妹,不同母,很小的時候見過一面,早就沒有了印象。可是有的時候,難免會想起來這個妹妹。然後見著小冬的時候,那些模糊的想像像畫紙上散碎淩亂的細線陡然間重疊結合在了一起,染上了鮮亮的顏色,然後吹一口氣,畫中人活了過來。

他想像中的妹妹,就是這個樣子,一分都不差。

而那個時候他也知道,姚青媛的病,好不了了。

這個像娃娃一樣又乖又可愛的妹妹,也和他一樣,成了沒娘的孩子。

趙呂一下子就覺得自己變得高大起來。

他覺得自己有責任,有義務照顧好妹妹,把她失去母親的缺憾也補給她。

以前趙呂總羨慕別人家母慈子孝,姐妹兄弟和樂融洽。從小冬被接回來,趙呂就再也不羨慕旁人了。相反,他覺得別人得倒過來羨慕他。

誰家還有這麼可愛懂事聽話的妹妹?更不要說妹妹對他也是一樣好。

趙呂像一隻看守寶藏的惡龍,警惕著每個靠近的人。

這倒和男女之情沒關係,畢竟小冬離淑女窈窕還差著老遠。

他就是不想讓別人在妹妹心中搶了原本該屬於他的地盤。

以前沈靜來時,他曾經對沈靜生過提防之心,不過那時候他也沒細想,而且沈靜和小冬也不親近。

可是這個秦烈……

趙呂暗地裡磨牙。

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啊!

趙呂的心理,小冬多少也明白一點。

呃,作為被兩隻小狗爭搶的肉狗頭,小冬覺得……嗯,還是有那麼點虛榮的。

果然趙呂沒等說兩句話的功夫就說天色不早了,把小冬給拉走了。

小冬試探著問:“父親好像……有心事?”

她本來只是順口問問,安王這些天忙得很,今天卻早回來了,而且——看起來並不是很輕鬆。

“是啊。”趙呂小聲說:“現在正嚷嚷著要立太子。”

啊……這可真是件大事,絲毫不遜于聖德太后移宮的重要性。

小冬竟然一點也沒發現,可見她實在不是個精明的人,起碼她沒有一點兒靈敏的政治嗅覺。

太子,就是下一任皇帝。

“那,是誰呢?”

“這個……”趙呂小聲說:“多數人說是要立嫡。”

那就是三皇子了。

“也有人說要立長……”

沒有老大,那老二就是老大。可是二皇子那個出身,那個樣子,比三皇子實在差得遠。

“還有人說當立賢,現在皇子年紀都不大,也都沒成親沒做過什麼事,看不出誰更賢明。”

呃,這話說的也有道理。

“那皇上呢?”

“皇上沒表態。”

所以一直挺忙的安王,卻破天荒的回來早了。是不是外面煩擾紛雜,回家來躲清靜?

也許安王另有打算,不過小冬不明白而已。

“你在學堂……若是有旁人和你說什麼,你不要理會就行了。”

小冬點頭答應。她想起長春宮裡頭,皇后,明貴妃和張婕妤她們之間的暗潮洶湧,是不是也同這件事有關?

八成是。

髮絲蹭得有點癢,小冬抓抓耳朵。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也不讓我多過幾天踏實日子。

老天保佑錦鳳表姐和三皇子沒關係吧……要不然這亂糟糟的關係……

小冬實在有點頭疼。

“沒事兒,皇上既然不想現在表態,那些人折騰也沒用,過了這陣兒就好了。”趙呂安慰她:“妹妹別擔心。”

“嗯。”

可這回趙呂沒說對,這事兒沸沸揚揚鬧了大半年都沒停歇,而且好像捲進去的人越來越多。連集玉堂這個應該是象牙塔中女兒國的地方,也漸漸能聞出別的味道來。

小冬倒想兩耳不聞窗外事,可是有事找你,你也沒辦法啊。

四公主端著一張笑臉,懇切邀請小冬去她那裡喝茶,還說有給沈芳的結婚賀禮讓小冬轉交。

小冬笑眯眯地說:“可我答應了太后娘娘去抄經的……唔,不如這樣,四姐姐咱們一塊兒去太后娘娘那裡吧?長春宮的茶點可好了。”

雖然沒有事先說好,但四公主又不能去找聖慈太后求證她們是不是有約在先。

四公主頓了一下,小冬也不跟她多說,直接拉著沈薔的手,又問姚錦鳳:“錦鳳姐,你去不去?”

姚錦鳳咬著筆桿出神,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我就不去了。”

“四姐姐,那咱們一塊兒去?”

四公主猶豫了下,最後還說搖了搖頭。

這種事不是頭一回,六公主最主動,已經邀過她好幾回。五公主也邀過幾回,一時間小冬真成了香餑餑。

但是這回她可高興不起來。

趙呂和秦烈都對她好,小冬可以肯定他們不為別的,就是想對她好。

可是外面這些人不一樣,他們這是項莊舞劍,意不在小冬,是在安王。

唉,但願立太子這事兒早些塵埃落定吧。

小冬現在明白為什麼上回逼聖德太后移宮的時候安王要把她送到鄉下去。

她認真考慮能不能不上這個宮學,換個地方上學。聽說京城裡也有其他女子學堂,有一家琳琅書院就很有名。

她剛一提起這話頭,沈薔就白她一眼:“你快拉倒吧,這裡嫌麻煩,難道換個地方就不麻煩了?只要是安王爺的女兒,你走到哪兒……”

有宮人迎面過來,避到一旁行禮。沈薔停下來沒說,等走過去了,才說:“反正她們也就是想和你親近,你不理會就行了。”

“嗯,我哥哥也是這麼說的……”

而且有聖慈太后在,後宮裡小冬也不用怕誰。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11 PM

第六十一章 聽牆根

沈薔這些天總有些心事重重,小冬問過一次,她沒說。

小冬琢磨,是擔心沈靜下場考試的事?還是掛心沈芳要出閣的事?

或許,她是想家了。

來京城這麼久,沈薔還沒有回過河東。

離鄉背井,沈薔也不容易。

所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小冬都想對沈薔,對姚錦鳳好一些。

因為是這個世上,女子實在比男子要艱難得多,出嫁之前幾乎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單純,快樂,無憂無慮。但是這段時光如此短暫,很快她們會各自嫁人,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辛苦持家……那是一個拿起來就放不下的重擔,一背就是一生。

小冬想到將來,有些沮喪,也有些畏怯。

是的,她有些懼怕長大。

現在太過於幸福,以至於她不知道將來怎麼辦。

安王和趙呂如此疼愛她,捨不得她受一點委屈,天下的好東西都恨不得捧給她。

可是她,終究總是要嫁人的。

她會嫁一個什麼樣的人?又會進入一個什麼樣的家庭生活?她是不是能應付那樣的生活?有公公婆婆,有妯娌姑嫂,甚至,要面對將來的丈夫的妾……

小冬打個寒戰。

妾?

那該如何去面對,如何相處?

是的……安王也有妾,但小冬總是忽視她們。在她心目中,安王府是家,她有父親,也有哥哥,他們三個才是一家人,別的人,都和她無關。

這多少有點自欺欺人。

可是小冬真的想像不出來,如果她將來嫁了人,該怎麼應對這類人?

小冬失眠了。

躺下來覺得身上燥熱,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她把被子踢到一邊,從帳子的縫隙裡朝外看。雲屏燭影,夜風幢幢。

小冬說不上來她在怕什麼。

也許,她怕的是自己終究要長大,要面對不得不面對的一切。

她披了一件衣衫起來,沒驚動旁人,自己悄悄推開門出了屋子。

外頭夜涼如水,月色溫存,像是給夜中的庭院鋪了一層紗。院子裡不知道什麼花,晚上依舊開著,香氣彌散在空氣裡。

小冬沿著回廊向前走,她在屋裡時怕有聲響沒有穿鞋,把兩隻鞋拎在手裡出來的,到了外面覺得腳涼,才想起來把鞋穿上。

玉芳閣極大,後面的花園裡立著一架秋千。

秋千這東西,玩的時候熱鬧,但是沒有人的時候,秋千孤零零地垂立在那裡,也很寂寞。

夜間看來,尤其是這樣。

小冬站在花樹影子裡遠遠看著那架秋千,身上覺得有些涼。

一個已經成年的靈魂住在孩子的軀殼中,身邊的人都當她是孩子,漸漸地,她也快要迷糊起來,把自己當成一個孩子。

孩子是天真的,軟弱的,得依附別人才能生存。

過得太幸福了,所以漸漸沉溺於安逸之中,遇到一點兒難事也先想要逃避。

這樣可不成。

再說有的事,並不是逃避就能繞開。它還是豎在那裡,總會迎面撞上來。

小冬攏了一下衣襟,該回去了,要被人發現了,非得嚇壞幾個人。

她聽到細碎的話語聲,斷斷續續的很不真切。風一大,就聽不見了。

小冬嚇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動彈,差點連呼吸都屏住了。

女子的聲音說:“……我不想總和你這麼偷偷摸摸見面……”

然後有男子的聲音說話,只是他的聲音本來壓得就低,離得遠,聽起來更加含混不清。

是她院子裡的丫環和外院的人私會嗎?

小冬已經在肚裡唾駡自己為什麼想半夜溜出來閒逛,哪怕是為了解悶散心,也可以在屋裡推窗望月好不好!

非弄到現在這麼不能進退的地步,要是被那兩個人發現了,她怎麼辦?要是那兩個人情急之下對她做出什麼來,她哭都沒處哭去。

小冬緩緩挪步,貼牆站著。

那邊兩人說話聲音大了一點,小冬又聽見那女子說:“……你真喜歡我,就該大大方方說出來,為什麼你不說?”

她最後一句話稍稍拔高了一點,因此聽的更加清楚。

小冬在心裡贊同。

正是正是,他要真喜歡你,去求求管事福海,未必不能得償所願。

這樣夜班偷會,真被逮住,兩個人都沒好果子吃。

男子的聲音卻比剛才更低了,也許是心虛,也許是怕人聽見。

不過謝天謝地,他們終於是走了,小冬又等了一會兒,聽不到他們的聲音,終於哆嗦著移步回去,起先一步一步像貓一樣小心,後來快到門口時加快了速度,事後想想自己都為之驚歎,人的潛力真是無窮,一被危機刺激了爆發起來,她竟然能跑得那麼快!而且,動靜還很輕,並沒把外面值夜的人吵醒。

她把鞋子一踢,坐在床上。

腿還在發抖,止不住。

可能是後怕,不過更有可能是因為她剛才跑得太劇烈了。

她給自己倒了口茶喝,喝得太快差點兒嗆著。

經這麼一嚇,她倒回床上倒是很快就睡著了,一夜一個夢都沒有做。

早上起來小冬恍惚著,還覺得自己昨晚做了個離奇的夢。夢裡她從房裡溜出去,在牆根兒下聽見別人私會——

不,不是夢!

她的腳底還有灰呢!

她昨晚確實光著腳溜出去了,也確實聽到有人在那裡私情偷會!

晚上太緊張,她都沒注意到那兩個人到底在哪個角落裡,是在牆裡還是牆外。

要是牆裡……除非那人翻牆進了院子,不大可能。

難道是牆外?有可能。玉芳閣牆外面那裡有一片竹林,還有幾株年深日遠枝繁葉茂的大樹,要是那兩個人在牆外樹下,倒是個避人的好地方。

對,應該是牆外。

她院子裡的人,小冬心裡還是有數的。紅綾紅英她們倆肯定不會,其他的丫鬟,小丫鬟,都是幾個人住一間房的,夜裡想偷溜出去,難度有點大。

那是哪一房的丫鬟呢?還有,外院的人,怎麼進的內宅?從哪兒溜進來的?這回能溜進一個偷情的,那下回會不會溜進來個刺客?

小冬越想越驚心,可是,她要怎麼辦?



第六十二章 婚娶

說出去?

可那樣事情就鬧到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牽連。不說那兩個人查出來准要受懲處,就是其他人,包括夜裡值守的人,其他的丫鬟,府裡的護衛……小冬不用想都知道這個時代查這種事一定是大面積無差別打擊方式。

不說的話,心裡總存著疙瘩,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有什麼更糟的發展——不知在哪兒聽過一句,姦情就像那野草,一放任就會長成連片連天。

小冬試探著問胡氏:“胡媽媽,紅綾姐姐她們,將來也要嫁人吧?”

胡氏笑著說:“那自然是要嫁的。”

小冬算算,紅綾現在不是十四就是十五,記得有一回做一塊兒說話他說過是哪年生人,算一算,年紀不算小了——當然是指在這個時代。要是小冬上輩子那時代,十四五?還沒上高中哪,可在這裡已經是及笄之年。

“那她們幾歲嫁人呢?”

胡氏摸摸她頭:“你這孩子怎麼想起問這個?這事兒府裡自有定例,你不用替她們憂心。”

小冬心說我也不想憂心,這不是覺得女大不中留麼,別留出仇人來。

“那嫁給什麼人?嫁給咱們府裡的人嗎?”

胡氏顯然覺得和小冬討論這個嫁不嫁的問題很不合宜,於是打岔把話引到另一件事上去了。

小冬又不能把話再岔回來,她一個小姑娘總惦記著嫁人不嫁人的事兒不好,雖然是別人嫁人。

可是,她自己琢磨的時候,卻聽說了另一樁嫁娶的事。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要定親了。

小冬剛聽到的時候怔了一下:“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要定親嗎?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趙芷搖搖頭,她嘴裡總含著糖,含含糊糊說:“不知道。不過肯定是皇后娘娘要給三皇子擇門好親,二皇子不過是順帶。畢竟他年紀還要大一歲,雖然他不是皇后生的,但是總不能越過他先給三皇子娶親啊。”

先前只是幾個人私下裡竊竊私語,這事未必成真,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議論的人越來越多,宮中也正式傳出消息來,可見這事兒是準確了,二皇子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女家姓石,父親果然名不見經傳,是原州府尹。

小冬納悶,回去問安王,原州在什麼地方。安王命人取了一張地圖來,鋪開了指給她看:“這是京城。”

小冬點了點頭。

安王的手往東南斜指,指出得有好遠去:“這裡就是原州。”

那離京城可真不近。

安王又在地圖上指給她看河東在哪裡,遂州又在哪裡。

小冬賴在安王身邊兒不走:“父親,三皇子真要娶親了嗎?”

“嗯。”安王摸摸她的頭:“男大當婚,自然該成家立業。”

古人總把成家放在立業前頭,小冬想想自己上一世的那個時代,卻是要倒過來,立業成家,沒有業,哪個姑娘肯嫁啊。所以這裡的人成親總是很早,而現代的人卻越來越晚。

安王現在還是風度翩翩美男子一枚,一點不像中年男人。他成親也必然很早。

從安王那兒出來,小冬想了想,抬腳進了姚錦鳳的院子。

姚錦鳳難得的安靜,正在做針線。大片大片的色彩豔麗的布散亂的鋪了一床一地,小冬站在門口只覺得無處下腳。

“錦鳳姐,你這是做什麼呢?”

“做裙子。”

姚錦鳳笑盈盈地把布朝邊上踢了踢,空出一條細縫來給小冬走路:“我那一條穿不上了,再做一條。”

“怎麼自己做?你說個樣子,讓針線上的人給你做也是一樣啊。”

“不一樣,”她把手裡的針線放下:“別的東西都能讓別人替做,這條裙子一定要自己做的。”

這麼多的布,縫成一條裙子,而且極盡絢爛華麗。小冬進屋沒一會兒,就覺得眼前有點繚亂發暈。顏色太豔,而且太多了,鋪展得眼裡沒有別的。

她只是隱約有些擔心,才特意來找姚錦鳳。

可是她並沒有一點憂色。

她和三皇子應該是真的沒有關係。

小冬一確定了這一點,頓時覺得渾身輕鬆,開始有餘裕打量這塊做裙子的布料。

這料子小冬沒見過,看織法和顏色,應該不是安王府裡的東西。

“什麼時候買的這塊料子,真好看。”

其實,實在有點太豔了。除了姚錦鳳這等美人,旁人要敢穿上這種裙子——那實在太有勇氣太有犧牲精神了。

但好看是真好看。

也許每個女孩子都憧憬過有一件華麗的錦衣,披上它,猶如女王一般,享受眾人豔羨驚歎的目光。

不過……咳,自己沒長相沒身段兒,錦衣不能亂披,披上錦衣也像只肥肥的大錦雞,那就糟糕了。

小冬心情極好,就像埋在身邊兒的定時炸彈成功拆除,真是看什麼都覺得順眼,哪怕是這顏色刺眼的布。她笑嘻嘻幫著姚錦鳳挑線。姚錦鳳的那手女紅真是難見人,但是好在這布夠豔,豔到人一看到眼就花,也就沒那個精神繼續查看陣腳粗不粗花繡得糙不糙了。

嗯,所謂一美遮百醜,到了衣裳上頭,就是一豔遮百醜了。姚錦鳳人本來就美,穿什麼衣裳就是次要的,那衣裳上繡的花當然更不重要。

“錦鳳姐。”

“嗯?”

“你想家嗎?”

姚錦鳳手裡的活計停了一下:“想的,想我娘,想寨子裡的人,那兒沒有京城這麼多好吃的,沒有這麼多富貴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小冬拈起一根線:“要不,我和父親說,送你回去好嗎?”

姚錦鳳朝小冬笑笑:“好呀,我還真想回去看一看呢。”

可晚間胡氏便和小冬說:“姚姑娘……她還是不回去的好。”

小冬訝異:“為什麼?”

胡氏將剔了籽的甜瓜遞給她:“即使回,她也只能回遂州他父親那裡。她母親其實早生了病……在她來京城後約摸半年就過世了,只是瞞著姚姑娘一個人。遂州姚家未必容得下她,她母親一死,她族人那裡只怕也沒人收留她……說起來,姚姑娘也怪可憐的,兩邊都算是家,可是都回不去,都不拿她當自己族人看。”

“她……母親過世了?”小冬差點咬著舌頭,忙把甜瓜咽下去:“她自己還不知道這件事?”

“是啊。”胡氏輕聲說:“這也是送她來的人的意思……可一直瞞著也不是辦法。”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12 PM

第六十三章 訂親

是啊,瞞著不好,可是要說出來,也很艱難。

小冬忽然想起一件事,姚錦鳳來了不久後,秦烈送了一件東西來,說是老家捎來的,那條裙子,還有一把華麗的刀。當時曾經覺得奇怪,怎麼會突然捎來這些東西。

那時候,姚錦鳳的娘就已經不在了吧?所以那些一看就有些象徵意義,應該好好保管的東西,才讓人捎了來,交到了姚錦鳳的手中。

嘴裡的甜瓜好像也不那麼甜了,帶了酸澀的意味,難以下嚥。

自己還跟她說送她回家去。

回哪個家呢?她母親不在了,遂州她父親那裡,能算是她的家嗎?

胡氏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她身邊來,把小冬抱在懷裡。

小冬靠在胡氏肩膀上,小聲說:“胡媽媽,你別走。”

“不走。”胡氏輕聲說:“我不走。”

旁人的不幸像是一面鏡子,讓小冬照見到自己現在有多麼幸福。

她此後絕口不提松姚錦鳳回家的事。

二皇子的婚事既然議定,下頭就該議三皇子。皇后千挑萬選也沒有定下來,中間還病了一場,不知是不是思慮太過。她病的著實不輕,小冬也去探了一次病,四公主已經好幾天沒去集玉堂上課,守在皇后床前伺候,一張清秀的臉龐煎熬得瘦了一圈,整個人看起來如紙般單薄。

小冬本來對這幾位公主是一直敬而遠之的,經過前段時候立太子那會兒的折騰更是如此,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倒覺得她也不容易。

就算是親生的,皇后讓她做什麼事她也得做。更何況她又不是親生的,隔了一層肚皮,再親也有限,她的生死前途榮辱都操在皇后手上。

說起來她比五公主六公主艱難多了,起碼那兩位是跟著親娘生活,有風有雨,起碼親娘總會保護孩子,給她們遮風避雨。

沒有親娘的孩子一個人在宮裡……活得太苦了。

四公主送她們出來時,小冬忍不住說了句:“四姐姐,你自己也多保重。”

四公主怔了一下,神情有些驚愕,也有些僵硬。她臉上那帶著點謙恭意味的笑容仿佛已經長在了臉上抹不下去,所以小冬說過這句話之後,那笑容的面具仿佛要脫落一樣,可是不過一瞬間,又戴了回去。

“妹妹慢走,有空常來尋我說話。”

小冬心裡暗暗歎息一聲。

她好久沒來鳳儀宮了,好像自從聖德太后遷出這裡之後,就沒怎麼來過。許多顏色偏深偏重的裝飾、帳幔都已經換去,改成了鮮亮而莊重的樣子。但是即使這樣,這裡仍然有一股深重的暮氣,小冬一點兒都不喜歡,快走了幾步,要出門的時候,迎面遇上了三皇子。

小冬微微屈膝,三皇子卻不願意受她的禮,朝一邊兒避了一避,還了一揖:“小冬妹妹這是從母后那兒來?”

“是,三哥哥快進去吧,皇后娘娘這會兒精神還好呢。”

三皇子這一兩年長高了不少,眉宇間頗有幾分英氣勃勃,上一回打馬球的時候,小冬也見識過他的馬上功夫,算得上文武雙全,年少有為。

也不知皇后究竟要給他尋一門什麼樣的好親事才滿意。

三皇子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小冬已經快步走開了,三皇子在原地站了一站,帶著人朝裡走去。

皇后這病停停緩緩地養了近一個月方好,剛一好起來,就給三皇子將親事定下了。

小冬不瞭解情況,不過有趙芷在,這丫頭簡直是個八面玲瓏的小喇叭,什麼消息都能打探得來。

“是吳家的長女,聽說比三皇子大兩歲呢。”

“哪個吳家?”

“開國侯,忠勇將軍,洮州鎮守吳先章啊。”

小冬對這些不怎麼懂,不過似乎聽安王和趙呂也提起來過這個人名。能讓這父子倆提起的,必然不會是小人物。

“那,這位吳姑娘怎麼沒來上過學?我好像沒有見過她。”

“她住洮州啊,聽說三五歲就去了,一直沒回來。”趙芷壓低聲音說:“聽說這位吳姑娘不但端莊嫻淑,博學多識,連兵法陣圖什麼的她也都會呢。皇后娘娘還曾經說,她比三皇子大兩歲才好,穩重,正好可以收收他的性子。”

那可真了不起,皇后為了這個費盡心思,她挑的不僅僅是兒媳婦,她應該是用一個皇后的標準來衡量取捨的。

想必這位吳姑娘一定是相當優秀,堪當母儀天下的大任。

不過趙芷在意的不是這些,她小聲說:“我聽說這位吳姑娘相貌……好像不怎麼樣。”

“咦?你聽誰說的?”

趙芷不在意地揮一揮手:“反正好幾個人都這麼說,聽說她身量高,皮膚黑,手腳粗大……”

小冬忍著笑:“無稽之談,多半是羨慕嫉妒人家要做皇子妃的人編排出來的。”

“空穴不來風嘛,”趙芷說:“我覺得,這些話裡有七分假,至少還有三分是真的。你想想,他爹就是有名的驍勇悍將,聽說她娘也是將門之後,這生下的女兒,能秀氣得了嘛。”

小冬扯一扯坐在旁邊的沈薔:“表姐,錦鳳姐呢?”

沈薔抬一抬下吧:“外頭呢。”

小冬朝外看了一眼,姚錦鳳斜斜靠在回廊下,手裡撕扯著一朵百葉菊,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麼。陽光西斜,照在她身上,給她的臉龐和全身都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她難得有如此安靜的時候。

她看起來那樣的美。

大概是發覺有人在看她,姚錦鳳轉過頭來,朝她們揮了一揮手。

趙芷由衷地歎了口氣:“我要是能長她這樣漂亮該多好。”她扯扯自己的臉頰:“這輩子是不成啦,等下輩子吧。”

小冬再轉頭朝外看的時候,姚錦鳳已經不在那兒了。

“咦?她去哪兒了?”

沈薔也十分茫然。

就是一眼沒瞧見,姚錦鳳就不知走哪兒去了。

小冬覺得這些天她仿佛改了脾氣,一心一意地做那條漂亮的裙子,做了這麼久,終於是做好了,整整齊齊地疊了放在案上,也沒見她穿。



第六十四章 觀星台

一連數日陰雨,酷夏的暑氣全消,晚間更覺席涼,小冬把紗被墊在身上,半鋪半蓋著,臉頰貼在珍珠涼枕上,連在夢裡都能感覺到一股不該此時到來的秋意。

下著雨哪兒也去不了,到處都濕乎乎潮漉漉的,她穿的衣裳胡氏特意烘過熨過,可是這和太陽曬乾的還是不一樣,況且外面陰雨,就算不乾爽的衣裳穿到身上,沒一會兒還是潮洇洇的貼在身上,讓人心裡總是覺得膩煩。

終於好不容易晴了一天,太陽熱辣辣的照的人眼睛都睜不開,小冬在前面跑,紅綾她們急急地在後頭追:“郡主,可不要跌了。”

就算沒跌倒,讓太陽曬壞了也不行啊。

小冬皮膚嫩,平時被指甲輕輕蹭一下也是一道子紅痕,曬傷又特別不易好。

沈薔抿嘴笑,多日陰雨之後突然見到陽光,連她也覺得神清氣爽恨不得大聲喊幾嗓子一抒胸臆。

不過看紅綾她們這麼為難,沈薔還是樂意做好人。

她挽著小冬的手,笑眯眯地說:“對了,難得遇著晴天,你不是一直想去看觀星台麼?”

“對對,去觀星台。”

這陽光太好了,逮住了得好好曬,把身上捂出來的潮黴氣味兒都曬走。

長長的青石臺階通向高處,青石的邊稜處已經被踏磨得光滑,在陽光下熠熠閃亮。

“這麼高?”

“要夜觀天象,可不得高嘛,以前觀星台沒建好的時候,最高的是仙遊閣。後來觀星台建好了,最高的就數不上那兒了。可是仙遊閣好啊,下面就是玉華池,有風光。觀星台這邊就沒什麼好看得了。”

小冬倒沒畏怯,握起拳給自己鼓了鼓勁兒。從莊子上回來以後她一直有堅持一定的活動量,爬爬觀星台應該難不倒她。

沈薔還指點她:“裙子撩起來點兒,別踩著了。”

紅綾緊張的跟在兩人身後,既不敢太近樂礙著事兒,也絕不敢多離一步,生怕小冬一腳踩滑。

好好兒的突然想來這觀星台,回去後胡氏要知道了非得揪著她狠狠訓斥一頓都是輕的。

小冬抬起頭向上看,陽光耀眼。

她眯起眼,好像看到有人影閃過。

“上頭有人嗎?”

紅綾右手遮擋著陽光朝上看了一眼,並沒有看到什麼。

“大概是欽天監的人吧,難得晴一天,他們也忙。”

這倒也是……欽天監的人也得預測天氣什麼的,還兼著什麼夜觀天象斷卜凶吉一流的活兒,也不清閒。

要修建這樣的觀星台,需要龐大的財力物力和人力,在這種時代,也只有國家能做到。

“這個觀星台,建了多久啊?”

紅綾想了想:“這個我卻不知道了,這檯子比我的年紀可要大得多。”

爬到一半的時候,風已經顯得比平地要大得多,吹得她們頭髮衣裙飄擺搖曳。小冬伸手抓住一旁的石欄,伸手抹了抹汗。

紅綾提心吊膽的,勸阻說:“郡主,咱們下去吧。這麼高的地方,萬一跌了可怎麼好。”

小冬朝下看了一眼,在下頭看著覺得沒什麼,這一到了高處,也隱隱有些眼暈腳軟。

可是都爬了一多半了,現在半途而廢,豈不可惜?

她咬咬牙:“走吧。”

沈薔也已經氣喘吁吁了,從到京城來,她好像從來沒走過這麼多路爬這麼高的石階。

後頭跟的兩個長春宮的宮女也暗暗叫苦,可是在這種地方不上不下的,又不能伸手拉她抱她把她弄回去——其實一開始就不該讓她到這兒來,誰想到這小郡主脾氣這麼倔非爬這觀星台不可。

其中一個宮人較機靈,先說:“我去取些涼菜糕餅,再多喚兩個人伺候郡主,即刻回來。”

另一個宮人反應比她慢一線,剛回過意來先前說話的那個宮女已經轉身兒扶著欄桿朝下去了。

紅綾和剩下的那個宮人一起在肚裡罵一聲:好奸滑!

被她先溜了。

不過紅綾是無論如何不能離開小冬一步的,即使想去喊人,她也走不開。

其實觀星台雖然高,卻並不算很陡,饒是如此,終於爬完最後一階石磴上了檯子頂,小冬也累得一屁股坐了下來,只覺得氣喘不夠,一顆心砰砰的猛跳,快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了一樣,頭上都是汗,眼睛也發花。

看來她的鍛煉運動量還是不夠啊,有必要再想想別的招兒。興許趙呂願意教她套拳法之類的讓她練一練?

紅綾喘過兩口氣,摸了帕子給小冬擦汗。觀星台定的風更大,紅綾怕她坐在石階邊上有什麼萬一,輕聲說:“郡主,咱們到那邊兒去坐一會兒歇著吧。”

“好。”

小冬和沈薔手挽手,互相扶著對方站起來。

太陽將她們渺小的影子投在地下,陽光熾烈,地面的顏色白的刺眼,漆黑的影子顯得那樣鮮明深沉。

沈薔用手按著裙角,一步一步走得緩慢。身上出了許多喊,她能感覺到背上的汗珠在朝下淌,蜿蜒,緩慢。太陽曬得露在外面的肌膚都像是要起火一樣,灼燙生疼。

“這兒也沒人看守嗎?”

“平時該有人看著的,不過輕易也沒有人回來。”

小冬遠遠看見了矗立在石臺上的渾天儀。

上一世,她沒有機會去親眼看到這個,只看過圖片和模型。

她指指那邊:“我想看那個。”

紅綾彎下腰來,從荷包裡抽了一根帶子,把小冬被風吹的亂擺地頭髮束了一下:“好,咱們過去瞧瞧。”

不知是太陽曬的還是大風吹的,她的臉紅通通地。

紅綾朝旁邊移了一步,替她擋著陽光。另一個宮人也很有眼色,朝一邊站了站擋住風。

小冬站在渾天儀下麵,手輕輕撫摸著銅柱出神。

從來沒有哪個時候,這麼清楚地體會到,自己是個古人了。

離上一世那個年代,已經太遙遠。

遠到,她永遠也回去。

甚至快把那個時代的一切都淡忘了。

“郡主,咱們到那兒邊坐一坐,歇會兒吧。”紅綾估摸著那個叫人的也該把人叫來了,涼茶糕點也能帶來。

小冬身上的衣裳也汗濕了,口乾舌燥,看沈薔被陽光射得眼睛都睜不開,一個勁兒的擦汗,有些歉然地說:“好,歇會兒吧,等接咱們的人來了就下去。”

離東邊不遠有塊石碑,碑後面倒有一塊兒陰影。小冬貼著石碑坐下來,沈薔乾脆往旁邊側了一步,坐在馱碑的石黿的陰影裡。

紅綾照例護在小冬身邊兒,拔下頭上的梳子給小冬梳理頭髮,然後辯成辮子。剛把頭繩系好,就聽著細碎的腳步聲響。

有人來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13 PM

第六十五章 遙遠

從下面上來,應該瞧不見她們。

紅綾這麼想著,正要站起身來喚人,卻聽見了來人說話的聲音。

“有什麼話,非要到這裡來說?”

“你說過陪我去山上玩,可是一直去不成。來這裡一趟,也算登高了。”

一男一女的聲音,小冬聽到了,沈薔也聽到了。

男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女子的聲音卻十分清晰。

是姚錦鳳。

小冬緊緊抓著沈薔的手。兩個人的手心裡都濕漉漉的,也分不清是誰出的汗。

已經錯過了出去的最好時機,幾個人在陰影裡,你望我,我望著你。

也去他們很快就走。

“聽說你定了親?”

小冬不知道,那個少年的臉上會有什麼神情。

原來他們還是在一起。

小冬曾經好幾回告訴自己,他們之間沒什麼,那一次自己看到的只是巧合。

然後她也相信了。

他們到底是怎麼好上的呢?怎麼來往的呢?

“我上次和你說的事情,你想好了嗎?”

三皇子一直不出聲,姚錦鳳好象對著空氣說話。

“咱們一起走,去遂州,回紫檀山。我帶你去見我阿娘,她一定會喜歡你。咱們可以住在寨子裡,也可以往南走,再往南,走三五天的路,就不是咱們大夏朝的地方了。那邊的人叫婆夷國,你和我,還有我阿娘,咱們三個人一起過。我和阿娘可以織布,你身手這麼好,打獵也能養家……”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甜蜜的意味,滿懷著對幸福的憧憬。

小冬聽著卻覺得一陣心酸、

姚錦鳳還不知道她的娘已經死了。

她已經回不到過去了,那不是從京城到遂州的距離,那距離很遠,遠到她永遠也回不去了。

三皇子終於說了話:“我不會離開京城的。”

“可是,你家裡給你定親了。”

“對,我要娶親了。”

“那……我呢?”她的聲音有一點茫然:“你不娶我?”

“不,我能娶你,我只喜歡你。”三皇子搶著說:“這樁婚事只是為了拉攏她的父親,還有西北一派的那些人,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她,等她嫁過來一兩年,我就娶你,你和她一樣做我的王妃,我們可以在一起!你等著我!”

姚錦鳳慢吞吞地問:“你讓我……給你當妾?”

“可你不娶我。你喜歡的是我嗎?”

三皇子焦躁起來:“我是皇子!我的婚事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不對我說呢?”

是啊,小立也在心裡問。

姚錦鳳不懂,三皇子難道也不懂嗎?

既然他做不了自己的主,又為什麼一開始要招惹姚錦鳳?

只是圖她活潑美貌嗎?

姚錦鳳她長在山裡,她也許總覺得自己到京城來不過是一場夢般,夢醒了,她還會灰山裡去。她對京城的一切沒有歸屬感。

三皇子有些狼狽:“我……”

“是你讓羅家的兄弟給我送東西,也是你讓人約我見面,你說你喜歡我,會對我好……”

“你說的話,都不算數?”

小冬覺得心裡一陣涼。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的甜言蜜語吧?

姚錦鳳倘若是漢家女兒,從小不是在外族的山中長大,她一定會明白這一點的。

也許她周圍的人都淳樸率直,沒有人騙過她。

可是離開紫檀山,她就是遭遇了兩次欺騙。

一次是她母親讓她來京城。

一次是三皇子說要和她好。

“你和你娘……”她頓了一下,改口說:“和皇后娘娘說了,你和我的事情嗎?是不是皇后娘娘不答應?我們一起求求她……”

三皇子又不出聲了。

他應該是根本沒有去說吧。

他們都沒出聲,那種靜默的難堪讓她們幾個在石碑後的局外人都覺得坐立難安。

“你和我走吧,咱們離開京城,好不好?”

她又一次提起了這句話,這一次的語氣沒有一開始的時候那樣平靜,帶著哀懇地意味。

“咱們一起走……”

“我不能和你走,我不會離開京城。”他語氣生硬:“我是我母后唯一的兒子,我也是父皇的兒子,我是皇子,我哪兒都不會去。”

也許是覺得自己的語氣太生硬了,他放軟了聲音說:“你不要這麼彆扭。我心裡只有你一個,將來咱們一定會在一塊兒,我只寵你一個,別的女人我看都不會看一眼……”

“你把我的東西,還我吧。”

“錦鳳?”三皇子聲音微微拔高:“你不要再這麼固執了,我……”

她只是重複:“你把我的東西還我。”

小冬忍不住,她悄悄探出一點頭,不顧紅綾緊迫焦急的神色,往外看。

三皇子緩緩從袖中摸出什麼,被姚錦鳳夾手搶了過去。

“錦鳳。”

“你騙我,”她聲音平靜:“我不知道你以前那些話是騙我的,還是現在這些話是騙我的,總之有一樣是假的,可能兩樣都是假的。”

“不是的,我是真……”

一切發生得極快,快得小冬都沒有看清她的動作。利刃刺入人的身體時,發出一聲極短暫的沉悶的聲響。

三皇子僵在了那裡,姚錦鳳也維持著那個將刀刺出的動作沒有動。

她手裡那把鑲著寶石的刀鞘掉在了兩人之間的地下,發出一聲輕響。

那一瞬間好像風聲也凝固了。

小冬死死攥著拳頭,她想喊,可喊不出聲來。

姚錦鳳鬆開了手,三皇子一隻手抬了起來,他似乎也很無措,仿佛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只手好象想去拉住姚錦鳳,又像是想去觸碰一下插在他胸口的那把刀。

姚錦鳳看著自己的手,好象一時間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自己的刀怎麼就插在了人的身上一樣。

三皇子超前邁了半步:“錦鳳……”

他站立不穩,身體搖了一搖,朝一邊歪倒下去。

姚錦鳳她像是忽然間明白過來什麼,朝後退了兩步,小冬覺得她會不會想要逃走。可是她又停住了,朝前走了兩步,反而把他扶了起來。

三皇子還沒有失去意識,他推了她一下:“你快走。”

“不不,你……你怎麼樣?”

“你快點兒走……”

姚錦鳳看著他,又看著插在他身上的刀子。

忽然間淩亂匆忙的腳步聲想起來,不止一個人。

小冬扶著石碑,不這樣做,她覺得自己可能也沒有力氣支撐身體的平衡。

剛才要去取茶點喚人的宮人已經回來了,她身後還跟者幾名內侍。

小冬仿佛聽見驚呼聲。

那聲音長長的,顯得那麼遙遠,那麼淒厲。



第六十六章 等待

小冬昏昏沉沉的,身體明明困倦之極,可是精神卻意外地亢奮,即使閉上眼,也睡不著。

門忽然嘩啦一響,小冬像受驚的兔子般跳了起來。

門一開,安王大步走了進來。

“爹爹!”

小冬一頭紮進安王懷裡。

安王將她用力抱了一抱,鬆開手來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過。

“我沒事……”小冬咽了一下唾沫,就是從那時候到現在,沒喝水也沒吃東西。剛才一直不覺得,現在一見安王,好像腿軟得連站都站不住了。

安王將她一把抱了起來就朝外走,守在門前的侍衛紛紛讓避。

小冬伸開手摟住安王的脖子小聲說:“父親,錦鳳姐呢?”

安王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停。

“錦鳳姐不是有意的。”小冬將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人比她再清楚了:“錦鳳姐可以用棋子打落枝頭的花,她要是存心想害三皇子,一定會刺要害的。”

都殺過狼的,存心想殺人的話,也應該會刺得更深。

不,小冬知道現在她說什麼用處也不大。

關鍵不是她怎麼說,姚錦鳳怎麼說,而是……

“三皇子怎麼樣?”

安王抱著她停了下來,小冬聽到殿內有人說話。

是皇后的聲音。

“讓我稍安勿躁?我的兒子現在躺在裡面生死不知,你讓我稍安勿躁?”

“正因為他還沒醒,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都不清楚,你現在要做什麼,不嫌太早?”

小冬從來沒聽過皇帝這樣的聲音,一點溫度都沒有。

皇后哭泣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悲楚憤懣:“這還用再問?”

“人命關天,自然要問個清楚。”

“皇上……”皇后的聲音也冰冷起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今天不要說殺人的是她姚青媛的侄女兒,就算是姚青媛的親生女兒,也得要依律處理,不容徇私。”

小冬眼角邊的血管微微一跳。

這事兒怎麼扯上了母親?

她轉頭看安王的表情,安王只是靜靜站在那裡,似乎裡面的人說了什麼與他並無干係。

“你住口,出去。”

門忽然從裡面開了,皇后走了出來,她雙目通紅,形容憔悴,掃過來的目光又狠又厲像錐子一樣,小冬本能地朝安王懷裡一所,避開她的目光。

皇后一句話也沒說,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

一個宮人急步走來,安王把小冬放下,在她肩膀上輕輕一拍:“你先回去。”

那個宮人正是聖慈太后身邊的采姑。她朝安王屈膝行禮,牽著小冬的手快步朝外走。

小冬不由自主地跟上,匆忙回頭看了一眼,安王走進殿去,殿門重又合了起來。

三皇子還活著嗎?姚錦鳳呢?

還有,沈薔在哪兒?紅綾又在哪兒?

采姑拉著她走得極快,路上也有人想上前盤問,采姑伸出手亮了一塊牌子,那些人就只能退到一旁。

東門外頭,遠遠的趙呂已經迎了上來。采姑將小冬交給趙呂,壓低了聲音飛快地說:“世子與郡主請儘快回府。”

趙呂匆匆點了下頭:“多謝。”

采姑不再多說,轉身進了宮門,趙呂把小冬抱上馬車,外面一聲鞭響,馬車朝前駛了出去,比平時的速度快了許多。

“妹妹,你沒事兒吧?”

小冬搖搖頭,指指車壁格子裡放的茶壺。趙呂會意,急忙提了壺往裡倒水。車身搖晃,他倒得又急,茶水灑了出來,潑濕了他的衣襟。

小冬等不及了,接過壺對著壺嘴兒咕咚咕咚灌了一氣,放下壺來喘了口氣,抹抹唇邊的水。趙呂攥起袖子替她擦臉,攏頭髮。小冬的衣裳皺巴巴揉成了一團,趙呂心疼焦慮,摸摸她的臉又摸摸她的手,不知該說什麼。

小冬歇了一刻,低聲說:“我們今天去觀星台,錦鳳姐和三皇子也來了。

他們爭吵……我看見錦鳳姐情急,刺傷了三皇子”

趙呂倒抽了口冷氣。

他只知道是出了事,但到底是什麼事安王並沒有和他詳細說明。

竟然……

“你沒受傷吧?”

“沒有。”

小冬定一定神,她一直有些渾渾噩噩,心裡像是填滿了亂麻。

“從觀星台下來,我就被人帶了去,一直待在一間屋子裡,剛才父親將我接出來,又交給采姑姐姐送我到宮門口——父親去見皇上了。”

後頭的事情她都不知道了,三皇子被人抬走,姚錦鳳被人押走了,沈薔和紅綾她們也不知在哪兒——

小冬聽到格格的聲響,她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是自己的牙關在格格作響。

她閉緊嘴咬住了牙,可是手也跟著顫抖起來,全身冰涼。

趙呂將她緊緊抱住,催了外面一聲:“再快些。”

趕車人答應了一聲,甩了個響鞭,馬車果然又快了。

小冬模模糊糊地,只覺得心裡酸得很,連帶著眼眶和鼻頭都酸得不行。

不要哭,不能哭。要鎮靜……

哭解決不了問題。

她忽然想起來,趕車人的聲音,怎麼……

不是平時的老張,好像是,秦烈?

“世子,下車吧。”

趙呂答應了一聲,車窗撩起,小冬微微抬起頭,果然看見了軟巾下麵正是秦烈的臉。

趙呂跳下車,回過手來將小冬也抱了下來。

胡氏領著人迎了上來,什麼也沒問,先替小冬更衣洗臉重新梳頭。

熱水淋在身上,小冬給激了一下,在熱氣騰騰的大木桶中打了個哆嗦。

胡氏忙問:“水燙嗎?”

“不……沒事兒。”小冬聲音沙啞:“胡媽媽,我餓了。”

胡氏眼一熱,急忙抬袖掩住:“好好,都準備好了。”

滿滿一桌吃的,趙呂給小冬夾了個丸子,不忘囑咐:“妹妹慢些吃。”

小冬塞了一嘴食物,碗裡還堆得高高的。

好像從來沒有這麼餓過。

秦烈在一旁靜靜看著,一直沒作聲。

小冬喝下最後一口湯,放下了碗,將白天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趙呂一直神色平靜,直到小冬說到姚錦鳳拔刀刺了三皇子,他的眉梢才微微跳了一下。

不知怎麼,小冬覺得這一刻的趙呂,很像安王。

“哥,你說……錦鳳姐,會怎麼樣?還有,沈表姐,紅綾她們……她們會怎麼樣?”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13 PM

第六十七章 安神

趙呂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有父親在,你不用擔心。”頓了一會他又補了一句:“妹妹早些歇著。我在外邊兒,你睡著了我再走。”

天晴了半晌,現在又陰了下來。

小冬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心事重重堆積在心頭,眼前不停的回閃出姚錦鳳拔刀刺三皇子那一幕。

窗上電光一閃,接著響起了雷聲。

安王還沒有回來……

她翻了兩個身兒,帳子外面胡氏小聲問:“郡主?”

小冬嗯了一聲。

“郡主不要多想,閉著眼數幾個數,就睡著了。”

小冬又嗯了一聲,在心裡慢慢數,一,二,三……就像今天攀的觀星台的石階,一階一階的。

不不,不想那個,再數。一二三,三……偏偏她牽掛著三個人都沒有著落,姚錦鳳、沈薔還有紅綾。

她怎麼都睡不著。

胡氏只當小冬今天受了驚嚇,又吃了許多苦頭,小孩子心裡慌。

趙呂還沒有走,聽著裡屋的動靜,忍不住就起身進來。

胡氏撩起帳子,小冬已經坐起身來,拍拍榻邊的位置:“哥哥坐。”

她越顯得懂事,趙呂心裡越覺得難過。他打起精神,說:“妹妹要睡不著,我給你念一段書吧。”

小冬點點頭。

趙呂讓人去取了一冊書來,翻開來從頭讀起。

趙呂聲音清朗,現在刻意放得柔和:“……十一日,是日立春,天色開霽……”

曉東頭枕在他腿上,闔眼靜靜地聽。

秦烈站在門外,聽著小冬問了句:“哥,寫書這人走過這麼些地方,盤纏夠不夠?”

趙呂輕聲說:“想來儉省著些,該是夠用的。”

小冬的思路總和常人有點兒不一樣,小小的腦袋裡好像充滿了各種奇思妙想。

秦烈定定神,招呼了一聲:“胡媽媽。”

胡氏輕聲問:“秦少爺有什麼吩咐?”

秦烈將手裡的託盤遞給她,裡頭有一隻菊紋玉蓋碗:“這是安神茶……勞胡媽媽端進去給小冬,喝了這個,准保一夜安睡。”

胡氏猶豫了下:“這茶……苦不苦?”

她不放心也是應該的,秦烈解釋了裡頭放的兩味藥,又說:“還配了梅肉,紅果,赤砂糖在裡頭,甜絲絲的,容易入口,對人也沒別的妨礙。”

胡氏放下心來,點頭說:“有勞秦少爺費心。我原也讓人備了,只是剛才……”端了去小冬只喝了一口,那茶味道實在不好,小冬也喝不下去。

胡氏端了安神茶進去,秦烈站在那兒聽著。屋裡頭小冬問了聲:“這是什麼?”

“是秦少爺讓給郡主送的茶,潤兩口吧。”

過了一刻胡氏出來,碗裡的茶果然已經都喝了。趙呂念書的聲音又響起來,胡氏低聲說:“時候不早,下雨也涼,秦少爺早些回去歇著吧。”

“我等世子。”

雨水似斷線的琉璃珠子一般從簷前落下,淅淅瀝瀝的越下越緊,秦烈靠著欄桿出神,遠遠地聽著天交三更,屋裡趙呂的聲音漸漸變緩變低,終於停了下來。過了片刻,趙呂出來了,看見秦烈站在回廊上,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睡了?”

“嗯。”

趙呂望著黑沉沉的雨幕出了一會兒神:“還沒有消息?”

“是,王爺沒回來,也沒有派人傳話。”

趙呂點了點頭:“走吧……但願這雨早點停。”

這一夜長得很,小冬覺得自己睡了很久,模模糊糊聽著外間細語隅隅。她沒有睜眼,就這麼側著耳朵聽。

“宮裡的消息……三皇子習練騎射時不慎被流矢所傷……”

“可還有說別的嗎?”

“沒有。來傳話的人交代了……”下面的聲音又是一片模糊,小冬掀開帳子下床,赤著腳走到門邊去聽。

“讓世子和郡主哪兒也別去,什麼人來也不要理會,一切等王爺回來做主。”

胡氏答應著,歎了口氣,恨恨地說:“我就看那丫頭不安分,終究是惹了大禍,還累及旁人……”

“媽媽且忙著,我先到前頭去。”

“好,你去吧。”

宮裡放出的說法是三皇子意外受傷?

小冬馬上明白過來,當然了……這是應該的。不管擱著什麼地方,名聲都是第一要緊的。尤其二皇子三皇子現在都定下了親事,這會兒更加不能鬧出什麼醜聞來。

那麼,三皇子沒有……死?

小冬拼命回想昨天看到的情景,姚錦鳳那一刀到底刺了多深,具體位置是哪一處。可她當時嚇壞了,又離得遠,姚錦鳳那把短刀應該還有大半截露在外頭,刺的不深。至於位置——她實在想不起來。

三皇子要是沒有死,那姚錦鳳一時應該也不會有事吧?還有沈薔和紅綾她們……她們根本和這事兒毫無關聯,只是因為事情這樣不巧,偏偏就趕上了,所以才被牽連進去。

不知道她們現在怎樣,有沒有受苦,有沒有吃的喝的……

安王昨天能把她帶出來,已經很不容易,恐怕還有聖慈太后的助力。昨天采姑拿的牌子,應該就是聖慈太后給的吧?

“郡主?”

紅英看見她赤腳站在那裡,吃了一驚:“你什麼時候醒的?怎麼站在這裡?”

“剛醒……”

雨一直下著,整天都沒有停。小冬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如此漫長,如此讓人覺得煎熬。

趙呂一定也焦慮不安,可是他已經學會了掩飾情緒,不動聲色地和小冬說話,指導她寫字描紅。

“誒,這一筆,要順勢帶過來,不要拐得這樣生硬。”趙呂握著小冬的手,慢慢轉圈:“看,這樣就好看多了吧?”

小冬點點頭,自己又照著樣兒寫了一個。

“對,就是這樣。”

外頭有人傳報了一聲:“世子,郡主,王爺回府了,讓郡主和世子去書房。”

趙呂肩膀一動,隨即又鎮靜下來,說:“知道了,這就過去。”

他起來還理了一理袖子衣襟,小冬恨不得一溜快跑去見安王,可想歸想,趙呂拉著她的手,她也只能耐著性子一步一步跟著走。

“父親。”

安王轉頭看看他們,點了點頭。小廝替安王系好腰間圍帶,躬身退了下去。

安王先說:“三皇子已經醒了,並無性命之憂。”

小冬頓時長長松了口氣,直想在心裡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神仙佛陀都幹些一遍。三皇子不死就好,不死的話這就只是個受傷事件,要是一死,那就成了殺人事件,性質全然不同。

她就說嘛,姚錦鳳那時一定是失誤失手,絕不是存心想殺人,要不然刀子那麼鋒利,怎麼刺不死人呢。



第六十八章 紅綾襖

三皇子醒了,他從頭到尾沒有提起過姚錦鳳一個字。

這件事開始得這樣突然,結束得無聲無息。

仿佛世上從來沒有姚錦鳳這個人存在過一樣,沒有人再提起她,也沒有人提起三皇子這次意外受傷。

小冬也沒再見過她。

她只聽安王說,姚錦鳳沒有死。

她怎麼樣了,去了哪裡,小冬不知道。

安王府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姚錦鳳不在,沈薔被送回了河東,連秦烈都離開了。小冬甚至不知道他是哪一天走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走。也許是為了避禍,也許是為了別的原因。

可是他……連一句道別也沒有說。

第二年秋天,二皇子成親,出宮分府,他的宅邸也在安樂坊。前朝這個地方曾經被叫做十王宅,現在住的也多半是宗室貴戚。

隔了半年,三皇子成親。

他成親那天小冬也去了,到處都是喧天匝地的紅色,紅綢,紅燈,紅衣,紅毯……還有炸開的鞭炮碎屑,飄飄揚揚落了一地。

鞭炮乍響時的聲響讓人有種無處躲藏的激烈,小冬捂著耳朵,轉過頭不去看。

再長的鞭炮也有放完的時候,空氣裡彌漫著濃濃的硝煙味兒,新人用一條紅綢帶牽引著,踏著一地狼藉進門。

三皇子看起來,和小冬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太不像了。

那時候是個俊秀而英武的少年。

他又長高了些,也瘦了,臉部的線條顯得淩厲而剛硬。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像個成年男人了。他臉上帶著笑,也許是一直維持著,所以笑容有點僵硬似的。

趙呂斜著伸過手來拉著小冬,怕人把她給擠倒了。

“妹妹,這兒也沒什麼好看的,來。”

小冬跟著他穿過人叢,趙芷她們幾個笑嘻嘻地,穿著鮮亮衣裳,粉狀豔飾地擠在一塊兒。趙呂把小冬領了來,趙芷迎上來說:“呂哥哥?剛才一直沒見你,我還以為你今天沒有來呢。”

“我剛才陪同三皇子迎親了。”

“怪不得呢,你可是天底下第一好兄長,若是一時不見,必有緣故。”趙芷拉著小冬:“走走,咱們去後頭看看。我倒要瞧瞧新娘子是怎麼個模樣兒,瞧瞧今天這個排場,嘻嘻……”

趙芷一點兒都不掩飾她的眼紅。

生為趙氏女,她們無疑是值得驕傲的一群甜家嬌女,論身份,旁人怎麼也不能與之相比,看其他那些同齡的玩伴都是俯視的。

但她們總有出嫁的一天,到那時候,她們身上的光環就會自然地被抹消去,雖然還是趙氏後裔,可是已經成了旁人家的婦人。

而一個民間女子,嫁進皇室中來,那身份立刻水漲船高,馬上就不同了。以前俯視的物件,變作需要仰視的人物,這讓公主郡主們怎麼都不能心理平衡的。昨天她還會向你屈膝問安,明天你就需要反過來朝她示好——

也許天下間所有的小姑子們對待嫁進來的嫂子都有一種敵視。

她們在這裡出生長大,這裡是她們的家,她們的親人,地位,房舍,花園,衣裳,首飾,僕從,旁人的奉承恭敬……而嫂子,就是來鳩占鵲巢的,自己擁有的一切都變成歸她所有,她才是這塊屬地的當家主母,自己卻會變成外姓之人。

一群姑娘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其中不乏心中泛酸的人,也許是想拖著旁人和自己一起難受,就有人問小冬:“你家哥哥過兩年也要議親了吧?到時候他可就顧著媳婦兒顧不上妹妹了。”

小冬只裝聽不見,倒是趙芷替她伶牙俐齒的回擊:“是啊,你家已經有三位嫂子了,這些事兒我們可都沒有你清楚。”她拉著小冬:“咱們去看看新娘子的樣子吧,前邊剛拜完堂,後頭該熱鬧了。”

小冬也有些好奇。

至於好奇的原因……她也說不清楚。

也許她是替姚錦鳳抱不平?但三皇子也為了他的年少輕狂付出了代價。

也許他就是純粹對吳氏這位將門千金好奇。

之前她的周圍仿佛沒有什麼喜事——也許是有,只是她沒有見識到。一來年紀小,二來她三年母孝未滿。

二皇子成親時她也沒有看成,想不到在這個世上,她親眼目睹和參與的,就是三皇子的喜事。

到處都是紅色,紅得刺眼。看得太久了,除了視覺疲勞沒有別的感覺。

連她的身上,也穿了一件紅衣裳,頭上還戴了金珠和紅色的絨花。

她不想戴的,可是胡氏卻說:“旁日不戴可以,今天是喜事,怎麼能不戴?”

可是在小冬內心深處,卻隱隱覺得,哪一天戴都可以,偏偏就是今天,她不想戴。

這似乎是她頭一次穿這樣鮮豔的衣裳。以前一直都是素素的淡雅的,哪怕過年也沒穿過紅襖。

新房裡擠滿了人,多是一些平輩,還有不知道誰家的小孩子鑽來擠去,又笑又鬧,兜裡揣著的糖果,糕餅,小玩意兒,紅紙什麼的灑得到處都是。

趙芷的目光在新娘全身上下溜了個遍,新娘個頭兒的確不矮,看著肩膀也不窄。至於手腳大不大……手攏在袖中看不見,裙子下面也沒露出鞋來讓她細探究竟。

趙芷硬拉著小冬擠到前頭,喜娘利索地說著一串一串的吉利話,將一桿纏著紅綢的鑲金綴彩秤遞給了三皇子。

一屋子頓時鼓噪起來。

“快挑快挑!”

“看新娘子嘍!”

三皇子接過喜秤,似乎有片刻失神,站在那裡一動沒動。不過那時間很短,他超前半步,微微俯下身,將新娘的紅蓋頭挑了起來。

趙芷不由得大失所望。

不是說新娘長得和她預期的差得太遠,而是她根本看不清楚新娘的模樣。新娘的臉塗得瓷白,兩腮點著團紅,嘴唇只用圓桿點出了上下各一點點紅來,不管是天仙美女還是無鹽夜叉,這種千人一面的妝畫出來,通通不辨美醜了。

小冬也很是意外,她還是頭次看到新娘的妝,那唇上點的紅……要說是櫻桃小口,那櫻桃都得哭,說是紅豆小口還差不多。

看熱鬧的人靜了一靜,接著在有心人的帶領下,大家的誇讚滔滔不絕而來,什麼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佳偶天成,還有人誇新娘貞靜嫻淑。哪貞靜了?就因為她坐著不動?天底下做新娘子的,這會兒都不能動彈,那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貞靜嫻淑了?

趙芷失望了,和小冬從屋裡出來。那屋裡擠了這麼多人氣味兒可真不好聞。

“這什麼也看不出來嘛。”趙志摸摸自己的臉,“難道人人都得弄成那個樣兒?”

“也許是吧。”

小冬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喜氣。

不知道為什麼,從剛才三皇子牽綢帶領新娘進門,一直到剛才挑起蓋頭,小冬的胸口都被什麼東西壓住,沉甸甸的。

這會兒從屋裡出來,她卻仿佛明白了。

她覺得……自己來參加的,仿佛並不是一場婚禮。

而是一場葬禮。

有什麼東西,已經結束掉,掩埋去了。

單稚,天真,浪漫,愛情……這些可愛的寶貴的東西也許早就已經被捆綁住,但是今天,才一刀刺下,流出來漫無邊際的紅色。

小冬抬起頭來,宮牆上是一塊四四方方的天空。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16 PM

第二卷 第一章 壽辰

若說沒有人看上趙呂,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沒法兒嫁給他當世子妃,可是能當個夫人,當個妾,也是極有誘惑力的。所以趙呂經常遇著有宮人經過他身邊“失手”落了塊帕子,或是某某家壽宴上花園裡總有姑娘和他“不期而遇”,一來二去,時間一久小冬也咂摸出味兒來,趕情兒自家這個傻哥哥,在旁人眼中真是一塊大大的糕餅,口水流了三尺長,恨不得將他一口吞了。

也是,就算摘開門第不說,安王府人事只能這麼簡單了。沒有安王妃,趙呂又沒有兄弟,只有小冬一個妹妹,將來一嫁出去也沒她什麼事兒了,這偌大的王府,豈不就是趙呂將來的老婆一人天下了?這樣的好事兒打著燈籠也沒處找啊!如果小冬不是趙呂的妹妹,只怕也要認為這個溫文聰敏氣度不凡毫無紈絝習氣的傻哥哥是天字第一號結婚好物件。

就算小冬沒什麼戀兄情結,也不得不承認,她想起未來的嫂子時,心裡是有那麼點酸溜溜的。

也許天底下做人妹妹的,看嫂子總會有那麼點兒不順眼吧。自家哥哥如寶似玉,嫂子麼,無論再好也總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之處,配自家哥哥總是她高攀了才對。

啊,不知不覺間,趙呂已經是個翩翩少年郎了。

小冬忍不住要猜測,哥哥也到了知好色則慕少艾的年紀啦,他心目中未來妻子,是個什麼樣?什麼樣的長相,什麼樣的性情?至於出身門第,小冬倒沒多想過。趙呂不是那種醉心權勢的人。安王也絕不拘泥古板,只要身家清白,哪怕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兒,趙呂只要想娶,安王也不會反對。

自家父親哥哥是什麼性格,小冬還是有把握的。

至於小冬自己,她倒是覺得自己年紀還早著呢,遠不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可是據說——

也不算是據說,即使是在學堂裡,也有女孩子有意無意和她親近,時不時說起家中有兄長如何如何之類的。

唉,這種事要是擱在現代,那是不折不扣的早戀苗子,要一早打壓掐滅。

未嫁的姑娘是金,嫁了人立馬變成得伺候公婆姑嫂叔伯的婦人,比鐵塊還不如,小冬才不想讓自己一貶數級去給別人做牛做馬。

嫁人真有那麼好麼?不嫁人又能怎麼樣?真是遇人不淑,她還不如在家賴一輩子呢。

五月十八,是聖慈太后五十壽辰。

小冬的壽禮是自己親手繡的袍服一件,太后接了禮極是歡喜,就將身上那件金錦繡鳳袍脫了將這件試穿上身,身邊的人哪個不懂得湊趣?等太后一穿好,殿中人一起稱讚:“好巧的手藝,再合身兒也沒有了。”

那是,小冬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拿著聖慈太后身上現穿的衣裳比量尺寸,還有一幫女紅高手保駕護航,再做得不合身那可以去找塊豆腐以頭撞之了。

采姑端了一盤點心:“太后和郡主墊幾塊兒吧,今天宴怕是要開得遲。”

小冬老實不客氣捏了幾塊,采姑還貼心地給給她一個綢包,大小適中,可以籠在袖中,裡頭不用問肯定也裝著糕餅點心,必要時可以拿出幾塊兒來充饑。

事實證明采姑的話是很有道理的。

先是皇帝領皇子和宗室親王郡王們向太后拜夀行禮,安王和趙呂也在這一批裡頭。接著皇后領嬪妃公主郡主命婦們又是一撥。然後是在京四品以上朝臣;還有內侍頭領、大太監周合青領宮中各司局統領太監少監,接著女官頭領帶各宮掌事女官……女官的頭領小冬認得,正是當年她第一回進宮時在鳳儀宮見過的那位高女官。

小冬有些納悶,這位高女官當初在鳳儀宮行走聽差,應該是聖德太后的心腹吧?按說,一朝天子一朝臣,聖德太后倒了,她肯定也跟著失勢才對,怎麼現在還這樣風光無限?

這會兒天氣正熱,人人都穿著幾層厚的衣服,小冬不知道別人怎麼樣,她自己已經汗流浹背了。好在早上來的時候沒讓給她上粉,要不然這粉要是讓汗沖出幾道溝來,那哪還能看啊。

開宴果然晚了,小冬那個包裡的糕餅已經吃了兩塊兒,還分了兩塊兒給趙芷。其他人沒和她要,即使要……其實她也不敢隨便給。

在宮裡頭,不是信任的人給的吃食,最好別接。同樣,也不能輕易給旁人。

七公主不知什麼時候溜到了她們身邊兒,眨巴著眼睛看著她們。

小冬朝她微微一笑。

七公主雖然五歲多了,不過卻剛有桌子高,皮膚細白,大大的眼睛。

她的母親是並不受寵的一位美人,據說常年多病,七公主看起來也有些瘦瘦的,她看著趙芷她們這一席上擺著葡萄,看樣是想吃,卻不敢說,手指頭勾著袖口。

這是進貢的葡萄,每席上擺的都不多,小冬她們席上也只有一串,葡萄粒大,一串上十來顆,紫瑩瑩的,帶著水珠,看著很饞人。

趙芷笑著說:“七妹妹,你想吃這個?”

其實她自己也很想吃,今年這葡萄她還沒吃過呢。

可是看著七公主的樣子,覺得這孩子挺……

趙芷有些猶豫,不過看看小冬,小冬也不是個饞嘴的人,應該不會不捨得一串葡萄的。

她把葡萄拿了給七公主。

七公主接了葡萄,她生得很瘦小,手指也細弱。小冬想了想自己四五歲的時候——她那時候是多高?是什麼樣子?肯定不是七公主那樣。她記得自己的手,胖胖軟軟的,趙呂最喜歡捏她的手,嗯,安王好象也喜歡握著她的手教她寫字。

七公主拿了葡萄也沒有吃,而且還待在她們身邊不走。

小冬朝後看看,不知道她原來被安排坐在哪兒,應該是和六公主她們同席。

趙芷說:“天這麼熱別讓她跑啦,在這兒坐會兒吧。”

皇帝皇后輪流為太后上酒,笙管聲起,一片和樂安祥之聲,舞伎們紗袖飛旋,象一片片輕盈的彩色的雲霧。



第二章 七公主

小冬又見著了秦女,她穿著一件大紅紗衣,亭亭玉立站在蓮花型的檯子上。

她早已經是教坊歌伎中最拔尖的一個,今天唱的是歡快吉慶的曲子,秦女的歌喉清澈甜美,在悶熱的大殿之中聽起來,像是潺潺流淌的泉水一樣。令人覺得暑熱頓消。

說實在的小冬見過她好些次,可是沒有一次能仔細看清她長什麼樣。

其實她的長相並不重要,她最美的地方是她的聲音。

趙芷托著腮,聽得一臉陶醉,一直到秦女獻完唱退下去之後,她還是一臉神往。

“真好聽。”

“嗯。”小冬一轉頭倒是吃了一驚,那串葡萄已經只剩下了梗子,上頭的葡萄都已經吃光了。可是,葡萄皮和葡萄籽呢?桌上沒有,地下也沒有。

難道七公主沒吐皮也沒吐籽,一起都吃掉了?

這孩子總不會以前沒吃過葡萄吧?

啊,不,等等。

小冬想起自己以前吃葡萄的待遇,都是由胡氏或者丫鬟洗淨手剝了皮用銀簽掏了籽才給她吃的。是不是因為沒人給七公主剝皮,所以這姑娘就連皮吃了?

也許是這樣。

場上的歌舞一點兒也吸引不了她,七公主的注意力全在桌上果品菜肴上面。

不過她只看,自己並不動手。

小冬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孩子怕是餓壞了,但是平時肯定都是乳母宮人伺候著的飯來張口的,自己才不會動手去碰碗碟杯筷。

話說,七公主的母親就算是身份不夠或是病著不能來,她的乳母沒有一起跟來嗎?

小冬往後瞅,宮人倒是有不少侍立在側的,女官也有,不過沒看到有象七公主乳母的人。

不過小冬這麼一張望。倒是有個別人過來了。

是采姑。

如今采姑是很有體面的,滿後宮裡頭沒有誰願意得罪她。采姑人也大方寬厚,小冬這麼張望,沒望著別人,把她給望過來了。

“郡主,可是缺什麼?還是想吃什麼?”

六公主坐在那邊席上,已經朝這兒看了。

小冬小聲問:“七公主跑我們這裡來了,她乳母不知去了哪兒,難道沒跟著伺候麼?”

采姑應一聲:“我這就讓人去傳。”一邊招手喚過一個看起來老成穩重的宮人來先服侍七公主。

趙芷小聲跟小冬咬耳朵:“我說,你比她還小的時候都入學了,她這麼大了還沒人提上學的事兒?”

親娘不受寵,好事兒全輪不上唄。

吃的扣點,穿的扣點,用的扣一點……一層層扣下來,只怕剩不下多少了。

不過小冬還是覺得七公主安靜的過了頭,這個年紀的孩子就算畏生,也不會這麼半天既不動也不出聲吧?

過了半晌,一個宮人從屏風後頭繞了過來,先朝小冬和趙芷行禮,然後才說:“奴婢是采薇宮的宮女。”

七公主也看到了她,她小心翼翼拉著七公主走了。

趙芷一方面大方,一方面也小氣。

“葡萄全讓她吃了,還一句謝都沒說。”

“她是小孩子嘛。”

趙芷看看前後,湊過來:“我聽人說……”下半句話低得差點聽不到:“七公主有點傻……”

小冬詫異:“什麼人說的?”

“總有人偷偷的說啊。”

小冬也覺得自己這話問的有點傻。

趙芷的消息一向靈通,她家姐妹兄弟妯娌一大堆,大家天天閑著沒事做能怎麼辦?肯定就是說閒話,家長里短是是非非的打發時辰。

這麼一說小冬也覺得有點兒象,七公主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而且……

而且她的眼神,有點呆滯。

小孩子就算喜歡吃東西,看到華麗的歌舞,也會抬抬眼轉移一下注意力吧?

七公主好象一直低著頭的。

真是那樣,現在還小,能混過去。將來她長大了怎麼辦哪?

“我去更衣,你去不去?”

“好,一塊兒去。”

她們洗手的間隙趙芷小聲說:“你看見五公主獻的壽禮沒有?”

小冬只遠遠看了一眼,好象是一樽玉雕觀音像。

“我瞅空看了眼,乖乖,好精緻的觀音。是白玉的,可是在臉頰的手指處白裡透出一股粉來。而且,那玉淨瓶裡插的柳枝,巧了,偏是綠瑩瑩的。”

“淨瓶柳枝也是一整塊裡頭的?”

“是啊。”

那可真難得。

趙芷撇撇嘴:“明貴妃真是大手面。”

小冬笑了:“這當然了,親娘有好東西,不給自己閨女還給誰啊?”

趙芷有句話含在嘴裡沒說。

明貴妃長得又美又會做人,五公主也是美麗聰慧,可惜她就是沒一個兒子。前年本來懷上了一個,可是莫名的又掉了,當時還牽連了十幾個宮人內侍丟了性命。

殿裡熱,兩人索性在芙蓉花後面的亭子上坐著歇息,正好吹來一陣涼風,趙芷伸了個懶腰:“殿裡太悶啦,這麼多人,穿著那麼厚坐得直直的,好生受罪。”

小冬笑了:“可是有人想受這份兒罪還趕不上呢。”

“這倒是。”

身份不夠的進不來。

“聽說明貴妃給五公主準備那樽玉觀音,花了這個數呢。”趙芷伸出五個指頭比了比。

“你又聽誰說的?”

“我二哥說的。聽說明貴妃原先預備的好象是一個壽比南山的盆景兒,可是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又換成這個觀音像的。這個還是臨時預備的,從京城最大的那家四海聚寶買的。”

她聽說的消息就是多。

小冬前一世家裡人口也簡單,這一世一樣,一家就三口,實在體會不出家裡有滿院子的女人一起嘰嘰喳喳說閒話的場景……

嗯,有點羨慕。

家裡有這麼多的人……

小冬微微出神,趙芷忽然拉了她一把,小冬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就被她扯著一起蹲了下來。

“怎麼了?”

趙芷豎起手指“噓”了一聲,指指前方不遠的地方。

小冬轉頭去看,可是她只看到有兩個內侍將一個人迅速拖過了牆角,不知去了哪裡。

宮裡這種事不少,有很多人莫名其妙的就不見了,其他人也都絕口不提,好象此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小冬忽然想起姚錦鳳。

“大概是犯了錯的宮人吧……”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兩個人一起覺得,在外面待著著實不怎麼妥當,還是回殿裡去的好。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小冬嚇了一跳,轉過頭來卻看到趙呂的笑臉:“你們兩個不在殿裡待著,跑這兒來捉迷藏啊?”

趙芷也拍拍胸口,吐了一大口氣:“你想嚇死人啊,怎麼走路都沒聲音?”

趙呂笑吟吟的賠罪:“都是我的不是。看你們出來這麼久沒回去,有點兒不放心。快進去吧,馬上就是壓軸好戲了。”

壓軸好戲小冬倒沒注意看,不過好吃的倒是上了一道,軟軟的一盞蒸酪,用冰鎮過,上面隱隱有絲白氣逸出,表面上撒著各式果乾。小冬拿調羹舀了一下正想往嘴裡送,衣襟下擺一緊。她轉頭去看,七公主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溜了回來,正眼巴巴地看著她要送到嘴邊的那匙酪。

這孩子從哪兒跑來的?

小冬猶豫了下,趙芷也已經看見了她。

“七公主?”

被她這一看著,小冬再怎麼樣也不能就這麼若無其事的吃自己的。

“跟著你的宮人呢?”

七公主搖搖頭,意思大概是說她不知道,可眼睛直直看著小冬一眨都不眨。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01:20 PM

第三章 故人

小冬那一匙酪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七公主那眼睛裡仿佛帶著小勾子一般,直盯盯的看著。

趙芷在一邊把自己那一盞朝這邊推了推,又要把手裡的銀匙遞給七公主:“嗯,這個涼,你嘗一點兒吧。”

那孩子把那盞酪一籠,還是看著小冬。

難道她還想兩盞都要?

小冬還沒回過神來,七公主飛快地伸出手來把小冬那盞酪也往自己懷裡一扒,抱著兩盞酪轉身兒就跑。

“哎?”趙芷和小冬面前空空。唔,小冬好些,她手裡的銀匙上還有剛才舀出來的一點酪。

兩人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小冬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把手裡的銀匙朝趙芷晃晃:“你要不要?”

“要,幹嘛不要,我還一口沒吃呢。”趙芷一口吞下匙裡的酪,氣呼呼地說:“這孩子真是……”

小冬笑笑:“看歌舞吧。”

一場壽宴下來,身上的衣裳不知道讓汗濕了幾回,小冬爬上馬車。頓時覺得全身都散了架,重重地往下一倒。

車簾一掀,趙呂也鑽了進來。

“哥哥?”

小冬勉強挪了挪,讓了個位置給趙呂。車子動了起來,小冬眯著眼,抽出帕子遞給他:“擦一擦,看你這一臉的油和汗。”

趙呂接過去擦了一把,往車壁上一靠,“你和趙芷中午在亭子那裡做什麼呢?”

“本來是想乘會涼。”小冬想了想,把看到一個宮人被拖走的事說了:“雖然離得遠,可我看著像是見過。”

“見過?”

“今天七公主跑到我們席上來,有個宮人將她帶回去,沒一會兒她又跑來了——我覺得好象那個宮人。”

趙呂沉默了一會兒,坐直了身說:“七公主很可憐……剛才出來時我聽說,她母親今天中午死了。”

小冬愣了,慢慢坐了起來。

“那,七公主怎麼辦呢?”

有親娘的話,雖然親娘總是病著,可她總是在的,怎麼也能照看。

現在娘沒了,那麼小一個孩子……

趙呂有些後悔,不該和小冬說這個。他摸摸小冬的頭,“應該會交給旁的妃嬪代為照顧吧。”

小冬靠在趙呂身上,悶悶的不作聲。

頭隱隱的疼起來。

可能是今天天氣太熱的緣故,歇一會兒就沒事兒。

可惜她想錯了,頭越來越疼,昏昏沉沉的。趙呂輕聲問:“妹妹困了嗎?”

小冬含糊地唔了一聲。

車到門前,趙呂扶著小冬下了車,讓風一吹,小冬精神了一點兒,可是頭卻更疼了。

她隱約聽到趙呂和她說話,好象還有別人的聲音,可是眼睛睜不開,象抹了膠水一樣又沉又黏。

小冬最後看到的是,有個人走到近前,和她說了句話。

“小冬。”

她想看清楚那人是誰,可是眼前突然一黑,整個身體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重量。

趙呂只覺得手裡一沉,膽險些沒嚇破。剛才只顧著扶小冬下車,卻沒注意到她臉色這樣難看。

小冬想……也許她中暑了。

其實她還有點意識,進屋,躺到床上,有人替她換衣裳,擦身,給她喂水喂藥。身邊有人在走來走去,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還有人在說話……

只是她醒不過來。

她知道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但是,她總有一種在向下陷落的錯覺,一直,一直朝下沉……身體軟綿綿的癱著。

“小冬?小冬……”

有人喊她,她聽見了……可是她醒不過來。

忽然間有什麼東西,刺刺的鑽進鼻孔,小冬只覺得好象是一枚大頭針在她腦門“卟”地戳了一下,鼻孔一瞬間酸癢刺痛得受不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打了出來,淚如雨下。

然後她醒了。

趙呂忙湊過來:“妹妹覺得怎麼樣?”

小冬顧不上說話,急忙抽了他手上的帕子擦眼淚擤鼻涕,用完一塊感覺還沒擦乾淨,於是再拿一塊。

很好,雖然一塌糊塗,可是感覺剛才堵著七竅的什麼東西一下子就散開了,整個人頓時輕鬆,感覺也在慢慢恢復。

床邊還站著一個人,等小冬用完第二塊帕子的時候順手將帕子接了過去。

“呃……”

不是她的丫鬟。

她的丫鬟裡可沒有一個長得這麼……嘿,魁梧。

是的,和趙呂一起在床前的竟然不是安王不是胡氏更不是她的丫鬟。

是個男子,身材高高的——小冬估計要按前世的標準算他肯定一米八往上。要按現在的標準算,那就是堂堂九尺男兒……

這人穿一件玄石色的翻領袍子,腰間還系著個絛毛邊草袋。怎麼看都像是東市的買賣人——

不不,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人是誰啊?難道府裡新請了這麼粗豪一個郎中來看診?

“小冬,”粗豪的郎中關切地問:“你覺得怎麼樣?”

這聲音……這聲音……小冬眼睛越睜越大——

“秦……秦烈?”

那人笑了:“你還認得?我還怕你認不出我來了!”

她,她可真不敢認啊。

秦烈他當年離開京城時……絕對不是這個樣子的。

雖然他的相貌……在小冬的記憶裡已經有些模糊,可是,絕對絕對不是現在這樣。

“你怎麼來啦?你什麼時候來的京城?你……你長的可……夠高的。”

簡直讓小冬懷疑他是不是天天吃酵母才能發成這樣啊。

“你覺得怎麼樣?”

“啊,好多了。”小冬發現她的頭也不怎麼疼了,就是身上還沒力氣。

趙呂松了口氣,對秦烈說:“你剛才用的那是什麼藥油?還真有效力。”

“我自己配的,”他伸過手來在小冬的手腕上搭了一下,過了片刻說:“沒大礙了,多喝些水,早些歇息,明天一早起來就好了。”

小冬還沒回過神兒來。

她不會是做夢吧?夢裡面秦烈不但回來了,還長成了一個很高的高個子。雖然高,可是並不顯得笨拙,當然更不單薄。他身上的袍子撐得鼓鼓滿滿的,整個人顯得非常結實——

呃,而且秦烈手裡,還拿著一塊她剛才痛痛快快擤了一通鼻涕的手帕……那手帕是水紅的,皺巴巴的褶成一團……

小冬覺得自己的臉好象又要燒起來了。

趙呂又囑咐了小冬兩句,和秦烈一起走了出去,小冬聽見趙呂說:“……剛才在府門前遇見我也不敢認了,你可真是全變了樣?我說,你是怎麼長這麼高的……”

啊!那塊帕子竟然忘了要下來,也給他拿走了!

小冬砰的一聲倒回床,拉起紗被蒙著頭,恨不得嗷嗷兩嗓子抒發心中鬱悶。

這叫怎麼回事兒啊?多難得的故人重逢,結果她給人家的見面禮就是一個大噴嚏外加一塊擤涕的手帕麼?

晚上她也沒去外面吃飯——一來是她現在的確爬不起來,二來……她實在覺得難為情。吃過了飯,胡氏從外頭進來,端著一個大盒子:“郡主,這是秦少爺帶來的。”

小冬欠一欠身:“給我的?”

不知是怎麼東西?

秦烈是有名的會玩兒,他在的時候,總是有新鮮玩意兒。比如那年冬天搞的一堆冰雪藝術品,可惜天氣回暖時,都化掉了。



第四章 禮物

掀開盒蓋,一股涼氣撲面而來,白霧氤氳,盒子裡碼得整整齊齊的紅色果子,小冬從來沒見過。

她拿了一顆出來,左右看看。果子有一股蜜似的熟香,引人垂涎。

“這是什麼?”

胡氏拿起一顆來看了看,又聞了聞香味兒,“可真好聞,從來沒見過這種果子,八成是秦少爺從家鄉帶來的。”

小冬笑笑:“倒有點象菩提果。”

“說的是,不過菩提果個兒沒這麼大。”胡氏說:“秦少爺吩咐說這果子與剛才吃的解暑湯沒什麼妨礙,多吃點也無妨。”

小冬咬了一口,只覺得脆甘多汁,滿口生香。

“好吃嗎?”

“嗯,胡媽媽也嘗嘗。”

胡氏搖頭說:“我才多喝了些湯,這個收起來慢慢吃。”

晚飯小冬沒吃什麼東西,難得這個果子她喜歡,胡氏一個也不捨得嘗,一旁紅芙說:“胡媽媽,這個怕是要放冰窖裡頭。”

小冬身邊紅綾和紅英去年都已經出嫁,現在新上來的四個也依著原來的名字取,紅芙算是四個人裡最穩當的一個。

“這個果子是單送我一個人,還是父親和哥哥那裡都有?”

胡氏也不知道,紅芙說:“這個容易,我讓人去問一聲。”

她喚了一個小丫鬟去打聽,回來了說:“只有咱們這裡有,世子那院的說沒有這個,王爺還沒回來。”

“那分三份,給父親和哥哥各送一份。”

數一數,果子一共二十四枚。分三份兒倒是正好一份兒是八顆。

“郡主快躺下歇會兒吧,仔細又頭暈。”

小冬是躺了下來,不過扯著胡氏的袖子不鬆手,“胡媽媽別走。”

“不走,”胡氏笑呵呵地拿著柄扇子坐在床邊,一下一下替她扇涼:“今天是太后的千秋,禮數多人也多,快點兒睡吧。”

“嗯……”小冬眯著眼:“五公主送了一樽很名貴的玉觀音……”

說實在的,小冬有點納悶。

明貴妃是個很謹慎的人,行事低調,從來都不做打眼的事情。這次為什麼會臨時更換壽禮呢?

“還看見了秦女,她唱的太平長生調很好聽,等過兩天父親得了閑,請她再來家裡唱一回,聽說她帶出個師妹,也是一把好嗓子。”

胡氏應了句:“我也聽說了,排行第四,人都稱四姑娘的,據說不比秦女差。”

教坊這些人也都是吃青春飯的,七八歲入行,過了二十便開始走下坡路,中間真正風光的日子也就是那麼三五年。年紀大了要麼自贖出去,要麼留在教坊中充作教習……

小冬有點睡意朦朧,聽著外面趙呂問了句,“妹妹睡了嗎?身上可好些了?”

小冬歪頭朝外看,外間比裡屋亮,隔著紗屏風,小冬看見趙呂穿著一身淺月白竹布袍子,後面跟著的應該是秦烈。

“我醒著呢,哥哥進來吧。”

胡氏把帳子勾起來,小冬看著身上的單衣也不亂,秦烈也不算外人,倒不用再另換衣裳。

“哥哥你們喝酒了?”

“久別重逢,高興,就喝了一點兒。”

怪不得兩個人一進來就是一股酒氣。

小冬現在可以清醒的,仔細的打量秦烈了。

趙呂和他站在一起,越發顯得玉樹臨風了——就是這樹細了點兒矮了點兒。少年人血氣旺,秦烈頭髮眉毛以前就長得黑而密,現在更是顯得剛硬,眉毛像是蘸了濃墨的筆用力劃出的兩道印痕般,又英武又立體。

秦烈的相貌,也不像是地道的中原人。他,還有姚錦鳳,五官都有些異族人的影子在裡頭,眉眼深邃,輪廓分明。一般人站在他們身旁就給比下去了,臉就像是張面餅一樣扁平,而且缺乏色彩。

小冬把秦烈現在的樣子,和自己印象中原來的他比較著,原來那模糊的變淡了的形象漸漸清晰鮮明起來,心裡頭覺得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一別數年,大家都長大了,也……變樣了。

趙呂試試小冬額頭的溫度,又仔細看看她的臉色,確認她是沒事兒了,才松了口氣:“我聽說你晚飯沒吃多少,解暑湯喝了嗎?”

胡氏說:“湯喝了。秦少爺讓人送來的那果子郡主嘗了一個,說是很好吃。”

“嗯,多謝秦哥哥,那是什麼果子?”

秦烈微微一笑:“小冬妹妹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那年冬天咱們堆雪馬,在雪盤上畫花?”

“記得,”那花很美,形狀也特別,小冬印象很深,“是你家鄉的紅凰花,對不對?”

秦烈點了點頭:“這就是紅凰花結的果。只是這果子從枝上摘下來只能擱一日,一耽擱便會腐壞。”

“啊,從遂州到這裡好遠的。”這些果子能好好兒的運來,可真是不容易。

小冬突然想到“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頓時滿臉黑線。

咳咳,想多了。

她又不是楊貴妃,秦烈更不可能是唐明皇。

小冬有無數疑問想問秦烈,他當時為什麼不告而別?離開京城後又去了哪裡?這些年他是怎麼過的?什麼時候又回到了京城來?他現在在做什麼事情,是還在念書嗎?還有……

姚錦鳳的情形。

小冬本能地相信,秦烈一定知道姚錦鳳的情形。

他們的故鄉也算是在同一個地方,是一起到的京城,又一起離開。

胡氏看他們仿佛是有話要說的樣子,知機的退了下去。

小冬猶豫了一下,低聲問:“秦哥哥,你可知道……錦鳳姐現在如何了?”

秦烈和趙呂對視一眼:“她現在很好,快要嫁人了。”

“真的?”小冬聲音一高,連忙捂著嘴。

心裡壓力多少年的一塊大石終於移去了。小冬又是高興,又是心酸,一時間感慨萬千。

不行,可不能再哭鼻子。

她連忙振奮起精神:“那就好,她……在什麼地方?要嫁什麼人呢?”

秦烈沒有半分隱瞞,直接說了出來。

他當年的確是和姚錦鳳一起離開的京城返回遂州,姚錦鳳沒回姚家,也沒回紫檀山,而是去了秦烈的家鄉東泉。

“她和我母親倒是很對脾氣,兩個人親如母女,常把我當成外人摒棄一旁。”秦烈說著自己被冷落的事,可是神情卻恬然從容,沒半點被“拋棄”的哀怨:“東泉民風淳樸,山明水秀,將來有機會你還可以去那裡看看她。”

小冬高興地點頭:“好好,有機會我一定去。”

可是話雖然這麼說,小冬覺得她……也許並沒有出遠門的機會。

她擁有很多很多,父親的寵溺,哥哥的呵護,太后的關愛,郡主的地位……

但是在這個時代,女子沒有太多的自由。就算她是郡主,也不會例外。

“她還托我給你帶了禮物,不過今天我沒有帶來,明天我取來給你。”

聽到有禮物收,小冬美滋滋的笑——不是她貪財喜歡禮物,而是每一份禮物,都代表著一份心意。

姚錦鳳會想著讓秦烈給她捎禮物,說明沒有忘了她。

也不枉小冬一直惦記她,替她擔心這麼久。

“對了,什麼時候到的京城?現在住在哪兒?”

趙呂哼了一聲:“人家秦公子人大心大,瞧不上咱們安王府,跑到有名的四海居去住了。”

秦烈呵呵笑:“看你說的。現在不比小時候,那會兒臉皮厚,可以推說不懂事,就跑來白吃白住。現在可不能用不懂事當藉口了。”

小冬也不樂意:“府裡又不是沒地方住,幹什麼要住客棧啊?快點搬回來吧,那個院子從你走了之後一直空著呢。”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0:21 PM

第五章 時光

按說面對世子與郡主如此誠意滿滿,秦烈應該識趣的表示出受寵若驚欲迎還拒等等……可他卻還猶豫了下:“我還要照應一些生意……”言下之意,住在安王府不怎麼方便。

趙呂俊臉發黑:“什麼生意這麼要緊?”

小冬好奇地問:“你現在做生意?做什麼生意?”

這兩個問題秦烈可以一併回答:“我家中從許多年前起,就有一些小買賣。從山外將東西背進山裡……再把山裡的東西背出去,到了我母親手裡時,已經有不少店鋪了。我這次來京城,也得照看一下京城這邊的兩家鋪子。”

趙呂露出“我的感情受了傷害”的表情:“原來你是來照看生意,來看我們只是順帶啊……”

咳……

小冬忍著笑把頭轉過去。

可是一眼看到枕邊疊好的新帕子,小冬又覺得臉要發燒。

——到底那條弄髒的手帕被秦烈拿哪兒去了?

也許他出門就順手扔了?

交給某個丫鬟去清洗了?

他總不會想,洗洗乾淨自己留著用吧?

其實小冬完全可以裝成若無其事,反正她的手帕上又沒寫著名字——可是一想到不久之前那情形:秦烈手裡握著她擦了眼淚擤了鼻涕的手帕……

“行了,你就算要照看生意也不用白天黑夜每個時候都盯著吧?我就不信你那鋪子半夜三更還開門做生意?”

秦烈笑了:“那倒是不會。”

“那不就結了,你要有事就去辦事,辦完事就回來吃飯睡覺。”趙呂手一揮,很武斷的替秦烈做了決定:“我讓人去給你收拾打掃院子,你把你的東西還有隨從都搬來。”

嗯,聽趙呂的口氣,好象秦烈的隨從也可以裝進小包袱裡,打個結往肩上一背——這倒是挺方便。

“今天是不成了,明天吧,明天我去交待一聲,也得收拾打點一番。”

第二天小冬沒去學堂,然後到了後半晌,趙芷上門來了。

小冬也不覺得意外,不過還是挺高興,兩人手把手坐在榻邊,紅芙端了茶來。

“聽說你中了暑啊,”趙芷老實不客氣地把兩杯茶都灌進自己肚裡:“現在好些了沒?”

“嗯,其實沒什麼大礙。”小冬朝她擠擠眼:“就是天氣太熱了,躲個懶。”

趙芷送了她兩個荷包,手工只能說是馬馬虎虎,一個上頭繡的是荷花,另一個是戲蝶圖,荷包裡塞著香草和消暑生津丸。

“這可是我親手繡的,不准嫌棄。”

小冬笑著收下:“多謝你了。”

她和趙芷的水準也就是半斤八兩,繡出的東西也就勉強讓人能看得出繡的是個什麼,至於其他的……要求不能太苛刻。反正去年安王生辰,小冬還給他做了一雙鞋。趙呂生辰,小冬還表示了一個筆袋。至於這次給太后的壽禮,小冬已經是超水準發揮了,足足幹了兩個多月才得了那件袍子。而且幾個要緊的地方,還是旁人替做的。

“對了,剛才我來的時候,看到西側門有馬車停在那裡,還有人進進出出的搬東西,是什麼人啊?”

秦烈已經搬來了?

小冬覺得心情像是鼓滿了風的汽球,飄飄蕩蕩地向高處飛上去。

“是我表哥搬進來了。”

“你表哥?”趙芷問:“姓沈還是姓姚?”

“嗯,姓秦。”

雖然隔的時間不短,可是趙芷是何許人也?對於旁人家的家長里短三姑六戚從來不會弄錯。

“你家不是來過一個表哥叫秦……嗯,對,叫秦烈嗎?這個也姓秦?”

這個不但姓秦,而且名字也叫秦烈呢。

“就是他。”

“咦?這人又回來了?”趙芷覺得奇怪:“他的年紀可不小了吧?難道還回來做伴讀?對了,他成親了沒有?”

沒有吧?

雖然昨天沒有談起,可是秦烈若是成了親,昨天也不會一字不提的。

應該是還沒成親。

這時候的人成親都早,小冬覺得他們根本就是一幫未成年——可是許多人在秦烈這個年紀就已經成親了。

正說著,紅桃笑盈盈地進來:“郡主,秦少爺打發人送了東西來。”

小冬忙說:“快拿過來。”

紅桃把盒子放在桌上。

那盒子做得極為精巧,光亮的漆面兒,花紋盤曲,鎖扣是一對銅花扣,輕輕一扳就彈開了。

看見盒子裡的東西,小冬怔了一下。

趙芷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就象一團柔軟而瑰麗的輕霧。

小冬想起紅樓夢裡的軟煙羅。

象夢一樣美好的名字,正襯她看到的東西。

從盒子裡拎出來的那塊紗輕薄柔滑,隱隱有微光閃動,如同天幕上一點一點的星光。

“這……是塊披帛吧?”

小冬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秦烈沒有交待,可是小冬覺得,這樣東西,應該是姚錦鳳送的。

昨天秦烈說過姚錦鳳也讓他捎了東西來。

而且,這東西也不象秦烈的風格。

那麼……嗯,看起來硬朗的人,送這麼輕柔淡雅美麗的禮物——實在有點不搭。

“來來來,披上看看。”

趙芷將紗提了一下,攏了攏,順手搭在小冬的肩膀上。

因為不出門,小冬只穿著家常短衫和撒腳褲,這身兒裝束和這塊美麗的披帛實在不怎麼襯。

“真好看……”趙芷退了一步,怔怔地贊了一聲,拉著小冬去照鏡子。

“你自己瞧瞧。”

大銅鏡裡映出小冬的樣子,披帛長長的拖曳著。

大約是姚錦鳳對她現在的身高估計過於樂觀了。

她還沒有那麼高。

也可能這禮物並不是送給她現在披的,而是要等她再長大一些,到了及笄之年的時候,披上這個就正合適了。

鏡子裡的人臉龐小巧,頭髮梳了個慵散的金魚頭,淡綠的絲緞發繩混編在頭髮裡。

這張臉本來是小冬看熟了的,可是現在卻覺得很陌生。

也許是因為這件披帛的關係,讓她看起來有了幾分成年仕女的韻味。

也可能是——其實她有很久沒有好好的,仔細的打量過自己了。

她不再是初到安王府時那個圓滾滾胖乎乎的小丫頭了,一天天長大,一天天長高,身材漸漸變得細瘦起來,這樣側著身站著,看起來腰肢纖細,肩若削成,整個人仿佛籠在一層淡淡的煙霧之中,很有幾分窈窕綽約之姿。

銅鏡的顏色自來便有幾分沉沉的黃舊,鏡中人仿佛站在遙遠時光的另一端,隔著重重浮生與她遙遙相望。

時間真是奇妙,它就象一把刻刀,在人們沒有知覺的時候,一下一下地刻畫,一下一下地雕琢,改變了所有人的模樣。



第六章 長青書院

“對了,明兒你有什麼事兒?”

“沒事啊,”小冬問趙芷:“你有事?”

“咱們去長青書院吧?”

“咦?”小冬納悶:“長青?去那兒幹嘛?”

長青書院也是京城的一所女子書院,和集玉堂以皇家、宗室女為主不同,那裡顯然要平民化得多,官家千金也有,平民富戶之女也有,名氣也比集玉堂響亮——本來嘛,集玉堂就不是一個以讀書為主的地方。

長青書院出過不少有名的才女,包括小冬她們以前的師傅區蘭穎,也曾經在長青書院讀過書。

“我有個表姐,姓宋的,比我大一歲,進了長青書院讀書,她說她們明天有個賽花會,邀我去看呢。”

小冬有些心動。

說起來她從聽說長青書院的時候,就一直好奇。

好奇到現在。

“長青書院在哪兒?”

“在平化坊東南角。”

“那不是快到落霞池了嗎?”小冬記得那條路。

“對呀,據我表妹說,她們從書院最高的一座樓上就能看見落霞池的粼粼波光了。”

“好,那我和哥哥說一聲,明天咱們一塊兒去。”

趙呂知道了之後只吩咐要加派人手跟隨,又說讓她別玩太過,別曬太陽。

小冬的社交圈子很窄,上輩子她就算是個宅女,這輩子做了郡主,只會更宅。能同她來往的也就是趙芷,連趙琴趙惠她們,都因為差了好幾歲,話說不到一塊兒去。

而學堂裡的其他人——小冬總是不敢和人太過親近。

第二天起來天氣陰沉,小冬瞅這天色,九成九會下雨。

但是已經和趙芷說好了,而且小冬對這個賽花會也的確覺得很好奇。

賽花是怎麼個賽法呢?難道是一人從家搬一盆花兒去比?那爭奇鬥豔的倒是熱鬧,可是又以什麼標準為最美呢?各花入各眼嘛,有人喜歡荷花有品格,有人喜歡菊花有風骨——這就是俗話說的武無第二文無第一了。

如果要以名貴論,那就不是賽花會是鬥富了。

集玉堂裡從來沒有這些,無論是師傅,公主,還是伴讀,大家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沒人求什麼才名美名,沒人搞什麼競爭和比賽。有什麼好比的,難道一個伴讀敢搶公主的風頭?

小冬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長青書院這賽花會怎麼搞的。

她挑了挑,找了一件最不起眼的青色衣裳穿,頭上也沒帶任何首飾。結果一出門趙芷就指著她,一副大驚失色的表情:“你你你,你怎麼穿成這樣?”

“這怎麼了?”小冬看看自己一身打扮,挺樸素啊,一點兒都不會讓人覺得盛氣淩人。畢竟她們是去參觀,又不是去砸場子耀武揚威去的。

趙芷撓撓頭:“你這穿的也……算了算了,也別換了,咱們上車。”

難道這一身兒哪不妥?

趙芷自己也穿的不是很打眼啊,鵝黃衫子,頭上只結了兩枚小珠花。

天色顯得越來越陰沉,而且並不涼爽,有一股沉沉的悶熱。

到了長青書院門口下了車,門口的人便上來阻攔:“男子不能進書院。”

小冬怔了下,趙芷眨眨眼,顯然也不知道還有這麼一條禁令。不過這也是情理中的事,人家姑娘來上學,自然要保證人家的安全、清白和名譽。

那這麼一來跟在小冬身邊的護衛也不能進去了。

“憑什麼不能進啊……”趙芷小聲嘀咕:“我們學堂都沒說不許男子進……”

小冬差點讓她這句話給閃了腰。

大小姐,這不是廢話麼,集玉堂在東內苑,東內苑有男人麼?內侍倒是有一大堆。你就算讓男子進,有哪個能進敢進?

“不要緊,那讓他們第一等,我們自己進去。”

趙芷瞪了那人一眼,拉著小冬朝裡走。

不過兩個人都沒注意,小冬她們這邊進門,跟**一塊兒來的安王府護衛中的一個,就退到了牆邊,瞅著沒人注意,伸臂攀著樹枝,象片樹葉般輕飄飄越過牆頭進了書院。

趙芷看什麼都好奇,哪怕是路邊的石凳都要評頭論足一番。

老實說,小冬覺得這長青書院不管是規模上還是管理上,都比集玉堂要強了不是一點點。集玉堂在宮中算是極沒有油水的地方,外面皇子們讀書的集賢堂麼,師傅倒是常換,藏書也多,學生也有幹勁兒,就連房舍房舍,也比集玉堂修繕整理的勤,因為人家有奔頭兒,皇子幹好了可以爭取接皇帝的班兒,伴讀幹好了可以指望將來立足朝堂大放異彩。

你說集玉堂能有啥奔頭兒呢?公主念好了一樣要嫁人,小姐們念好了同樣也是要嫁人。集玉堂的房舍院落也就前面算是體面,後頭的花木都打理得不行,房舍也欠修,師傅上課如同和尚念經,反正多念少念一個樣,念好念歹一個樣,其中突出的典型代表人物就是何至原老先生,據說當年是極有銳氣的一位大才子,技藝高超,還有數次頂撞權貴不肯摧眉折腰的事蹟——再看看他現在,簡直就是老成精了,整天眯著眼笑呵呵的,整一個彌勒佛嘛。

長青書院據說收的束修可不便宜,雖然比不上集玉堂宮學的地位,也算是貴族女學。既然收了人家大把的銀子,房舍要是破破爛爛可就說不過去了。

所以啊,別看集玉堂是官辦,人家是民辦,可是這民辦還就是比官辦強多了。

趙芷就算想挑刺兒,也不能抹著良心說話。

她們再過一重門口,又有個婦人過來攔阻:“不知二位姑娘是?”

趙芷說:“我們是來找人的,找東院的宋嫣。”

婦人笑著說:“東院不是這一邊,這邊是北院,姑娘朝那邊走,過了小橋就能看見東院的門了。”

小冬低聲問:“這裡還分院的?”

“那是啊,要不初入學的和入學兩三年的讀一樣的書,那家裡人非來砸書院招牌不可。”

這倒也是,集玉堂沒那麼嚴謹,也分樓上和樓下,不過才藝禮儀之類的課程還是大家湊在一起。

到了那東院門口一樣有人盤問,然後過了不多時,趙芷那位表姐宋嫣從裡面走了出來。

“表妹來了?”宋嫣笑著招呼:“這位是……”

“這是我堂妹,你也喊她小冬就行。”

宋嫣頓時肅然起敬。

趙芷的堂姐不少,堂妹卻不多。這位趙冬郡主,宋嫣聽趙芷提過不止一回兩回了。

況且,安王府是什麼聲勢門第?那是全京城,不,恐怕是全大夏朝所有適齡姑娘都想嫁進去的好婆家,安王只有一個女兒,安王世子趙呂只有一個妹妹,疼得象眼珠子似的,這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

這位傳說中萬千寵愛在一身的郡主趙冬看起來秀美和氣,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驕嬌之氣,兩句話一說,宋嫣便不再小心翼翼的,比剛才放鬆了許多。

“表姐,你們那賽花會幾時開始?”

宋嫣笑著說:“哪兒有這麼早,上午都得規規矩矩上課,要過了午才到後院去呢。也不是每人都參加,書院的學生雖然有二百餘,參加賽花會的只有四五十個人,來,這邊兒坐,先歇一會兒喝口茶,今天天氣不好,悶熱得緊,午後怕會下雨。”

“那要是下了雨的話,這花會還開不開了?”

“自然要開的,好些人都預備了一個月的功夫了,卯足了勁兒的。若是下雨,大不了挪進廳裡面去。”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4 10:24 PM

第七章 飯堂

“表姐上午還有課麼?”

“有,不過我已經出來了,索性不回去了。你們都沒來過我們書院吧?我領你們四下看一看?”

這個提議正中下懷。

長青書院比集玉堂大得多了,光一個北院就和集玉堂的院子差不多大。大概是因為離落霞池近,這裡的空氣中都可以隱隱聞到湖水的氣息。草木也顯得更加蔥郁。靠一面牆邊栽著薔薇花,爬滿了整面牆,怒放的花朵襯著濃綠的葉子,仿佛一匹極華麗的絲緞從上到下鋪展開來。趙芷忍不住站住了多看了幾眼:“這花真好。”

“是啊,只是不能走近,刺可紮人呢。”宋嫣說:“我一位同窗就愛這花兒,有次想剪兩朵回去,結果被勾破了裙子。”

小冬倒想起來,她好象有這樣一匹料子,也忘了來歷了。她喜歡素雅些的東西,稍微花俏點的都不會穿上身。

其實這樣看來,色彩斑斕也並不就顯得輕浮俗豔。

嗯,回去找找那匹料子,拿出個做個裙子穿。

遠遠從小徑那頭過來三個女子,環佩叮咚,香氣襲人。路窄,這邊三人那邊三人正好走了個臉碰臉。

“咦?這不是宋姐姐麼。”那邊一個先開口,笑盈盈地說:“怎麼你這會兒沒上課麼?這兩位妹妹好面生啊,是新來的麼?”

她的笑容有點象皮笑肉不笑,話語聽起來也讓人覺得有點熱情地過了頭。

“這兩位是我的親戚……”宋嫣含糊地說:“今天下午正好有賽花會,所以請她們來看看。”

“哦……”

這一個哦字一疊三歎,意味深長,再看小冬和趙芷的時候,那姑娘的眼中甚至帶上了些輕視和同情。

趙芷從小到大哪受過這個——就算有,也絕不是由這些身份遠不如她的同齡女孩兒來輕她。

“你……”

小冬拉了她一下,那三個女孩已經和她們擦身而過朝另一邊去了。

“什麼人啊這是。”趙芷氣呼呼地說:“她那什麼口氣?聽著就讓人不舒服。”

宋嫣想了想,解釋說:“她……嗯,可能是因為沒見過你們倆,所以把你們當成外鄉來的……”

哦啊,明白。

小冬很理解,京城的人總是有一種天然的心理優越感,認為京城是天子腳下,比其他什麼地方都繁華都要強,京城的人也就高人一等,比外鄉人強得多。她們倆估計從來沒有在長青書院這個不大不小的社交圈子出現過,而且今天又都意外地穿著樸素,會被誤認為外地來的也不出奇。

這算不上歧視或是欺生,小冬知道她身邊也有不少人都是這樣的。

京城人瞧不上外地人,而外地也要分三六九等,州城的瞧不上郡縣的,縣鎮的又瞧不上鄉下的,南方和北方的相互看不上——嗯,而且所有的大夏朝人,團結一致地看不起“蠻夷番邦”。那些胡商雖然在京城做生意,京城的人看起來對他們也沒有什麼不同,可是要去街上打聽打聽,誰家願意把女兒嫁給這些眼珠子和頭髮都五顏六色的夷人?哪怕他們大夏話說得再流利也不行。

地域意識每個人都有,只是有人強有人弱。

不過趙芷這人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過了一會兒就把這事兒拋腦後了,興高采烈地問這個問那個。

小冬和趙芷還蹭了人家一頓飯。

宋嫣解釋說:“學裡有飯堂,不過我們都是從家裡自己帶來。”

今天多了兩張嘴,宋嫣就算帶飯也不可能帶三個人的飯,於是領她們兩個去飯堂。

相對于宋嫣的不安和過意不去,小冬和趙芷兩個進飯堂時簡直兩眼放光。趙芷是純新鮮,她長這麼大,可還從來沒有在這樣的地方吃過飯——去廟裡吃齋那不算。

而小冬則是有一種久違的……嗯,親切感。

她是想起上輩子的事兒來了——想不到換了一個時代,換了一個地方,做為地地道道的古人,居然又體會到上輩子吃學生食堂的感覺了。

當然上輩子的食堂體驗並不讓人愉快。米飯要麼幹硬,要麼糊爛。菜裡經常的吃出蒼蠅,西瓜蟲,乃至壁虎蜈蚣老鼠……有意思的是,小冬的同學有一回早上打了一份兒稀飯,裡面居然喝出兩片肥豬肉來——那同學熱淚盈眶,說怪不得昨天晚上的茄子燒肉裡沒見肉,原來肉都跑到稀飯裡來了。

長青書院的飯堂也不算小,那些姑娘們三三兩兩的進來,果然大多數人都是自己帶著飯菜來的。宋嫣抬頭看了一眼水牌兒,上頭一溜寫著菜名。宋嫣問她們:“想吃什麼菜?這上頭的就是今天中午的菜色。”

趙芷看了看:“小冬前天剛中過暑,得吃得清淡些,嗯,得要個湯……”她也有點猶豫,要是小冬吃這裡的飯菜不適應,回頭再不舒服,那可麻煩大了。”

“不要緊,我不挑食。”小冬說:“要一個青豆蝦仁,再要一個冬瓜湯好了。”

宋嫣說:“那怎麼夠?”

“夠了。”小冬問趙芷:“你要什麼?”

“我要鹹酥雞,還要柳川魚,嗯,那個圓末豆腐是什麼?也來一份兒嘗嘗……”

小冬偏過臉偷偷笑。

敢情趙芷今天是奔著吃白食來了?

“嗯,馬馬虎虎就這麼多吧,再要一個酸筍湯。”

還馬馬虎虎?這上頭的菜都讓她點的差不多了,除了她不愛吃的胡蘿蔔苦芹酸芽菜什麼的,剩下的她全都要了。

這些菜大多是做好了的,點了就端出來,就是兩道是要現炒。宋嫣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趙芷點的菜擺得滿滿當當的,小冬倒不怎麼餓,早上吃得晚,而且這兩天她都吃得少。蝦仁裡頭鹽放得似乎太少了,但是冬瓜湯味道還不錯,清淡可口。

“宋姑娘,怎麼你今天沒有帶飯來?”

她們坐的是長桌,有個穿雪青衣裳的姑娘,端著個木盤站在桌旁朝她們微笑致意。

宋嫣看看趙芷和小冬,才招呼她:“殷姑娘一塊兒坐吧。這兩位是我的親戚,今天來看我,所以陪她們來這邊用飯。你今天也來這邊吃?”

那殷姑娘看來已經及笄,頭上綰著玉簪,斜插著一朵淡黃的細紗堆的芙蓉小團花,顯得精巧別致,小冬不免多看了一眼。

“因為準備賽花會的事情,所以今天就沒帶飯菜來。”

她面前是一菜一湯一碗白飯,吃東西很秀氣。

趙芷好奇了半天,終於遇到個參加賽花會的人了,忍不住問:“這個賽花會,只聽說熱鬧有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呢?”



第八章 並蒂蓮

殷姑娘和宋嫣對看了一眼,微笑著說:“到時候便知道了,現在說開了,反而不美。”

趙芷瞪起眼來——賣關子就是賣關子,話說得再漂亮也是賣關子。

小冬也好奇,不過她不象趙芷這麼衝動而已。

與其說她是來看賽花會的,不如說,她是來看人的。

小冬……嗯,也很關心趙呂的終身大事啊。

與其讓旁人給胡亂介紹安排個,不如自己先掌掌眼把把關。京城裡家世好人品好的姑娘,集玉堂裡可不多,看來看去不是這家的親戚就是那家的關係,而長青書院就不一樣了,這兒人多,關係也不象集玉堂裡那麼錯綜複雜,如果真要找個合適的嫂子人選,恐怕這長青書院裡能一摟一大把。

從昨天趙芷約她,小冬就在心裡盤算好了。要是一時眼花記不住,她還打算找紙筆來記錄下,以便以後好對照參考。即使她打探不清楚,還有趙芷呢。趙芷在這方面資源豐富,家裡出了嫁的姐姐和好幾位嫂子,都對做媒有著天然的熱情。

“走,咱們快去,晚了怕占不著好位置了,既看不見又聽不著什麼。”

小冬覺得,她喜歡長青書院這個地方。

首先,這兒比集玉堂人多。再者,這裡顯得自由而熱鬧,不象集玉堂裡人人規規矩矩的那麼壓抑。這兒更象一座學堂的樣子。

賽花會,賽的是花。

所以小冬她們先去了,搶得了一個好位置。亭子裡坐著又舒服,看得又清楚。然後陸續有人來,果然人人都端著一盆花。有的小冬認得,有的叫不出名來,花美,人也不俗,那些美麗的衣裳,美麗的鮮花,襯著少女們鮮妍的面容。

園中花香繚繞,紅顏綠鬢,鶯聲燕語,羅袖如蝶,著實美不勝收。

宋嫣端了茶遞給小冬,又取出燙金箋紙來:“還要一刻鐘才開始。到時候要先唱花名,等所有花都看過了,喜歡哪一朵,就把花名寫在紙條上,會有人來收取。表妹,小冬妹妹,你們也要仔細聽著,別到時候一走神,要寫花名時寫不上來啊。”

趙芷興致勃勃,朝著檯子上張望:“我喜歡牡丹花,不知有沒有人拿牡丹來?”

“有,聽說帶牡丹的有四五位呢。”

遠遠的忽然聽著一陣喧嘩,宋嫣小聲說:“八成又在牆邊捉著人了……”

“什麼人?”

宋嫣臉上有點微微發紅:“我們書院這賽花會已經不是辦了一回兩回了,許多人都知道。所以一到這天,總會有人攀樹翻牆地想偷看。”

“哦,原來是這樣。”趙芷興奮之極:“那捉到的人怎麼處置?打板子麼?還是送官衙?”

“怎麼會……也就是教訓一頓就放人的……”

小冬抿著嘴笑。

想要偷看的,恐怕都是一些情竇初開春心萌動的少年人吧?

“小冬,你看,那邊坐的是殷姑娘吧?”

“啊,是她。”

殷姑娘面前也擺著一盆花,只是離著遠,看不清楚是什麼花。

還有人的花是用紗籠罩起來的,恐怕不到唱花名的時候不會揭開紗罩。

有人捧過一隻盤來,裡面是寫好的紙鬮,帶花來的姑娘們一個個從盤中取鬮,等最後一個人也取完,宋嫣低聲說:“這就要開始了。”

下面果然一片肅靜,一片悠然地鐘響後,有個穿紫色衫子的姑娘捧著花盆嫋嫋婷婷走上台去,將手中花盆擺在案上,朝眾人微微一福,脆生說:“此花名扶桑。”

那一株上頭開了三四朵紅花,爛漫豔麗。下頭有人便說:“此花豔逾牡丹,**贊此花‘才飛建章火,又落赤城霞’,果然名不虛傳。”

又有人說:“陳姐姐,今年的花王必屬你這扶桑草屬。”

旁邊卻有人不同此議:“花名還沒唱完,你倒先把花王評出來了。”

那姓陳姑娘臉龐清秀,但她眉眼細長,長相不是小冬喜歡的那一種。

嗯,不列入未來嫂子人選之中。

她將花放在案上,盈盈福身退下。

鐘響之後,又有一人捧著花上去。這姑娘穿著一身桃粉色衫子,圓臉兒,身量稍矮,看起來嬌憨可人,她捧的花兒顏色瑩白,花朵小而繁,點點如銀珠散落點綴在層層綠葉間,花名便叫做珍珠山茶。

“好看好看,”趙芷眉飛色舞:“今天真沒有白來這趟,這些花兒果然和平時見的不同。這個珍珠山茶就挺美。”

小冬仔細打量這位珍珠山茶的主人——看起來挺愛笑,脾氣應該也不錯。可是顯得太孩兒氣了,要是和趙呂在一塊兒,難道要趙呂整天捧著哄著她不成?

嗯,這一位也不到列入考慮人選。

小冬都沒發覺自己今天的眼光和心態與平時大相徑庭,挑剔尖刻,一點都不像她了——咳,也許就算西施再世站到她面前,也要被小冬嫌棄她瘦削病態,配不上自家的哥哥。

姑娘們一個接一個捧著自家精心培育的鮮花上去,象牡丹、芍藥、蘭花這些較名貴的有,象一品紅、旱蓮、節草花這些家常普通的也有,小冬起先還能記得住花名,後來一看得多了,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可是卻一點兒都記不住了。

可見這賽花會排在前頭的好處多,排在後頭就要吃虧了。

又有一位姑娘上去,她一亮相,還沒看她的花,底下的人就哄的笑了起來。

這位姑娘穿著件杏紅色綢衫,黑髮綰了個盤螺髻,鬢邊插著金珠步搖——她身材太過豐碩,有如一顆飽滿圓胖的肉丸兒,一步三搖走到臺上,把手裡象小缸似的大花盆重重一放,小冬都替那桌案抖了抖。

“並蒂蓮。”

雖然人們常說什麼花開並蒂之類的吉祥話,可是小冬還是頭一次看到並蒂蓮。

一莖雙花,而且還是千瓣蓮。那兩朵花擠在一處,象小傘般碩大,讓人擔心那脆弱的花莖會不會因為撐不起這碩大的花朵,會被壓彎壓斷。

趙芷差點兒讓茶水嗆著,愣了半天神兒說了句:“真是什麼人養什麼花兒啊……”

宋嫣看來有些啼笑皆非:“這丫頭真是……還以為她說說好玩,沒想到真把這花給搬了來。”

“宋姐姐和她熟識?”

“嗯,這位陸姑娘和我熟識,脾氣直爽。原來她也沒打算參加賽花會的,可是被人譏刺了兩句,便放出話說‘我若帶花來,必將你們都蓋下去’。”

趙芷深以為然:“對,要單論大小,這花的確冠蓋全場,沒誰比它更魁梧壯實了。”

雖然天色越來越陰沉,可是賽花會卻開得熱火朝天。花名唱完,眾人把自己喜歡的花名寫在紙箋上疊起,有人捧著只竹盒來收羅紙箋,盒上竹編的孔隙正好能將紙箋塞進去,倒有點象現代的投票箱。

小冬趙芷和宋嫣不約而同寫的都是那丸子陸姑娘的“並蒂蓮”。花留給人的印象實在太過震撼,遠遠蓋過前面那些柔弱美麗的嬌花弱草。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12:46 PM

第九章 傘

眾人都寫好投過之後,便有一位女夫子,將竹盒當眾打開,一張一張將花箋取出來念,她念一個,便有小丫鬟朝她念的那花枝上系一條紅繩,園中連賽花的和看熱鬧的小姑娘們有一兩百,花箋在臺上積了厚厚一迭。等全部念完,那小丫鬟已經累得臉頰通紅額頭見汗,可見工作量著實不小。

哪一盆花得的紅繩最多,哪一盆就是今天的花王了,這是一目了然的事,半點做不得假。

小冬和趙芷一溜掃過去數紅繩,結果數到紅繩最多的那一盆,兩人都笑了。

夫子也拭了拭汗,喝了口茶,這才著重宣佈:“本次賽花會,花中狀元乃是——”她還頓了一頓,頗有後世電影金項獎頒獎人風範,大聲說:“千瓣並蒂蓮。”

趙芷哈哈大笑出聲,仿佛得獎的是她一樣。

小冬也忍不住,趴在桌邊笑個不停。

八成投箋的人都抱著一樣心思,前面那些花美也是美,可是美的太尋常了。這並蒂蓮是在與眾不同,而且又是最後一個出場,令人滿眼滿心裡都是它,再容不下別的花——嗯,看來先出場也未必佔便宜,最後出來的方是壓軸啊。

接著便是花中榜眼,乃是一盆金邊牡丹,富麗堂皇,雍容貴雅,若沒有並蒂蓮最後橫空出世,八成狀元本應該是屬於它的,可惜了。趙芷說了句:“並蒂蓮不以美豔取勝,另闢蹊徑,劍走偏鋒——表姐,這算不算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宋嫣白她一眼:“你這打的什麼比方,粗俗不堪。”

小冬倒覺得趙芷形容得恰到好處。可不是麼,那牡丹若有靈,明明自己千嬌百媚價值百貫千貫,可是卻被裝在土陶缸裡的這朵 並蒂蓮給比了下去,難保這牡丹不向杜鵑學習,華麗麗地啼它幾口血。

這一次的探花是一株碧玉蘭,花形既美,香氣又清幽靜遠。只得了個第三,也是挺委屈的事。

不管真心假意,這些姑娘們都顯得極為開心,這賽花會倒也顯得其樂融融。

“呀,下雨了。”

有個姑娘抬起頭來,伸手試了試:“真下雨了。”

賽花會到現在只進行了一半,上頭評完了花,下面該是贊花了。各人可以任選參加這賽花會的各種花卉來詠誦繪述,詩詞曲賦題材不限。

雨漸漸緊了起來,一眾姑娘們有的撐起傘,有的便快步疾走,紛紛朝一間敞廳走去。趙芷犯了難:“我來的時候車上倒是放了把傘,可是沒有帶進來。”

“沒事兒,路又不遠,咱們也走過去好了。”

“那可不成。”趙芷頭搖得像波浪鼓:“你身子不好,可不能淋雨。”

宋嫣說:“我和殷姑娘一道走,回去取把傘來遮雨,你們在這兒稍微等一等。”

趙芷說:“也好,那表姐你快著些,別趕不上人家的賽詩了。”

宋嫣笑著說:“哪有那麼快的,你以為寫詩多容易哪?”

兩人在亭子裡等候宋嫣回來,一園子紅紅翠翠片刻間走了個清光,剛才熱熱鬧鬧的地方一下子變得冷清空寂。雨打在亭子旁的竹葉上,發出沙沙地聲響。

小冬回想剛才見過的那些上臺去賽花的姑娘,只有寥寥幾人還有點模糊地印象,似乎沒有哪個能配得上自己英明神武玉樹臨風的世子哥哥。

趙芷點點她的鼻子:“你在想什麼?”

“沒事……”小冬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抱著想看嫂子的心思來的,順手指著那檯子邊:“那裡誰落下一盆花?”

的確,可能走得急,也可能是因為沒評上花名,有一盆花被孤零零地棄置在桌案一角,花葉正在風雨中顫抖。

趙芷歎口氣,老氣橫秋地說:“成王敗寇嘛,古來就是如此。”

小冬笑嘻嘻地推她一把:“你這話好酸。”

不過那花,是有點可憐。

小冬又看了一眼那花。

結果這一眼看過去可不得了,剛才那用來擺花的桌案底下,蓋布忽然被掀起,一個人從桌子下面鑽了出來:“可算走了,我腰都要斷了,從頭到尾除了那幾十雙繡鞋旁的什麼也沒看見……”

話音沒落,他已經看見亭子這邊還站著兩個小姑娘,正瞠目結舌地瞪著他。

桌子下面又鑽出一個腦袋來,那人剛一探頭便發現園子裡的並沒有全離開,還有兩個被雨困在亭子裡的。

這邊兩女,那邊兩男。

四眼對四眼,面面相覷。

這兩個人……是男的!

他們怎麼跑進院子裡來的?還躲在這桌案上,居然一直麼有人發現——誰也沒想著要去掀開桌布看看桌子下面有沒有人啊,那怎麼能夠發現呢。

現在……怎麼辦?

小冬看了趙芷一眼,一時沒拿定主意是不是要大喊一聲“有賊快來人”,趙芷也愣愣地沒反應過來。

第二個人也從桌下鑽了現來,拂了拂袍襟,理了理袖擺,居然正兒八經地朝她倆做了個揖,朗聲說:“小生吳離,見過二位姑娘。”

若是換個地方換個情形,這人斯斯文文彬彬有禮,小冬和趙芷也該還禮才是。

可是西安在這種情形……說什麼都不合適。既不能說“公子不必多利”,也不能沖著人家的一張笑臉大喊“快來人抓賊啊”。,俗話說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

“二位姑娘可是被這雨困住了?”那個吳離像變戲法兒似的不知從哪兒摸出把傘來:“小生這裡有雨傘一把,二位可以暫拿去遮雨。”他上前幾步把傘放在亭子臺階上,扯了一把他那個呆頭呆腦的同伴,低聲罵:“快走啊呆子。”又回頭堆著笑說:“我們先行一步,二位姑娘不必相送。”

小冬她們兩人眼睜睜看著那兩人你扯我我拉你,一溜煙兒似的穿過花叢消失在柳蔭中不見了蹤影,過了半響趙芷擠出一句話來,“他說什麼?不必相送?誰要相送他了?”

小冬“噗”一聲笑了出來:“這個人還真有點兒鬼聰明——你說他們是怎麼是躲在那桌子底下的?”

“他們肯定早來了——咱們來的就算早了,後來人只有越來越多的,眾目睽睽他們怎麼能溜進來?只能是咱們來之前,他們剪躲在桌子底下了。”

長青書院這賽花會果然很其吸引力啊。和這二位鑽桌子的仁兄相比,那些爬樹翻牆的真沒技術含量。

“他還真把傘留下來了。”趙芷走過去把傘撿了起來,解開束環將傘撐起。那紙傘又輕亮又結實,趙芷說:“這必是京城哪家老字型大小賣的。”轉過來看看傘柄:“嗯,這裡有個三,想必是三清坊的傘。來來,正好咱們用。”

“三清坊?”

“嗯,是個專做傘的老鋪子,貨好價公,我家裡還有好幾把呢。”

小冬倒沒注意自家的傘是哪兒買的,只懸覺得剛才那個吳離有幾分急智——不知他們跑哪兒去了,能不能順利脫身?

雨珠打在傘面上嘩嘩地響,聲音既輕又脆,響成一片,傘下面的小小一塊地方,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小世界,安靜,平和。

小冬忽然想起白蛇傳來。雨中相透,書生贈傘給兩個美女——可沒想到那是兩條蛇變的。

當然她和趙芷可不是蛇精。



第十章 詩

“咦,你們怎麼過來了?”宋嫣過來時十分訝異。

“啊……”趙芷還沒說話,小冬先說:“有人借了我們一把傘。”

“是嘛,我說呢,到亭子裡沒見你們,倒嚇了我一跳,後來才想著你們是不是先過來了。”宋嫣朝裡頭看了一眼:“要做詩啦,快進去瞧瞧吧,這才是重頭戲嘛,先頭評的是花,分狀元榜眼和探花,這回評的是詩魁,只選一名,彩頭是一方青玉硯呢,好多人都是奔著這個來的。”

她們進去的已經晚了,廳裡的好位置都讓人占了去,只剩下邊上幾張椅子。宋嫣一扯小冬的袖子:“咱們坐這兒吧。”

她們走到跟前,不愁斜裡卻有人搶上一步,先坐到了椅子上,還順帶把另兩張也占上了:“來來,這裡還有兩張。”

後頭又有兩個姑娘走了過來,宋嫣說:“這是我們先來的。”

“你先來的?誰瞧見了?這椅子你家的?刻著你的名兒啊?”

小冬覺得這人仿佛面熟,這不是上午逛書院時遇著的那——

對,就是那三個人。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宋姐姐,真是不巧。”上午和她們搭過話的那個姑娘笑盈盈地說:“你們也來晚了?我記得那邊門口還有幾張椅子空著呢,你們不妨去那邊坐吧。”

趙芷臉一沉,她們進門的時候何嘗沒看見那空椅子,可是進進出出的人,八成在那兒抖過衣裳擱過傘,椅子上水淋淋的怎麼能坐啊?

怪不得她說要來時,她表姐說最好打扮得精心點兒,敢情是怕這些人狗眼看人低欺負她們啊?

覺得她們是鄉下來的土包子沒見過世面嗎?把椅子搶了去還不算,還象打發叫花子一樣打發她們去坐濕椅子?

小冬也覺得這三個人實在太過份,搶先坐下的那個言辭尖刻,後來的這個雖然笑著,可是那笑容好象比刻薄的言語更傷人。

遠遠近近有人聽見看見這邊的動靜,趙芷想說什麼,小冬扯了她一下,趙芷臉漲得通紅,宋嫣看出小冬不想在這裡跟人爭執,輕聲說:“我再去那邊看看有沒有空座兒。”

殷姑娘在一旁朝她們招了招手:“宋姑娘,來這邊兒坐吧。”

她們那邊坐的是長椅,挪一挪還真騰出空兒來,又從旁邊搬了張圓凳過來,倒也能坐得下三個人。

趙芷有些悻悻地回頭看了一眼,跟著宋嫣朝那邊走去,低聲問宋嫣:“她們什麼來頭?”

宋嫣輕聲說:“那個穿黃衣的笑眯眯的是王映嵐,說話不討人喜歡的是孟霞,還算老實的是劉卉竹。”

“瞧那傲的,眼珠子恨不得長到頭頂上去了,我再沒見過……那個王映嵐,家裡做什麼的?”

“她父親是戶部尚書王嘉淮。”

“啊……”

那相當於半個丞相啊,小冬知道他,安王提起過一次,說此人是笑面虎,不太好打交道。果然該說有其父必有其女麼?王映嵐看起來也總是笑眯眯的。

“表姐,她平時對你也這麼不客氣?”

宋嫣微微搖頭:“我們平時也沒說過幾句話,今天巧了,連著兩回遇著她們。”

剛才賽花會上的那些美麗的花兒一字擺開,花香味兒,姑娘們用的香粉頭油的氣味兒,外頭帶著土腥氣的泥土味兒——為了怕雨濺進來,窗子都關著,讓人覺得胸口發悶。

趙芷探頭看殷姑娘寫的什麼詩,卻見紙上還是一片雪白的。

“殷姐姐,你參加這賽花會,是不是想青玉硯呀?”

殷姑娘一笑:“是呀,這方硯是前朝名家李山所制,後來輾轉到了區師傅的手中,這次賽花會,區師傅將這方硯拿出來,我剛聽說的時候都不敢相信,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雖然書院中比我有才的人多的是,可我還是想試一試。”

“區師傅?”小冬和趙芷異口同聲:“區蘭穎?”

“是啊。”殷姑娘一笑:“你們也聽說過區師傅的才名吧?”

趙芷點了點頭,小冬心說:何止聽說過而已啊,還曾經被她教導訓斥過呢。

從那年李姑娘頂撞區蘭穎開始,她的日子就越來越難過,後來有一天她沒有出現在集玉堂,旁人說她是病了,然後由一位薑女官暫時代為掌理集玉堂。而區蘭穎……一病就是小半年,薑女官的暫代變成了正式上任,區蘭穎後來沒再回集玉堂,她的去向小冬她們也都不清楚。有人猜測說她是不是回了老家了,還有人說她落髮出家了。結果想不到,竟然在這裡又聽到她的名字。

小冬尋思善,這位區師傅,到底有多麼熱愛教育事業啊,離開了集玉堂,又來了長青書院。

不過再仔細琢磨,她又覺得很理解。

除了做這個,區蘭穎還能做什麼呢?就象之前那些人猜測的那樣,要麼她回老家,從此被人遺忘,隱居於窮鄉僻壤。要麼就落髮出家。畢竟她已經成了一座活的貞烈牌坊,又不可能嫁人了。

女人在這個時代能做的事太少了,能走的路也太少了。

最好的,最正統的,還是……嫁人。

結一門好親事,才是女人最大最好的成就。賢妻良母,相夫教子,一輩子困在內宅裡……只有嫁得不好,嫁不出去的,才要另尋出路。

所以區蘭穎雖然是一代才女,可是沒幾個母親願意自己女兒走她這條路。才女的名頭下是無限的孤清和立足的艱難。區蘭穎是因為守瞭望門寡嫁不了人,才變成今天這樣的。

說來說去,還是得嫁人,走一條世俗的平庸的道路。

小冬覺得現在的生活已經十分完滿幸福——她不知道將來她會怎麼樣,會嫁一個什麼樣的人,過什麼樣的生活。

一定沒有現在好。

不會再有人象安王和趙呂一樣無條件地愛她包容她關懷她,必須學著去忍耐,妥協,也許還要學著算計,爭奪……

以前偶爾想到這事兒,還可以用年紀小,想這些為之過早來回避,可是現在不行了,她已經不是孩子了——胸部已經開始覺得隱隱作痛……

成長是無法回避的,就象她未來要走的路,要面對的人……

總有一天她要穿上一襲紅嫁衣,離開安王府。

趙芷看著小冬悵然若失的神情,有些不解,輕輕拍她一下:“怎麼了?想什麼呢?”

“沒事兒。”小冬也探過頭看殷姑娘在紙上寫了什麼詩。

“殷姑娘是要為哪樣花寫詩?”

殷姑娘抬起頭來,小冬順著她的目光,望見一椽菊蘭。

殷姑娘這人顯得又謙遜又和氣,還挺熱心,小蔔冬倒是希望她能得償心願,把青玉硯捧回家。不過這寫詩作賦,著實不是她的長處,想幫忙也無從幫起。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12:47 PM

第十一章 詩二

比如什麼明月幾時有,再比如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不成不成,那詩裡的感慨蒼涼悠遠,最後一句是何等的大氣何等的胸懷,別說她們這等小丫頭寫不出來,就是換成現在那些聲名在外的什麼詩人才子,也沒那指望。

千載之下,畢竟只出過一個李白,一個蘇軾啊。

所以有名的萬萬抄不得。

除了這些天才之外,也有好詩,就算沒這麼天縱靈氣,也是文辭細密字字餘香的……可是沒名氣的,小冬哪記得住啊,畢竟上輩子又沒專學過背詩作詩,在語文課本的諾大篇幅中,這個只占那麼微小的幾頁紙,考試時候頂天了占個三五分,誰耐煩認真記它。

這就叫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趙芷小聲問小冬在琢磨什麼,小冬把話一說,趙芷笑眯眯地說:“你這該恨少麼?你是書到用時方恨無啊。”

小冬很想掐她兩把。

就算她不求上進,上學時多半在應付差使,可也不至於胸無點墨啊。

殷姑娘想了半晌,忽然眉頭一動,蘸墨運筆,一揮而就,將詩交了上去。

小冬她們憋著勁兒等評詩,不沖別的,就沖殷姑娘讓椅子給她們坐的情分,也是盼她奪魁啊。小冬想,這殷姑娘看著相貌只是清秀,脾氣心性這樣看著還不錯,交個朋友也無妨。要是以後常來常往了,瞅著她生辰什麼的,送她方好硯臺。

結果等最後詩評完,殷姑娘只得了個第三。第一名乃是榜眼的主人——恩,就是那盆金邊牡丹的主人。那青玉硯只有一塊,當然是歸詩魁所有,殷姑娘得了一套白行紙,四塊香雲墨。

頒完了獎回來,宋嫣趙芷她們紛紛安慰,殷姑娘卻不沮喪,笑這說:“總算沒有空手回去,也對得起家中小妹了,她替我澆水抬土的,如今賽花會上多少我也得了采頭,回去還可以分她一半。”

她倒想得開。

“咱們也該回去了,出來好久了。”

小冬一看天色可不是麼,陰天下雨顯得天色更陰暗了,看起來要不了多久天恐怕就會黑了。宋嫣忙說:“我送你們出去,等會兒一散學,整條街上都是馬車,路就難走了。”

果然——

仿佛哪個時代哪個地方,學校附近的交通都是個問題,現代的小公主小皇帝要家長接送,這時候的姑娘小姐們要車馬接送,都費勁。

安王府的馬車停在櫥下,小冬她們在門口一露頭,車夫就極有眼色把車趕過來了。

趙芷上了車還不忘捎上一句:“那個姓王的真讓人看不順眼,好在她在這兒,沒混進咱們學堂裡來。要不然還不天天噁心我。”

小冬把領口松松,雖然下雨,可還是有些悶熱,今天出了些汗:“你放心吧,她要在咱們那兒,肯定不是這副面孔。”

趙芷回過味兒來了:“對呀,我憑什麼吃她的氣啊?我剛才就應該把身份擺給她,看她還敢用白眼珠子看我。”

“誰讓你剛才不擺來著。”小冬打了呵欠:“今天可真熱鬧,下回再有這樣好看的花會什麼的,咱們再一塊兒去。”

“好,不過天氣越來越熱了,我想大概許多人都會出去避暑去,京城會冷清下來的。”

“是啊”小冬也知道,天最熱的時候連皇帝都躲出去乘涼,他一走就要帶走一大批的人。上行下效,集玉堂霎時就門可羅雀。小冬也會偷個懶,去年夏天她和趙呂一起去溫泉待了十來天呢,天天泡在水裡,皮膚泡得又白又滑又軟,別提多滋潤了。

“你今年還去溫泉嗎?”

“溫泉是好……可是人也多啊。”去年之所以只待了十來天,就因為後來人越來越多了。

趙芷笑咪咪地說:“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泉嘛。”

“是啊”小冬不能不感歎,其實她和趙芷沒什麼比別人強的,比如剛才在長青書院,因為她們穿著樸素面孔又生,長青書院的人就沒有對她們另眼相看的。

不,她們比別人強的地方是:投了個好胎。

是的,嚴格來說,當郡主比當公主還強。

公主的父親是皇帝,先是皇,後是父。小冬甚至懷疑皇帝知道不知道自己有幾個女兒——比如七公主,一看就是野生野長,象牆角裡的蒲公英,說不定皇帝根本一面兒都沒跟她照過。

公主得活在許多人的目光中,說話不能隨心所欲,生活有種種的不如意不說,將來嫁人也不如意,有出息的人,哪有願意做駙馬的?就算有除夕,做了駙馬的話,也得被迫沒出息了——有不能出仕,只領個虛銜兒吃一份兒餓不死人的皇糧,老婆得供著,別的女人不能看,話也不能隨便說,不定哪句就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當然,那沒出息的倒想做駙馬,可他配得上麼?

郡主就不一樣了,日子過得比公主也不次,還自在得多,將來嫁人,也沒說郡主的老公不能當官兒任實職,面子既有,裡子也有,比公主強多了。

趙芷強就強在她家裡人多,幾個哥哥娶了高門出身的嫂子,姐姐又嫁得不錯,這是多麼龐大的一張關係網啊。幾乎快把京城的名門世家網了一小半兒了。趙芷又得她家人的寵,將來誰娶了她,那何止是少奮鬥十年啊?那都不用奮鬥了,直接坐雲霄飛車吧。

小冬呢,也不錯。雖然她家人不多,可是咱貴精不貴多。安王,趙呂——恩,如果算上總是沉默的太后和有點兒讓人摸不透的皇帝,可以說小冬也是個頭彩。

“對了,等下我有東西給你,你跟我進去取一下再回家,耽誤不了多少時候。”

“什麼呀?”

“秦烈帶來了一種很稀罕的果子,昨天想拿給你偏我又給忘了,分你也嘗嘗鮮。”

“好好”趙芷對待吃,完全不知道客氣二字怎樣寫,事實上她最愛的事,一是吃,二是睡,三是閒扯家長里短——簡而言之就是八卦。

比起來小冬還是有點精神追求的,起碼她還練練字學學女紅,還有些藝術情趣——教坊裡有名的歌妓舞妓她都一一見識過,春花秋月各擅勝場,環肥燕瘦不一而足。就算她欣賞水準不高,架不住安王有品位啊,多少場高水準的表演看下來,小冬就是頭頑牛,也給薰陶成了——恩,有藝術鑒賞力的牛。

她們到家時,意外地看到秦烈也來了。

“咦?你怎麼來了?”

秦烈看看她倆:“你們這是去哪兒了?”

小冬知道她們現在的樣子一定不怎麼整齊,有出汗又淋了點雨衣裳還皺巴巴的:“去了長青書院看熱鬧。”

秦烈笑了:“我也聽說了,熱鬧好看嗎?”

小冬忙點頭:“好看。”她還想著拉趙芷進屋,卻看到趙芷的嘴巴張得老大,望著秦烈的樣子好象看到了天外來客。

“哎,怎麼了?”

“這……”

小冬忙說:“這是我表哥秦烈啊。”

趙芷心說我當然知道這是秦烈——可是秦烈……

他怎麼長得這麼,這麼……

“恩,你真是大變樣啊。”趙芷肚裡補一句,不止女大十八變,男的也大變特變啊。



第十二章 三皇子

多新鮮啊,連她倆都從豆丁長成豆芽才了,憑什麼人家秦烈就不能從小樹苗長成參天大樹啊。

當然,這棵樹是高大了點兒……不過因為人家是放養的,野地裡無拘無束,長得潑辣些也正常。不象京城裡的公子哥兒,即使長得再英氣,也有一種精緻在裡頭。

小冬讓紅芙去取紅凰果招待趙芷,俗話說吃人嘴短,太有道理了。趙芷吃了人家送的珍稀水果,終於不再耿耿於懷的糾纏秦烈的身材問題,吃了一個又要了一個,等她走時小冬還想給她揣一個,趙芷搖頭說不要了。

“這果子這麼稀罕,你自己也沒幾個吧?再說我拿回去做什麼?家裡這麼多人也不夠分的呀?難道碾成汁投進缸裡,家裡每人分一碗水喝?我怕那缸水都不夠分的——”

咳,這就是大家族人太多的苦惱,一有什麼好東西就僧多粥少要爭破頭。

等送走了趙芷,紅蓉從外頭進來,有些疑惑地說:“郡主,這把傘不是咱們的吧?”

啊,傘。

小冬都把這茬忘了。

那個吳離……恩,說不定是假名。

這人大大的狡猾,用一把傘引開談悶的注意力從容脫逃,這手段可媲美壁虎的斷尾求生了。

反應又快,又特別機靈,如果把用在偷看偷聽上的本事挪到正道上來,將來一定前途光明。

二十六日,皇帝果然又要拉著大隊人馬去避暑,這次去的人更多,聖慈太后也去。小冬緊趕慢趕,把早該做好的鞋子趕完了工給聖慈太后送去。其實春天的時候就開始做了,只不過一來她做的慢,二來天氣一熱手出汗,針也捏不穩。

聖慈太后微笑著試鞋,小冬托著腮在一旁看著她發呆。也不知太后娘娘怎麼保養的,都要抱上重孫子的人了,還這麼美貌不顯老。

是的,聖慈太后還沒抱上重孫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到現在,都沒有孩子。

按說,不應該啊,算算成親也有兩三年工夫了,可是兩個人都沒有動靜——

或者說,不是沒動靜,而是沒有成果。

二皇子還是沒有存在感,他那位皇子妃是典型的小家碧玉,見了人總是怯生生的,小冬見過她兩回,每回她都沉默地獨坐。與眾人離著一大段距離,旁人說話也不見她摻和,她也從不主動開口——兩口子真是般配,皇后娘娘太會挑了。

小冬到現在都對她印象不深,連她到底是個什麼臉型都說不準。

三皇子妃麼,小冬倒是見得次數不少。這位曾經被她和趙芷背後議論過的將門之女,絕沒有趙芷聽說的那麼不堪,當然,她肌膚是不夠白,而且手腳是大了點兒,是典型的北方姑娘。落落大方,雍容沉穩,即使小冬對三皇子有些心結,可是也不能抹了良心說這位三皇子妃和他不般配——事實上,兩個人站在一起,挺有夫妻相的。

三皇子現在不比從前了,小冬對他印象最深的兩次見面,一次是馬球場上,他算得上英姿勃發。一次就是他與姚錦鳳分手的時候,那會兒他很倒楣,婆婆媽媽拖泥帶水,最後被姚表姐捅了一刀。也許真是挫折令人成長。

姚錦鳳那一刀,大概捅得很准很對,把他給捅開竅了。三皇子從那以後,再也不象一個莽撞的少年人,他穩重,大度,為人處事上頭不但讓人挑不出毛病,讀書辦事的能力也讓人不得不挑起大拇指贊一聲好。

——除了還沒有孩子,他的優秀可以讓皇后做夢都笑醒了。

真奇怪,怎麼這哥倆一個兩個的都沒動靜呢?

趙芷轉述她家裡人的話:“我娘說,三皇子身邊沒別人,多半是想讓皇子妃先生下嫡子來……”

有道理,俗話說寧啃鮮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啊。生孩子貴精不貴多,皇子妃肚子裡蹦出來個,絕對頂得上別的什麼女人生一堆。

“二皇子呢……說來也奇怪,他身邊是有人的,好幾個呢,也沒個有動靜的。

這個呢,小冬難免往陰謀算計的方向去揣摩了。看皇后的態度,對二皇子是嚴防死守,絕不鬆懈。恐怕三皇子一天沒有孩子,二皇子也就不可能搶這個先。

聖慈太后問小冬:“你真不去了?”

小冬搖搖頭:“不去了,人怪多的,我又不喜歡坐馬車。”

聖慈太后也不勉強她,摸了摸她的頭說:“好吧。你也別總悶在家裡,多和女孩子們一塊兒玩玩鬧鬧的才好。

“我和阿芷昨天還去了長青書院了呢。人家不認識我們,以為我們是鄉下來的,弄的我們差點沒撈座兒。”

太后笑了:“後來呢?”

“後來我們喜歡的那位殷姑娘也沒得著評詩的第一名,只得了第三。青玉硯被別人拿去了。對了,太后,以前集玉堂的區師傅,聽說現在就在長青書院,不過我們昨天沒見著她。”

聖慈太后想了想:“區蘭穎?”

“對,就是她。說起來,區師傅可是大才女,現在集玉堂裡可沒有這麼有學問的人啦。”

小冬這話絕不是給誰上眼藥使絆子,她就是這麼想的。因為在聖慈太后面前,她說什麼都沒關係。

“你……也想當才女嗎?”

小冬的頭搖晃的象撥浪鼓一樣:“我哪是那塊料呀。”

“所謂才女,也都是嫁人之前的噱頭,有個才女的名生,或許能嫁得更好些。可是你聽過哪個已經成了親的女人還有才女之名的?”

小冬想了想,這倒是沒有聽過,大概才女們嫁了人之後,都老老實實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湯去了。

“才女不是那麼好做的,往往都是一肚子的辛酸和苦水。”

是啊,區蘭穎就是個活生生的範例。

小冬出了長春宮,也不想立刻就回集玉堂。也許是天氣太熱,她這些天總有些心浮氣燥的,靜不下心來。

“小冬妹妹。”

小冬怔了下,轉過頭。‘三皇子從身後趕了上來,舉止和言語都彬彬有禮:“我正找你。”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12:48 PM

第十三章 宴

小冬將蜂蜜色的茶水斟如杯中。

小冬這幾年來和三皇子說過的話,估計兩隻手,不,一隻手用不了就數過來了。就是在長春宮請安的時候遇到,或是在旁的地方遇到,互相見個禮。說起來小冬和三皇子妃說的話還多點兒,關係起碼表面上很是姑嫂和睦。

“我聽說,秦烈來了京城。”

呃,他也認識秦烈?

廢話——他們一起在集賢堂讀過書的,勉強算是同窗了。

三皇子的消息真靈通啊,秦烈這才回來兩天哪。

“她……怎麼樣了?”

三皇子絲毫沒有拐彎抹角,上來就開門見山了。

小冬猶豫了一下,是裝傻還是充愣,或者顧左右而言它?

最後小冬說:“她挺好的,在別處活著,有人照應。”

那一瞬間三皇子臉上的神情……小冬形容不上來。

像是歡喜,又像是悲傷,卻都掩藏在平靜的面具之下。

被河水沖刷過不知多少年後,露出來的河床不是千瘡百孔的,而是平滑如鏡。

是的,他看起來很平靜。

“那就好。”

這三個字說得平平淡淡。

小冬莫名的忽然鼻子發酸,垂下眼簾看著面前那杯茶。

茶霧嫋嫋,黑漆的桌面象鏡子一般,映出小冬,還有三皇子的面龐。

只是。。。。。都看不清楚,模模糊糊的。

“有勞小冬妹妹了。”別的話他什麼也沒說,交待人好好送她出去,就離開了。

小冬悵然半天。

若他不是皇子……或者說,不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也許事情就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可事情就是這樣,哪來那麼多如果,也許。

三皇子和姚錦鳳,註定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有過這個小小插曲,等三皇子妃再下帖子邀請她們去賞花,小冬莫名的——咳,心虛起來。

其實她有什麼好心虛的,堂哥不過問兩句話,她對堂嫂可沒什麼抱愧的。就算之前三皇子和姚錦鳳有一段,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三皇子娶了妻,姚錦鳳也快要嫁人了。縱然意難平——那……

那她還是心虛啊。

小冬尋思著是不是找藉口推掉算了,結果那天一早趙芷就上門來搶人:“我就知道你懶得不行,天氣一熱恨不得把自己種水裡當荷花。走走走,要不到了地方,我讓人找張床讓你睡個夠。”

“別扯別扯,我起來就是了。”小冬被扯得哀哀叫,不得不重新梳頭換衣裳。

“你換一對墜子吧,上次看到你不是有一副鑲金剛鑽的墜子麼?怎麼不戴那個?”

“這天多熱呀,戴那個要把人的眼都閃花了。”而且還沉。最後小冬只戴了珍珠的。

“你說你總是穿這麼素,春天的時候不是得了那個番邦進貢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金蘿紗。”

“對呀,我見其他人都做了穿啦,你呢?壓在箱子裡等著喂蟲子啊?”

“你也沒穿啊。”

“我那……”趙芷悻悻地說:“讓我嫂子要去了唄。”

“她要你就個呀?”

“就是不給她,還有別人盯著呢,不如給了她,我耳根子還清淨。”趙芷往她背上一撲:“你家多好啊,只有你一個,什麼東西也沒有人老和你搶。”

過年時她新做了一件絲棉襖,第一次上身兒就讓人給潑了油,好好兒的衣服就廢了。

小冬拍拍她的手背:“那個紗我也不怎麼喜歡,你要喜歡,回來讓人給你送去,你做條裙子穿吧。”

“算啦,那個太扎眼了,我家裡頭人一個個跟狼似的,送了來又不知道落進哪個眼裡頭呢。”

她們這邊下車進了門,三皇子妃迎了出來。

“兩位妹妹可來晚了。”

她眼神清朗,看起來十分坦蕩。小冬總覺得她的目光好象帶著一種穿透力,仿佛在她面前什麼也隱瞞不了一樣。

雖然自己不理虧,可是心裡總有點小疙瘩。

趙芷大大咧咧:“是啊,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我一早兒爬起來空著肚子來的呢。”

三皇子妃這次請了不少人,趙芷左瞧右看,忽然指著一個方向:“你瞧,那誰呀?”

小冬轉頭去瞧——呃,這不是那位王映嵐小姐麼?

“她怎麼來了?對了,以前都沒見過她。”

趙芷真不含糊,張口就來:“我回家問過,她才來京城小半年,以前一直住在老家的。”

“不象,看起來倒是一副京城長大的派頭。”

趙芷扯了小冬一把:“走走,我們過去看看。”

“你快拉倒吧。”小冬不去:“你不是討厭她?幹嗎要去自找不痛快。”

“不去就不去,反正等會兒聽戲的時候一準兒能見著,我看她是不是還把眼珠子長在頭頂上。”

今天也請了歌舞班子,也有一個戲班子,三皇子妃想的周到,一水的全女班,就一個老琴師是男子,那頭髮都是全白的,小冬不耐煩看戲,趙芷和她想一塊兒去了:“咱們去聽曲子。”

“也沒有什麼新曲子,聽來聽去還是那一套。”

“你是山珍海味慣了,淨聽秦女,紅袖她們那樣的金嗓子唱的,這些尋常的當然看不上。不過聽說今天有個新來的,南曲唱得極好。”

南曲吐字與官話不同,聽起來脆俐生動,小冬只聽懂一半。那個唱曲的女孩子也不過十歲上下,梳著一排烏簷劉海,瓜子臉兒,眼睛又黑又亮,十分清秀。

小冬覺得她秀美可愛,讓她坐下,讓人給倒茶來,又問:“你叫什麼名字?進教坊多久了?你師傅是誰?”

“師傅就喊我小玉。我去年進來的,師傅是秦女。”

趙芷意外:“是秦女教出來的啊?怪不得唱的好。對了,聽說你們那裡還有個四姑娘?她唱的怎麼樣?”

“四姑娘唱的好著呢,我們可比不上。”小玉滿臉的敬慕:“我師傅看重她,不讓她出來應酬,讓她好生預備著,等今年中秋好一鳴驚人。”

打發她去了,趙芷小聲說:“秦女是不是有退意了?這又是師妹又是徒弟的……”

這也不稀奇,很多教坊中人都趁年輕尋好出路,要不等年老色衰被別人擠下去時再尋後路,那可不妙。

“兩位妹妹在這兒呢?讓我好找。”三皇子妃身後還跟著兩個女子,她指著左邊一個說:“這位是王姑娘。”

王映嵐口中說著:“見過兩位郡主。”可等她一抬頭,頓時象被針紮了一般睜圓了眼瞪著眼前兩個人。



第十四章 避暑

趙芷的手偷偷戳了下小冬,臉一昂,咳嗽一聲清清嗓子,什麼也沒說。

小冬倒是招呼了一聲:“王姑娘。”

三皇子妃恍如未見,又介紹右邊那姑娘說:“這是孫姑娘。”

小冬不知道,可是趙芷消息靈通,想了一想問:“孫姑娘是不是住靈惠坊?”

“對,正是。”

小冬還懵懂,趙芷小聲說:“是三公主的小姑子。”

啊,原來是她家。

小冬之前只見過在宮中未出閣的幾位公主,大公主二公主都是夭折的,三公主出嫁早,夫家姓孫,四五年間只生了兩個女兒,現在只盼兒子。小冬和三公主只見過兩回面,話也沒說過幾句,印象中三公主美則美矣,也笑容滿面,可是總給人一種不協調,不舒服的感覺。

小冬在趨吉避害上頭神經特別機敏,對這樣的人是從來不去多理會的。

孫姑娘看起來大大方方的倒不扭捏,和她們見了禮,三皇子妃說:“你們年紀相仿,多親近親近。那邊廳上有一個中暑的,一個劃破了手的,哎,事兒都趕在今天了。”

小冬說:“嫂子只管去忙,不用管我們,我們又不是頭回來,早不把自己當客了。要吃要喝的自然會吩咐人。”

“好好。”

可憐王映嵐現在還沒回過勁兒來,不知道那兩個看起來寒酸不起眼的小丫頭怎麼搖身一變成了赫赫郡主。她看看小冬,又看看趙芷,最後終於定下神來,掛著得體的微笑說起客套話來,一字也沒提長青書院裡的那場不愉快,仿佛那些事沒發生過,她和它們今天是初次見面一樣。小冬倒也暗暗欽佩她的應變能力。會裝傻也是一樣本事,這位王映嵐姑娘如果生成了男人,那在官場上也肯定能吃得開。、

孫姑娘倒是主動和趙芷小冬聊起來,從天氣聊到衣裳,從聽曲聊到爬山。一時間倒象認識了許久的好姐妹,好的趙芷都有點納悶,回去的時候跟小冬咬耳朵說:“這位孫姑娘會不會是想做你嫂子?”

“想做我嫂子的人多的是。”小冬眨眨眼,無辜地說:“可是沖我殷勤有什麼用?”

“怎麼沒用?誰不知道趙呂哥哥對你千依百順的,你要說句好,他肯定也說好,你要說句不好,那就是天仙下凡也沒指望啊。”

“咦?這又是什麼人傳的謠言?這又不是買個物件,由得我做主,我哥的終身大事,當然得看父親的意思,還有他自己的意思了。”

趙芷偷著笑:“就算你不能幫著說好話,從你這裡多打聽打聽他的喜好偏愛,也是大有好處啊,比如趙呂哥哥喜歡什麼消遣,喜好什麼吃食,愛讀什麼書……這些可都是大有用處。”

“對了,這個孫家的姑娘,也不怎麼常見啊?你見過?”

“孫家其實早年間就敗落了,當時是聖德太后……”趙芷頓了下:“做的主,三公主的親娘早不在了……”

看來聖德太后這麼不待見三公主啊,這些事論起來又是一本厚厚的老黃曆。

聖德太后一倒,早年的許多事又有人敢翻出來議論了。先皇當時寵愛的是一位姓崔的妃子,聖德太后,哦,當時還是陳皇后。陳皇后為了分她的寵,看遍了滿宮的宮人,最後挑選出了兩位姿容絕代的美人來與崔妃抗衡,其中一位就是現在的聖慈太后,另一位據說相貌也極美,又會邀寵,可是人大心大的漸漸與皇后離了心,後來病死。聖慈太后運氣好,雖然聖寵不及崔妃和那位早亡的美人,可是肚皮爭氣,先生下了現在的皇帝,後來又生了安王,安分守己,多少年媳婦終於熬成婆。而據說這位三公主的生母,長相性格都象當年和聖德太后作對的崔妃,三公主自己又是個愛拔尖要強的脾氣,自然不得聖德太后喜歡。

聖慈太后也好,三公主也好,大家都活得不容易。

用了晚飯,趙呂來了。

“今天玩的高興麼?”

小冬搖頭;“天好熱,人又多,我最不喜歡這時候出門,一堆認識不認識的人在那裡沒話找話說。”

趙呂摸摸她的頭:“再忍幾天,我請了假,陪你出去避暑吧。”

小冬靠著他撒嬌,心裡有點不舍。

哥哥終究是要娶嫂子的,到時候想這麼親親熱熱地撒嬌啊說話啊,可就不行了。

“咱們出去,把父親一個人撇在家裡麼?”

“唔,父親忙得很,怕不能和咱們一塊兒去。你想去哪兒?去溫泉還是去東華山?”

小冬琢磨了下,溫泉這時候人一定多,不如去東華山,山裡這時候應該又涼快又清淨。

“去東華山吧,哥哥以前說過要帶我去看日出,爬五子坡,還要去鳳溪釣魚的,這回咱們要多待幾天,就能玩遍了。”

“行,那就多待幾天。”趙呂也興致勃勃:“我把弓箭帶上——還可以打獵呢。你還要不要邀上趙芷作伴?”

小冬倒是想,但是趙芷她娘,景郡王王妃未必放心讓趙芷跟他們一起去那麼久。他們一家可能也會去避暑,那趙芷就不方便跟小冬他們走了。

“我問一聲,她不見得去。”

果然趙芷也心動,可是不能和她去。

出門那天小冬在出發的隊伍裡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秦烈。

小冬又意外,又歡喜,朝他招了招手,秦烈撥轉馬頭走到車跟前來。

“你怎麼來了?”

這些天秦烈既沒有回安王府住,也沒有見他露過面,小冬還以為他已經離開京城了。

“前些時候忙,現在正好手頭的事兒都暫告一段落了。”秦烈笑起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既然要去釣魚打獵,那怎麼能少得了我呢。”

小冬笑著說:“那就全靠你了。”

趙呂插了一句:“什麼全靠他?”

“釣魚呀。”秦烈說:“別的我不敢說,捉魚打獵這種事兒,我最拿手。”

趙呂斜睨他:“先別說大話,到時候要是你釣不上來,我就一腳把你踹河裡去。”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12:48 PM

第十五章 釣魚

觸目所及的地方,全是一片綠意。

“好涼快。”小冬笑眯眯地往後看:“早該來這兒避暑的。”

離了京城,覺得外面的空氣都顯得好聞,小冬樂孜孜地象出籠小鳥一般,看什麼都新鮮有趣。

小冬坐著一乘滑竿,趙呂和秦烈是用兩條腿爬山的。趙呂雖天天練拳騎馬,可是走了一會兒山路,臉也紅了,氣也喘了。秦烈卻還是遊刃有餘,簡直是健步如飛。

小冬坐回去,一邊兒唾棄自己貪圖享受腐化墮落,一邊兒想著,這家養的就不如人家野生的,生命力差多了。

但一別四年,要是讓秦烈現在和趙呂鬥心眼兒,他肯定遠遠不是對手。

樹葉嘩啦啦的拂在滑竿的棚布上,小冬伸手揪了一片葉子在手裡拿著。

“前面就到了。”

小冬探著頭朝前看,果然看著前面有人迎上來,遠遠的就打躬行禮。

這座山莊沒有閑雲莊那麼大,房舍精巧,屋頂鋪著鱗鱗黑瓦,階前苔痕青青,廊上鋪著木板,打磨得極光滑,小冬褪了鞋子往後一靠,後悔沒早來山莊避暑——前兩年都有這事那事耽誤了,她竟然一直不知道東華山是個這麼妙的地方。

“妹妹,我們進來了。”

小冬忙坐起身,把光著的腳丫用裙擺遮起來。

趙呂已經進來了,手裡捧著半個剖開的西瓜——西瓜瓤已經挖出,裡面盛著楊梅,水梨,葡萄和蜜瓜等等水果,琳琅滿目,水靈靈的猶如滿捧珠寶,看著就讓人口水流下三尺來。

“用山泉水浸涼的,吃吧。”

小冬也不客氣,先挑了塊蜜瓜吃。

趙呂已經換了衣裳,臉上的熱氣還沒下去,紅通通的看著比平時可愛多了。

秦烈笑著也盤膝席地而坐,小冬連吃了好幾塊兒,才想起他們兩人在一邊兒看著,把西瓜往前推推:“你們也吃。”

趙呂笑笑,拿了塊水梨。秦烈只是微笑,小冬順著他的目光,看見自己的腳趾頭從裙擺下面露出來了,圓圓白白的,又粉又嫩。她趕緊朝後縮了縮,老老實實坐著。

秦烈仿佛並沒注意她的腳趾頭啊,或是她的小動作啊,和趙呂說起話來:“剛才上山時就聽著溪流聲,想必鳳溪離這裡極近。”

趙呂吃完了梨,一邊擦手一邊說:“你沒見這個莊子地基壘得高麼?就因為有一年暴雨連綿,鳳溪溪水暴漲,把這周圍都給沖了。這莊子要不是地基高,也不能倖免。從後門出去,離鳳溪也就百步,正是水緩的淺灘,站在水邊都能看見魚在水裡遊得那個歡。”

“行,那咱們歇歇,下午就去?”

趙呂先看小冬:“妹妹累不累?”

小冬笑嘻嘻地說:“不累,歇了中覺就去。”

雖然換了新地方,可是小冬睡得極好,一覺醒來神清氣爽,讓紅芙幫她換了衣裳。霞影紗新裁的短衫襦裙穿著又涼快又輕巧,小冬就梳了一條辮子,踏著芯草編的涼鞋就出了門。趙呂和秦烈都是一身布衣打扮,頭上扣著斗笠,趙呂手裡還拿著一頂雪白的細草斗笠,笑著給小冬戴上:“別曬傷了。”

他們拿著魚竿魚簍,只帶了兩三個人。果然沒走多遠就到了。一大片清朗的水光,涼風吹過來,讓人心曠神怡。河岸邊生著大片大片的蘆葦,長得茂密青郁,葦子葉被風吹得翻飛作響,沙沙沙地連成一片。

“妹妹坐這兒,這兒涼快。”

趙呂給小冬尋了個好地方,那塊平滑的青石正在樹影下頭,串餌下竿都不用小冬操心,她只要坐那兒瞅著就成。趙呂笑嘻嘻的也拋了線,秦烈在一邊叉著手搖頭,笑著說:“我們抓魚從來不是這樣兒弄的。”

“粗人。”趙呂恨恨地說:“釣魚又不是為了吃,乃是為了垂釣之樂。”

小冬對釣魚也沒有耐心,倒是和秦烈有共同語言。秦烈說:“小冬妹妹,我吹曲子給你聽。”他摘了片葦子葉下來卷成了哨,運氣吹響。

哨音清越悠揚,象笛子的聲音,在平曠的河灘上遠遠傳了出去。

小冬抱著膝坐那兒靜靜聆聽,不知是不是被哨音驚動,有野鳥從葦叢間撲簌簌地飛起來,拍打著翅膀從水面上掠過,飛如對岸的綠樹叢中,不見了蹤影。

“好聽麼?”

小冬誠懇地點了點頭。

“我也給你卷一個。”

秦烈又做了一個葦哨兒遞了給小冬。

小冬學著他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吹了一下。

呃……沒有聲音。

秦烈耐心指導:“要鼓足勁兒,嘴囁起來,氣不要散——來,再試試。”

小冬看看他,再看看手裡的哨子,清清嗓子,照他說的,鼓腮用勁兒又試了一下。

“吱——”

總算出了聲,可這聲響說不出的古怪,又象鼠叫,又象生了鏽的門扇軸響。要閉上眼再聽聽,倒像是誰放了個羞澀的屁。

小冬臉漲得通紅,趙呂噗的笑了一聲,撇下魚竿走過來:“我試試。”

果然這個東西,力氣大佔便宜,趙呂試了兩下就摸著了竅門,依次吹出五個音來。小冬給他拍手鼓掌,趙呂搖頭說:“不習慣這個,嘴都酸了。不要緊,妹妹要想聽,回來找管笛子我給你吹。”

趙呂是會吹笛子的,安王倒是喜歡弄蕭,他有好幾管蕭,竹的木的玉的都有,只是不常吹。

小冬學了三腳貓的琴藝,時不時還能和趙呂來個合奏——反正水準是半斤對八兩,禿子也不用笑話和尚。兄妹倆都沒遺傳到安王的藝術細胞,但唬唬外行人還勉強可以。

秦烈笑笑,自己又吹了一曲。哨聲比笛聲少了婉轉細潤,卻多了激揚銳氣,秦烈吹了幾個音,小冬到底沒白費安王多年薰陶,聽出他吹的是山坡羊。

趙呂一手輕輕叩拍子,末了跟著輕聲唱了句:“……試問安能常自在?名,也身外。利,也身外。”

小冬嘻嘻一笑,指指趙呂的釣竿:“哥,魚跑了。”

可不是,這麼一走神,魚兒已經咬走了鉺,脫鉤跑了。



第十六章 登山

釣魚到了後來,秦烈和趙呂兩人都脫了靴子挽了褲腳摸魚,這溪裡的魚機靈得很,趙呂在這方面業務頗不熟練,一手拿簍一手拿網,最後不過網到兩條小魚。秦烈收穫頗豐,逮著幾條尺把長的魚。

“來來,今天讓你們看看我的手藝。”

小冬疑惑地問:“你會麼?”

不怪她不信,她身邊的男人沒有哪個能下廚的。這本來就是個講究君子遠庖廚的時代。

“常年在外面,自己要不會兩手,難道早中晚啃三頓乾糧?”

這倒也是。

秦烈拿了短刀,走到遠一些的地方去,把魚剖了收拾乾淨。回來以後也不刮鱗,小冬看他從腰間革囊裡掏出一包什麼作料來抹在魚身外面和魚肚之內,趙呂撿了不少柴枝來,可惜出力不討好,秦烈說他撿的一半都是不好燒的木頭。

已經到了日暮時分,山間的風也帶著涼意。遠遠近近的可以聽見一片蛙鳴,叫得人心裡有些發慌。

趙呂問:“冷不冷?”

“不冷。”

不是冷……是,有點想家。

在陌生的地方,白天還好,晚上就難免悽惶無依。

既想念這一世的安王府的家,也想念,上一世的那個家。

火升了起來,金紅的火焰顯得特別明亮柔和。秦烈把魚串在葦枝上烤,小冬笑嘻嘻地搓著手等吃,趙呂只能給秦烈打個下手,一邊聞著漸漸濃郁的烤魚香味兒吸溜口水,一邊還不忘囑咐小冬:“往後坐坐,別讓火星燎了衣裳。”

先烤好的魚遞給了小冬,帶著鱗就能吃,外面烤得焦黃香脆,裡面的魚肉脂香四溢,雪白雪白的,入口即化。

趙呂分外操心,既怕小冬燙著,又怕她被魚刺卡著,還得顧著自己吃。

秦烈先烤好的都便宜了這兄妹倆,自己最後才吃上。

小冬吃了一條也就飽例如,踩著石頭在溪邊洗手。天已經黑了下來,天幕上的星星一顆顆亮起。四下裡十分安靜,風吹著葦子葉沙沙的響,溪水嘩嘩流淌,蛙叫,蟲鳴——整座山像是在漸漸陷入沉睡中。

“你別站太近,小心掉河裡去。”

“掉進去怕什麼,”小冬笑眯眯的說:“水這麼淺。”

“那也不行,著涼了不是頑的。”

小冬抽出帕子擦手,看秦烈也洗好了手直起身來,順手把帕子遞了給他。

秦烈怔了一下,沒有立刻就接,那塊帕子就這麼在空中懸了一下。沒等小冬疑惑,秦烈已經伸過手來把帕子接了過去。

沒熄滅的火光映在他半邊臉上,半邊臉是金紅的,仿佛銅鑄的雕象一般有著柔和的光亮。另半邊隱在暗中,朦朧而昏暗,看不清楚。

小冬忽然覺得這個一直象另一個哥哥似的秦烈忽然變得有些陌生起來,仿佛第一次認識一樣,心朝著一個高高的地方微微蕩起來。

秦烈這回把擦完手的帕子還給了她,小冬接了過來。

突然間小冬想起上次那塊擤了鼻涕又擦了眼淚的帕子來。那塊帕子是丁香紫的,顏色可愛,小冬挺喜歡。從那天之後她再也沒見過那塊帕子了,也不知道到底……

“咱們回去吧,不早了。”

小冬剛走一步就差點絆倒。

趙呂蹲低身:“妹妹來,我背你。”

“沒事兒,就幾步。”

“快上來吧。”

小冬也不跟他客氣,重重一趴,趙呂給壓得身子一低,哼了一聲。把她給背了起來。

“哥哥……”

“恩?”

“你真是個好哥哥啊。”

幸好天黑,別人都看不見,趙呂臉紅也紅得光明正大。

“你知道就好。”趙呂得意洋洋:“我這麼好的哥哥全天下也是獨一份兒。回去早點兒睡,明天一早咱們去爬山看日出。”

趙呂背了一個人,走的也不是那麼穩當,秦烈不時的從旁邊搭把手。

回了屋裡,紅芙已經拿香草熏過了屋子,笑著說:“郡主玩得可開心吧?瞧臉紅的 。”

小冬摸摸臉,是熱熱的,也不知道是火烤的還是風吹的。

興許是下午讓太陽曬著了。

“晚飯也沒回來吃,廚房做了禾丸子什麼的,我給端來吧。”

“在外面吃過了,有喝的嗎?”

“有,有蓮蓬蓮子湯。”

“好好。”

烤魚好吃,就是吃著有點乾渴。紅芙端了一缽湯來,盛在木碗中遞給小冬。

蓮蓬蓮子湯裡鹽放得少,一股清香。小冬連喝了兩小碗,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爬上榻去睡覺。

天剛寅時的時候趙呂就來叫她,小冬裹得象條大蟲子,山裡的夜晚涼意深重,不知不覺把一床被密密地都包自己身上了。

小冬打著哈欠起來,紅芙給她穿上了一身胡裝,胡裝緊束幹練,膝幅下頭是褲子,腳上穿了一雙緊口軟底小靴,拿涼水使勁兒潑了兩把臉也沒徹底清醒,不過出來一看,趙呂也是睡眼惺忪的,小冬頓時覺得心理平衡了。‘

趙呂秦烈和隨從都是一身短打扮,還提著燈籠,趙呂拿了一件絲棉背心兒硬給小冬穿上:“外面冷。”

外面確實冷,天亮之前的山林裡夜霧未散,草葉樹葉上的露珠很快沾濕了鞋子和衣裳。小冬起先還能自己走,後來就得趙呂秦烈輪流牽著拉著扶著。好在東華山不是什麼偏僻無人跡的深山野林,好幾段平緩處都有前人壘的石板路,梢陡峭處也有挖出的墊腳。小冬累得哼哧哼哧地,趙呂心疼不已,一會兒說“要不回去吧”。過了會兒又說:“要不我背著妹妹吧”。這種山路他自己走的都勉強艱難,哪還有餘力背小冬。

小冬覺得心怦怦直跳,氣喘得越來越急。

她擦了一把汗,秦烈的手伸了過來。

小冬抬頭看他一眼,如蒙大赦般把手伸過去。

秦烈的手稍一用力,小冬兩腳離地,身體朝前一趴,就伏在了秦烈的背上。

“啊……”

“馬上就到山頂,抓穩了。”

小冬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的聲音,越跳越烈,她敢說秦烈肯定也能聽到,跟擂戰鼓似的咚咚咚又快又重。秦烈也出了汗。身上一股熱氣直透過衣裳傳到小冬身上。

除了趙呂和安王,小冬還沒和旁的男子這麼親近過。

秦烈的背寬而平,就象小冬最喜歡的那張大躺椅,他的身體……仿佛絲絨包裹著石塊兒一樣,堅實有力,有如矯健的豹子。

“到了”

他們終於趕上了日出。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12:50 PM

第十七章 日出

小冬以前看過不少描寫日出的文字,還有圖片。

可是親眼見著日出時的那一刻,感覺不管是霞光萬道,還是雲暈霞染,都不足以形容。

天地間豁然亮了起來,仿佛一隻大手揭去了罩在大地上的幕布,黑黝黝的山嶺褪去了黑色變成了黛青,山林一片深綠淺綠濃綠,顏色豐富可愛,層次也逐漸分明。鳥鳴聲,山泉聲,風聲……一瞬間所有事物都從夜的沉睡中醒了過來,鮮活無比。

小冬深深吸了一口氣,剛才的疲憊全都值得。

“這座叫琵琶峰,從遠處看,象個豎起來的琵琶一樣,是東華山最高的一座峰了。”

小冬接過趙呂遞過來的錫壺喝了兩口水:“為什麼不找座矮點兒的爬呢……”

“因為它離咱們的莊子最近。”

呃,這倒也是。

上山已經很難,下山更難。幸好秦烈有備而來,幾個人腰間都拴上了繩子,這樣就算有人失足滑跌其他人也能及時穩住。小冬前頭是秦烈,後頭是趙呂,幾個人手牽著手互相攙扶,挨挨蹭蹭下了琵琶峰,小冬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下,一動也不願意再動了。

趙呂也不比她好哪兒去,呼哧呼哧直粗喘;“早知道這麼累……就不喊你出來了。”

“沒事兒……”小冬也努力地喘氣,要不是這裡一圈都是男的,她真想把襟口扯開腰帶也鬆開:“一輩子總得爬到山頂看一次日出啊。現在要不看,要是老了後悔,那也看不了了。”

趙呂噗一聲笑出來:“你才多大呀,就說老了?”

“人都會老的嘛……不知不覺就老了。”

連秦烈都忍不住莞爾。幾個人歇了一會兒往回走,小冬覺得兩條腿都象灌了鉛似的,機械式地挪動,都不知道怎麼回到山莊的。

一看到紅芙她就趴下了,倒把紅芙嚇了一大跳。

小冬醒過來的時候,渾身酸痛地讓她忍不住呻吟起來。

“郡主,”紅芙端著熱水進來,先給小冬倒了茶:“先喝杯水潤潤吧。”

小冬看看外面的天色,一時分不清是何時何地了。

“睡了大半天了,天快黑了。”

身上的衣裳被換過了,小冬蜷起腳來看了看,腳底磨傷的地方已經被塗了藥,有一點涼絲絲的感覺。

太嬌貴了。‘

“幸好衣裳結實,就這麼著還鉤破了幾個地方呢。要是穿平常衣裳,那身上肯定也得受傷。”紅芙小聲念叨:“下回可不能再這樣兒了,要不然胡媽媽非揭了我的皮不可。”

小冬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紅芙服侍她洗臉,問:“看到太陽出來的時候了?好看嗎?”

“好看。”哪怕累的半死小冬也不覺得後悔:“對了,藥是你幫我上的?”

“是啊,是秦少爺送來的藥膏,覺得怎麼樣?”

也是秦烈送來的?

“涼絲絲的,不覺得疼。”

“餓了吧?”

她不提還不覺得,一說小冬覺得肚子可真餓得不行了,簡直是前胸貼後背。

外頭趙呂問了一聲:“妹妹醒了嗎?”

小冬只來得及說:“醒了。”趙呂已經走了進來。

小冬維持著跪坐的姿勢轉過身來:“哥哥。”

小臉兒睡得紅紅的,頭髮還披散著,趙呂在她旁邊兒坐下來:“我來了兩回了,你還真能睡。”

小冬靠在趙呂肩膀上:“哥哥沒睡會兒嗎?早上起那麼早。”

“還行,中午睡了。”趙呂問她:“很累吧?”

“恩,腿酸的要斷了。”

“那你可糟了,接下來你怕是哪兒都去不了了。”

“啊,這倒是。”小冬摸了下腿,看來這腿短時間裡好不了:“唔,那就在莊子裡待著吧,反正這兒又涼快又清靜。不知道父親這會兒在做什麼……”

“該用晚飯了吧?來來,我讓人做了些山裡風味的飯食,叫人端來,咱們一塊兒用飯吧。”

外頭丫鬟說了聲:“秦少爺來了。”

她現在這樣兒見趙呂沒事兒,見秦烈可不成。

趙呂馬上盡職盡責去攔人,紅芙連忙替小冬整理儀容,穿上衣裳。

等秦烈最後進來的時候,小冬穿上了件杏粉的沙衫,頭髮已經梳成了雙鬟髻,結著與衣衫同色的小朵絹花,臉紅撲撲的,又小巧,象枝頭初熟的水蜜桃,粉嫩剔透,有些局促地朝他笑笑:“秦烈哥。”

“下午想讓人把你叫醒的,睡這麼久當心晚上睡不著。”

“對啊……”小冬真的開始擔心起來,不會真失眠吧?

趙呂和秦烈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紅芙領著丫鬟擺飯,小冬真餓極了,拿調羹挖了一大勺飯塞進嘴裡,幾乎沒怎麼嚼就咽了下去,一碗飯吃了大半天才慢下來,品了品味兒:“荷葉飯啊?”

“恩,是從山莊後面池塘裡采的荷葉做的。”

小冬含含糊糊地說:“好吃。”飯裡有一股荷葉香,裡面還有雞肉粒,豌豆,小瓜丁,嫩竹筍湯也好喝,清淡鮮美,小冬發現自己到山莊之後總是把肚子吃得滾尖溜兒圓,簡直飛速的向某種肥頭大耳的粉色動物靠攏。

好象在這裡沒有在京城裡那麼多的顧忌,沒有胡氏總盯著她強調規矩方寸,小冬有一種自由自在的出籠鳥般的快活。睡得日夜顛倒,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玩什麼也沒有人管,樣樣都有孛於這麼些年來遵循的規矩禮法,可是偏偏這麼快樂。

不是說在胡氏身邊她就很痛苦——恩,那是不一樣的。就好象大人都出去了,小孩子獨自在家,把電視音響都放得震天響,把零食全打開來擺一桌,把穿著鞋的腳放到茶幾上甚至偷偷點一根煙,那是一種放肆的破壞規矩的快樂。

秦烈隨口說幾件在外遊歷奔忙時的見聞,說起走了兩天的路一滴水也沒有,揪了 草葉嚼出汁水來解渴。

“那,草汁味道怎麼樣?”

秦烈摸摸下巴,仿佛在回味一樣:“有的酸有的苦有的澀,不過也有的是甜絲絲的,就象甘蔗的味道一樣。”

氣氛太融洽了,小冬自然地就問出來:“對了,錦鳳姐……要嫁給什麼人啊?”

不能怪她太好奇,實在是……這問題在她肚子裡憋得太久了。



第十八章 消息

“是個挺好的人,年紀稍微大一點點……”

如果需要特別說明,那肯定大的不是一點點。

小冬睜大眼睛,充滿求知欲的看著秦烈。

“恩……”秦烈說了實話:“他二十九了……”

乖乖,小冬扳指頭算算,這個年紀當姚錦鳳的爹都算得上充裕。

“年紀是大了點兒……其他的呢?”

秦烈顯然對這種事不怎麼會形容,到底他不是個訓練有素的媒婆,能把人身上針尖兒大的好處放大成銅盆那麼大,狗尾巴草也能誇成一朵玫瑰花兒。

“恩,他身手不錯,箭法挺好的,恩,還有很多田地……”

這誇人誇得太沒有重點了。

年紀大點,應該會穩重可靠吧?有田有產,那肯定是不愁吃穿了。身手還不錯——那說明要是哪天姚錦鳳又想和人動刀子,他肯定不會被捅一刀吧?

這麼判斷——好象還不錯。

但是小冬關心的是:“恩……長相如何?”

這下把秦烈難倒了,他猶豫了一會兒:“我真不太清楚……”

“不清楚?”這長的好就好,不好就不好,美和醜還不好判斷嗎?

秦烈在自己下巴上比畫了一下:“從我認識他,他就是絡腮大鬍子。”

呃,這倒是難題了……

小冬完全理解這種大鬍子偽裝術,比如羅家兄弟的爹,那位羅將軍就是一把大鬍子,蓬蓬松松虯須怒張,把整張臉都遮住了,小冬見過他兩回,可是要問他長什麼樣兒,那是一點兒讀說不出來,堪稱“幾回口角無覓處,忽聞毛裡有聲傳”的經典再見。

一張大鬍子臉的,很壯,很老的男人——

和花朵般嬌嫩明豔的姚錦鳳——

小冬托著腮想,這是大夏遂州版的美女與野獸?

“那,錦鳳姐怎麼認識他的?”

“是在我母親那兒認識的。李大哥與我外祖家算是世交。”

小冬明白了,找秦烈打聽的消息,絕對沒有什麼羅曼蒂克的調味料。

要是和趙芷議論這種事情,絕對是有聲有色巨細無遺,連故事主角的祖宗八輩兒都給八得一清二楚,恨不得連人家肚兜什麼顏色都給八出來。和趙芷相比,秦烈即使不象塊石頭,也象塊木頭。

小冬悻悻地把趙呂喝的果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妹妹慢慢喝。”

雖然是果酒,也有可醉人的。

秦烈安慰小冬:“李大哥會對姚家表妹很好的,他對先前的那位夫人就很好。”

小冬差點兒把嘴裡的果酒噴出來,勉強咽下去之後,顧不上抹嘴:“他,他有夫人?”

秦烈糾正:“以前有,已經病故了。”

那也是填房呀。

小冬不是對成過親的餓男人有什麼偏見,她老爹安王還不是前後娶過兩個麼?可以說小冬的娘也是填房啊。只是,只是……姚錦鳳那麼美,她完全可以嫁個更好的人吧?

“那他有兒女嗎?”

這次秦烈搖了頭:“沒有。”

還好還好,不用一進門就給人當後媽了。

“不過他兄長留下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目前都跟著李大哥一起生活……”

小冬又一次差點嗆著。

秦烈有話就不能一次說完麼?

好吧,不是後媽。後嬸子要簡單多了。反正嬸子不是娘,做的好不好沒有人拿著親娘當參照物來一 一比照挑剔。

小冬的臉有點微微發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多喝了兩杯果酒的關係,還是白天睡多了,她現在精神得很,一點兒睡意都沒有。她靠著趙呂,哼哼唧唧小聲說話。趙呂聽著小冬在抱怨腿酸腰酸,渾身上下無論沒有什麼地方不酸,很想對她說一句:起碼她的嘴唇舌頭就不酸,現在 還有餘力抱怨呢。

小妹妹一轉眼就長大了——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出嫁了。

趙呂突然覺得又憤恨,又捨不得。

——要不,他可以考慮給小冬招贅個女婿?

這事兒不是沒先例,大夏宗室中有前輩這麼幹過,那位郡主是獨生女,她出了嫁可是並沒離家,和那位溫存多情但是一事無成的丈夫一直住在王府別院中。

趙呂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他覺得這個想法實在是太美妙了。

而小冬覺得在東華山避暑的日子實在太美妙了,可是也太短暫了。

她還跟著趙呂和秦烈一起出去打了一次獵,結果一點兒都不意外,小冬和趙呂一起空手而回,只有秦烈打著兩隻兔子和一隻錦雞。錦雞還是活的,秦烈對小冬晃晃那只五彩斑斕的大錦雞:“你要不要做幾個毽子?”

小冬認真觀察了一下長在錦雞屁股上那神氣之極的長翎,琢磨了一下這要做成毽子的話——這毽子該有多沉呀?

最後那兩根長翎毛沒做成毽子,也沒做成別的東西,小東把它放在莊子養了幾天,等他們離開東華山的時候,小冬把它放了。那只錦雞一得了自由,就拍著翅膀朝遠處竄去,長長的亮麗尾巴在空中劃出一道彩色的弧線,小時在了密林之中。

“妹妹要是捨不得,就再多住幾天?”

“不了,”小冬搖搖頭:“我想父親了。”

趙呂點點頭:“我也想。”

兩個人都有些離愁別情,只有秦烈依舊如故:“明年夏天我們再來吧。”

小冬剛一回到安王府,把從山莊帶的蓮蓬和果子分成幾份準備送人,沒等她送出去,趙芷已經找上門來。

趙芷壓低聲音說:“你知道不知道,你出去這幾天,京城可真是熱鬧,出了好幾件事兒呢。”

“什麼事啊?”

“頭一件,二皇子想納秦女,可是被拒絕啦。”

小冬啊了一聲,二皇子?那個沉默的,總是站在旁人的身側和身後的皇子,大多數時候他都象一個影子一樣,沒有任何存在感。

他對秦女……呃,還被拒絕了?

“什麼時候的事?”

“就你們走了第二天。”趙芷說:“許多人都看見了,沒看見的也聽說了。秦女把二皇子送的頭面首飾當面拒絕了,一點兒餘地都沒留。”

真沒想到啊。

小冬除了啊字之外,也就只能說出:“真的嗎”這麼老套的話來。

趙芷不等她冷靜下來,又拋出一句:“五公主說要出家,已經住進萬福宮啦,好象還折騰著要剪了頭髮,我不清楚她到底剪沒剪成。”

“什麼?”

四公主出嫁後就輪到五公主了,夫家已經尋好了,是林鄉侯的次子,既清且貴的人家,未來的駙馬年方十八好年華,聽說文才好脾性也好,可見明貴妃雖然在後宮嬪妃中年紀不算輕了,卻還是十分受寵,能給女兒弄到這樣一門親事。

而五公主有了這樣一門又有保障又體面的好親事,幹嗎想不開要出家?

總不能是嚴重的婚前恐懼症,或者是她對嫁妝數量不滿意吧?

小冬疑惑著,同時還期待的看著趙芷。

根據她對趙芷的瞭解,她肯定把更具震撼力的消息放在最後說。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12:52 PM

第十九章 消息二

趙芷賣夠了關子,終於把最後一個消息說了出來:“有人說……安王……要續弦。”

果然這個消息才是最具爆炸力的,一下就把小冬從椅子上炸了起來。

安王要續弦?

“真的?”

趙芷看著她:“我還想問你呢。”

這才是她匆匆跑來安王府的真實意思啊。

小冬一下子明白過來,趙芷這個八卦神經異常發達的丫頭是來打探安王府的虛實的。之前小冬不在,她就是好奇到百爪撓心也沒處下嘴。現在小冬回來,她第一時間就沖了過來。

這丫頭要生在現代,該是一個多麼稱職的八卦記者啊。

“父親不在家。”小冬攤攤手坐下來,趙芷的表現讓她徹底冷靜了:“我什麼也不知道。”

趙芷咬著嘴唇,看著小冬的目光好象在埋怨她不講義氣。

小冬心裡遠沒有表面上這麼平靜。

安王真的要續弦嗎?

也許每個單親家庭的孩子對於父母親要重組家庭,都有一種本能的恐懼。

“你聽誰說的?還有,就算要娶,那娶誰呢?”

“這我可不知道。”

把心不甘情不願的趙芷打發走,小冬去找趙呂。

“世子爺不在屋裡,去和秦少爺說話去了。”桐香笑著說:“郡主進來喝杯茶等一會兒吧。”

小冬搖搖頭,再去秦烈那裡尋人。

趙呂和秦烈兩個人正在屋裡說話,小冬覺得屋裡氣氛有些怪異——兩個人都站著,也沒上茶。

要不是他們看起來算是平心靜氣,小冬簡直以為他們是不是在吵架。

趙呂是個脾氣很好的人,起碼小冬沒見他發過什麼脾氣。這一點很象安王,安王從來就沒有高聲說過話。

“妹妹怎麼來了?”

趙呂看起來若無其事,小冬看看秦烈,秦烈也沖她笑笑。

“我……”小冬猶豫了一下,只是聽趙芷說了那麼一句傳言,來龍去脈都沒有,自己這麼一驚一乍的是不是有點聽風就是雨,拿著雞毛當令箭了。

秦烈非常體貼,站起來說:“我還有些事要辦。”

他一走,趙呂的架子就放下來了,瞬間變身二十四孝哥哥,“妹妹有什麼事?”

“剛才趙芷來……”小冬剛才走的急,出了許多汗,皮膚上潮轆轆的,臉也通紅。

“妹妹別急,慢慢說。你和趙芷拌嘴了?”

“不是……她跟我說,京城裡有傳聞,說父親要……娶妻。”

趙呂愕然:“她聽誰說的?父親要娶誰?”

小冬誠實而茫然地搖頭。

趙呂笑了:“這種道聼塗説的小道傳聞怎麼能當真呢?你這麼跑來就為了這個?”

小冬又點點頭。

“不會的。”趙呂溫聲柔氣地安慰她:“退一萬步說,父親就算想娶,也不會張揚得這麼滿城風雨吧?”

的確不會,安王是那種悶不作聲埋頭做事的人,什麼事情都是力求穩妥萬全,別說事成之前不會說,就算事成之事也時也是一言不發,絕對把沉默是金這話貫徹到底。

“對……”小冬心裡頓時雲開霧散雨過天晴,“我怎麼沒想到,趙芷不知哪兒聽來的謠傳。”

趙呂低聲說:“只是謠傳也能滿城風雨?”

小冬沒聽清:“哥哥說什麼?”

趙呂牽著她的手出了門,送她回玉芳閣:“你快回去歇著吧。看小臉兒熱的,讓胡媽媽給你好好熬碗解暑湯喝。”

小冬臉還是紅紅的,小聲說:“知道了。”剛才實在丟人,這麼簡單的事兒都想不通。小冬咳嗽一聲清清嗓子,和趙呂說起趙芷帶來的其他消息,二皇子被秦女拒絕,五公主鬧著要出家的事。頭一件還沒什麼,後一件趙呂問得很仔細,可是小冬也所知不多。

“趙芷已經走了 ,不然還可以再問問她。”小冬也想不通,五公主好好的為什麼要出家?她可不是那種任性蠻橫不懂事不講理的女孩子,仗著長得好看就覺得自己了不得了。五公主很會做人很圓滑。幾乎沒什麼人說她不好。明貴妃沒生出兒子。在她身上花費了偌大心血,除非從天上掉下塊石頭來把五公主給砸傻了才會幹出這種事情來 啊——

或許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那能有什麼別的原因呢?

小冬的想像力貧乏,實在琢磨不出來。

回去以後果然被胡氏埋怨了一通,又說她出去這些天黑了瘦了,可得好好兒補回來。

小冬湊近鏡子仔細看了,也沒瞧出來自己到底黑了多少瘦了多少。反正在胡氏的心裡,只要裡了她,自己就過不好,就算白了胖了,胡氏也肯定視而不見,依舊獨斷獨行得給她補。

小冬笑呵呵的扒著胡氏的背撒嬌,沒兩下就把胡氏給逗笑了。這招百試百靈,從來都是一擊必殺。

不光對胡氏,對安王和趙呂,也是同樣有效。

“行啦行啦。一年大二年小的,還跟小時候一樣……”胡氏拍拍她的手,小冬在胡氏身邊兒坐了下來。

胡氏問她在山莊都吃了什麼,幹了什麼,小冬當然有選擇性的說。釣魚說了,爬山去看日出就沒說,打獵只說了趙呂他們打的,至於秦烈背過她什麼的,更是隻字不提。

雖然這時代沒什麼程朱理學,胡氏也絕不會跟她講餓死事小的道理。胡氏要是知道了她和秦烈有過那麼,恩,親密無間的接觸之後,會有什麼反應——這個小冬一點兒都不想知道。

不論胡氏會不會把秦烈收拾了——在那之前肯定會先把她狠狠收拾一頓。

“對了,五公主的事,你聽說了嗎?”

“恩,就是這幾天的事兒。”

“究竟是為什麼呢”

小冬是絕對不相信五公主會想出家的。她琢磨的是,五公主會不會另有心上人。所以不肯嫁人?

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胡氏一邊替她重新梳頭,一邊輕聲說:“太祖爺曾經有位公主,十六歲的時候定下了親事,但是定親後公主先是生了病,後來又為了消災而帶發修行,原來的婚事沒人再提起。過了兩三年之後,又另尋了一門親事。”

“什麼?”

小冬萬萬沒想到胡氏會平靜地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她從鏡子裡看著胡氏平靜從容的神情,胡氏朝她溫柔地一笑:“這都是些陳年的老黃曆了,想必現在也沒有幾個人知道那些事兒。”

小冬的嘴巴慢慢張大——

“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挺喜歡聽這些事兒。”胡氏一本正經的說:“不過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只能悶在心裡,不能說,不能笑,不能議論,就只能在心裡反復的揣摩,思量,猜測……要不這麼做,一天一天的時光怎麼打發得過去啊。”

小冬費力的咽了一口唾沫。

趙芷和胡氏比,真是小巫見大巫啊。

呃,不不,也許應該說,胡氏也曾經象趙芷那樣,有過多麼豐富多彩的少女時代啊。



第二十章 惡疾

安王見著小冬的第一句話也是:“瘦了些,不過精神不錯。”

趙呂和小冬端莊規矩行了禮,小冬親手給安王捧茶:“爹爹今天怎麼回來的這樣晚。”

“唔,你這些天在家歇著吧,等天氣涼快些了再去學堂。”安王頓了一下:“天氣太熱,五公主已經病倒了。”

小冬怔了一下,和趙呂交換了一下目光。

趙芷的說法是五公主鬧著要出家。到了安王嘴裡卻成了病倒。

當然,安王這裡的肯定是官方說法,趙芷那只能算小道消息。

可是有時候,官方說法在真實性趣味性時效性上都遠遠不如小道消息。但是——官方消息之所以是官方消息,那是因為無論在其他方面是不是遜色而薄弱,它的權威性是不容置疑的。

小冬乖乖地應了一聲。

“在山莊玩的可開心?”

“好玩極了。”小冬頓時來了精神。眉飛色舞地跟安王描述。鳳溪邊的風光有多好,河裡的魚有多麼活潑又有多麼鮮美。說這話的時候小冬又回憶起了烤魚的腴美肥嫩。口水差點兒流出來。又說起山中夜晚的一天繁星一地清涼,還有日出的壯麗與感慨。

安王含笑聽著,時不時問上一問。不過小冬絕對不會沒有眼色。說了一會兒,便把位置讓給了趙呂,自己找個理由退了出來。

小冬剛才曾經有那麼一刹那想問安王,他要續弦的說法是不是有那麼一咪咪的事實依據。

不過她很快發現自己過荒唐的。安王要真有這個意思,一定不會瞞著趙呂和她。

他們才是一家人。

過了有多半月,小冬終於知道五公主是怎麼了。

她的確是遷進了萬福宮裡閉門不出,但絕對不是因為她要出家。

五公主的確病了,病的極重。

她臉上蒙著一塊布,屋裡熏著濃重的香氣,可即使如此,也遮掩不住她起了滿臉滿身的膿包和一股讓人作嘔的腥氣。

“怎麼會這樣呢?”

小冬沒有親眼見著,可是宮中已經許多人都這樣說。

“聽說……是無名惡瘡,太醫院也沒有辦法。”

還有一種隱晦的說法,說這是遭了報應。

明貴妃為了邀寵,虧心事也是做過的,遠的不說,只說近的,七公主的母親,那位清秀佳人原本也有可能憑身孕在後宮中博得一席之地,聽說要封個婕妤的,卻因為明貴妃在其中作了手腳,沒得封不說,還被皇帝厭棄。生的七公主是個半傻子。自己也疾病纏身,死不死活不活的捱了幾年日子,無聲無息地死在宮中的角落。

趙芷小聲說:“七公主的娘,就是太后千秋那天沒的,我聽人說……她就是死于身上長滿瘡包的惡疾。你說,是不是真的有報應這回事?”

“別亂說。”小冬微微沉吟:“就算有報應,也該報在明貴妃身上啊。”

“母債女償啊。”明貴妃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在她身上花費了偌大心血,現在……

她們都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趙芷小聲說:“這病……就算能好,只怕容貌也毀啦。五公主可該怎麼辦才好?”

該怎麼辦?反正她們不知道。

皇帝女兒不愁嫁,大概……總是能嫁出去的吧。

趙芷打個哆嗦:“我家裡不讓我去學堂了……怕也染上什麼病。”

小冬怔了下,安王一早就說過不讓她去。

也是怕她沾染了吧?

趙芷聲音有點顫:“要是我得了這種病,那真是生不如死……”

小冬也打了個顫。

得了這種病,真是五公主的大不幸。原本她是多麼完美,生得美,人聰明,很得寵,而且有了一門好親事。

可是突然間一切都被打得粉碎。

直到這年的秋天,出去避暑的人紛紛重新回到京城,小冬她們再去學堂,五公主也沒有露面。

據說是還在養病。

這年的秋天,沈靜也來了京城。

沈三公子的名頭已經從河東一路響到嶺南,可是這些年來小冬幾乎都想不起他的樣子了。印象中,沈靜脾氣是很好的,象畫中人一樣。

美則美矣,可是,沒有什麼個性。

小冬認真回想,最深刻的記憶,就是沈靜躲在假山裡頭看俠義小說,還給那小說包上了書皮,寫上某某詩集。

那天陽光極好,從假山石的縫隙裡透進去。在地下投映出點點碎碎的光斑。

好象就是昨天的事情一樣。

沈靜的身量比趙呂要高一些。一襲學子們都穿的青衫罩在他身上,說不出的妥帖俊逸。雖然小冬總也記不清他長什麼樣子,可是遠遠看到那襲青衫,心裡就知道,是他了。

她笑盈盈地和沈靜見禮:“沈三公子,真實久仰久仰。”

沈靜聽出她在打趣,笑著應:“豈敢豈敢。”

趙呂跟著說了句:“沈三公子在河東只要坐車出門,必有人擲以鮮花鮮果,滿盈而歸。”

小冬捂著嘴笑:“幸好河東不產刺核果。”

沈靜連連拱手告饒:“人家是上陣父子兵,你們兄妹聯手對付我一個人,可有失公平。”

他笑起來很好看,原來就俊秀的面龐一下子鮮活起來。

“對了,芳姐姐薔姐姐好嗎?”

沈靜點頭說好,還把沈薔給小冬的信取出來。

雖然當時曾經朝夕相處猶如姐妹,可是因為姚錦鳳和三皇子的事情,沈薔保住了性命,卻只能遠離了京城,這些年來只通過兩次信。

沈薔的字寫得比從前好了不知多少,很是清秀端正的簪花小楷。小冬想像不出沈薔是怎麼一筆一筆的練字,那一定既枯燥又艱辛。

沈薔說沈芳已經生了一兒一女,日子過的很順心。說自己的家居生活,一年只能出那麼幾次門,一個月只能吃那麼幾回肉,一大族人,各房面合心不合,後來為著一些田地上的事,連面都不合了。

她問候小冬,說想念她,也懷念京城,時常把在京城時第一次出門買的那西域番錦織袋拿出來摩挲把玩。

小冬隱隱聞著紙上帶著的一點香氣。

也許是沈薔寫信時沾上的脂粉香氣。

也許……是回憶中那些快活的日子,餘香猶在。

小冬也很懷念。

晚上趙呂請了沈靜,接風宴洗塵酒,小冬滿心也想討口酒喝,但是現在在家,安王胡氏齊氏三座大山壓在頭頂,就算小冬敢喝,趙呂也不敢給她喝,只給她倒了葡萄汁,紅豔豔的盛在琉璃杯中,看著倒也可以假充“葡萄美酒夜光杯”了。

趙呂,秦烈,沈靜,還有羅家兄弟。小冬也把趙芷拉了來一起做伴。要是她不請趙芷,回頭趙芷知道有熱鬧不找她來,非跟小冬急眼不可。其實胡氏恰恰就不放心趙芷,這姑娘跳脫浮躁,沒她還好,有她在,想安分踏實不出事都不大容易。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12:53 PM

第二十一章 接風

好在這個接風宴倒沒喝出什麼問題來,大家都是時常見面的人,也不用太講究什麼男女大防。趙芷念叨過沈三公子不知多少回,現在一見真人,果然如追星族見了心目中的偶像,只差沒有拿出手的胭脂求沈三來個簽名題詩了。所以雖然今天人多熱鬧,可是趙芷竟然前所未有的端莊貞靜起來,即便看人,也是偷偷的溜一眼,絕不象平時那樣兩眼放光直瞪如狼似的。

小冬知道他們自然有男人的話題要說,所以和趙芷早早出來了,果然沒走遠就聽見深厚一陣笑聲,不知道他們說起了什麼事,又在笑哪個,可是聽起來很是歡暢。

趙芷一步三回頭,看起來很是捨不得走。

“走呀。”

趙芷誠懇地拉著小冬問:“他是不是就住你家了?住多久?”

小冬看著她的樣子,感覺自咎是不是犯了個錯誤,沈三公子這樣的人品相貌才氣,堪稱才比子健貌如潘安,典型一少女殺手啊。趙芷要是對他……那個什麼,那怎麼辦?

幾年下來當小孩子習慣了,現在突然發現自己和身邊的人,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小冬捨不得孩童溫暖而單純的世界。

可是成長不會因為她不樂意就不到來。

她的衣裳漸漸改了式樣,不再是童裝而是少女式了,髮型以前總是三丫髻雙鬟髻,現在也能梳飛燕髻逶墮髻了。甚至在首飾方面,以前頂多戴個項圈金鎖之類,現在卻墜子鐲子珠花什麼的都戴了起來。

更何況,趙芷比她還大兩歲呢。

小冬琢磨了下,按說,對著沈三公子這麼個少女殺手,自己怎麼沒有心如鹿撞?

八成是從小就見,只當他是哥哥,和趙呂一樣,生不出別的心思來。

也可能是,要數才氣氣度,沈靜是不錯,可是架不住有自家老爹安王珠玉在前啊,安王那是修煉多年早已經成精了,若論仙風道骨文采風流,沈三公子在安王面前就成了地道的毛頭小子,道行得差多少年的距離。

當然,沈靜要是娶了趙芷,那是包賺不賠的,可是趙芷和沈靜能有共同語言麼?想一想,如芝蘭玉樹似的沈三公子身邊站一個嘰嘰喳喳喜鵲鳥兒似的趙芷——呃,玉樹和喜鵲都好,就是……不大般配。

那天晚上的酒喝的據說是挺恣意的,五個人喝倒了仨,羅家的一對門板兄弟是讓人抬回去的,趙呂也暈乎乎地讓人扛回自己院子。看不出沈三文質彬彬,倒和秦烈有一拼——如果不是兩個人酒量都了得,那就是逃酒工夫一流。小冬琢磨一下,秦烈可能是酒量真好,沈三那身板兒怎麼看也不象千杯不醉的料子,多半是想辦法逃酒了。小冬很是賢慧,第二天捧著醒酒湯去探望,趙呂蓬頭垢面,捧著腦袋在席上呻吟,全無世子風範,小冬一邊兒心疼,一邊又覺得解氣。讓你們喝,嘿,喝趴了吧?

趙呂自己捧著醒酒湯,喝一口就皺起眉頭來,吩咐人說:“給沈公子秦工資都各送一碗去。”

到這時候還不忘共患難啊。

小冬捂著嘴笑:“人家都沒醉,哥哥就自己獨享了吧。”

“沒醉?”趙呂扶著頭“誰沒醉?”

小冬爬到他身後:“我替哥哥揉揉吧,頭疼的厲害嗎?”

趙呂眉開眼笑:“妹妹一揉就不疼了餓。”

小冬故意歎口氣:“哥哥將來要娶了嫂子,肯定就不稀罕我了。”

“誰說的?”趙呂馬上保證,“我要娶,肯定娶個知書達理又溫柔賢慧的,這樣的話,就多一個人和我一起疼妹妹了,不好麼?”

趙呂的保證聽起來很靠譜,如果他把小冬還當孩子哄,說什麼以後不娶老婆的話,那才是叫沒誠意呢。

“咦?知書達理溫柔賢慧?”小冬笑得賊兮兮的:“哥哥要給我娶個這樣的嫂子嗎?是不是已經瞄準了哪家姑娘了?說出來我還能幫你參詳參詳呢。

趙呂的臉漲紅了:“哪有……”

咦?真有麼?

小冬好奇起來,要是沒影兒的事,趙呂幹嗎臉紅啊。

“哥——哥——”小冬甜膩膩地拖長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同我說說嘛……沒有就沒有,有的話我也不會笑話你呀。”

趙呂支支嗚嗚,越發顯得可疑,可是嘴硬得很,一口咬定說沒有,把小冬從屋裡哄了出來。

小冬悻悻然,這才叫過河拆橋呢,媳婦八字還沒一撇就把妹妹往外哄了——都說吃人嘴軟,趙呂喝了她的醒酒湯,卻立馬過河拆橋,實在不象話。

趙呂到底有沒有對哪個女孩兒動心呢?

小冬把常來常往的幾個世交家的女孩兒都濾了一下,年紀差不多的有好幾位,可是哪一個都不象。徐家的姐姐做事一板一眼,太古板沉悶,不會的。劉家的姑娘倒是愛說愛笑,可是趙呂和她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彼此落落大方,沒一點兒忸怩羞澀,也不會。

剩下姓宋姓陳姓王的幾位姑娘,都賞過一回花聽過一次戲,趙呂和她們都沒說過話呀。

小冬覺得自家哥哥如金玉,旁人家的姑娘縱然也是珠寶,可都存在著成色,質地,光頭等方面的種種不足,做朋友的話哪個都不錯,當嫂子的話個個兒不合格。

沒等小冬把趙呂這邊打探出來,京城中關於安王的前一股謠傳告一段落,又刮起另一陣風言風語來。

這次緋聞有了具體的主角——秦女。

有人言之鑿鑿,說秦女之所以拒絕二皇子,是因為她早已心有所屬。

屬誰呢?

滿京城裡數一數,長相風度文才家世——安王要認第二,只怕沒人能當第一。

這股風和上次不一樣,說的有鼻子有眼兒,有根有據的。一說秦女當時成名就是安王提點的。這麼多年來她聲名大噪也有安王在後面照應扶持的。一說安王之所以在第二任王妃姚氏病逝後一直未娶也是因為心慕秦女,而秦女提攜師妹收授弟子就是為了退出之後與安王雙宿雙棲——

如果事不關己,小冬還真會擊掌贊一聲:佳話呀。

真是奇怪,為什麼最近京城裡的閒人就是要和安王過不去?



第二十二章 栗子羹

傳言說,曾經有人在西內苑的水閣裡撞見了安王和秦女幽會,秦女發散衣亂等等諸如此類,說的活靈活現,宛如親見。

那些傳言小冬是當笑話聽的。中秋宴後,秦女離開了教坊,不知去向了。沒聽說她嫁另外什麼人,也沒有象教坊出去的其他人一般自己弄個院子養幾個徒弟賺錢。

其實那些願意脫籍離開教坊司的人,都是掙足了纏頭,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是沒問題的。只是他們從小就從事這個行業,即使脫了籍,除了這個圈子,也不會做別的。

小冬覺得,秦女這麼做很好。退的正是時候。省得一把年紀風塵滿面還在歌舞場中打滾廝混。而且要退就退得乾乾淨淨,省得以後的麻煩糾纏。

秦女既然一走,有關於安王和她的流言飛語也就沒人再提起。京城裡永遠不缺新鮮事兒,人們的熱情很快轉移到其他事情上頭。

五公主的病還沒好,明貴妃又病倒了。自從五公主患了濃瘡惡疾,母女連心,明貴妃的焦慮愁苦自不必說,日夜煎熬下來,人瘦了一圈兒,小冬在長春宮見她的時候,衣裳都象掛在身上似的,人陡然老了十歲,見人的時候唇邊習慣性的帶著笑意。只那笑意也顯得疲憊僵硬。

不管明貴妃害沒害過人做過的虧心事又有多少,起碼她是個好母親。

小冬替聖慈太后讀了一會兒經,看她似有倦意,小聲說:“太后娘娘靠一會兒,養養神吧。”

聖慈太后朝她微微點頭,采姑過來伏侍太后卸去簪環,鋪陳被褥,小冬移過枕頭,伏侍聖慈太后躺下了,才退了出來。

采姑輕聲說:“郡主讀了這麼半天經,吃杯茶再走吧?”

小冬搖搖頭:“不了,我回集玉堂去,下午還有畫課。”

“現在這位魏師傅教的怎麼樣?”

小冬抿嘴笑,說:“不錯。”

何師傅已經告老,換的這位魏師傅也是位上了年紀的老師傅。發白齒落,說話漏風,記性沒有忘性好,連著三天教同一種筆法,每次還都當自己是頭一回講。下頭的人有的趁機補覺,有的開小差做旁的事,還有的抄寫上午沒抄完的功課,反正魏師傅教的輕鬆,大家學得愜意。

采姑吩咐兩個宮人送小冬回集玉堂,經過望仙樓下頭的時候,有人從路那一邊匆匆而來,走得極快,小冬忙朝旁邊避讓。那人走到跟前好象才看見這裡也有人,忙站住了腳。

是二皇子妃石氏。她有些倉促地和小冬互相見禮招呼,沒顧上說話又快步離去。

小冬見她眼圈兒紅紅的,淚光瑩然,心想不知是誰給了她委屈受。二皇子窩囊,石氏也成了個軟柿子,宮裡的人最會看人下菜碟,拜高踩低,別說主子,得勢的宦官宮人都敢踩上一踩。

沒走兩步,又迎面遇上了二皇子。

人沒走近,先聞到一股酸腐的酒氣,衣衫不整,鬍子拉茬。

小冬忍著了沒捂鼻子,上前同他見禮。

雖然沒什麼多深的交情,以前二皇子也總是笑臉相對,可現在卻面色古怪,站在那裡既不還禮,也不出聲。

小冬心裡有點怕,這人恐怕是喝嘴了——人一醉,會說什麼做什麼都難以預料,有的人平時溫順如綿羊,一喝了酒卻暴躁蠻橫,活象換了一個人似的。

幸好二皇子並沒有什麼過多的失禮之舉,嘿嘿冷笑了兩聲,轉身兒走了,他身後跟著的兩個小宦官忙朝小冬匆匆行個禮,追了上去想要攙扶,被二皇子一把甩開了。

“郡主,再不走怕是要遲了。”

“哦。”

剛才二皇子那聲冷笑,讓小冬想起來就覺得不舒服。

自己又沒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他——

呃……總不能是因為秦女,安王,還有二皇子那段風傳的三角關係,所以遷怒於她?

應該不會吧……

小冬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趙芷畫好了自己的那幅,過來看小冬的畫,忍不住笑了:“你可真是的,這美人身上穿著夏衫,後面居然伸出一枝梅花來。”

小冬一看可不是麼,一走神兒就畫上了。

“好啦,畫的倒都不錯,就是不大襯。”趙芷拈著筆想了想,在畫上寫了幾個字,“你看這樣就襯了吧?”

小冬一看,她寫的是“夢梅圖”,把穿夏衣看梅花解釋為是在夢中看花,倒說得過去。

其實就算不起這個名字交上去,魏師傅也肯定眯著眼說聲“好”。旁的師傅可沒這麼好糊弄。比如彈琴,你彈錯就是彈錯,滿屋的人都聽著呢,不會個個都這麼好糊弄,師傅就算想徇情,也不能太過放縱,訓還是要訓兩句的。

“對了,回來我跟你坐一車走,我想吃源隆坊賣的栗子羹。咱們一塊兒去買吧?”

“行啊。”說起來小冬也有點讒。新栗子一下來小冬就嘗過了,什麼栗粉蒸糕栗子燉雞,不過源隆坊是有獨家秘方的,栗子羹做的美味之極,吃到嘴裡香,甜,糯,而且不失栗子特有的那種沙沙的口感。安王和趙呂也喜歡。

小冬琢磨著得多買幾份——就怕趕不及。源隆坊生意極好,每天做的數量有限,現在又趕著新栗子剛下來的時節,買的人多,晚了只怕讓人搶光了。

結果還真是如此,她們到的時候,栗子羹果然賣光了,趙芷悻悻地說:“明兒一早就讓人過來買。”

“就為一口吃的,你看你的小嘴撅的呀,都能掛油瓶了。”沒有栗子羹,小冬吩咐人買了些六味酥和綠豆餅,也是這家的招牌點心。

趙芷朝前望了一眼,忽然眼一亮:“咦,前面不就是那個四海聚寶嗎?”

“哪裡,不是胡商開的”趙芷扯扯她。“要不咱們進去瞧瞧?聽說裡面稀罕東西可不少。”

小冬搖頭:“不早了,該回去了。要是想逛,等後天再來,我叫上哥哥一起。”

趙芷也只好點頭答應,小冬把買的糕點分她一半,她要了綠豆餅,六味酥只打開來吃了兩塊,並沒有要小冬給她預備的那一包:“要是我們家的那幾位吃順嘴了,天天讓我捎帶,我可受不了。還是你拿回去吧。”

兜了這麼個圈子,回到安王府果然比平時晚了過半個時辰,小冬把買的糕點取出來:“去得晚了,沒買著栗子羹。”

胡氏一笑,捧出個紙盒來:“可巧了,剛才秦公子讓人送了一份兒栗子羹來,說是路過那兒順便買的。

一掀蓋,一股甜蜜蜜的香氣溢出來。小冬眉開眼笑,也顧不上去洗手,先取了一塊吃。

“恩,看來我還是有口福。”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12:54 PM

第二十三章 買賣

剛吃了兩塊兒,外面趙呂問了聲:“妹妹回來了?”

小冬說:“回來了,哥哥快進來。”

趙呂拎著一個提盒進來,笑著說:“我吩咐人買了源隆坊的栗子羹回來,妹妹快嘗嘗。”

呃……

趙呂看見桌子上已經打開的那個盒子,有些意外“咦?妹妹也買了?”

“其實我沒買著,這盒是秦烈哥哥讓人送來的。”

趙呂笑容不變:“都想到一塊兒去了。那妹妹留著慢慢吃吧。”

把這些都吃了她肚子非撐破不可。

“我哪吃得了這麼多。”

“你院子裡這麼多人呢,大家一塊兒分著吃吧。”趙呂說著就把自己拎來的那盒打開來讓小冬吃,順手就把秦烈買的那盒拿了交給胡氏:“胡媽媽拿去吧,給紅芙紅茶她們也分些,嘗個鮮。”

小冬在路上已經吃了六味酥和綠豆餅,再吃兩塊栗子羹,肚子已經飽飽的了,看趙呂還想往她嘴裡填,急忙藉口喝茶把話岔開。

“哥哥,我今天遇著二皇子妃和二皇子了。兩個人一前一後,一個眼淚汪汪,一個渾身酒氣,不知道是不是夫妻倆吵了嘴。”

趙呂問:“在哪兒遇著的?”

“從長春宮出來回集玉堂的時候,在望仙樓那裡——”這麼一說小冬也有些疑惑,二皇子這酒是在哪兒喝的呢?望仙樓再過去就是流光池,他喝的是酒又不是池塘裡的水。

趙呂想了想:“聽說今天二皇子又吃了訓斥,八成是心情不好。以後見他能避開就避開,避不開也不要多說話。”

小冬點頭答應了。托著塊栗子羹遞給趙呂。“哥哥吃。”

趙呂頓時眉開眼笑,就著小冬的手把那塊栗子羹吃了:“妹妹要喜歡,明天再打發人去買。”

“天天吃就不稀罕啦。”

安王今天回來得倒早,小冬和趙呂進書房的時候,看到廊下有個穿天青長衫的少年,氣度打扮不似王府的下人,仔細看一眼,倒不覺得十分面生,仿佛是見過的。那人輕聲說:“見過世子,郡主。”

趙呂點頭說:“不必多禮。”

進了屋向安王行了禮,安王微笑著指著案上一個紙盒說:“記得你愛吃,下午經過源隆坊買了些栗子羹回來。”

呃——

小冬現在打嗝都是栗子味兒,已經吃的嘴飽肚圓,可是安王笑微微地看著她,小冬咳嗽一聲,過去把盒子捧起來,“我拿回去慢慢吃。”

源隆坊今天真是生意興隆啊,自家全家人輪番兒的去照應他家生意,想不紅火都難。

小冬想起門外那人:“父親,外頭那人是誰?”

“哦,他姓張。”旁的就沒說什麼。

小冬又抱著一盒栗子羹回去,胡氏見了直笑:“郡主今天可是和栗子羹扯不清了,這又是哪兒來的?”

“父親讓人買的。”小冬皺著眉頭揉揉肚子:“今天晚飯可省了。”

真是甜蜜的煩惱啊。

“對了,我剛才在父親書房外看見一個人,覺得有點面生,聽說姓張,府裡最近來了什麼人嗎?”

胡氏想了想:“倒沒有聽說。怎麼,他衝撞了郡主不成?”

“不是,不過我總覺得這人在哪兒見過,聽聲音也有些熟悉,可是這個人,我又明明沒有見過。”

胡氏笑著說:“是不是他與郡主從前見過的哪個人有相似之處?”

這倒是說得通。可是小冬認識的餓人本來就不多,掰來掰去一個個想過了,都不是啊。

想不通的事小冬也不去想,晚飯時她只喝了碗湯,饒是這樣肚子還漲得難受,去園子裡頭散步消食。胡氏怕晚上風涼,給她拿了件長衣,又交代紅芙紅茶燈籠要穩著些,池子邊不要去。

月明星稀,其實不用燈籠照亮也看地見路。紅茶聲音清脆,又愛說笑,一路上講了好幾個笑話給小冬解悶。紅芙也忍不住笑,笑完了又覺得有失端莊。她現在是小冬身邊最得用的大丫鬟,平時就總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要給其他人做個樣子出來,還真是好久沒有這樣痛快笑過了。

“就你話多,也不知從哪裡聽來這麼些俚語俗談。”

“大家都笑一笑,早消了食好回去睡覺呢。姐姐也別端著了,反正這兒又沒別人,誰還笑話咱們啊。”紅茶摸著下巴,回味無窮般眯起眼:“源隆坊真是名不虛傳,點心做的當真好吃,咱們府裡頭幾個廚子,糕點做的倒是夠方正精緻,就是沒有人家那個味兒。”

紅芙也說:“那個綠豆餅,其實咱們府裡也做得出來。”

“反正不一樣,我覺得府裡的太甜了,吃一塊還好,再多吃就發膩。人家這做的,又清甜又爽口,哪怕給我一盒子我也吃得下去。”

“你倒想吃一盒子呢,一盒就要四錢銀呢,你一個月月錢夠吃幾盒的?”

小冬抿著嘴笑,紗罩燈裡透出昏黃的光亮來,搖擺不定,前頭聽著腳步聲響,小冬站住了腳,紅芙朝前走了一步,舉燈照了一照。

燈影裡秦烈的臉亮起來又暗下去。

小冬有些意外:“這麼晚了,你怎麼來園子裡頭?”

“剛從你哥哥那裡出來。”秦烈走到近前,小冬頓時覺得挺喲安全感——風都給擋住了。

“買的那栗子羹你吃了嗎?”

小冬現在一聽到栗子二字就想打飽嗝,苦笑著說:“別提了,你買了,哥哥買了,父親回來居然也買了,我現在出氣兒都是栗子味兒的,出來散步消食,不然晚上撐得睡不著呢。”

秦烈笑聲朗朗:“你不會一口氣全吃了吧?”

小冬搖搖頭,秦烈指著來處說:“那邊桂花都開了,要不到那邊走走?”

“也好。”

秦烈陪她走了一段,小冬順口問:“對了,你到京城來做的是什麼生意啊?”

“什麼都做一點兒,京城人喜歡別處來的新鮮玩意兒,外地人又仰慕京城繁華,我就把別處的東西運來,再把京城的東西運走。”

這話說的很淺顯易懂。小冬想想也確實如此。北地的皮貨南方絲帛,京城裡的人什麼時候也缺不得這些。兒外地的人又嚮往京城,哪怕再普通的脂粉,只要換個精緻盒子再說是內造宮粉,那身價自然翻幾番。其實內造的東西有限,哪有這麼多能流通出去販賣的?不過是打著這個名頭,賣粉的人賺銀子,買粉的人得個開心。

小冬腦海中浮現出這麼一幅情形:秦烈挑著貨郎擔,大步生風,嗓門響亮地吆喝“上好宮粉繡花線——”

咳,不能想,太雷人了。



第二十四章 年夜

那天晚上的桂花很香。

後來小冬白天又來過,可是沒覺得有那天晚上那麼香。

也許是因為晚上安靜, 深沉。人們總說,不能看的時候,耳朵就靈了。不能聽的時候,鼻子也就更靈了。所以那天晚上的桂花才顯得那樣沁人心脾吧?

過了年,三皇子妃傳出好消息——她有身孕了。她自己固然歡喜,皇后也一連數日心情很好,小冬見她時,難得看到了她的笑臉。

其實皇后並不老,但是她總板著臉,看起來先老了三分。衣飾樣子又顯得沉悶,再老三分。自從姚錦鳳那件事之後她見小冬的時候,總有那麼些不自然。小冬敏感得很,皇后殺不成姚錦鳳,把她們一起恨上了——不,也許從姚錦鳳那件事之前,皇后就極不喜歡她。小冬記得有兩回在長春宮裡,總是隱約覺得有人在盯著她,回過頭卻什麼也沒發現。後來時間長了,她自然能感覺出來皇后對她的排斥。

讓皇后高興的事兒還不止這一樁。明貴妃纏綿病榻數月,除夕宮宴都沒出席。俗話說地好,久病床前無孝子,當然更不能指望還有孝夫了,皇帝就算很長情,也不可能整天對著個病人體貼關愛。皇后與明貴妃多年對手,眼見她們母女倆人失寵在即,那份兒暢快就甭提了。

宮宴上五公主依舊沒來,六公主七公主倒是和小冬她們坐了一席。大家的衣飾都差不多,不約而同都穿了紅,各種深紅淺紅玫瑰紅,看著一片喜氣洋洋的。六公主的頭髮全梳了上去盤了一個簪花髻,脂紅粉香,看起來已經是不折不扣的佳人了,只是雖然衣飾鮮亮,六公主的臉色卻不怎麼好看。

她當然高興不起來,雖然五公主剛病時六公主很是歡樂了幾天,可是五公主的這個病,既不好,也不歹,就那麼一天一天拖下去,倒把六公主給耽誤了。原來聽說她也早就要指婚了,可是五公主一病,她的事兒也就沒了動靜。

七公主還是一團孩氣,黑漆漆的頭髮梳了兩條小辮,人裹在大紅衣裳裡頭,襯得面孔雪白粉嫩,眉心還點了一抹胭脂紅,整個人不象真的,倒象個布娃娃一樣。趙芷和小凍咬耳朵,“我當初見你的時候啊,也就象她這樣,不過你比她還珠圓玉潤哪,這個老七太瘦了。”

六公主心氣不順,冷言冷語的,小冬她們也不理會,六公主憋著勁兒沒處使,結果七公主想去拿高腳盤裡的果子,袖子把六公主的筷子給掃落了,六公主頓時沉下臉來,狠狠剜了她兩眼,“你就這麼沒吃過果子?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她說的聲音很低,小冬和趙芷坐得近,聽得一清二楚。

七公主手裡還抓著兩個果子,愣愣地看著她一聲不吭

宮人過來撿起筷子,又替她換了一副。七公主還象個木頭娃娃一樣呆坐著,六公主推了她一把:“你離我遠些,別再把別的什麼碰翻了。”

趙芷頭一個看不慣她,和七公主說:“來,你往我們這邊兒坐坐。”

七公主依言朝這邊挪一挪,挨著小冬坐好。

小冬柔聲問:“想吃什麼?”

七公主指了指一碟花生。

趙芷乾脆連盤子一起扯過來放在她面前:“吃吧。”

宮宴的菜既油膩,又涼得快,根本沒法兒吃,小冬來時是墊過肚子的,趙芷也是一樣,席上真正在吃東西的只有七公主。

七公主吃東西的習慣是兩手捧著,看起來象只饑餓過頭的小松鼠。

而且吃東西的時候眼睛還時而會左右張望,像是怕人來搶奪一樣。

趙芷打了個呵欠:“年年都這樣——你困不困?”

“我白天找空兒補了一覺。你都沒睡過?”

“沒有,家裡吵吵嚷嚷睡不著。”趙芷撇著嘴:“也不知道哪兒來這麼多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還有表侄子表外甥女的一大堆,怪不得人都說年關難過。再這麼過下去,我過一次年就要賠一次錢,有多少金銀也不夠填這個無底洞的。”

小冬忍不住笑,雖然趙芷很值得同情,可是她一張臉皺得象包子似的,實在讓人忍俊不禁“你娘不貼補你?”

“哎,就是貼補了也這樣啊,她又不能貼得太多,免得被別人看出來了又找茬兒。”

人口簡單有人口簡單的好處,起碼小冬就只收旁人的紅包,見面禮,還不用朝外掏。就算要掏——她只有趙呂這麼一個哥哥,將來就算他卯足了勁兒的替安王府傳宗接代,小冬也不會為這個破產。

“對了,沈三公子他……在你們王府過年麼?”

小冬笑了:“沒有。他平時住在國子監裡,臘月頭裡就放假了,哥哥倒邀他來住了幾天。不過前天他已經走了,去了京城他一位堂叔那裡過年。

“唉……”趙芷又失落了:“他和你們更親吧?”

“人家都姓沈,當然要去自家過年,哪有在外姓人家過年的道理。”

小冬想了想,不知該不給把沈三家中已經給他定親的消息說出來——不說吧,怕趙芷鑽牛角尖。要說吧,沈薔也只在信中提了一句,和那家只是有個約定,還沒正式下定呢,算不得已經定親。她只含糊地朝趙芷提過一兩回,也不知趙芷聽進去了沒有。

如果她只把沈靜當成偶像明星來思慕一下那倒無妨。反正思慕沈靜的姑娘多了去了。從河東到京城的大道上排一排,沒準兒還能繞個來回呢。

反正他們也沒什麼見面的機會,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事情的。

小冬的袖子忽然被扯了兩下,她低下頭,七公主不知什麼時候看見了她手上拴的玉魚,就揪在了手裡不鬆開。

小冬問她:“你喜歡?”

七公主不點頭不搖頭,也不出聲,就這麼瞅著她。

如果是旁的東西,給她就給她了。但這只小玉魚是頭次見面趙呂給她的,對小冬來說,意義非凡。

她想了想,從腰上解下荷包,從裡面拿出一枚小小的梳子來,只有一寸多長,上頭鑲的細碎的寶石拼成一朵含苞吐蕊的芙蓉花。下頭綴著亮燦燦的銀流蘇。既可以佩在身上,也可以插在發間,小冬自己就挺喜歡,估摸著七公主也肯定喜歡這個。

“這個送給你吧。”

梳子上的寶石在燈下絢麗璀璨,比玉魚要好看得多了。七公主果然放開了玉魚,接過了那柄小梳子。

趙芷看了一眼,嘖嘖稱讚:“真漂亮,哪兒來的?”

“旁人給的。”

七公主拿著梳子反來複去的看,抬起頭來朝小冬一笑。

那張總是呆呆的孩童的臉龐,一瞬間仿佛盛開了最美麗的花朵。

小冬和趙芷一起怔住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12:55 PM

第二十五章 上元

七公主的母親她們倆都沒有見過,至於相貌如何——既然曾經得寵生下女兒,那一定是不錯的。

七公主平時呆呆的,看著只是清秀,這一笑,頓時顯得明眸皓齒,十足是絕色美人胚子。

趙芷扯扯小冬,低聲說:“乖乖,一代新人勝舊人啊。五公主就長得不錯了,這個七公主要長開了也不得了。哎,襯著我們這一群不上不下的,可往哪兒掖啊。”

其實,姚錦鳳才是小冬見過的最標緻美貌的女子,不過現在誰也不提起她,連趙芷這麼愛說話愛熱鬧沒機心的人也不提。

五公主——現在只能說她以前長得不錯了。

她的病聽說已經好了,但是卻仍不見她出來見人,人人都說必是那苞瘡留了疤在臉上,所以才不出來見人的。明貴妃也沒有出來,不知道母女倆在這時候是不是守在一起互相安慰,女兒破了相,母親失了寵——旁人過年團圓喜慶,她們母女恐怕只能執手相看淚眼了。

小冬他們府裡明夫人最近也越發消沉了,原先在花園裡還遇到過兩次,可是這一兩個月都沒有碰見過她了,聽說她一直也沒出屋子。

隆冬漫長,年關前後冷得厲害,滴水成冰,可是小冬最喜歡這個時節。這會兒安王和趙呂都待在家中,大家一起熱熱鬧鬧預備過年,安王親手給她寫福字和春聯,小冬也學會了剪窗花兒,她對這件事兒很著迷,每年都剪很多,除了玉芳閣,把安王和趙呂的院子也都貼得滿滿當當,紅紅火火。她會剪各種各樣的樣子。比教她的師傅還強,有樣子的她能剪,沒有樣子的她自己也會畫樣子剪,剪子絞著紅紙嚓嚓地響,屋裡暖烘烘的,熏得臉微微發熱。

沈靜不在安王府過年,可是秦烈卻來了,多一個人,就多了一倍的熱鬧。

小冬跟著他們放鞭炮,點煙火,有一種小煙火叫鑽地鼠,和指節般大小,點燃了以後火花哧哧的冒著,滿地亂竄,小冬總怕燒著裙子,趙呂一點,小冬就忙著往臺階上面躲,逗得趙呂哈哈大笑。

還可以自己動手做燈籠,秦烈的手當真巧,把竹筒削得紙般薄,上面雕鏤著花開富貴,喜上眉梢,裡面放只蠟燭,點起來放在屋子裡,裡頭的光把竹罩的圖案映在牆壁上,隱隱約約似真似夢。

小冬笑著說:“表哥有這門手藝,將來就算不做買賣了,還可以去做燈籠賣。”

秦烈也笑了:“我小時候,娘若要出遠門或是忙得沒空管我,我會自己跑到鄰居家去找飯吃,跟著木匠師傅一起吃一起住,這點而手藝就是那時候偷師學來的。”

小冬吃了一驚:“那時候你多大?”

秦烈比了一下:“跟這桌子一般高。”

那秦烈的娘也實在有點太放任了,也不怕孩子讓人抱走。

聽安王的口氣,秦烈也是單親家庭,只有娘沒有 爹,不知道那個爹是死了還是走了,秦烈的娘既當爹又當娘,顧賺錢就顧不上灶台,也難怪秦烈要去鄰居家找飯吃。

小冬的目光大概充滿了同情憐惜,秦烈說:“沒事兒,後來我長大一些了,就能自己做飯,後來就跟我娘一起跑買賣顧鋪子。”

他手還忙活,刻刀在手裡靈活得象有生命一樣,小冬索性在他旁邊坐下來:“那後來你怎麼來的京城?”

“王爺寫了信來,我娘也願意我多讀些書,多見見世面。”

“那,你喜歡京城,還是喜歡你的家鄉?”

秦烈停下手來想了想:“喜歡京城。”

她自己就是個十分戀家的人,別的地方再好,也覺得沒有家鄉好。秦烈的答案和她意料中的完全不一樣。

“為什麼?”

秦烈只是笑笑,不說話。

他越不說,小冬越是好奇,連連追問,最後秦烈把雕好的筆筒往她手裡一塞,拍拍身上的碎竹片竹屑揚長而去。

小冬拿著那個筆筒發了會兒呆,上頭刻的是只胖悠悠的小雞在啄米吃。

呃,這只小雞讓小冬想起那年生病秦烈帶只小雞來探病的事了。一樣胖胖圓圓的。

想起來還象昨天的事一樣,小雞的身體軟軟熱熱,在手心裡微微騰挪掙扎——感覺就象握住了誰的心一樣。

小冬忽然想到,秦烈說喜歡京城——難道他有了心上人?而那人是在京城的?

啊,這樣就說得通了。‘所以秦烈一向爽快,剛才卻不肯說出自己更喜歡京城的原因啊。

呃,他會喜歡誰呢?

小冬好些天都在琢磨這個,想不出來秦烈喜歡的會是什麼樣的姑娘。

秦烈這些天空著替她做了一堆小東西,其中就有一盞玲瓏八角鄧,竹架為骨,上嵌琉璃,點起來燦然晶瑩,美不勝收。小冬愛惜地只點了一小會兒,就吹熄了蠟燭,把燈收了起來,秦烈問:“怎麼不點了?”沒等小冬回答,他就猜測著說:“想留著上元時候點?”

“不是……”小冬說:“怕點壞了……留著以後慢慢點。”

“沒那麼容易壞。再說,壞了我再做。”

誰知道明年,後年,大家都還會不會在一起?

說不定明年秦烈就會成親,也不會再象現在一樣留在安王府過年了。

也許要不了一年他就已經離開京城了,再見不知何日,他畢竟不是京城人氏,他的家在遂州。

小冬心裡有股說不出來的失落,難怪不忍有詩雲,相見時難別亦難。

不過小冬當然不會把心裡想的照實說出來破壞氣氛。

現在大家能聚在一起,那就快快活活地過,將來分開了,還可以把這些記憶拿出來回味。

上元節那天趙芷早早跑來安王府找她,手裡提著一盞字謎燈,笑著說:“來來,你來猜猜看,猜中了本姑娘重重有賞。”

小冬看了一眼,上頭的字謎倒是趙芷親手寫上的。

“猜中賞什麼?”

“咦?你先猜了再說啊。”

小冬故意撅起嘴搖頭:“要是只給一塊兩塊糖,那我還是別費這個力氣了。”

趙芷瞪她一眼,“我有那麼小氣嗎?”她把荷包一亮,裡面金燦燦銀晃晃的塞滿小銀珠小金豆子:“我可是帶了真金白銀來的。”

小冬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好吧,那我就猜一猜。”

不過看趙芷得意洋洋又急不可耐的樣子,想必她是想了極難的燈謎寫在上頭,有意來刁難人的。

頭一首字謎,“千里江陵一日還。”



第二十六章 賞燈

小冬皺了半天眉頭,搖頭說:“猜不出來。”

趙芷樂不可支:“嘿,我就說嘛,我出的燈謎,准把人都難住。對了,你的燈呢”

小冬把秦烈給她做的那盞琉璃燈拿了出來,趙芷嘻嘻稱讚:“一看就不是那些匠人的手藝,哪弄來的?”

“秦家表哥替我做的。”

“真沒看出來,他還有這本事。”趙芷看看自己的燈,“我這個太尋常了,燈魁肯定是得不著。太后娘娘難得今年高興,說燈魁有重賞呢。”

“我這個既不風雅,又不華貴,八成也是沒指望。”

但是小冬自己最喜歡這個,就算安王給她看的那盞白玉樓閣八角燈,她也覺得沒有這個好,安王的那盞燈太或名貴,根本不能拿來點。

“咱們幾時進宮?”

小冬想了想:“恩,要去元福宮領宴,再到望仙樓觀燈……我算算,過了午再去也不遲。

“對,別去的那麼早,到處鬧哄哄的,人一多容易出亂子。”趙芷記憶猶新,除夕宴那天吃的不好,茶水續不上,還被人踩了裙子,簇新的銷金紗披帛濺上了油斑,廢了,回去之後她娘心疼東西,把她一頓好訓。

趙芷一點兒都沒料錯,一到過節的時候,宮裡格外熱鬧,也格外的忙亂。人手並沒有多增,可是活兒卻多出幾倍來,大冷天,那些宮人們忙得卻是一頭一臉的油和汗,也顧不上停下來擦一把。

六公主帶了一盞彩雲追月紗燈,七公主只有一盞尋常的兔兒燈。其他人帶的燈也都精巧奇趣,沒有重樣的。吃了一頓沒滋沒味兒的宮宴之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望仙樓賞燈。

冬日裡御花園中也沒有什麼景致,可是今夜不同,那些花樹上紮著絹花絹紙花,廊下地上點著各式的燈籠,照得御花園有如白晝。流光池今夜名副其實,水面上許多小船慢慢劃過,船上掛著彩燈。還有穿著彩衣的歌伎站在船上起舞,做出種種曼妙姿態,望仙樓下琴師歌女們懷抱樂器,先奏了一首盛世太平曲,又來了一闕迎春頌。

趙芷靠近小冬:“想什麼呢?”

“恩,我琢磨著,看燈果然要在有水的地方看。”

萬點燈光倒影在流光池中,記得有闋詞中寫著,“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還有“風嘯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御花園中,可不正有花千樹?流光池上,燈影閃爍,恰如銀魚金龍群舞。

趙芷看了一會兒,她坐不住,跑到一旁去和人玩猜燈謎,可惜不是個個人都象小冬般識情識趣,沒多會兒便有人猜出了她燈籠上幾個燈謎,把謎底寫下來亮給她看,趙芷唉聲歎氣,割肉一般掏出銀珠子給人,金豆子卻捂著不肯給。

望仙樓上畢竟有風,小冬覺得有些涼意,朝裡挪了下位置,聖慈太后和皇帝坐在正中樓臺上,皇帝面帶笑容,正指著下頭的一處景致和太后小聲說話,聖慈太后微微點頭,看上去融融洽洽,母慈子孝。

小冬自然希望皇帝和聖慈太后母子和睦親近。

她還看見了安王,站得稍靠後一些,趙呂和三皇子站在一處。

這些都在亮處,略昏暗一些的地方,離得遠,夜色重,就看不太清楚了。

七公主不知從哪兒鑽了過來,又跑到小冬身邊來了,大概跟她要了幾回東西,把她給牢牢地記住了。

小冬心裡倒是真的很憐惜這個小姑娘,朝她招手:“七妹妹坐這兒。”

七公主乖乖地挨著她坐下,小冬在面前的盤子裡取了幾片核桃酥遞給她:“好吃嗎?”

七公主接了過去,往嘴裡填了一片,面頰頓時被撐得鼓起一塊來。

她盯著小冬手裡的燈看了一會兒,還伸手去碰了一下,像是怕被燭火燙了手一般,剛觸著上頭的琉璃,就飛快地縮了回來。

“這個不燙的。”

七公主抬頭看看她,然後又伸手去摸。指尖順著竹子上刻出來的花紋劃動,臉也越挨越近。燈籠裡的光透出來,影影綽綽的淡黃淺淺地印在她臉上,那張雪白粉嫩的小臉兒看起來更添了幾分秀麗。

小冬指給她看:“這是梅花,這是竹葉,這是松,合起來稱歲寒三友。梅花在隆冬開放,而竹子與松柏一年四季長青不衰,不畏嚴霜,欣欣向榮。”

七公主大概是聽懂了,看了看小冬,忽然把臉頰貼到她的手心裡。

小冬微微吃驚,只覺得她的小臉兒粉嫩柔軟,大概是因為樓高風涼,所以她的臉是涼冰冰的。

有宮人過來,行禮說倒:“郡主,太后娘娘請您過去。”

小冬點頭答應了一聲:“知道了。”

她站起來整整衣襟裙擺,趙芷往這邊看了一眼,小冬做個手勢,以口型示意:“我過去那邊。”

趙芷正忙著猜旁人的燈謎,匆匆朝她點了下頭。

她摸了下七公主的頭髮:“我去去就來,你好好在這邊。”

七公主卻扯住了她的袖子,小臉兒上一副堅定的神色。

小冬由於了下。

周圍的那些宗室郡主縣主們對七公主很是冷淡,離得近些的六公主是不能託付的,趙芷呢,這會兒又玩得興起顧不上。

“那你跟我過去吧。”

宮人忙說:“太后娘娘並未宣召七公主……不如……”

“沒關係的。”

七公主除了不說話,其他方面都算乖巧,又不惹禍,太后不會討厭她。

宮人還在猶豫,小冬說:“走吧。”

從她們這些女眷待的偏閣去望仙樓的正中還要繞過回廊再經過一段樓梯,小冬拉著七公主的手,跟在引路的宮人後頭朝那邊去。

出了門一股冷風撲在臉上,小冬打了個寒噤,雖然外面也是彩燈處處,可是這一段回廊卻顯得昏暗得多。

七公主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人也依偎過來緊緊挨著她。

小冬輕聲問:“冷嗎?”

七公主沒吭聲。

小冬也習慣了她的沉默。

——應該給她再找件斗篷穿的。這麼一熱一冷的交替,最容易著涼生病。

宮女挑著一盞燈籠在前頭引路,高聲說了句:“這邊兒黑,郡主當心腳下。”

七公主握著小冬的手在微微發抖,小冬不知道她是怕冷還是爬黑,輕聲安慰了句:“別怕,慢慢走。”

到了轉角處,前頭的宮女快走了一步,忽然哎呦一聲朝旁邊歪倒下去。

小冬一怔,問道:“怎麼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12:56 PM

第二十七章 刺客

宮人手裡提的燈籠一落地便熄火了,前方頓時昏黑一片,前後都沒有別的燈亮,只有七公主手裡那盞小兔子燈還有些微弱的光,小冬隱約只覺得哪裡有些不對,沒再朝前走,一邊拉著七公主朝來路退回去,一邊高聲喊:“來人”

她的喊聲被忽然炸響的焰火聲蓋了過去,就算她聲音再高一倍也會被人聽見。

斜刺裡忽然有道人影竄起,猛地朝小冬撞過來。小冬朝旁邊躲閃,那人一把扯住她的手筆,電光石火之間她明白過來——

這人要把她推下去。

小冬這些年和趙呂學的那點兒本事現在似乎全派不上用場,不管她擰也好踢也好,那人另一隻手抓在她腰間,小冬低下頭去狠狠咬了一口,那人手絲毫不松

身體已經被拎了起來,小冬一隻手死死抓住欄柱。天冷,那柱子滑得抓不住。

難道……難道她就要死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了嗎?

忽然間眼前火光一閃,那人半邊身體忽然竄起火苗燒了起來。瞬息間小冬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手肘重重砸在那人眼睛上。

那人長聲慘叫,小冬趁勢爭脫了出來。

後來再回想那時候的情形,小冬始終覺得腦海裡一片模糊。

但是,她記得,她的確想都沒想就拔了頭上的簪子,朝那人刺了過去。

她瞄的是喉嚨,可是那人身子高,忙亂間也沒有刺准,那一下紮在那人肩膀上。

他身上的火已經竄得老高,再也顧不上和小冬糾纏,棄下她們兩人,飛快地閃過了拐角。小冬驚魂未定,也顧不上別的,一把扯上七公主就朝回跑。

煙火在空中炸裂,哄響聲連綿不絕,斑斕地火光映著長長的回廊,眼前忽明忽暗。

小冬從來沒有覺得哪條路有這樣的漫長。身後是死亡的威脅,前方是可以逃生的出口。卻仿佛遙遠的永遠也到不了。

她們跌跌撞撞,跑出了那條回廊。平臺邊的侍衛禁軍發覺了異動迎了過來,小冬臉色煞白,頭髮散亂,胸口和喉嚨都因為劇烈地喘息,疼得象刀割一般,扶著腰用力吞咽了一記,指著身後說:“刺……有刺客。”

宦官和宮人驚叫起來,友人上來扶她,,有人急切的問什麼,有人急切的問什麼,有人叱喝指派,有人朝回廊那邊沖過去——

小冬渾身的力氣都象被抽開了一樣,腿軟的象麵條兒,根本支撐不住身體。

那人要殺她。

是的,就是沖她來的。

忽然熄滅的燈籠,那個宮人……那道黑影……

小冬象患了瘧疾一樣地發抖,上下牙齒相撞格格作響。宮人將她扶進偏閣裡,她還是抖得止不住。

恐慌,後怕,寒冷,疼痛——

身邊的那些人急切地和她說話,可她只能看見一張張人臉閃過,一張張嘴飛快得張翕著,無數聲音混雜在一起翁翁作響,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聽不清。

要冷靜,一定要冷靜。

她用力掐住手心,多少擺脫了那片茫然的混亂,清醒了一點兒。

“哪裡有刺客?”

“什麼……”

“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咱們快躲一躲……”

“快快,都讓開,沒看她都喘不上氣了嗎?”

一個杯子遞到嘴邊:“喝口水。”

小冬伸手接過那個杯子,手上沒力氣,杯子沒有拿穩,水潑出來灑在手上。

她覺到了燙。‘然後她看見趙呂沖了過來,一把緊緊地把她抱住了。

小冬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來,終於放心地把全身重量都交給了哥哥。

“剛才有個宮人說太后讓我過去,走到回廊拐角那兒,突然有個人竄出來,想把我推下去。我刺傷了他……還有,他身上還被火燒著了……”

她怔了下,那火是怎麼燒起來?

啊,是七公主的兔子燈,扔在他身上了。

對了,七公主呢?

小冬朝旁邊看,身遭都是人,一張張臉上驚惶不定。趙芷就在旁邊,七公主……七公主不知什麼時候被擠到了角落裡,她抱著一隻腳,小臉兒上竟然沒有惶恐受驚的神情,還顯得一片平靜。

“七公主,剛才和我在一起的……”

趙呂已經把她從上到下都細看了一遍,手輕輕撫過她的臉:“別怕,不用怕,哥哥在這兒,誰也傷不了你了。”

小冬緊緊攥著他的衣裳,頭點了好幾下。

“看看七公主受傷沒。”

七公主的腳傷著了,還掉了一隻鞋。

小冬身上有幾處瘀傷,都並不算重。

太醫分別替她們診治,開了安神的藥湯和外用的膏藥。

上元佳節的熱鬧歡慶被一掃而空,聖慈太后緊緊摟著小冬和七公主不撒手。身旁的人輪番勸解安慰也無濟於事。

皇帝坐在屏風外頭,臉色鐵青,尤其是聽說那個身上帶傷的宦官已經跌下望仙樓摔死。而那個宮人的屍首也在流光池裡找到之後更是如此。

小冬靠在聖慈太后懷裡,腦海裡反來覆去就只有一個問題。

是誰要殺她?為什麼?

宮中什麼人同她有這樣的深仇大恨,非要取她性命不可?

她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會和誰結這麼大的仇怨。

或者,是沖著安王?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藥湯煎好了送來,小冬和七公主一人喝了一碗。平時若吃藥,非得就著果脯蜜餞不可。今天這湯藥也許真的不苦,也許這會兒覺不著苦。

宮人服侍她躺下來,她們沒能把七公主抱來,這小姑娘緊緊拉著小冬不放,聖慈太后抬了抬手,宮人便將她們安置在一張塌上。

身上暖融融的,小冬躺在那兒卻不敢閉眼。

她從來沒有離死亡這樣近。

上輩子的死亡來得太快,她來不及害怕,痛苦,一切就已經結束了,然後,重新開始,她變成了小冬。可是剛才不一樣。

差一點兒,她就死了。如果那人不是要把她扔下樓,而是拿刀子來砍她,她能逃脫麼?

那人就在宮裡……也許,就站在剛才那群人裡頭,精心策劃了這麼一場謀殺,要置她於死地,大概還要造成她是摔下樓跌死的假像。

是誰?

為什麼?



第二十八章 探望

究竟是誰想殺她?

一般人即使想,恐怕也做不到。

得是有頭有面有辦法的人。

小冬頭一個先想到聖德太后——

不不,就算是聖德太后滿心怨恨,恨著宮裡的每一個人,那怨恨的頭一個物件也不該是她。再說聖德太后被逼遷宮後,只怕她幽閉之處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來。

接著她又想到皇后,皇后完全有能力策劃這起謀殺。可是皇后就算再不喜歡她,她們之間也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小冬又不是會威脅她的後位,會威脅她兒子儲君的地位。皇后就算做夢都惦記著想殺人,也不該是她。

那又是誰呢?

小冬實在想不出,宮中還有誰會想對付她。她並沒有仇人啊。

安神湯還是起了作用,她沉沉睡了過去,連一個夢也沒有做。

模模糊糊地能覺得有人在摸她的頭,額頭上暖暖的,微微與一點癢。

小冬眼睛睜開一條縫,動了動嘴,那人急忙比了個“噓”的手勢。

秦烈怎麼在這兒?

小冬扶著頭慢慢坐起來。

這一覺睡得真夠香的,從宮裡一直睡回安王府了。

“什麼時辰了?”

“申時剛過一刻。”

好麼,睡了一夜一天啊。

秦烈小聲問:“身上覺得怎麼樣?”

小冬揉揉眼:“酸”

“沒受旁的傷麼?”

“沒有”小冬把袖子提上去一點兒給他看手腕:“就是一點瘀傷。”

當時看只是紅,現在已經青紫了,太醫給的藥膏又是綠的,小冬皮膚細嫩,看起來一大片很是可觀,其實也不覺得疼。

肩膀,胸口,腰,腿上都有瘀傷,頭晌還碰著一塊,已經腫了起來。

秦烈拿出一個小瓷瓶來:“這個換藥時擦上,是我們家的秘方,好得快。”

小冬接了過來,灰撲撲的小瓶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上頭也沒貼籤子,連名字也不知道叫什麼。

“多謝你了。”

秦烈看著她,目光中仿佛有許多話要說,可是卻始終一言不發。

小冬剛睡醒,臉本來就微微發燙,現在覺得屋裡似乎越來越幹熱,她小聲問:“我父親和哥哥他們呢?你難道又是翻窗戶進來的?”

“安王爺不在府中,世子剛剛出去,我才瞅了空進來的。你睡了這麼久,渴不渴?”

秦烈要來看她,大可以等她醒了大大方方的來看。

也許他也是急性子,也許是太關切了,所以等不及她醒來。

以前也有那麼一回,秦烈從窗子偷偷進來探病。

“我幫你倒杯茶?”

小冬搖搖頭——睡了這麼久,當然口渴。

可是目前她有一項比喝水更迫切的需求。她想方便。

太想了。

可是秦烈杵在床前,一副關切。小冬毫不懷疑,就算自己現在說想吃龍肝鳳髓,只要說出來,秦烈也會想法子上天入地的給她弄去。

可是她現在不需要吃也不需要喝,她只需要馬桶。

她的神情忸怩,又不肯說出來,秦烈怔了一下,忽然悟了。

然後小冬就看著秦烈的臉騰一下就紅了。他的皮膚顏色本來就略黑,臉泛紅了倒不是那麼突兀。

秦烈搓了下手,站起身來:“那……我先出去,別回來讓人撞見。”

他腳步又快又輕,但是姿態卻不怎麼好看。簡直像是火燒屁股一樣落荒而逃。

他掀開窗子翻了出去,忽然又探回頭來,壓低聲音又囑咐一句,“藥別忘了用。”

小冬點了點頭,他才招了一下手,將窗子從外面合上。

啊啊啊,不能再等了。

小冬馬上掀被下床,連衣裳都沒來及披就沖了出去,實在憋不住了,兩條腿都微微發抖。

她這一下動靜就大了,外面的人已經聽到,便推門近來。

小冬兩腿發軟走回來,胡氏已經喊了一聲:“小冬。”

胡氏以前叫她郡主,現在突然變成了舊稱呼,小冬扶著床柱轉頭看,胡氏眼睛紅紅的,站在門邊看著她。

“胡媽媽,給我倒水喝。”

胡氏一邊拭眼睛,一邊應著:“艾,就來。”

胡氏大概是嚇壞了。小冬喝完水,又要了一次。

胡氏絕口不提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只問她餓不餓,想吃些什麼,一準兒是怕她再想起昨晚的事情後怕。

紅芙她們也跟著湊趣,可是一個個看起來都不如往日水靈,這一天一夜的工夫,都不知她們怎麼過的。

小冬舌根發苦,一點都沒有食欲,現在卻打起精神來說:“想吃點甜甜的東西。”

“啊,有棗兒粥,山藥粥,綠豆杏仁粥,我這就去端來。”

清粥小菜端進來都是熱氣騰騰的,不知道已經預備了多久了。

小冬喝了一點山查紅棗粥,胡氏提醒她“還有湯藥得喝,留著點肚子。”

小動點頭答應,又吃了半塊水晶糕,紅芙有心想讓她多吃些,指著一碟菜心說:“這個是世子親手調的,郡主再嘗嘗。”

“哥哥調的?”

“是啊,世子說這個菜爽口,您睡醒了嘴裡沒滋味兒,吃這個一準兒香,菜是廚子切的,世子調的味兒。”

小冬果然夾了些嘗嘗。倒是又鹹香,又爽脆,裡面放了一點香油,的確很激發食欲。

“想不到哥哥還會下廚。”小冬笑微微地說:“將來誰做我嫂子,那可有福了。”

胡氏說:“能讓世子這麼體貼關愛的也就郡主一個人,旁人哪,可想也不用想。”

飯桌斷下去,小冬摸摸額角的腫包,“拿鏡子我看看。”

紅茴把鏡盒捧了過來,小冬往前湊了一點,撩開頭髮看,額角腫了好大一個包,油皮也破了一塊,微微出了點血。

呃……

鏡子裡的人蓬頭垢面,眼睛也是腫的,頭上鼓著包,看起來兩眼無神,別提多邋遢了。

“啊……”剛才秦烈看見的她就是這副模樣?

丟死人了。

胡氏看她臉色變幻不定,忙問:“是不是頭疼?要叫太醫進來麼?”

“不用不用。”小冬連忙擺手。

不是為這個……

咳,真是的,都是秦烈不好,這下她還有什麼形象可言啊。又是尿急,又是邋遢……全落在他的眼中了。

雖然沒人去提昨晚的事情,可是並不代表事情已經過去了。

天黑得早,屋裡已經掌燈。小冬靠著大迎枕,有一頁沒一頁的翻書。

就算她不去想,昨晚的事情也會自動跳出來,象放幻燈片似的一禎一禎閃過。

昨天那個人身上突然起火……是當時混亂糾纏中七公主的兔兒燈摔在了他的身上。連油帶火,所以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說起來,還多虧了她,要不是她的燈,小冬就……她打個寒噤,不願再想下去。

她離死亡一度那樣的接近。

想她死的人……雖然小冬不知道那是誰,可是那人時機掐的正好,除了七公主這個小小意外,其他的全都卡得正好,趙芷玩得起勁,地點選得毒辣準確,甚至正好卡在開始放煙火的時候,這樣即使有什麼動靜,旁人也聽不見。

外頭丫鬟說:“世子來了,沈公子來了。”

沈靜也來了?

小冬坐直身,趙呂已經快步走了進來,他的臉讓冷風吹得泛紅,身上帶著一股寒氣。

趙呂把斗篷解下來遞給紅芙,彎下腰來仔細看看小冬的臉色:“妹妹覺得怎麼樣?”

“我沒事兒。”小冬說:“哥哥和表哥吃過晚飯了沒?快請坐。”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12:56 PM

第二十九章 天真

看沈靜的神情,八成是知道她病了,卻不知道她為什麼病的,趙呂應該沒對他說出實情——

這是很自然的。

連昨天晚上在望仙樓看燈的人,多數也只知道鬧刺客。可是並不知道這刺客是針對她來的,只是她和七公主正好那時候碰上了。

但是,秦烈卻是知道實情的。雖然他沒說,但小冬篤定他知道。

雖然小冬對這兩人都要稱一聲表哥,可是和風度翩翩的沈靜比起來,秦烈倒更象他們自家人。

明明沈靜和安王,和趙呂更相象,他們身上都有一種世家子弟才有的從容儒雅,站在一起更象一家人。

小冬掠掠頭髮,趙呂忙按住她不讓她下床。

“妹妹藥吃了麼?晚飯吃了什麼?”

小冬點點頭:“飯吃了,藥也吃了。”

沈靜安慰了她兩句,還遞了兩本書給她,都是消遣打發時間的。

趙呂送沈靜出去,胡氏拿著一隻捧盒進來:“沈公子還帶了點心來,郡主要不要嘗嘗?”

小冬搖搖頭,把手裡的書交給紅芙收起來。

秦烈送藥,和沈靜送的點心和書,都是表達關心的方式。

趙呂送走了沈靜,又掀開簾子進來,胡氏她們知機的退了下去。

“哥哥坐。”

趙呂在床前坐下來,撥開她的額發看了看傷處,目光中滿是痛惜:“很疼吧?”

“不去想就不疼。”

“昨天那個宮人是怎麼說的,你可還記得?”

小冬點點頭,努力回想當時的情形,趙芷和幾個郡主縣主在一起猜燈謎,七公主過來尋她,那個宮人是從外頭進來的,身上帶著涼意,她一直沒有抬頭,小冬也沒有看仔細她的面目,望仙樓上那會兒人極多,這個宮人不是慣常見的長春宮的宮人。上元節宮裡事多人手不足,從掖廷和西內臨時調派了不少人手來。所以小冬也沒有多想,七公主不肯離開,要同她一起去,顯然那個宮人沒料到,當時她是想阻攔的……

說起那個從暗處竄出來的刺客,小冬聲音微微顫抖,仿佛那可怖的一幕又跳到眼前。趙呂握著她的手,連聲說,“妹妹別怕,有我在這。”

小冬點點頭:“我知道。”

她喝了口水繼續說下去,那個人明顯是早等在那個拐角處的,宮人的燈籠一熄,他就撲了出來。

“他沒有帶刀子利刃,一心想把我推到欄外,要不是七公主的燈籠破了,他身上突然起火,我……”絕對難逃一死。小冬緩口氣,趙呂心中不舍,卻沒打斷她:“然後呢?”

“我拿簪子刺了他,沒刺准,只刺著了他的肩膀……”

斷斷續續地講完,小冬訝然發現自己又出了一身汗,只是回想講述那時候的情形,艱難得好象做了什麼劇烈運動一樣。

“事情查出來了嗎?”

趙呂摸了下她的頭髮,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要告訴小冬。

在他的心中,是不願意讓小冬知道這些陰暗殘酷的事情。可是——

他不舍,不代表別人就不會再出手。

他和父親,終究不能將小冬護在身後一輩子。

有些事情她得知道,得面對。

“那個宮人是原來鳳儀宮的宮人,後來遣發到掖廷,宦官是閑廄司的人,一直在東內苑伺候。兩個人昨晚都死了。一個是摔死,一個是溺死。

小冬的手抖了一下。

趙呂明明感覺到了,卻硬下心腸不去理會。

“昨晚皇上發落了內侍監和羽林軍一大批人,連夜將掖廷和東內苑的宮人和宦官抓了百餘人,審到今天中午,已經死了十七個……”

小冬猛地抬起頭來。

趙呂直視著她的眼睛,“表面上看,這件事與聖德太后有關,但是誰都知道不是這樣的。”

小冬當然明白。

雖然那個宮人是以前聖德太后用過的宮人,可這能說明什麼?什麼也說明不了。

“我告訴你這些話,不是讓你想著那十七個人。就算今天不是你遇著這件事,那些人也會被問罪。你心腸太軟,又總把人想得太好,這樣的事,也許以後還會發生,我和父親不能保護你一生,你得學著保護自己。”

小冬臉色煞白,趙呂心疼不已,可是想到父親說的話,心腸不得不剛硬起來。

昨天夜裡回來時,馬車走在街上,四下寂靜無聲。

這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這麼小小的一點空間,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

“……是我誤了她,總想著不讓她沾染這些,可我們護得了她一撕,護不了一世,她終究會長大,總會有我們眼見不到的時候,這次是僥倖保住了性命,若還有下次呢?”

趙呂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現在難受一時,總比將來後悔一世的好。”

是的,現在難受一時,比將來後悔一世好。

趙呂在心裡把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小冬會遇著這室,而不是他遇著,焉知不是他們把小冬保護的太好,讓旁人覺得她太過於軟弱可欺了?若小冬是精明算計,八面玲瓏圓滑老練的人……

趙呂覺得心裡一揪一揪的疼。

他多希望自己能一夕長大,能成熟到足夠為妹妹遮風蔽雨,護著她不受任何傷害,她也希望妹妹永遠不要長大,就象小時候那樣,又天真又善良,被父親和自己護的好好的,永遠不需要被迫面對這一切。

小冬和趙呂默默對視。

她知道趙呂有多難過。

趙呂眼圈紅紅的,直直盯著她,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

小冬反過手握著趙呂的手,只覺得他的手,從來沒有這麼涼過。

“哥,再幫我倒杯水。”

趙呂應了聲:“好”

他借轉眼的機會抹了抹眼角,提壺往杯裡倒水。

勁兒使猛了,茶水一下子溢出來不少,灑在手背上,燙得他一哆嗦。

他把水遞給小冬。

小冬連杯帶他的手一起握住,看著慢慢泛紅的手背:“怎麼燙著了?”

趙呂抽著手要往背後藏,連聲說:“沒事兒,水不怎麼熱。”

“我都懂,都知道……”小冬對他笑了,“以前也不是一點兒都不知道這種事,就是不想去懂。哥哥放心跟父親說讓他也放心。我……”

我以後,會長大了。

這世上沒有誰,有永遠天真的權利。

趙呂匆匆離開,他也許怕自己會失態。

小冬抱著被子坐著,屋裡地龍燒得旺,她面頰燙熱,胸口像是堵著一股氣,咽不下喘不出,憋得她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窗格一響,小冬抬頭去看,秦烈竟然又從窗子翻了進來。

“你……”小冬忙抹了下臉,壓低聲問“你怎麼又回來了。”

秦烈大步走近。他身上帶著濃重的寒意,簡直象事實一樽冰佗子從屋外移了進來。小冬睜大了眼:“你……一直沒走?”

秦烈站在那兒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小冬只穿著一件白綾襖,頭髮披散在肩膀上,看起來比實際年歲還顯得稚弱。

他只是不出聲,小冬心裡疑惑,正要再問。

“你……”

“我教你些防身的本事吧。”

小冬怔住,“啊?”

“等你好了,我就教你。”

“呃,可是……”

秦烈沒等她說話,就用力點了下頭,替她把被子朝上扯了扯,轉身走了。小冬坐在那兒發呆。

這人真會自說自話啊,他說教就教,也沒問問別人願意不願意跟他學。

小冬啼笑皆非,皺了一會兒眉頭,又忍不住笑出來。



第三十章 禮

出了正月,天氣一天天暖起來,冰雪消融,鶯非草長。

從出了上元夜的那件事情之後,趙芷曠了許久,終於再登了安王府的門。丫鬟端了茶進來,趙芷就一直瞅著小冬,不說話。

她比前些時候瘦了些,可能是脫了冬裝,所以也顯得高挑了些。臉上褪去了孩童的懵懂,露出些少女的韻致來。

丫鬟一出去,她就朝前挪了挪,握住了小冬的手。

“你……你怪我吧?不是我不想來,可是家裡人不許……”

小冬很能理解景郡王,王妃的心情,上元夜的刺客是針對她來的,這事瞞得過外頭人,但景郡王府一定心知肚明。趙芷那天晚上要是陪著小冬一塊兒,說不定誰遇著什麼事兒呢。

“那天,那天晚上我要是陪著你一塊兒……”小冬急忙擺手:“快別這麼說。那時飛來橫禍。誰能先料到?”

趙芷急得臉通紅:“我沒過來看你,你不怪我?”

小冬還得再安慰她:“世道兒不太平,能不出門還是不出門的好。其實我早沒事了,就是家裡一樣看得嚴,你不知道,頭些天連床都不讓我下呢。”

幸好趙芷前些天沒過來,要不然小冬還不得帶著傷病安慰她逗她開心?

這也是人之常情,探病的人總得表示關切與擔憂,得病的人反而得說些“沒什麼”“不必擔憂”之類的。

“我看看你的頭。”

“已經好了。”小冬把頭髮撩起來給她看。

趙芷搬著她的臉對著光仔細看了幾眼:“還好沒留下疤來。”

趙芷帶了一堆東西來,吃的玩的用的都有,像是為了彌補前些日子不能來的缺憾,所以連自己最鍾愛的一套檀木妝盒給小冬拿來了。這個是她收3的生辰禮,向小冬誇過好幾次,自己都沒捨得用。

小冬挨個把盒子裡拿起來看,從大到小一共五隻裝在一起,一隻套一隻,頂小的那個不過一寸見方,玲瓏可愛。只能裝一隻戒指或是一對小墜子。

“這個我可不敢收,你快拿回去吧。”

趙芷其實也心疼,咬著牙說:“不了,拿都拿來了。”

小冬笑笑,把小的那個扣在手裡:“你心意我領啦。哪,我要這個就行,你把那四個拿回去吧。”

趙芷立場本來就不堅定,現在越發動搖了。小冬又說了句:“俗話說,禮輕情義重。既然有了情義,何必要重力?難道你覺得你的情義薄,才要重禮來填補?”

“胡說八道,我的情義才不薄呢。”趙芷雖然嘴裡在說她胡說,可臉上已經笑開了,捧著妝盒喜孜孜地:“那我可拿回去了?”

“恩”

趙芷和她擠在一塊兒說悄悄話。

“我瞅著你也瘦了。”

“是嗎?”小冬摸摸臉頰,“我還覺得這些天光吃不動,好象還胖了一點。唉,這些天藥湯灌了不少,總是清粥小菜,嘴裡都要淡出鳥來了。”

趙芷噗地笑出來,又忙掩住嘴:“呸呸,什麼鳥不鳥的……這話你哪兒學來的?”

小冬瞅她一眼:“偶然聽別人說的,難道這話有什麼特別的意思麼?你倒給我解釋解釋。”

趙芷發覺自己說漏了嘴,白她一眼“別捉我的話刺兒,對了……年也過了,接也過了,你還回去上學嗎?”

小冬怔了一下:“回呀,怎麼不回。”

“其實……”趙芷抓抓耳朵:“天天學來學去還不就是那麼回事兒,我都不愛去了。禮儀規矩誰不會啊?畫畫什麼的學了也派不上用場。我娘和我說,要不過了年就不去了。請師傅在家裡教我女紅廚飪什麼的……”

景郡王王妃也許讓這事兒給嚇著了。

“我父親還沒提起過。”

“哎呀,你家裡沒個主事的,你父親和哥哥又不懂這些不能幫你打算。我覺得我娘說的沒錯。”趙芷小聲說:“再說,夏天那麼熱,冬天那麼冷,誰耐煩天天起早貪黑的去應那個卯。”

“其實最後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話吧?”

趙芷白她一眼,“本來就是白耽誤工夫……去年冬天那麼冷,炭盆兒不夠,我腳上差點生了凍瘡。夏天就更不用說了,又悶又熱的,那麼多人擠一個屋裡,頭油味兒熏得人都要暈過去了。你說,這上學好麼?”

小冬怔了下。

趙芷說的這些苦楚,小冬也當然不會甘之如飴。

“咱們又不是外頭的男人,讀書要求功名,十年寒窗就為了博個封妻蔭子。現在學的東西將來又用不上——”趙芷忽然笑了,“可那些男人學的那些什麼聖人言,將來也未必用得上。”

她抓著小冬的手,小冬本能得一扭一甩給甩脫了。甩完她愣了,趙芷也愣了下,轉頭看她。

糟……快成條件反射了。

小冬咳嗽一聲,把話題岔開:“那你確定是不去了?”

“我娘是這麼說,也不是直接說不去,就是先說病了唄。再找個別的由頭,就不再去了。”

紅芙進來送了茶點,特別說:“這桃花糕剛蒸好,郡主嘗嘗。”

等她出去了,趙芷捏了塊糕:“怎麼樣,你還去嗎?”

“我也……”不想去。

並不單是因為上元夜的驚魂,又或是從這件事背後透出更多的東西讓她望而卻步,而是趙芷說的有句話讓她有同感。

白耽誤工夫。

集玉堂的目的不是培養才女,啟蒙是綽綽有餘,可再提升就沒有什麼空間了,純是拉關係混日子,棋課玩過去,畫課混過去,倒是字都練的不錯——這是唯一不能應付差使敷衍搪塞的。寫的用功就是用功,不用功就是不用功,一目了然。

她也想過,學些更有用的東西。

——也許她已經開始學上了。

秦烈教她防身術是悄悄教的,旁人不知道。

不得不說秦烈很懂得寓教於樂,教她的類似小擒拿之類的動作,還都很……呃,陰損,不需要太大力氣,小冬也學得很快,沒人的時候可以自己多練練。

秦烈不能在她手上試招,就用木頭刻了一截人的手腕手臂來,指點她哪些是重要又脆弱的關節,什麼拗手指拿寸關,小冬初時對那截木手有點發怵,沒幾天就摸習慣了,還拿著那個敲過秦烈的頭,她覺得自己沒使多大勁,結果敲得當一聲響,倒把它自己嚇了一跳。

“小冬,小冬。”

她回過神來,朝趙芷笑笑,也取了塊糕。

“你也考慮考慮,再跟安王叔和趙呂哥商量以下吧。”趙芷小聲說:“我娘說要從宮裡給我找師傅,我跟她說了,得給我找個脾氣好的,可不能找那種陰陽怪氣冷眉冷臉,得我看著舒服才成。”

小冬忍不住笑:“你好大的譜兒啊。”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36 PM

第三十一章 藥

上元節刺客事件似乎無聲無息地過去了,有些人沉下去,有些人浮上來。最後雖然沒有某某教某某會的 拍胸脯蹦出來對這件事負責,可是京城裡宮裡也有數日風聲鶴唳的,有人說看見誰誰被抓了,誰誰忽然間全家一起不見了,又或是……諸如此類等等。

長春宮沿牆開了一片花,粉白粉白的一片,把綠葉子都遮沒了。

小冬在那兒停下來看了一眼,陽光照在花叢上,那粉白如此耀眼,仿佛冬天的皚皚白雪一般。

“郡主,走吧。”

小冬點點頭:“太后娘娘可好?”

“好,就是一直念叨郡主。”

小冬點點頭。

這些天聖慈太后隔三差五就讓人給送東西去,吃的玩的用的一樣不缺,其中有一套玲瓏玉石拼鑲山水下屏風,小冬十分喜歡。趙呂給他出主意,說把這個擺在書案上特別合適。

小冬給聖慈太后行禮請安,聖慈太后等不及,已經站了起來拉她的手,撫摸她的臉,她的頭髮,肩膀,一直捏到手。

“我都好啦。”小冬聲音微微哽咽,她吸口氣,努力展露笑容:“讓太后娘娘懸心,都是我的不對。”

“快過來。”

小冬挨著聖慈太后坐下。

“讓人送去的菩提果,你吃了沒有?”

“吃了。”小冬小聲說:“哥哥還擠了汁子替我擦額頭呢。對了,太后娘娘給我的那架小屏風真是精巧,連父親和哥哥都讚不絕口。”

“那個是夏天擺的。”聖慈太后想了想,問旁邊的采姑:“我記得還有一架牡丹蝴蝶錦絨的,回來你找找,現在擺正合適。”

小冬忙說:“可不要,回去父親又要訓斥我。”

聖慈太后當然不把安王的威脅放在眼中:“不怕他,讓他有話來找我說。”

嗯,怪不得世人都說慈母多敗兒。聖慈太后這種慣孩子的方式,要是用在其他人身上,非教出幾個驚天動地的敗家子來不可。

紅樓夢裡賈政要管教兒子,板子剛舉起來,老婆來攔,才落下去,老娘又來攔,老婆可以不理會,老娘的話他卻不能違逆。

我看我現在的待遇比寶二爺只高不低,父親要是對我大聲兒了,聖慈太后一準給我撐腰。

隔輩親隔輩親,果然有道理。

外頭人說:“稟太后,明貴妃與五公主來了。”

聖慈太后說:“哦,讓她們進來吧。”

小冬站起來避過一邊,明貴妃扶著宮人的手走了進來。她瘦多了,衣裳穿在她身上好像是掛著似的,原來豐潤的肌膚也沒了光澤,好像一張有了年頭的舊雪紙,五公主跟在她身後,要不是剛才通報這是五公主,小冬壓根兒想不出這就是那個明豔而驕傲的五公主。她走路的時候肩膀有點縮著,頭也垂著,面上帶著一條紗,以前的神采飛揚都不知道去向了。

明貴妃看見小冬,也微微露出意外的神情。

“郡主也來了?”

“貴妃娘娘,五姐姐。”

五公主默默回了一禮,並沒有說話。

“你們姐妹也多日沒見了,到後頭說話去吧。”

明貴妃八成是有事求太后——她現在寵眷大不如前,恐怕求皇帝不大靈光,而皇后不給她落井下石就算得上厚道了。

小冬猜多半是和五公主的婚事有關係。除了女兒,明貴妃也沒有什麼為難的事,就算寵愛衰減,她畢竟還是貴妃。

天氣已經暖和起來,五公主還穿著厚衣裳,小冬招呼她:“五姐姐,外頭的花開的好,咱們去轉轉?”

五公主像個幽靈一般跟在她身後,無聲無息地。

“五姐姐身體都好了麼?”

五公主只是嗯了一聲。

小冬想想自己也沒有探望過她,微微心虛,於是換個話題,“姐姐現在還住在萬福宮麼?是不是遷回去了?”

五公主又惜字如金的說:“是”

小冬連換了三四個話題,五公主都不接,小冬也閉上嘴不說話了。

她們在亭子上坐下,宮人端了茶點上來。

“小冬妹妹”

小冬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五公主居然主動開口了。

“五姐姐有話請講。”

“聽說你前些天也受了傷,還是傷在顏面?”

啊?

小冬想想,腦門碰腫一塊兒,也算傷在顏面吧?

“只是一些青瘀,已經都好了。”

“傷在哪裡?”

     小冬撩起劉海來給她看:“已經看不見什麼了。”

五公主湊近看了一眼,小冬一看她,她卻像被針刺了一樣扭過頭去。

隔著紗,小冬只模糊的看見她面頰的輪廓——但面紗下的面龐,好像並不平滑。

“你都用了什麼藥?”

呃……小冬大概明白一點兒她在想什麼了。

可是她的傷本來就輕,哪怕什麼藥也不抹,照樣不會留下疤來。可是聽五公主的意思,好像覺得她有什麼靈丹妙方似的。

也許傳言中她傷的很是厲害?

有可能,話傳三人就要走樣了,傳到五公主那裡都不知道歪到哪一國去了,說不定五公主以為她已經毀容了,結果今天一看她完好無恙,自然驚訝好奇。

“也沒用什麼,就是活血化瘀的湯藥膏藥。”小冬想了想:“嗯,還吃了兩枚菩提果。”

“菩提果我也吃了,也用了……”五公主的語氣聽起來透著質疑,好像並不相信她所說的。

“好妹妹,你是不是請了什麼號郎中,用了什麼別的藥,可別瞞著我。要是真的能……”她頓了一下,忽然抬起頭來,目光熱切:“我一輩子都記著你的好。”

看來五公主的臉,問題果然嚴重,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藥真有什麼秘方,小冬當然不藏私,可是她真的沒有啊。

看她搖頭,五公主有些激動,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妹妹,求求你 ,幫幫我吧。我……現在活著沒一點意思,連鏡子都不敢照,看著現在這張臉,我自己都覺得害怕,都想作嘔……”

她掐得小冬的手腕生疼,目光亮得讓人心驚。

小冬微微害怕,想把手抽回來,可她越抓越緊。

“我不白要你的,我也有要緊的事情告訴你。你不想知道,是誰要殺你嗎?”

什麼?

小冬愣了一下,身後傳來六公主有些尖銳地聲音:“喲,看這是誰啊?不是五姐姐嗎?”

五公主一僵,小冬趁機抽回手來。

六公主穿著一件嫩黃春裝,披著荷葉邊短斗篷,笑吟吟的拂開花枝走了過來。



第三十二章 對峙

“難得今天天氣這樣好,五姐姐也終於大病初愈。”她刻意在大病初愈上加重了語氣。又朝小冬說:“小冬妹妹,好些天沒見你了。”

      對小冬倒是客氣了一點兒,不過目光中的探究意味還是讓人不怎麼舒服。

      六公主絕對是來找茬的。

她從一坐下來就盯著五公主不放,直直的目光仿佛要透過五公主那層厚厚的面紗看清楚她面紗下的真容。

以前她從來沒有這麼直勾勾的打量過五公主,她觀察她的時候目光中總是同時混合了嫉妒與嚮往,而且時間都很短暫,看過一眼立刻轉開,過了一會兒,又悄悄再轉回來。很像是在看一件自己買不起的漂亮衣裳或是華貴的首飾那樣。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這件衣裳,首飾,已經被毀壞了,一錢不值了。

於是她肆無忌憚的打量,諷刺,可能……還會再幹點別的。

“今天太陽這麼好,又沒有風,五姐姐還捂著臉幹什麼呀?”

五公主哼了一聲,小冬都可以感覺到她沒有訴諸於口地屈辱和……懼怕。

一向順風順水的五公主,幾時需要倒過來懼怕六公主這個並不出色的妹妹兼對手?

可見對女性來說無論什麼年代,相貌都是第一位的,你再有聰明才智,相貌上先天不足,難免也先失了底氣。

六公主的手伸過來,沖著五公主遮臉的紗就過去了。

這就過分了。

五公主猛然轉過頭來,目光如劍,刺得六公主本能地一怔,手僵在那裡。

“六妹妹,我當你是妹妹,你也要知道我是你姐姐。這可是在長春宮,你若對我無禮,咱們去太后面前講理對證也方便得很。”

六公主悻悻地收回手坐了下來:“想不到五姐姐以前這麼伶俐的人,現在卻只能口口聲聲搬著太后替你做主了。”她眼珠一轉,又笑起來:“對了,妹妹是不該對姐姐無禮,畢竟姐姐在宮裡是待不久了。咱們終究姐妹一場,不管姐姐是要嫁出宮去,還是要去慈恩寺清靜禮佛,咱們姐妹到底不能像以前一樣時時相見天天說話兒了。妹妹可真是捨不得姐姐啊。”

可別。誰要是有這麼個妹妹,巴不得離得越遠越好。

宮裡的女人幾乎全都無師自通的學會爭奪。女人們要爭奪,女孩子們也在爭奪,把對方比下去,踩下去——這沒硝煙的比鬥毫無溫情,簡直是你死我活的拼殺。

對她的惡毒的話五公主充耳不聞,仿佛沒聽到一樣。

拳頭打在棉花上並不能讓六公主消氣,可是她既不能動手,再說看起來五公主也是不疼不癢,轉而對小冬說:“小冬妹妹,你來猜猜,咱們五姐姐是要出嫁呀,還是要出家呀?”

幹嘛扯她?

小冬皮笑肉不笑:“六姐姐也是來向太后請安的嗎?有沒有遇著貴妃娘娘”

六公主怔了下,臉色不定:“貴妃也來了?”

“是啊,同五姐姐一起來的,正陪著太后在裡面說話呢。”

對明貴妃,六公主還是有畏懼之心的。

小冬並不是想幫五公主,只是不希望自己攪進這兩姐妹的是非裡。

“采藍姐姐。”

亭子下頭的宮人應了一聲:“郡主有什麼吩咐?”

小冬站了起來,撫了撫裙擺:“兩位姐姐慢慢聊我先告辭了。”

五公主蹭一聲站了起來:“我和你一塊兒走。”

小冬看了她一眼,五公主還是不死心?

可她真沒有什麼特效的靈丹妙藥可以美容除疤。

走了沒擠步,小冬發現六公主居然也跟上來了。

對了,被六公主一擾,小冬差不多把五公主說的最後一句話給忽略了。

她說,她知道要殺小冬的是誰。

她怎麼會知道?

到底是誰

當然,也有可能她是隨口亂說。

小冬心裡在狐疑,可是她沒像以前那樣衝動或是輕信。

她可能永遠也學不會算計,也不會分辨對方的哪一句話是欺騙。

但她要學會保護自己,保護家人。

不可輕信就是第一條要訣。

采藍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們,須臾不離。

小冬覺得自己是不夠聰明,她不像這些人,從小就在陰謀詭計權勢拼殺中打滾。磨練得心腸剛硬滿肚子算計,她有前世的記憶,感觸,心性——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她還是不會變成她們一樣的人。

她們回去的時候,明貴妃眼睛通紅,聖慈太后冷漠依舊。六公主向太后問安之後坐到一邊,規規矩矩的毫無剛才在外面那股銳氣和兇狠。

小冬能覺察到聖慈太后心情不好,極其不好。

小冬和她這些年相處下來,對她已經十分瞭解。聖慈太后平時對人也十分冷漠,可是那時候她平靜而自然,現在她卻坐得筆直,嘴唇微微抿著。

小冬不知道明貴妃說了什麼話讓聖慈太后如此發怒。

在她印象中,聖慈太后仿佛永遠不會為了什麼事情發怒。她經過了太久的時光,壓抑著自己,不對任何人任何事欣喜或發怒,聖德太后在時她不怨恨,聖德太后倒了她也不張揚。

“小冬。”聖慈太后朝她招了招手。

小冬站了起來,走到聖慈太后身邊。

“你同我一起來。”

外面有乘輦,聖慈太后讓小冬坐在他身邊。

小冬滿心都是疑問,可是她什麼也沒說。

乘輦穿過長長的宮巷,宮人們得步伐聲聽起來規律而一致。天空看起來顯得藍而空曠,乘輦穿過永安門,折向右行,最後在紫宸殿外停了下來。

聖慈太后攜著小冬的手直直的走了進去,侍衛宮人紛紛讓避並拜倒行禮。聖慈太后走得極快,小冬好像頭一次發現她的個頭兒高挑,自己得一溜小跑才能跟上她的腳步。

站在正殿殿門外的侍衛看到她們的時候愕然之極,他們也許沒見過聖慈太后,可是太后的服色他們絕對認識。就在他們行禮而來不及阻攔的時候,聖慈太后已經拉著小冬走進了正殿。

小冬是第一次看到前朝正殿。

一瞬間她忽然想起從前的事。她和姚錦鳳,沈薔,在下雨的夜晚擠在一塊兒說悄悄話,說起三大殿,頂上是琉璃瓦,地下是金磚。那時候小冬還想著,這輩子大概沒機會看見到底這裡鋪的磚是什麼樣的。

可是沒想到聖慈太后把她帶到這裡來了。

紫宸殿和後宮那些宮殿比起來,沒有那種精緻和秀麗。它宏偉而空曠,小冬很想抬頭看看上頭的穹頂究竟有多高,但大殿裡沒有那麼亮堂,她也判斷不出來具體高度,上方藻井上繪著得圖紋繁複,小冬只能看到模糊的色彩圖塊。

“母后。”

“皇上。”

皇帝揮了揮手,殿中的人無聲地退了下去。

小冬知道,他們要談的事,一定於她有關。

“上元節的刺客,皇上查著什麼眉目了嗎?”

皇帝低聲吩咐了一句,有個人從帳幔後的陰影中走出來。

是那個高女官。

她穿著一身絳紫圓領袍服,頭戴軟翅紗帽,容貌端莊秀美,神態沉穩而從容。

“郡主,請隨我來。”

皇帝不想讓小冬聽到他們說什麼。

聖慈太后沒鬆開她的手。

“皇上打算怎麼查找幕後指使的那人。找到的話,又要如何處置那人?”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37 PM

第三十三章 往事上

皇帝緩緩的籲了口氣,只說:“母后不要動怒。坐下慢慢說吧。高卿帶郡主先出去。”

聖慈太后語氣毫不和軟:“此事與小冬切身相關,她也該聽一聽,皇上打算怎麼還她個公道。”

高女官垂下頭,肅著手緩緩退了出去。

小冬只恨自己沒法兒像高女官那樣溜走。殿中彌漫著一股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緊張氣氛。

小冬扶著太後坐了下來,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太后的手掌冰涼。

她自己也是一樣。

太后來得這樣快,可是到這個時候,兩個人偏偏都不出聲了。

小冬站在一邊,過了一會兒,皇帝朝她招了招手。

小冬慢慢走了過去。

“傷……都好了?”

“回皇上,早就好了。”

皇帝認認真真地打量她。小冬穿一件素菊紋象牙色對襟綾衫,茶色水波裙,眉眼秀殊,亭亭玉立,再不復一團稚氣的孩童模樣。

“母后,我還記得我上學堂讀書那年,被師傅打了,回去發起了高燒,躺在屋裡孤零零的一個人……皇后那時候也有了身孕,根本顧不上我。我掙扎著悄悄的去看您,您還記得嗎?”

聖慈太后微微一怔,有些出神,低聲說:“自然記得。”

“我那時候問,您是我的親娘嗎?您沒說話,只朝我點一點頭。我又問,為什麼我生病您都不來看我……那會您沒答我,其實我自己後來也明白,您不來看我是為了我好,如果您同我說話,親近,皇后就不會容下我們母子。

聖慈太后想起那時候的情形來。那會他虛歲才剛五歲,小臉兒通紅,嘴唇裂了口子。就扒著門口在那兒看著她。多年來她沒有一刻能忘得了那時候他的目光。

他一直期待的看她,後來失望地走了。

她沒靠近他,沒有抱一抱他。

等他走了之後她才哭了。

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骨肉,可是她連抱都不能抱他,連他的名字都不敢喊一聲。

“皇后生下園皇子之後,我的處境更不堪。我跟自己說,沒人能幫我,我得靠自己,一天一天熬下去。您記得那會兒園皇子有多麼神氣驕縱嗎?他說一聲,我就得趴下來給他當馬騎,弟弟被他推倒,摔得厥過去,過了一天多才醒,我求了好些人,讓他們請太醫來給弟弟看一看,可是沒有一個人理會我。弟弟後來自己醒了,還跟我說他一點兒都不疼,我當時想,就算為了弟弟,為了您,我一定要成功。”

他的語氣平靜,小冬聽著心裡發酸。

原來皇帝和安王小時候過的那麼苦——可是安王從來沒和她說起過這些。

“母后記得園皇子怎麼沒的嗎?”

“不是……熱病嗎?”   

“是啊,可那會兒皇后看待這個嫡子如眼珠一般珍貴小心,好端端得,他怎麼就得了熱病?”

小冬心裡一緊。

天哪,怎麼讓她聽到這種……這種秘密?

蒼天啊大地啊,給條地縫讓她鑽進去吧,要不讓她立刻暈過去也行,就是不要讓她再聽見皇帝說這些了。

她垂著頭不敢看太后和皇帝兩個人地神情。皇帝說完這句話之後,聖慈太后有好一會兒沒有做聲,殿裡靜的落針可聞。

皇帝接著說:“沒了園皇子,皇后對我也並不滿意,先後有成皇子,賢皇子和宜皇子都在她跟前撫養顧,成皇子沒有了生母和外家親眷,賢皇子性情懦弱溫順,說起來都比我要強。當時皇后更屬意賢皇子,陳家的人已經奏請立他為太子,可是我與皇后之間已經沒有轉圜餘地,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若將來有一日她知道了園皇子的那件事,我們母子三人一樣沒有活路。就算不為了儲位,只為了保命,我也不能輸。青媛對我情深意重,以她的才情和美貌,宮裡宮外傾慕她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她卻毒垂青於我……我們當時找不著多少機會見面,即使見著也沒有機會說什麼話。可是哪怕在人叢中遠遠的看她一眼,我都覺得心裡有說不出的快活——但我不能娶她。

小冬已經要傻了。

青媛?青媛不就是……她母親嗎?

小冬以前還曾經猜想過,說不定皇帝和她娘,還有安王之間,是不是有過一段難言難述的愛情糾葛,還笑話自己異想天開太過荒唐。可是沒想到,居然,居然皇帝還真的……

她怔怔站正在那裡,聽著皇帝的聲音,比剛才還要低沉:“我要娶李氏之女,青媛在我成親之前來找我,和我告別,說她並不怪我,還祝佑我如意順遂,平安康泰。我看著她走,爬到樓閣上去朝遠處張望。我那會兒多想沖出去把她追回來……”

那情形仿佛就在眼前鋪陳開來,長長的宮道,四下裡空寂無聲。少年時候的皇帝看著心愛的人漸行漸遠,絕望像繩索套在脖子上,一點一點收緊,直至不能呼吸。

不能說,不能喊,不能哭,不能留……

聖慈太后聲音有些顫:“你一向身子健朗,成親前卻生了那場大病,原來那病是為了她……”

可是,後來為什麼姚青媛,卻在若干年後又嫁給了安王呢?

小冬一邊惶恐,一邊卻難以抑制疑惑。

她悄悄抬頭打量皇帝。

皇帝看起來渾沒有平日的威儀氣勢,臉色有些蒼白。這時候的他看起來倒和安王是嫡親兄弟,更多了幾分相似。

“父皇終究傳位於我……可是我做了皇帝,還是要看著聖德太后的臉色過日子,母后一樣要被她欺壓。後宮由她把持,朝政她要插手,連弟弟府中之事她也要過問。若非如此,先頭安王妃沈氏不會死的那麼早,這麼多年,我忍下來了,母后和弟弟也都忍下來了,回頭看去,每一步走得帶傷帶血。”

皇帝坐的位置,光沒有直接照在他身上,小冬覺得他整個人和那陰影快要融在一起了似的。

她背上漸漸滲出冷汗來,涼涔涔的。雖然天氣已將漸暖,可是剛才來時燥熱,進了紫宸殿中卻陰涼空曠,那一點熱意早就全化成了寒意。她有些恍惚,只覺得耳邊聽到的這些極不真實。

——而且,似乎還有更要命的話,慢慢的要從時光的深水之下浮起來。

“李氏是助了你,可是她做的事,難道皇上就當做沒看見沒聽見,不追究了嗎?”

李氏?皇后?



第三十四章 往事下

皇帝過了一會兒才說:“朕現在還不能對李家動手。”

他的自稱變了,從我變成了朕。從一個兒子到一個皇帝的角色轉換只需要一個字就完成了。

李家,李氏?

真的是皇后想要她的命嗎?小冬怎麼也想不出,自己和她有這麼大的仇恨嗎?就算有——她比較恨的人也該是錦鳳不是自己啊。

還是和姚青媛有關?

姚青媛和皇帝有過一段情不錯,可是聽起來,早就在皇帝娶皇后李氏之前就結束了不是嗎?

難道還有什麼內情?

可惜,讓小冬失望了。聖慈太后和皇帝沒有再討論那些讓小冬又怕有想聽的陳年往事。

“母后請放寬心,此事早晚,終須要水落石出的。”

這話像是給聖慈太后吃了顆定心丸,可是仔細一琢磨,好像又什麼也沒承諾,皇帝太狡猾了——不過聽起來,皇帝與安王的童年也很不幸,不狡猾也不能殺出一條血路來當了皇帝了。

小冬倒送了口氣。不管皇帝當年和姚青媛怎麼樣,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姚青媛早不在人世,皇帝懷念也好,移情也好,自己最好還是安分老實的躲一邊兒去。聖慈太后疼愛她,小冬當然感激,可是如果聖慈為了她和皇帝母子不和,那問題才大了呢。

在紫宸殿裡她光顧想這個,出來了才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皇后李氏,是要謀殺她的幕後主使。

先不管她的殺人動機。既然太后認定了是她,皇帝看樣而也心裡有譜,那八成就是她了。

有個人想殺自己,身為皇后,她不但有這個想法,重要的事她還有這個能力,最恐怖的是,現在還不能將她繩之以法。

小冬頓時覺得自己得小命忒不牢靠了。

幸好聖慈太后沒和皇帝對著來,過了一會兒,只說:“皇上別忘了今天這句話。”

皇帝陪她們一塊兒出了紫宸殿回後宮。小冬這回坐得更不踏實,太后的乘輦走在皇帝前頭呢。如果是出外,那皇帝當然在最前頭。可是這是回內宮,皇帝就在後頭了——也就等於在小冬後頭了。進了永安門,皇帝的乘輦轉了個方向,去了西面。

聖慈太后為什麼把她帶去紫宸殿呢?把內情透給她不怕嚇著她?而且後宮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恐怕這會兒皇后早知道她們跑到紫宸殿去過了,那皇后又會怎麼想?怎麼做?

小冬琢磨了一下,把趙芷和她商量的事情對聖慈太后說了。

聖慈太后倒是十分贊成:“正是,我也想過這事兒。你父親和你哥哥想不到這上頭,女孩兒家自然要學些針黹管家上頭的事情,將來才好自己過日子。你原先的那點兒針線工夫是和誰學的?”

“胡媽媽教過我一些,還有幾十看著旁人坐,胡亂跟著學學。”

聖慈太后顯然知道她:“她是個穩當的人,不過針線上頭不怎麼樣精練。”她想了想,招手說:“去叫寶珠來。”

寶珠也是個穿五品服色的女官,行過禮後問:“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我記得針工局前兩天呈的東西裡頭,有一個帳子不錯,是什麼人繡得?”

寶珠問“可是那個松竹梅蘭的垂紗雙幔帳子?”

“對,就是那個。”

寶珠略一思忖,毫不含糊:“回太后,那是吳娣繡得。”

聖慈太后點下頭:“傳來我看看。”

小冬挨著聖慈太后靠著,雖然把話岔開了,可是到底心裡沒有底,有點神不守舍的。好多話她想問,又不敢問出口。

聖慈太后拍拍她的手,輕聲說:“剛才嚇著你了吧?”

小冬忙搖頭。

“我是……”太后搖了搖頭,“我其實並不是個多麼聰明的人,剛才被明貴妃一氣,就把旁的事兒都忘了。回去後你父親若是問起你來,你就照實跟他這麼說吧。”

小冬應了一聲,試探著問:“明貴妃她……也知道此事?”

聖慈太后從牙縫裡擠出句話來:“她知道的還真是不少呢。”

這話可不都是善意。小冬猶豫了一下:“貴妃娘娘又是怎麼知道的?她……是不是求太后娘娘什麼事兒了?”

聖慈太后有些欣慰:“你也大了,比以前懂事了。這樁事你不用管,有我在,絕不會讓人害了你。”

皇后這究竟是為什麼?

小冬怎麼樣都琢磨不出來皇后的動機。她印象中皇后並不是一個會做出這樣事情的人。聖德太后還在時,皇帝需要忍耐,皇后也一樣需要。她能一連數年在聖德太后面前曲意服侍恭順有加,聖德太后去了之後又迅速接掌了後宮大權。看她對待四公主,二皇子,三皇子的不同態度,就可以看出皇后並不是昏庸無能的人,她堅韌而又理智。就算不喜歡小冬,可是這樣明目張膽的唆使刺客欲置她於死地——說不通。

小冬在肚裡琢磨了好一會兒,一會兒願意相信兇手就是皇后。一會兒卻又忍不住去想,也許此事並非皇后所為。皇后真想對付她,難道就沒有高明點的手段了?

采姑已經將吳娣傳來了。這個吳娣年紀看起來已經有二十來歲,穿著一襲豆綠宮袍,十分簡素,一身上下找不出丁點兒繡紋來,倒看不出她會是此道高手。

太后問了幾句,點了點頭,看來對這個吳娣算是滿意:“你收拾一下,去安王府教習郡主針線。”

小冬沒想到太后就把人給她了,眨巴著眼睛,怔怔的看看吳娣,又看看太后。

“好生學著,我還指著你學成了給我再做兩樣好活計呢。”

小冬有些意外,又有些尷尬:“太后娘娘是嫌我以前做的粗糙?”

聖慈太后表情仍舊冷淡,目光卻溫存柔和:“你哪怕結一截麻繩,我也喜歡。可是你將來總不能只討我一個人喜歡,自然做的更精更巧,才拿得出手啊。”

這意思就是委婉的說她的活計其實拿不出手了。

小冬有些失落,垂頭喪氣地數:“那太后娘娘得耐心的等了,我手笨的很,一年兩年的恐怕都學不出來。”

“好,我等著。”

吳娣又向小冬見禮,小冬側身只受了半禮。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38 PM

第三十五 夜風

“不是皇后。”

小冬眼睛一下子睜圓了:“不是?”可是太后和皇帝的意思都認為這事兒是皇后做的。

安王搖頭說:“不是。”他頓了一下,添補了一句:“我與皇后早已經有約在先,她絕不會傷害你哥哥和你。”

小冬當然知道安王一言九鼎。他既然有把握說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事實上小冬也實在難以相信,皇后能幹出這種事兒來。

“那會是誰?”

安王摸摸她的頭:“這個為父和你哥哥自然會處置,你不要擔心。”

太后也說讓她不用管,安王也是這樣說。小冬有點兒鬱悶,雖然安王不再像從前一樣將這些事對她一概隱瞞,可是現在也沒好哪兒去,說以半藏一半。

小冬點點頭,又稟告一件事:“父親,我同太后娘娘說了,以後就不去學堂了,在家裡學學女紅什麼的。”

安王微微意外:“是麼?這是你自己得想頭兒,學裡教的東西,將來過日子用不上,景郡王妃給她找人在家教些東西。我覺得她說的也對……”

“所以你也不想去了?”

小冬訕笑:“起早貪黑的……我們學文章詩書其實也沒什麼用嘛。”

安王豎起指頭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小冬捂著頭淚汪汪地看著這個在外人面前嚴肅正經的爹。

“太后怎麼說?”

“太后說很好,還送了一個針線師傅給我。”

安王的手輕輕拂過她柔軟的額發,心中難免有些感喟。在他心中小冬仿佛昨天才剛會走會跑,牙牙學語。

時光飛逝如電,孩子似乎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一樣。

“那你要好生學。”

“嗯。”小冬笑著說:“等我學會了,給父親和哥哥做鞋襪穿。”

安王果然露出笑容:“好,那我等著你的號鞋襪。”

不用上學了,小冬覺得又輕鬆,又有些失落,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學起本事來。

上輩子上學考考試求職,也是求口飯吃,大多數人都沒有什麼“我要改變這個世界”“我要創造一片新天地”的想法,這輩子女人是不必求職的——或者說,也是求職,不過職業只有一份賢妻良母,老闆也只有丈夫或是公婆一家人,現在學女紅,廚飪,管賬,和上輩子考試求學一樣,都是為了以後求職做準備。

針線活看著是容易做,一根針一團線一塊布,只要長著手的人只怕都會穿針引線。可是要做的好,那就難了。小冬陸陸續續和胡氏學了一些,自己也動手做過幾件簡單活計,不至於釘個扣子把衣裳和床單縫到一起,或是針腳錯落密疏如蜈蚣亂爬過的一樣,但是看著吳娣拿出一張手帕來,淡青的顏色,上頭雲紋氤氳浮動,如調淡了水墨繪上去的一般,說不出的淡雅天然。絲絹帛緞上頭繡了花,總會顯得有些不平整,繡得花比布面上旁的位置是要高出來的。可是這塊帕子上的花紋仿佛印花一般平整,整塊布提起來依舊輕薄柔滑,摸上去竟然感覺像沒有繡花。

“吳師傅這手藝當真了得,我還是頭回看到這種繡法。”

“這也不難,針線這事兒,沒什麼天資分差,只要勤快細心,都能做好。”吳娣是個十分和氣的人,雖然小點叫她一聲師傅,可是她自己很拎得清,她在針工局不過領一份兒月俸,到了安王府之後,頭一個月便拿上了豐厚的月銀,且宮裡那份兒也是照發不誤,安王讓人傳了話,只要教得好,另有重謝。待遇也好,吃穿用度都比在宮中強了不知多少,如此厚待,吳娣當然教的更是盡心盡力。

針線活太累眼,小冬做一會兒就歇一會兒,閑閑問,“吳師傅是哪年進宮的?一直就待在針工局嗎?”

“我是元和二十一年進的宮,先前也只是在掖庭充雜役,針線是後來學的。”

小冬算了算,她在宮裡待了得有二十年還多了,“那你沒想過出宮嗎?”

吳娣放下手中的活計,笑了笑,“先帝駕崩後,宮裡放了一批人。可我出去做什麼呢?家中父母早去世了,弟弟弟媳未必肯給我一口飯吃。我在針工局也挺安穩的,出去了未必比現在強。”

吳娣也可算是這年代的職業女性了——如果嫁人嫁得不好,倒不如自己掙自己吃。

可嫁人還是第一選擇,吳娣這只是退而求其次。

吳娣打開自己得針盒讓小冬看過,裡面不同繡針有十來種,照吳娣說這還是少的。最細的那根像頭髮絲兒一般,小冬一槍只聽說有的繡針細如牛毛,風吹得起,落水不沉,現在才算真正見著。

“這還不是最細的呢。”吳娣笑著說:“我的手藝在針工局也不算是頂好的。”

小冬笑著說:“師傅教我是綽綽有餘了。”

除了針線,她也開始每天進出廚房,胡氏不許她上灶台,不讓她拿刀鏟,小冬也只先看別人收拾,菜要什麼樣的新鮮,肉要哪一個部位的口感更好,裡頭學問也大著呢。連淘米怎麼個淘法,用什麼樣的水蒸出來的米飯更香,大有講究。柴禾火候就更不用說了,只要留心,處處都是學問。

秦烈忙碌了起來,但是教她的事一直沒耽誤,隔三差五的過來,每次找她的時候,小冬不是捧著針線在用功,就是捧著帳冊在學著登帳。

“胖子也不是一天吃成的,慢慢來不用急。”

兩個人已經習慣了把聲音壓的低低的說話。秦烈問她:“今天白天都學什麼了?”

“吳師傅給我個樣子讓我照著繡來著,我手慢,一上午才繡好兩個花瓣。下午在廚房裡頭,看她們做蒸糕來著。”小冬笑嘻嘻的轉過身,端過一個盤子放在秦烈面前:“櫻桃糕,你嘗嘗。”

糕已經涼了,但是仍然軟糯可口,帶著濃濃的櫻桃香。小冬笑眯眯地看著他吃,燈光照在她身上,映得臉龐光潔晶瑩,融融生光。秦烈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簾,將一大塊糕都放進了口中。

“呀,慢些,別噎著。”



第三十六章 楊梅

秦烈沒怎麼嚼,兩下就把糕吞了下去,笑著說:“在外頭的時候乾糧那麼硬,也沒見噎著我了。”

“有多硬?”

秦烈笑著說:“有回遇著馬匪,有人一時沒有趁手的傢伙,拿裝乾糧的袋子去砸,把一個馬匪砸得口吐白沫了。”

小冬啊一聲,“真的?”

“自然是真的。餅做成那樣才結實頂餓,也能擱得久。”

“那麼硬,怎麼吃?”

“有熱湯的時候用湯浸,沒有的時候一口餅一口水,在嘴裡含得軟一點了再咽。”

艱辛被他說的平平淡淡。小冬過了一會兒才問:“現在還要這麼東奔西跑的嗎?”

秦烈聽出她話裡的憐惜,不知怎麼就覺得臉微微熱起來。“出門在外總是這樣。十天半個月洗不上澡,也不見得每天都能找著客棧投宿。有時候就在荒山野嶺裡頭,一走好幾天,吃和住就得胡亂對付過去。”

他一說完就後悔,小冬一向愛潔,十天半月不洗澡這話可不該說。

不過小冬的注意力可沒放在洗澡不洗澡上頭,托著腮出神:“怪不得咱們去東華山莊的時候,你烤魚這麼利索熟練。”

她左手和右手互相比劃給秦烈看:“是這裡吧?我上次練得總覺得不太對。”

“要再靠上一些。”秦烈的指尖在她手腕上點了一下。

“這兒?”

“對”

小冬捏了一下,果然自己得半條小臂都麻軟的抬不起來了。

“啊,找對了。”

秦烈笑笑,把自己得袖子卷起來,手臂橫放在桌上,“來,你在我手上找找看。”

小冬瞅他一眼:“行麼?”

“怎麼不行”

小冬試探著伸手點了一下:“是這兒嗎?”

秦烈搖搖頭。

小冬看了一下,又朝上移了半寸:“那是這裡了?”

她沒敢用力,秦烈的嘴唇抿了一下,告訴自己不要太緊繃了。

雖然……小冬的指尖從皮膚上劃過去,癢酥酥的,低聲說,“就是這兒。”

小冬收回手,秦烈怔了一下,隨即渾若無事地把袖子放下,“下個月我要出門,你有沒有什麼藥我捎帶的?”

“要去什麼地方?”

“向西去,經甘州,平涼,翻過伊山,會在昌德停留,也許還會再向西走。”

小冬睜大眼睛“再向西,那是什麼地方了?”

“已經出了我們大夏國了。”

“那要去多久?”

“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三個月吧。”

“那麼遠……”小冬只在京城周圍打轉,最近的也就是到閑雲山莊去,外面的天地有多麼廣闊她可以想像,但是也許這一生她都不能親眼去看一看。

“幸好你現在不去宮裡,不然我走也不會安心。快想想,有什麼想要的。”

“有,”小冬點點頭,正色說“你一定要答應我。”

“說吧。”

“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秦烈沒想到她說的事這麼一句話。小冬鄭重其事的又重複了一遍:“你要好好保重,早去早會,錢沒了不要緊,人品按是最要緊的。”

秦烈低聲說:“我知道了。”

“光知道不行,你得答應下來。”

“好,我答應。”

小冬笑了,把盛著櫻桃糕的盤子朝他推近一點,“再吃些。”

秦烈說:“你也吃。”

“好”

兩人一人取了一塊櫻桃糕,小冬的手指還在另一邊手腕上比劃。

“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我知道。”小冬咬了一口糕;“我聽人說昌德那裡有許多的胡商,那些人彪悍得很,只要有人出錢,什麼東西都會賣。”

“是,有的名義上是商人,其實也兼職做強盜,把拎來的貨再賣出去,昌德有許多這樣的鋪子,價格比別人低兩三成,但是你不能問貨的來處。”秦烈說:“昌德最多的金飾,玉石,香料,還有胡商們帶來的其他東西。我這趟過去呆了茶葉,絲綢和瓷器什麼的,在那邊也很緊俏。”

天已經不早,秦烈也該回去。小冬站起來到窗邊送他,再小聲囑咐一次:“早去早回,多多保重。”

“知道了。”

秦烈像只大貓般從窗戶躍出去,身形在夜幕中隱沒。小冬掩上窗戶,想起他們剛才的對話,尤其是自己最後說的那句,怎麼聽著……咳,好像要分別的小夫妻一樣?丈夫即將遠行,妻子諄諄叮囑?

錯覺,一定是錯覺。

小冬踢了鞋子爬上床去,翻身躺了下來。可能是屋裡太靜,她聽著自己得心怦怦直跳。

秦烈應該不是她喜歡的那種。上輩子小冬還沒來及戀愛過,但是她理想中的另一半應該是斯斯文文的,溫柔可靠。嗯,大概就像安王那一類男子。秦烈可不一樣,他若穿上長衫系上文士巾,也能充下斯文。可是斯文人會天天跳窗戶麼?

秦烈走了之後,小冬有好些天不太適應。

她總習慣了留一扇窗不閘,可是卻不會有人再從那裡跳進來。習慣真是件奇妙的事情,她來的時候也許沒有覺得他有多重要,可是她一不來,就讓人覺得空落落的不適應了。明明日子還是四平八穩地過,但總覺得缺了什麼。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小冬拿針線的時間也縮短了,因為天氣一熱,手捏針總是打滑,楊梅初熟,盛在盤中有如深紅的珠寶,小冬在廚房裡和人學著做糖漬楊梅,楊梅汁,還學著如何釀楊梅酒。

不知秦烈走到什麼地方了,到了昌德沒有,京城已經夠熱了,聽說昌德那種地方只會比中原更幹熱。

“郡主,想什麼呢?”

小冬回過神來,把手裡捏的那顆楊梅放回簍子裡,“我想在想用楊梅做道菜給父親和哥哥嘗嘗。”

管廚房的人笑呵呵的說:“正是,這會兒天業熱起來了。楊梅生津開胃,做菜最相宜。楊梅豆腐啊,梅汁蝦仁啊都不錯,清清淡淡的。”

“那今天先做豆腐吧,明天再做蝦仁好了。”

小冬的玉芳閣這邊,廚房裡頭手藝高妙的是一位朱娘子,她講一塊豆腐削成許多張,每張都既薄且勻,雪白透亮如上等宣紙,小冬嘖嘖稱讚,忍不住想,這等手藝自己這輩子九成是學不好了,不過秦烈說不定能夠辦到——該細心的時候,他也一點兒都不含糊。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38 PM

第三十七章 做客

小冬親自把豆腐給趙呂送去,趙呂極為捧場,不但楊梅豆腐全吃了,連湯汁都喝的一乾二淨,一抹嘴說:“妹妹手藝見長啊。”

小冬忙說,“我只幫著打下手。”

趙呂充耳不聞,一副“就是好吃”的陶醉表情,看得小冬汗顏,琢磨著怎麼也得學會一兩道拿得出手的菜,不能辜負趙呂這麼偏心眼兒。紅芙從外頭進來,托著一封信:“郡主,芷郡主打發人給您送了封信來。”

小冬大為詫異:“信?”

她接過信來:“送信的人呢?”

“是個小廝,在前頭侯著,說芷郡主呀他把回信一併帶走呢。”

安王府與景郡王府同在安樂坊,離得極近,小冬倘若想去景郡王府串門,從自家西角門出去,車轎都不用,幾步就到。

所以趙芷才經常把她家當自己家似的來串門。

這麼近,還用得著寫什麼信?

說起來是有好些天沒見她了。

小冬拆開信,信不長,從頭到尾全是趙芷在訴苦,說景郡王妃給她請的那師傅有多麼多麼眼裡古怪,將她折磨得求死不能,景郡王妃一向疼愛她,這次卻站到師傅那邊兒去,對自己得親生女兒的死活不管不問……小冬一邊看一邊笑,趙芷在後頭說,連這封信也是偷了空才寫出來的,請小冬這兩天千萬千萬抽空去景郡王府一趟探探她,也能讓她趁機會喘個氣兒歇半天云云。

小冬將信看完,吩咐紅芙磨墨,寫了一封短短的回信給趙芷,答應明兒就去看她。

第二天她吃罷早飯讓人備車去了景郡王府,還帶了一簍楊梅一簍桃子去。景郡王府她也常來,門口的人早就飛奔進去稟報,緊接著趙芷幾乎是痛哭流涕的奔出來迎她,活像見了親人解放軍,一把抓住就把放:“你可來了……”趙芷帶著哭腔說:“還好你今天來了,要是再晚來兩天,興許就見不著我了……”

“胡說”小冬忍著笑“王妃待你嚴厲,那也是為你好啊。”

“我情願她別為我好。”

小冬搖搖頭不理會她,先去拜會景郡王妃。

景郡王妃保養甚好,看上去不過三十上下,皮膚白皙,說話斯斯文文特別秀氣,旁邊一溜兒站了四個兒媳婦侍候,兩個是親生兒子娶回來的,兩個是庶子娶的。花紅柳綠的,一室脂粉香。

有時候小冬覺得景郡王家簡直天天上演的是一部現成的紅樓夢式家庭倫理大戲。家中成員之多關係之複雜事件之狗血實在稱得上精彩紛呈,天天看都不帶重樣的,絕不會鬱悶——呃,這是對看戲的人來說,對景郡王妃和趙芷她們來說,這日子如果能消停太平過幾天那都是奢望。

小冬向景郡王妃請過安,將帶來的兩簍鮮果送上,景郡王妃笑得十分慈愛:“你這孩子,回回來都這麼客氣。聽芷丫頭說你也不去上學了?”

“是啊,太后娘娘給了我一個師傅,讓我踏踏實實好生學習女紅針黹。”

景郡王妃點點頭:“太后娘娘看中的人,想必一定是手藝高超的。”

“是針工局得吳師傅。”

趙芷插了句:“我那師傅也是針工局出來的,可沒有你家那吳師傅脾氣好……”

景郡王妃瞪了她一眼,趙芷頓時蔫了半截,把話咽了回去。

呃,看來趙芷這些日子是真的倍受摧殘啊。

說了幾句閒話,景郡王妃很是善解人意:“好啦,你們姐妹到後頭說話去吧,不用再這兒陪我們。”

趙芷早就巴不得這一句,立馬拉著小冬起身走人。

若論大小,景郡王府也同安王府差不多。可是安王府才住了幾個人?景郡王府裡住了多少人?小冬現在都只知道趙芷嫡親的兄姐有幾人,沒理清那些庶出兄弟姐妹究竟有多少個。

景郡王雖然文不成武不就,可是在為趙氏宗室開枝散葉方面堪稱勞模,安王若和人家一比,那真是太相形見絀了。

兩人還沒進趙芷的院子,迎面遇上一個穿青衫的女子,看起來三十左右,頭上裝著高挑假髻,眉間一道深深的川字紋,嘴唇緊緊抿著,一副不苟言笑的端肅模樣。

趙芷一見她頓時如老鼠見了老貓,忙停下步子,“盧師傅,我這有客人,是安王府的小冬妹妹。”

那個盧師傅看了她們一眼,斂衽向小冬行禮:“見過郡主。”

“不用多禮。”

“盧師傅,我這有客,你也先回去歇著吧,咱們明天再接著學。”

小冬幾時也沒見過她對人這樣忌憚,等那盧師傅走遠了,她才長長的松了口氣:“咱們進屋說話吧。”

“這盧師傅很嚴厲?”

“啊,可不是一般的嚴厲啊。”趙芷連聲叫苦:“誰知道我娘從哪裡尋來的這麼一個人,從來就沒見她臉上露出過笑模樣兒,坐在那兒半天一動都不動,死死盯著你,活像尊瘟神一樣。”

她說的咬牙切齒,小冬卻只想笑。

“她教的可好?”

趙芷歎氣:“我娘說她的手藝在針工局算是首屈一指的,精通圓州和北地的兩種繡法呢。”

小冬吃了一驚:“那可真是了不起。”

“什麼呀……你說她這麼吹毛求疵的為什麼呀?我將來又不靠給人做繡活兒掙飯吃,隨便學學知道怎麼繡不就行了?她可好,繡歪一點兒都讓我拆了重來,你看看,我手指都練腫了。”

小冬仔細看,好像並沒有變腫的樣子,可看她委屈的那樣還是盡力安慰:“能血本事總不是壞事,將來你學好了,先給景郡王和王妃一人做一件繡活兒,他們保准開心,比吃了什麼好東西都強呢。”

趙芷悻悻地說:“我娘也說過這話了,好像從小到大就指著我這個閨女學了針線給她裝臉掙面子似的,說不得,就拼命學唄。”

丫鬟端了木盤進來,桃子和楊梅分別盛在玉白瓷碟和琉璃盤中,楊梅上沾了水珠,晶瑩剔透,趙芷也不和她客氣,一口一個吃得頭都不抬。

“少吃些,小心倒了牙。”

“倒了就倒了。”

趙芷抬起頭來,小冬給她遞帕子擦手,趙芷抹了抹嘴:“這是前天宮裡賞的吧?我家也得了,可是統共那麼一點兒,我也就分著幾個。我嫂子有個身孕,我娘的心偏的都沒法說了,一門心思指望我嫂子給她生個白胖孫子,我嫂子現在哪怕說想吃龍心鳳肝,我娘只怕也想法兒讓她吃上,唉,我覺得我還沒嫁人,卻已經成了外人了……”

小冬拍拍她的手:“別這麼想,你想吃什麼玩什麼,去找我去,反正我現在也不上學了,和你一樣天天窩在家裡頭。”

“我出不去啊。”趙芷苦著臉:“我娘現在不點頭,我就不能出門,只好求你常常過來了,你來了,我那個陰氣森森的師傅總得給你面子。”

“不說這個了,你這些天都繡了什麼了?讓我看看。”

趙芷把繡籃拿出來,挑出兩樣:“喏,這是我做的。”

小冬仔細看過,安慰她說:“做的蠻好嘛,比我強多了。”

外頭傳來女子說話的聲音,趙芷頓時臉色一變。



第三十八章 來客

趙芷的丫鬟進來回話:“郡主,表姑娘來了。”

趙芷呸了一聲:“她是誰家的表姑娘,說我沒空,讓她走。”

丫鬟出去了沒一刻,小冬就聽著外頭說:“表姑娘,表姑娘,我們郡主正有客呢……”

簾子一掀,一個穿桃粉衣裙的女子走了進來。

小冬雖然知道景郡王府裡時常亂成一團,可這還是頭一次鬧到她面前來。進來的那姑娘十五六歲,鳳眼櫻唇,身姿窈窕,笑吟吟地說:“這位想來是小冬妹妹了吧,我姓徐,單名一個雯字。”

小冬聽成“單名一個蚊子”,險些笑場。趙芷在她身後小聲嘀咕:“狐狸精。”

小冬不知道這是趙芷家哪個親戚,望著她等她解釋,趙芷沒好聲氣:“這是我四嫂娘家表妹。”

呃,小冬連她四嫂似乎都沒說過話,更不要說她的娘家表妹了。這位徐姑娘當真自來熟,沒人請她進來她也進來,沒人理會她已經開口自說自話的和人稱姐道妹了,趙芷滿臉都寫著討厭,她權做沒看見,一斜身就在桌邊坐了下來。

“喲,這蜜桃是貢品吧?到底與市買的不同,聽說望鄉貢上的桃子就是好,皮薄汁多,賽似蜜甜……”

這位徐蚊子姑娘當真能說會道,就算小冬和趙芷都不開口,只她一個人撐著居然也不冷場,說完了桃子就說楊梅,說完了楊梅又贊起小冬身上穿的衣裳來。俗話數抬手不打笑臉人,她殷勤賠笑,小冬只好嗯,啊,哦的應著。不想蚊子姑娘一說便滔滔不絕,坐下來便沒挪動過,一直說到正午時分,趙芷忽然起身,“小冬,你該回去了吧”

小冬原也沒打算在景郡王府用飯,不過趙芷渴盼她來解救,現在卻忽然要送客,不免讓小冬有點意外。

“嗯,是該回去了。”

趙芷拉著她便走:“你快回去吧,省的你乳娘擔心。”

蚊子姑娘居然也跟了上來,依舊笑著說著一路跟著,“小冬妹妹,咱們真是一見如故,我怎麼瞧你怎麼喜歡,改天我再去安王府找你說話兒,我從家鄉帶了一兩樣特產來呢,雖然不是金貴東西,卻都是京城不多見的土產……”

趙芷翻個白眼,加快了腳步,小冬幾乎被她拖著一溜小跑,到了車邊才算把那位徐姑娘甩掉了。

小冬喘氣急促,拍著胸口問:“這位徐姑娘……”

“別提她。我那個嫂子自己出身商賈人家。可還算知書達理,她這個表妹真讓人受不了,一來就賴著不走了,看樣兒他們家裡指望她也能嫁進個王府侯府的。眼睛滴溜溜的亂轉亂看,我就不喜歡她。”

她又央告小冬有空時就來看她,小冬滿口答應,上了車想起那位蚊子姑娘的長舌功力來,忍不住扶著窗子小聲笑,一路笑著會安王府。

結果第二天有人來報說有位經郡王府的徐姑娘來拜會她,小冬登時笑不出來了。

從現代人的觀點來看,小冬是很佩服蚊子姑娘的,為了自己將來的終身大事用於爭取,敢於拼搏,哪怕有一分希望,就會付出 百分之百的努力。

——如果這位蚊子姑娘不是心心念念想做小冬的嫂子……小冬和她說不定能成好朋友。事情擱在別人身上,自己當然不疼不癢,可是這位蚊子姑娘簡直有血便是娘,遇著世家子弟就飛竄過來要叮上一大口,自家人被這麼虎視眈眈的瞄上,就算她再舌燦蓮花迎人熱情大方……小冬也吃不消。

蚊子姑娘出手不凡,第一次上門來說要拜會小冬就拿出了堪稱豪闊的見面禮。趙芷說她家是商賈之家,依小冬看,恐怕不是尋常商賈。

一串明珠手串,一對白玉如意簪,還有兩盒果乾,兩盒茶葉,雖然手串簪子小冬沒收,可是這蚊子姑娘的一片熱誠小冬可是結結實實的領教了。

人家這禮送的重,可是小冬明白這不過是糖衣炮彈,完事兒她要真成了自己嫂子,那自己家裡這所有的一切可不都歸了她了?真是小投資大回報,一本萬利。

好在胡氏實在能幹,裡裡外外一把罩,蚊子姑娘沒寒暄兩句,胡氏就已經要關門送客,蚊子姑娘那套舌燦蓮花的本事尚來不及使出來,就被胡氏和丫鬟給又擁又擠的給推出門去了。小冬松了口氣,只是卻靜不下心來繼續擺弄繡活兒了。

男大當婚,趙呂如今也到了年紀了。

就算不是蚊子姑娘,也會有別人的。

小冬把簾子卷起來些,窗子後頭栽著美人蕉,葉子像是碧綠大扇子一樣,陽光下花紅似火,開得正豔。

天氣越來越熱,秦烈去的又是以荒涼酷熱聞名的昌德,若再向西就是戈壁大漠,杳無人煙。小冬在安王那兒的地圖上查看過,那一路沒有河,沒有湖泊,沒有城鎮人家。

也不知道秦烈現在好不好?興許曬得更黑了。

紅芙笑吟吟地從外面進來:“郡主,有客來了。”

小冬已經讓客人二字折騰的有些過敏了。馬上問,“誰”

紅芙忙解釋:“沈家二姑奶奶和姑爺來了。”

小冬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沈家二姑奶奶是誰,沈芳啊。

“芳姐姐來了?”

“是啊,姑奶奶還帶著女兒來的呢。”

啊,沈芳都有女兒了。

小冬等不及,快步朝前頭去,紅芙跟在後頭,連聲說:“郡主,慢些。”

小冬在廳門外已經看見裡頭,趙呂對面左首位置坐著一個穿藍袍的男子,外側是個穿茜色衣裳的婦人,手裡還摟著個孩子,小冬興沖沖地邁進門,“芳姐姐。”

沈芳抱著孩子站起身來,大概是生了兩個孩子的緣故,她的臉龐身形都比從前豐腴圓潤多了,梳這高髻,露出飽滿的額頭來。薄施脂粉,頭上戴著一枚攢寶團花,已經是一副養尊處優的少奶奶模樣了。

小冬怔了一下,沈芳笑盈盈地喚了聲:“小冬妹妹,可是認不出我了?”她懷裡的孩子正牙牙學語,伸著兩隻胖胖的小手四下亂抓。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39 PM

第三十九章 嫁人

小冬摸摸自己得鬢邊:“是啊,真是好幾年沒見了。姐姐一向可好?薔姐姐寫信來說你還有個哥兒,怎麼不見?”

沈芳頓了一下:“路上不便,他留在祖母初了。”

她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小冬也沒再追問。笑著摸摸那女孩兒得頭:“咦?這是我小外甥女兒了?多大啦?”

“馬上就以周歲了。”

“叫什麼?”

“乳名叫寶兒。”

小冬笑著褪下腕間的珠串給她系在襟上,沈芳忙說:“這個太貴重了,哪能給她。”

“我可是她的小姨呀,這又是頭回見,拿著玩吧。”

明珠瑩然生光,寶兒低下頭去抓弄,嘴裡牙牙的說著大人聽不懂的語言。

“芳姐姐去我那裡坐坐吧。”

路上小冬問沈芳,“姐姐和姐夫這回來京城是探親還是……”

沈芳笑了:“你姐夫謀了一份差事,這回我們是要長住京城了。”

“是麼?那,找好房子了麼?”

“他家中有親族在京城,已經替我們賃了一處,在崇化坊,裡外兩進院子,十來間房子,屋後還有個小花園,我們人口少,盡夠住了。”

“那,上差什麼的方便嗎?”

“是遠一些,早上得提早些出門,不過別的還方便,買米買菜什麼的都挺近。”

京城是繁華,可是小官吏的日子並不好過,交通是個大問題,車轎坐不起,馬也沒那條件養,只好天天步行來來去去。

小寶兒一點都不認生,放在席上就自己爬來爬去,抓著什麼東西都看著新鮮,很會自娛自樂,後來爬過來抓著了小冬的裙角,咯咯的笑。

“薔妹還讓我帶了信來。”沈芳取出信來交給小冬。

小冬喚人端了小孩兒也可以吃的點心果子上來,自己先拆了信看。沈芳端起茶盞,笑吟吟地說:“薔妹也議親了,夫家姓葉,過了年就出嫁。”

小冬有些意外:“這麼快啊。”

“薔妹也不小了”沈芳一副過來人地口吻,“再留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我嬸子挑了又挑,也是萬般捨不得,這葉家的少爺稱得上才貌雙全,家境也好,算是門當戶對的好親事。”

小冬開始覺得她和沈芳有代溝——也許成了親的女人都會變一個樣子,與年齡無關。

沈薔的信上倒沒寫自己定親的事,多半是不好意思。只說了一些瑣事,信末還提了一句。說沈芳和她婆婆為了上京不上京的事情鬧了一場。她婆婆似乎是不想讓她跟來,但是沈芳據理力爭,於是她婆婆退而求其次,把大孫子留下了。

這似乎是這時代許多做婆婆的通病,總想把兒子孫子攏在自己身邊捏在自己手心裡,婆媳天然就是仇人。

看著坐在對面正哄女兒的沈芳,小冬臉上沒露出什麼異樣來。把信折了收起來。

沈芳說了些上京路上的見聞,又問:“小冬妹妹怎麼沒去學堂?”

“嗯,從過了年就沒去,在家裡學些針線什麼的。”

“對”,沈芳點頭贊同:“學堂裡學的那些東西不過是為了錦上添花,其實不是太用得著,識得幾個字不做睜眼瞎子就成了,以後自己持家過日子,琴棋書畫那些可當不得飯吃派不上用場。”

小冬笑著說:“嗯,旁人也都是這麼說。”

這固然是大實話,可是曾經很琴棋書畫都拿得出手的沈芳這樣說,未免讓人覺得有些怪怪的。

賈寶玉說女兒未出嫁是無價寶珠,嫁了人,珠子還是珠子,可是沒寶光了。再慢慢變,就成了魚眼珠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出閣前得姑娘們都不用理會柴米油鹽開門七件事,不用算計著多少錢買菜多少錢扯布做衣,出了嫁以後這些可不都堆到眼前來了。天真和夢想那些東西……就像沈芳說的,終究不能當飯吃。你天真,可是面對丈夫的通房和侍妾的時候你還能繼續天真嗎?你有夢想,可是被婆婆想方設法磨搓你修理你的時候,你還能存著夢想嗎?更不要說有個孩子之後,一顆心劈出八分在孩子身上,孩子好,自己才好。孩子若不好,自己是不會快樂幸福的。

中午趙呂陪孟輝和匆匆趕來的沈靜用飯,小冬招待沈芳母女倆,沈芳盡顧著孩子,雖然和小冬沒再說話,但是有個可愛的孩子在中間,倒也不冷場。

待她們走了之後,紅芙在熏爐中放了些紫雲香,又給小冬端了盞茶,輕聲問:“怎麼見著了,反而不高興了”

小冬托著腮,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水晶棋子兒,“以前沈芳姐姐……下棋彈琴都很好的。紅芙你說,是不是女人嫁了人都變成這樣了。”

紅芙笑了笑,“這讓人怎麼說呢?八成是都要變的吧。要持家過日子的人,哪還有功夫兒弄詩啊畫啊的,那都是沒出閣的小姐們才有的閒情兒。”

小冬歎口氣,老氣橫秋的說:“若不嫁人呢?”

“又胡說了,哪有不嫁人的。”

“咦?吳師傅不就沒嫁人。”

紅芙馬上把這個例子駁倒了:“可是吳師傅過得好嗎?日也做夜也做,綾羅綢緞從手中過,自己穿的還是布衣,再說她這夥計也做不長,做針線不但要手上功夫,更要眼力過人,吳師傅的年紀也算是差不多了,按針工局一貫用人來看,吳師傅這一兩年就得下來。到時候你看她怎麼辦?”

小冬喪氣地趴下來:“唉,可是一個人過日子多好啊,幹嘛非得嫁出去給人做牛做馬生兒育女,還得面對那麼多不順心不如意的糟心事兒。”

紅芙一笑:“啊,也有例外的。那等有錢有產的人家,若是子息不旺的,不也會招贅上門女婿嗎?”

“啊,不說那個,但凡有點兒出路的男子,也不會給人做贅婿。”

紅芙想打趣小冬兩句,一轉念,把話又咽了下去,小冬是個好說話的,可胡氏眼裡不揉沙子,要是她說了幾句沒分寸的話,不定回頭胡氏怎麼收拾她。

嫁人啊嫁人……

歎息啊歎息……

小冬真想找個沙堆把頭埋起來。可是沒過幾日,又一個消息傳來。

趙芷也要定親了。



第四十章 擇婿

小冬以為又像去年似的,不過又是以訛傳訛,可是當趙芷又寫了帖子給她,小冬才知道這次是真的了。

不聲不響的,居然已經定下來了,男方並不是小冬熟識的世家子弟,侯門公子,而是屏州來的一個年輕學子,現在只在國子監讀書,身上還無功名,據說家境也只是普通。小冬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景王妃怎麼給趙芷定了這樣一門親事的。按景王妃的一貫擇婿標準,倘又爵位,那伯爵以下的免談,若是朝官,那三品以下莫問。趙芷的嫡親姐姐嫁的就是侯府,輪著趙芷,小冬實在想不出景王妃會招個什麼樣的小女婿才滿意。

萬萬沒想到竟然……小冬忍不住要揣測,難道景王妃終於讓景郡王氣得發了瘋?還是她腦袋被驢踢了?

小冬絕沒有看不起寒門子弟的意思,她只是訝異景王妃怎麼突然看得起寒門子弟了?

這會兒小冬也顧不上蚊子姑娘的威力了,直接殺到景郡王府去找趙芷問個究竟。

趙芷就算再開朗豁達,說起這件事兒來依舊忸怩不安,非把其他人都打發出去,又嗯又啊,顧左右而言他扯了半天,才肯透點底子給小冬。

“起先只是哥哥說有個同窗很好……帶回家來過兩回,我覺得他有點呆呆的,已經十九了……”過了一小會兒,又說:“長的也一般。”

咳,小冬太瞭解趙芷了。

她要是不放在心上,根本不會挑毛病。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對,叫嫌貨才是買貨人。不想買的人,才不會花力氣去挑毛病講價錢呢。

看趙芷這意思就是肯了。

其實以趙芷的脾氣,夫君比她年長些穩重些才好,如果也是毛孩子,兩個人一般脾氣,那吵起來嘴簡直會翻天的。

無論景王妃是怎麼挑中這個人選的,小冬也由衷相信,沒哪個做母親的會不替女兒打算。也許這個人有什麼特別的好處,也許景王妃覺得趙芷和他般配,兩個人在一起能好好過日子。

小冬忍不住去琢磨,如果自己得親娘還活著,會替她做什麼樣的打算呢?

姚青媛的樣貌在她的腦海中已經模糊了。只依稀記得她那樣瘦,瘦的剩下一把骨頭,可是眼睛很亮,神情溫婉,看她的時候,目光總是無限愛憐。

“姓什麼?”

“姓章,立早章,叫章滿庭。”

小冬回去立刻去找趙呂打聽這人,妹子有命,趙呂的效率全開,第二天就把章滿庭的籍貫來歷家世什麼的都打聽來了,連八字都有,看得小冬矯舌不下。

“哥哥好厲害。”

趙呂得意洋洋:“那是。”

不過趙呂也不解為什麼景郡王妃就挑上了這人。

“人不錯,很是忠厚老實,脾氣也好。國子監裡人提起他來沒人說他不好的,連教授和祭酒都很欣賞他。不過話說回來,他是獨子,早就註定了不會留在京城,國子監結了業,他八成會疏通一下,尋個屏州的職差回老家去。”

啊?

小冬吃驚:“屏州,很遠吧?”

趙呂點頭:“可不是。”他從案頭取了一卷圖來展開,指給小冬看:“喏,這兒。”

小冬一瞅,常言說紙上一寸八百里,這何止一寸,半尺都多,她倒是在那個寫著屏州的小點兒旁邊看到另一個眼熟的地名。

遂州。

呃,那不是秦烈和姚錦鳳的老家麼?

合著這位章滿庭公子倒勉強能算是秦烈的老鄉呢。

想起秦烈,小冬總有些懸心,也不知他現在走到什麼地方了。

她回過神來隻覺得更納悶。

景郡王府那情形,是不可能召上門女婿的,難道景郡王妃有意把章滿庭留在京城?

不然的話,讓趙芷和她一別三千里,恐怕三年五載都見不著一面,她怎麼捨得。

小冬死活想不通。、

但這樁婚事已經定了下來。男方請了媒人提了親,合了八字下定禮,婚期就定在來年開春,趙芷一及笄便出嫁。這下趙芷更是難出房門半步,整天拘在屋裡,學規矩學管家繡嫁衣蓋頭。雖然仍然繡得很辛苦,可是卻不叫苦了,看來很是認真——仿佛一夜之間沉靜下來,穩重起來了。

小冬在自己做的活計裡翻翻,看著都不太合適,又開始挑料子。

胡氏問:“郡主這是要做什麼?”

“做兩個荷包,給趙芷的。”小冬說:“旁的東西,我也做不來。”

胡氏心裡微微一動,看看小冬,坐在炕沿說:“那我幫著郡主挑一挑。”

小冬認認真真把一塊塊大小合適的料子拿出來看,胡氏看兩眼料子,卻不時地看她。

小冬垂著頭,頭髮挽得松,有兩絲垂下來在臉頰邊,耳朵上的小珍珠墜子微微打晃,藕色的宮裙襯著白皙的肌膚——不知不覺間,小冬已經長大了。臉頰上的嬰兒肥還未褪盡,笑得時候唇邊得淺渦若隱若現,十分嬌憨動人。

“媽媽你看這塊。”

胡氏一瞄,是塊墨綠的。

她說:“似乎不大喜慶。”

小冬微笑著說:“我喜歡。”

胡氏本來還想說句什麼,又咽了回去。

反正只是郡主表表心意的小物件,自然她喜歡就行。

又挑出一塊水黛灰的來,兩塊都不像是送給新嫁娘的顏色,小冬又開始挑圖樣,墨綠的上頭要繡並蒂花開,灰色的那個上頭打算繡童戲圖。兩個都是好口彩。不過並蒂花還好說,童戲圖小冬可沒什麼自信。繡花朵的話,偏一點兒差一點兒不要緊。可是童戲圖比較難,臉上歪一點兒,那鼻子和嘴可就長在一起了,若是手指頭一歪,那就瘸了殘了。

“反正她明年才嫁呢,時間多得很,我慢慢繡吧。”

胡氏笑著說:“那郡主可要多多請教吳師傅了。”

吳娣知道她是要給別人繡來做添箱的東西,點點頭說:“我們家鄉嫁女兒,是只興添箱不興搭禮的。京城也是如此麼?”

“也是一樣的,”小冬把自己挑的料子和配色一說,吳娣大為驚異,毫不客氣當著眾人的面把小冬誇了一通:

“郡主心思又巧眼力又准,這顏色圖樣配的都好。”

紅芙問:“我們是沒見識的,還覺得這顏色不夠喜慶呢。”

吳娣笑著說:“我記得舊年時候有位娘娘指明要做一條百褶裙,裙子是暗紅的,上面用銀線繡花,那花樣兒也是她畫好了得,大的只有扣子那麼大,小的只有小米粒一般。當時大家都說這做出來時個什麼樣兒啊,不敢接,我就接了來做,做好了搭手裡一看,正好風吹了來,那碎碎的銀花在紅底子上翻飛招展,仿佛枝頭花落,螢蝶漫舞,別提有多漂亮了。想必穿上身之後,一定是蓮步輕移百花展,風情萬種在其中。”

屋裡的丫鬟嚮往不已,紛紛討論起那裙子得是個什麼模樣。吳娣拿起小冬選的料子和絲線,比對一下說:“那暗紅在沒光的地方看就如黑色一般,銀線卻是極亮得,這一對比,花兒可不就鮮活了?我看郡主挑的這兩個色,墨綠的上頭繡桃紅的花,枝子還挑著銀線,繡成了一定是灩光閃閃。這銀灰的上頭繡著嫩粉的水藍的,別提多粉嫩可愛了。”

紅芙特意問了一句:“可是看旁人的不是大紅就是洋紅,至不濟也是銀朱絳紫的……”

吳娣說:“那些自然是喜慶的顏色。可是你想啊,全是紅,大紅深紅淺紅暗紅桃紅的,你看著不覺得悶?倘若穿條水紅裙子,再配個大紅的荷包——”

紅芙想了想,好像是顯不出來。忒俗套了。

“可要是配這個銀灰的荷包呢?”

“哎呀,這可真俏。”

小冬挑料子絲線的時候可沒考慮這麼多,只是她自己不喜歡大紅大綠。沒想到吳師傅嘴一張,巴巴的這麼多道理。

紅芙是心服口服,專業的就是專業的呀,怨不得人家領著宮裡宮外雙份兒得薪俸,手裡有真活兒,走遍天下都不怕。

她也心動,說:“那我們也托郡主的福,和吳師傅多學學,長長見識。”

吳娣在宮裡這麼多年,哪會看不出她想什麼,笑著說:“針線活兒是個女人就能做,不過要做得好,就看各人下多少功夫了。”

整個炎夏小冬都窩著做針線,也練練字,還和趙呂身邊的齊氏學著如何收拾屋子,什麼樣的季節天氣熏什麼香,穿用什麼樣的被衾裳。因為天氣熱,廚房倒沒怎麼去,直到天氣涼了下來,胡氏才放她到廚房去繼續參觀學藝。

小冬喜歡熬湯。這個不像炒菜什麼的烈火烹油煙氣彌漫,從頭到尾都那麼急躁催促。熬湯是慢慢來的,各種材料切好預備好,放進缽裡罐裡,文火慢燉,水汽和香氣慢慢的逸出來,看著那種變化慢慢發生,讓人覺得很奇妙。而且各種湯水或清淡或滋補,人人皆宜,大有裨益。

小冬在這上頭發揮了無窮無盡的想像力,比做針線還熱衷。她把各種能想得出的材料都放進去一同煮,有的味道鮮美,可是有許多都變出一股怪味兒來。有一次煮出一鍋湯來,裡面既有羊肉的膻,又有蝦子的腥,還有青菜的澀,還有不知道什麼裡頭的酸味和淡苦,趙呂嘗了一口,神情古怪,還安慰小冬說:“妹妹可以給這湯起個名兒,就叫五味湯吧。”

待到桂花落滿階時,秦烈終於回來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40 PM

第四十一章 梅花

他來的時候小冬正在練字,聽著傳話頭也沒有抬,把最後一筆寫完,才說:“知道了。”

她把剛寫好的字放在一旁架子上,才起身往鏡子裡看一眼,扶了扶鬢髮呃,她今天梳了個斜雲髻,鬢邊簪了一朵木芙蓉花。

她比去年這個時候又長高了不少,去年這時節的衣裳已經穿不上了,小冬還拿著比了一比,裙子都縮到了腳踝上頭了。

秦烈沒回來之前小冬幾乎每天都要想一想,他走到哪裡了,不知他是否平安。等到確准了他回來的消息,小冬一顆心終於咚一聲落到了底,說不出的踏實。

趙呂正和秦烈說話,廳上滿滿當當擺了好幾隻大箱子,小冬一邁進廳門,秦烈就轉過身來。

——果然曬得像塊黑炭頭一樣。

不過看慣了他這副模樣了,小冬倒覺得也很順眼,和平時常見的白面書生們全然不同。

“小冬妹妹。”

小冬和他見過禮,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瘦了,黑了,人倒顯得很精神。秦烈仔細打量她一眼,才笑著說,“妹妹又高了些。”

秦烈帶來的那些箱子裡有皮毛,玉石,香料,布匹,藥材,都不是中原的出產。趙呂正和秦烈說:“你跑這趟能有多少賺頭,倒弄了這麼多來送人情兒,豈不是白跑了?每樣有一件是個意思就行了。

秦烈一笑:“那就權作我存放在你這兒的吧,什麼時候短了我再找你要。”

話雖然這麼說,可任誰都知道他不會來找人要的。

“還有樣東西,是送給小冬妹妹解悶的。”

秦烈招了下手,外頭站的人捧了一個籃子進來。秦烈把上頭蓋地布一掀,一個毛絨絨的腦袋從裡面探了出來。

小冬冷不防,嚇得朝後縮了縮,再仔細看,原來是只白色的小貓,毛長長的極為柔順,臉兒胖胖的,水汪汪的眼睛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地方,低低地喵嗚叫了一聲。

“小冬妹妹如今也不去學堂了,整天待在家裡,我就弄了這個來,可以解解悶兒。”

小冬從來沒養過這些,即使玉芳閣有些雀鳥,池子裡還有魚,那些都不能算做寵物,再說也不用她喂水餵食,小冬試著伸出手,把小貓抱了起來,那只貓脖子上系著個銀鈴鐺,很是溫順,乖乖的讓她抱,伸出舌頭舔了舔爪子,懶洋洋的在她臂彎裡找了個舒服姿勢臥下了。

趙呂登時不滿意了:“合著這還是只懶貓。”

秦烈忙說:“懶好,那等淘氣的到處抓撓撕咬,又愛亂跑,這懶的又乖巧又乾淨,才適合小姑娘養著玩。”

小冬忍俊不禁,合著這懶也有懶的好處。

她和秦烈沒說幾句就回去了,等過了年,她說要午睡,打發其他人都出去了,還特意留了一扇窗,果然沒過多會兒窗扇被無聲地推開,秦烈像只大貓一樣輕捷靈巧地從窗外跳了進來。

小冬坐在榻邊,午睡前她已經拆了簪環,頭髮半披散著,笑嘻嘻地壓低聲音問:“你從哪裡找了一隻貓來?”

秦烈說:“和我有生意往來的一個熟人,他家就安在昌德,家中女兒養的貓恰好生了四隻小貓,我就要了一隻來,你可喜歡?”

小冬瓜點頭說:“多謝你費心,我很喜歡,不過它都吃些什麼?”

“什麼都吃,養的並不嬌,”秦烈拉了一張凳子來坐下,“這麼久沒見,你還好麼?”

“好著呢。”小冬說:“你怎麼樣?一路上太平麼?這趟生意賺得多不多?”

“託福託福,不虧本就成。”一副奸商口吻,笑容偏坦蕩真誠。和她說起路上的見聞,一望無際的戈壁,早上睡醒時發現自己睡在沙堆中,差點兒被活活埋了。雖然有嚮導,可沒想到嚮導記著的那處小湖已經乾涸了,好在遇著另一隊商隊,才不至於人馬困乏的沒著落。還說起遇到蛇,遇到狼的經歷,小冬聽得聚精會神,秦烈並沒有長篇大論地描述,可是很真實很生動,非常引人入勝。

“可真實辛苦。”

“還好。”

小冬也說起來,不過她沒有什麼事情好說,就是居家過日子,然後說起趙芷的親事,小冬問秦烈,“屏州你去過嗎?”

“常去。”

“那,章家你知道麼?”

秦烈點頭說:“自然知道,章家算是屏州數一數二的大戶,那幾座山頭都是他家的,頗有善名,造橋鋪路還修過廟,在屏州就算不知道太守,也不會不知道章家。”

小冬稍稍放一些心,又問,“那章滿庭呢?你認得不?”

秦烈搖了搖頭:“沒有打過交道,我和章家也有過一兩樁生意往來,這位章公子倘若是一心讀書不問錢物商鋪的事情,自然不會和我相識。”

說的也對。

“不如我寫信回去,再細打聽打聽,看看人品如何。”秦烈是知道的,小冬沒有什麼深交的朋友,也就是一個趙芷,關係親密極為要好,既然她要嫁一個外鄉人,小冬擔心是很自然的。

“那好,那可麻煩你了。”

“和我還客氣什麼。”

秦烈一眼看見床頭擱著個繡籃,裡面放著個做了一半的荷包,眼見著十分精巧鮮亮。

“這是給誰做的?”

“給趙芷。”小冬解釋說:“我也做不來別的……送旁的玩器衣飾倒是簡單,可是又缺了份兒誠意。”

那荷包是如意樣式,上頭已經繡上了並蒂花的樣子,只有寥寥的幾根線條,顯得很清雅。

“你這個師傅沒有白請,看著比以前是好多了。”

小冬把荷包拿回來,瞅他一眼:“難道我以前做的很差?”

秦烈一臉勉為其難狀:“也還算不錯……”

這等沒誠意的誇獎比貶損她還討厭呢。

小冬把荷包放回籃子裡頭,臉板著,可心裡並不生氣。

秦烈問她:“你的功夫擱下沒有?”

說起這個來小冬頓時心虛,從秦烈走了,她基本就沒怎麼練過,俗話數一天不練自己知道,三天不練同行知道,這都超過三個月沒練了,秦烈焉有發現不了的?

一看她露出心虛狀來,秦烈就明白了。

他說:“你啊……”歎口氣沒再說,等了一下又笑了。

小冬尋思著這難道是恨鐵不成鋼的怒極反笑?偷偷轉過臉兒瞄一眼,秦烈正看她,兩人目光一對上,小冬心裡虛,臉騰地就紅了。

她又背過身去,屋裡頭靜悄悄的,秦烈也半晌沒言語,過了好一會兒,秦烈問:“那只貓呢?”

“胡媽媽說怕身上有蝨子跳蚤,逮去洗澡梳毛去了,說過兩天都拾掇完了再給我抱。”小冬清清嗓子“我給它起個名字叫梅花,你覺得怎麼樣?”

秦烈想了想:“此名何解?”

小冬解釋說:“那貓爪印可不就像五瓣的梅花嗎?難道不合適?”

秦烈點點頭,一本正經地數:“再合適不過了——不過梅花是只公貓。”

小冬差點兒讓口水嗆著,順過氣來,硬撐著說:“這個名字很逗趣,我看挺好。”

秦烈點頭說:“正是。”

小冬終究還是撐不住笑出聲來,這一笑,外頭便能聽見了,紅芙問了聲,“郡主,要吃茶嗎?”

小冬忙說:“不用。”

秦烈不便再留,他起身要走,小冬跟了兩步相送,人家送客是送到門口,她是送到窗邊,秦烈回頭一笑,翻出了窗子。

小冬尋思著他這溜門翻窗的業務倒是十分熟練,又想起他臨去時那一笑——靜靜站了片刻,才合上了窗子。

以前她總是覺得自己還小,是小孩子,秦烈呢,是個像趙呂一樣的哥哥,他跳窗子來找她,小冬一面覺得他像大孩子一樣頑皮,一面又有種偷偷違反規矩的刺激感覺,秦烈與趙呂不一樣,趙呂雖然疼愛他,可是仍然是個規規矩矩的世子,秦烈卻成長在完全不同的天地裡,他和小冬講童年的趣事,像粘知了,捉蛐蛐,逮螢火蟲,做哨子,做風箏,釣魚,捉蝦,打獵……

可是經過幾年時光,他們都長大了。

秦烈已經是器宇軒昂能頂門定居的男子漢,小冬也不再是梳著丫髻懵懂不知世事的孩童。

也許秦烈以後……也不會再多來了。

小冬終於趕完了那兩個荷包,拿去給趙芷,兩個荷包裡都裝了東西,一個裡頭裝的是一對紅珊瑚連理口,另一個裡面裝的是赤金鑲寶石鴛鴦佩,趙芷高興得很,拿著左看右看,連聲稱謝,高興了一會兒,卻又慢慢的斂了喜色:“來日一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

小冬說:“你說哪裡話,章公子肯定是要留在京城的吧?你娘哪捨得你離這麼遠?”

趙芷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娘在想什麼,明明也捨不得,卻還是定了他家……”

“就算是去屏州住幾年,那來往也方便得很緊。你看,我那位表哥,他會是遂州人氏,和屏州離得不遠,不也常來常往的麼?”

這話當然是有意寬慰,趙芷是嫁給人家做媳婦的,自然不能像秦烈那樣走南闖北的四處都去。

趙芷忙把話岔開去:“過兩天就是中秋,你又給太后娘娘預備什麼節禮了?”

小冬笑笑:“我原來想繡個扇面的,可是一想,都這個時節了誰還用扇子?於是改做了雙鞋。”

趙芷點點頭,湊近小冬,壓低聲音說:“我聽說,聖德太后娘娘瘋了。”

“什麼?”

“聽說已經不認得人了,整天不是撒潑哭罵就是號哭不止,還用花瓶把宮人的頭都砸破了。”



第四十二章 分離

中秋節的時候小冬進宮去,還給聖慈太后交功課——素面兒袍子一件。上頭一點兒繡花都沒有。

小冬難為情地解釋說。和吳師傅學藝時間一長,越發覺得自己那點活兒拿不出手,想了幾個花樣兒,最後什麼也沒繡。聖慈太后心疼不已,連聲安慰說自己也不喜歡花裡胡哨的東西,素的就很好。

小冬精心選的顏色,是柔和的淺紫。慈聖太后抖開衣裳看了看,笑著說:“這顏色小姑娘穿合適,我穿怕是不成。”

“您試一試嘛。”

慈聖太后果然把袍子披上了:“嗯,倒還真看得過去。”

一旁采姑恭維說:“顯得您年輕了十歲還多呢。”

慈聖太后呵呵笑:“看你這張嘴啊,越來越會說了。”

趁慈聖太后去梳頭的空,小冬問采姑,“我聽說一件事兒。”

采姑笑吟吟地問:“郡主想問什麼?”

“住南景殿的那位……”

采姑點了點頭,而且並不避諱:“宮裡人都知道了,太醫院得幾位也都去看過了,確實是失心瘋了,見誰罵誰,能撕的都撕爛了,能摔得也都摔碎了,身邊一直伺候她的幾個宮人也都打了,現在……”采姑壓低聲音:“天天得捆著,不然連自己得衣裳都撕,實在不成體統。”

瘋到這個地步?

小冬原來一直將信將疑,但采姑這裡的消息應該是最正統最權威的,她既然都這樣說,那一定不會有錯。

想到榮耀榮耀風光了幾十年的聖德太后竟然一朝落得這般地步,小冬真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兒。

因為前陣子有兩處地方鬧過蝗災,所以中秋並沒有像往年般熱鬧,只擺了幾桌,全是趙家自家人,教坊司雖然也極賣力,但氣氛始終上不來,有人就在懷念秦女,不知她到底去了何方,竟然再沒有一點兒消息。秦女的師妹四姑娘唱功嗓子也都不錯,可是小冬覺得她聲音裡欠缺一點東西,始終不能像秦女那樣引人入勝。聽秦女唱曲兒,若是南曲,便有一股水鄉柔暖風情,若是北調,那股鏗鏘激昂之意總讓胸懷激蕩。

小冬在席上掃了一圈,沒見著三皇子妃,多半她有了身孕,為著穩妥所以不來。二皇子和二皇子妃石氏倒是來了,可是兩口子一個形容憔悴,脂粉都掩蓋不住,另一個卻是兩眼無神,神情呆滯,看著像是酒色過度的樣子,二皇子這是怎麼了?以前雖然看著平庸懦弱,可是也沒想現在似的,一句話形容:自暴自棄。

難道被秦女拋棄了,對他有這麼重的打擊?

趙芷也沒有來,定了親在家裡扮貞靜,小冬就坐在聖慈太后身旁不遠,能覺察到聖慈太后的目光時不時的掃過來。

看來上元夜的刺客事件,嚇著的不僅僅是小冬一個人。

中秋一過,又下了幾場秋雨,天氣一天天冷了起來。小冬窩在安王府裡天天做針線練廚藝,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充實了。趙芷的嫁妝緊鑼密鼓的預備起來,她既然要嫁得那麼遠,就不可能陪送田莊房產,景王妃把這件都給她折成了壓箱錢。趙芷小聲跟小冬透了一個數字?,小冬張口結舌:“你娘……是不是把自己全部私房都給你了?”

難道景王妃打發走了趙芷,以後就不過日子了?還是景王妃一直隱瞞了自己得實力雄厚,掏出這麼大筆資財來只是不疼不癢?

趙芷也有些忸怩不安:“我也和我娘說了,這實在是太多了。可是娘說。我嫁得那麼遠,有事的話恐怕也找不著家人撐腰手裡有錢,說話才有底氣。”

這話是說的沒錯。可是小冬越發不明白,景王妃到底是看上那個章滿庭什麼了?是,他身家清白,老實本分,是個穩重的人,可是這樣的人又不少見,就算只在國子監裡爬拉,那也是一抓一大把。

再說章滿庭實在不符合景王妃一貫的擇婿標準啊,就算不論出身,景王妃前頭兩個女婿可都是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堪稱讓京城女子欣羨嚮往不已的美男子。

也許景王妃更年期到了?所以心態失常,特別看不上和景郡王一般的那些世家子弟,也順便一起摒棄了華麗外形轉求實用好用耐用型的女婿了?

咳……

這一年的怪事實在太多了。

聖德太后發瘋了,景王妃更年期了。二皇子求愛被拒了,最背的是自己還遇著了一次刺客……

細想想,好像一件好事兒都沒有。

似乎為了呼應她的這個想法,安王生辰之後,來了一件讓小冬措手不及的事情。

安王送趙呂去西北軍中歷練。

這個消息仿佛一個驚雷砸在安王府,不光小冬,許多人都震驚了。

“父親,這是為什麼?”就算要磨練兒子,也有許多選擇啊。京城裡也有羽林軍,那才是世勳宗室子弟去的地方,好吧……雖然羽林軍是有名的驕奢散漫,那也有旁的地方可去,離京城不遠還有一支五林軍,一支虎威軍,虎威軍稍遠一些,領軍的正是羅家門板兄弟的父親。趙呂要歷練,小冬覺得去虎威軍正合適。

安王摸摸她的頭髮:“你哥哥年紀不小了,總是養在家中,男子漢怎麼能如此溫吞柔弱?”

胡扯,趙呂和溫吞柔弱四個字哪兒扯得上?再說,安王自己更加文弱,他怎麼不先把自己差遣出去磨礪鍛煉?

“可是西北實在太遠了,哥哥從來沒出過門,哪能頭一次就去這麼遠的地方啊?”

“你哥哥讓你來說的?”

“不是。”小冬馬上申明:“是我……不放心。”

趙呂那個傻哥哥哪有點兒畏怯退縮的樣子啊?安王這話一出,他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熱血沸騰,立馬就開始收拾行裝了。

安王安慰她:“你哥哥過去也不是和普通兵卒一樣,是從校尉做起,有自己得營帳,有親兵長隨伺候,西北又沒有戰事,我也就是想讓他出去走一走見一見世面,不要再京城待折,將來成了井底之蛙了。再說,你哥哥去的平遠軍屬洮州鎮守吳先章統轄,他為人很是周正,會照應這你哥哥,不會讓他吃什麼虧的。”

吳先章?啊,就是三皇子妃的爹。

安王將話說到這個地步,小冬知道是不能更改了。她承認安王說的有理,可她就是鬱悶。也不知道這些長輩一個個怎麼了,景王妃給最疼愛的小女兒找了一個遠在天邊的婆家,安王又要把兒子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歷練。

小冬只好怏怏不樂的回去,替趙呂收拾打點行裝。雖然知道齊氏會替趙呂打點預備,小冬還是挑燈奮戰,替趙呂縫了兩套厚實的棉服,又做了一雙護膝,本來還想再做點別的,可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小冬還把自己珍藏的兩枚當年的菩提果給趙呂裝上,果子密封在匣中,可以保三五個月不壞。

秦烈送的是一些藥材,還跟趙呂小冬講了他去西北的經歷:“冬天十分乾冷,且氣候多變。有時候早上出門還是響晴的天兒,沒到中午就刮起大風來,那風能把屋子掀翻,把牛羊都吹跑。除了幾個要緊的城鎮,替他地方都人煙稀少……”

小冬心中只翻來覆去念叨不毛之地這個詞兒,強顏歡笑送走了趙呂,回來還是忍不住哭了。

這些年來趙呂和他兄妹情深,雖然安王也疼愛她,可是小冬還是和趙呂更親近。這個在旁人面前風度翩翩的世子,和她在一起時始終是那個頭次見面傻兮兮笑得那個小哥哥,在小冬心裡,起先把他當成一個小弟弟,小朋友。

可是慢慢的,小冬已經不知不覺承認他是一個兄長,還是一個朋友。

其實她不想哭。

怎麼說也是兩世為人,加起來也是幾十年的閱歷,可是小冬就是忍不住,怕外間的人聽見,她聲音壓的低低的,趴在榻上,揪著枕頭一陣好擰。

“別哭了。”

小冬吃了一驚,抬起頭來。

秦烈不知幾時進來了,正蹲在榻前,手裡還捧著一方帕子,低聲說:“眼睛都哭紅了。”

“你不是走了嗎?”

“想想不放心,又折回來了。”

小冬接過他手裡的帕子擦了把臉,坐直了身說:“我沒事兒……就是不放心。父親的心腸也太硬了……”

“其實安王爺心裡肯定也不好受。”

“咦?”小冬看了他一眼。

“他也沒來送世子,想必也是因為怕自己失態吧。”

小冬沒想到秦烈會這麼解釋,本來她還在埋怨,趙呂要走,安王都沒有來送他,和平時一樣直接去戶部了。

雖然心裡對安王還有些怨氣,但小冬不得不承認,秦烈說的也有道理。

秦烈還斟了一杯茶端了過來:“可別再哭了,當心眼睛會腫起來。晚上王爺回來,你也別板著一張臉,就和平時一樣就行。”

算一算,秦烈有好一陣子沒有翻窗來找她了,小冬還有些不習慣。她喝了口水,順順氣:“知道了,你比胡媽媽還會嘮叨。”

秦烈只是微微一笑,望著她的目光有說不出的溫柔。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41 PM

第四十三章 出嫁

趙呂很快送了信回來,給安王一封,給小冬一封,秦烈也有一封,交由小冬轉交。

小冬別的都顧不上,先拆信看。

趙呂他們一路沒有耽擱,十月二十二到了洮州,在洮州城停留了一日,二十四到了平遠軍駐守的葉安。這裡有雄關高牆,有兩座極大的石堡。葉安本地沒有石料,修建石堡的這些石頭都是從北方更遠處鑿山開石然後運來,所費的人力物力不貲。石堡靠著葉安省,形成了一處易守難攻的險要關隘。趙呂有自己的住處,除了自己帶過去的王府的護衛,還撥給了他一小隊親兵,吃飯都由大灶做了統一送來,大塊的肉一手抓不住,看得趙呂眼直發愣,他到那裡第二天就趕上捕魚,因為北方天冷結冰早,現在趕著捕撈一回,那些魚為了禦寒而囤 膘,個個都是頭肥肚圓,當天晚上就喝著魚湯,不用多放什麼佐料,魚湯就很鮮了,他喝了兩大碗。

總之,一切都好一切都順利,淨是報喜不報憂的話。

趕路是不是艱辛,那裡情形是不是簡陋清苦,一個字不說。

趙呂何嘗吃過那種大鍋飯?住得慣那樣的地方?齊氏固然不嬌慣他,可是也從來沒虧著他過。屋裡什麼時候熏什麼香都極講究,絲毫不錯。頭一次出遠門,就去了那樣的地方。

小冬揪心地好幾晚都睡不好。

不知是擔心所致,還是她到了拔個子的年紀,整個人瘦得極快,下巴尖尖的。倒是急壞了胡氏,天天盯著廚房做好吃的,不光正食頓頓翻新,點心也是花樣百出。南瓜餡蒸餃,蘿蔔絲蒸糕,小魚羹,秋梨凍。可惜再好的東西,小冬就算強顏歡笑的吃了,一邊吃一邊越發惦記趙呂在外頭絕對沒有這些東西吃,吃的東西一點沒見添在身上,人還是照瘦。

連安王都開始不安,特意抽出一天空,帶小冬出門去逛。

父女倆去落霞池邊不遠的松濤園看了半天的菊花,為了逗愛女一笑,安王還讓她把一朵繡線菊插在自己頭頂上。老爹如此犧牲形象大奉獻了,小冬也覺得過意不去。回去時安王說:“今天不在府裡吃,去西市吧,那裡的太白樓做的魚極好。”

“父親去吃過?”

“沒有,聽旁人說起過。”

太白樓得魚果然味道極好,隔著池塘,那邊的亭子裡還有歌集彈琵琶唱曲。小冬想起頭一次和趙呂出門,還有羅家兄弟和沈家姐妹,在福西樓吃飯,那回還聽著了秦女唱曲。

小冬陪安王喝了兩杯酒,將魚膾吃了不少。出來一吹風,小冬就有些暈沉沉的,腳步綿軟。安王扶著她上了車,小冬臉紅通通的,拿袖子扇風。

安王看著好笑,天氣已經冷起來,他的扇子也早就收起,順手從座位下頭的格子裡拿了一本書出來,替小冬輕輕扇涼。

小冬眯著眼,看著那書在眼前不停的晃,書皮上的字閃來閃去,就算本來頭不暈,也讓它給閃暈了。

“父親為什麼一定要送哥哥去那麼遠的地方?”

這話之前她曾經問過,但是安王給她的理由並不能讓她信服。

安王並不是愛戀權結黨的那種人,況且洮州是吳先章的地盤,吳先章現在會站在哪一邊?傻子也知道。

安王之前說他和皇后又約在先,難道趙呂這件事,就是約定的一部分?

安王的意思是,他和趙呂支持的是三皇子嗎?

可是三皇子的地位已經很穩固,他是嫡子,人品學識才能都挑不出毛病來,三皇子妃又即將臨盆,可以說,只要皇帝不抽風想廢後易儲,三皇子的地位穩若磐石。皇帝會抽風嗎?可不是每個人都像聖德太后那麼走揹運的。

再說,就算皇帝想抽風,皇后背後的李家,還有三皇子的岳家,這些人可不都是吃素的。

如果安王也站在三皇子一邊,那麼皇帝即使抽風了,那也是白抽。

安王摸摸小冬的頭髮。

小冬眼神兒迷糊,可是腦子並沒有迷糊。

隔了好一會兒,安王也沒有出聲。車外面的各種嘈雜的聲音或遠或近的傳入耳中,小冬昏昏沉沉快睡著了,才聽見安王說了聲:“不久你就會知道了。”

話說的很平淡,可是小冬從裡面聽出一股不平常的意味來。

這,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來日將有大變?

能有什麼樣的大變會讓安王如此鄭重其事?

皇后代表一方,安王代表一方,吳先章又代表一方。

同時牽涉到後宮,朝堂,軍隊的大變,那是什麼?怪不得安王不肯告訴她……

小冬其實已經猜到了,她深吸了口氣,靠在安王肩膀上,什麼也沒說。

安王聲音溫柔平和:“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你已經長大了。”

“父親。”

小冬握著安王的手,多少話語就凝在這淡淡的一個稱呼裡。

她並不懂別的,她只知道,安王和趙呂是這世上最疼愛她,對她最好的人。

他們要做什麼事,小冬一定不會反對。

即使幫不上忙,她也不會拖後腿的。

女兒的確是長大了。

安王心中感喟。

小冬的鎮靜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她的反應,安王也毫不意外。

“那……太后娘娘呢?”

“娘娘不會有事。”

那就好。

半路上天就變了,刮起風,雲一團團堆疊層積,天空成了陰鬱的鉛灰色。回到安王府時風吹得正緊,天幾乎全黑了,府門前的燈籠已經點了起來,燈上面安王府三個字在風中飄搖不定。

因為是安王帶著小冬喝了酒,所以即使她一身酒氣回來了,胡氏也只能輕聲念叨兩句,服侍她洗漱睡下。

小冬還沒有睡著,就聽著窗紙簌簌發響。

“下雨了麼?”

外面丫鬟應了一聲:“是,郡主要吃茶麼?”

“不用”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小冬又趕著做了手套和靴子,托人帶給趙呂,數著日子,算他哪天才能收到,除了每月兩回進宮給太后請安,哪兒也沒有去過,趙芷又寫了帖子給她,小冬只托人送了吃食和小玩意兒過去,自己並沒有去

小冬已經猜出一些來,景王妃之所以把趙芷許給那麼遠的人家,多半……也和安王送趙呂去西北軍中的行為一樣,背後都有同樣深意。

趙芷的婚期是定在年後,小冬在過年時又見了她一面,趙芷梳著簪花髻,斜插步搖,從頭到尾都顯得十分安靜,有幾個宗室中一向要好的姐妹過去和她說笑打趣,她也不像平時一樣爽快,有些忸怩。

但她氣色很好,眼角眉梢已經有了少女嫵媚風情,兩手攏在一起,手腕上各戴了幾個鐲子,指甲也養長了。

以前她最不愛留指甲,不是指甲被碰斷,就是她抓破旁的東西。

好不容易找個空子,她拉著小冬小聲說話。

“你這些日子怎麼都不去看我?”

小冬的理由是現成的:“家裡管的嚴了,我哥哥一出門,齊媽媽和胡媽媽兩個人一起給我上規矩,吳師傅的功課也催得緊起來。”

趙芷是知道齊氏厲害的,吐了吐舌頭:“怪不得。你天天在家做什麼?也不悶?”

“悶,不過習慣了就好。你呢?”

趙芷可算逮著人訴苦:“別提了,我娘找了好幾個婆子看住我,站要怎麼樣坐要怎麼樣,每天不繡好定額的東西連房門都不能出,天天關在屋裡。”

“這也是沒辦法。”小冬安慰她:“現在你娘不拘你的性子,將來你嫁了人,在公婆跟前,難道還瘋瘋癲癲的不成樣子?”

“你說什麼呀?”公婆兩個字刺得趙芷臉蛋兒紅紅,握起粉拳來給了小冬幾下:“哼,小丫頭別說我,你早晚也有這一天,到時候可別怨我要狠狠笑話你。”

兩人又安坐下,小冬抬頭朝那邊看,五公主臉上依舊罩著紗,宴席上的東西她動都沒動。她的婚事耽擱下來,六公主也就不能議親,她坐在那兒,雖然身邊也有幾個人奉承,可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七公主坐得靠後一些,一直低著頭吃個不停。

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夫婦倆容光煥發,三皇子妃一胎得男,做了娘之後臉龐身材比從前豐腴了許多,挽著高髻,穿戴著皇子妃的全套行頭,正襟危*坐,小冬只想說,皇后眼光真好,這個兒媳挑的,現在就已經很有皇后的架勢。反觀二皇子妃,雖然和三皇子妃的穿著打扮一樣,可是倒像偷來的衣裳一樣,一點兒都撐不起氣勢來。

小冬收回目光,老老實實挨完這頓宮宴,和安王一同回府。剛下過雪,滿地瓊瑤。枯樹上結了一層冰霜,沉甸甸的墜下來,風吹過來,一樹冰淩輕輕搖晃。

安王問她:“怎麼不說話?”

“我在想哥哥,葉安這會兒一定很冷,也不知他能不能習慣。”

趙芷出嫁那天好不捧場,十裡紅妝這詞兒用在這裡十分貼切,抬嫁妝的佇列向前望不見頭向後看不見尾,浩浩蕩蕩,喜氣洋洋,整個安樂坊都震動了。景王妃臉上的脂粉都蓋不住眼睛的紅腫,可是一直鎮定自若,從容的指揮分派,出門的時候趙芷失聲痛哭,景王妃的臉上卻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第四十四章 密道

很久之後,小冬還會在夢中驚醒。

四周漆黑一片,遠處隱約傳來喊殺聲,她和秦烈互相攙扶著對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不知道這一切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能不能走出這片黑暗。

也許當時沒有那樣危急,只是人們在重溫回憶的時候,會將自己得恐懼一次又一次放大。

從三月末京城就一直陰雨綿綿,即使春雨貴如油,可是油多了也並非好事。進了四月之後,連著半個月沒有一天放晴。

小冬撥了撥窗前擺的花,花瓣和葉子上的水珠簌簌的落了下來,把她的袖子都沾濕了。

秦烈從窗子跳進來的時候,渾身潮漉漉的,把小冬嚇了一跳。

“你怎麼來了?”

梅花伸了個懶腰,也許它還記得秦烈,從籃子裡跳出來,一溜小跑湊了過來,脖子上的鈴鐺叮叮的直響,小冬順手把它抱起。

“我買了些赤豆酥來,”秦烈把懷裡的一個紙包掏出來遞給她,還熱呼呼的。

小冬捧著赤豆酥,又看看秦烈。

“怎麼了?”秦烈看看她,又順著她的目光低下頭看看自己身上。

“你還沒給燙熟啊?”

秦烈看樣子很想笑,但是馬上緊緊閉上了嘴,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小冬端了茶來,打開了赤豆酥,遞給他一塊,“一塊兒吃。”

秦烈皺了下眉頭:“膩”

這個人不愛吃甜的東西,這個小冬已經瞭解了。

“我一個人吃不完這一包。”

秦烈看起來勉為其難的把一塊赤豆酥塞進嘴裡,然後趕快灌下一大口茶。

小冬一直很奇怪:“你。。。。。你每回是怎麼躲過侍衛的?”

“我進門的時候侍衛不會攔我,我只要從後頭繞一圈兒再爬上樹,翻過牆就行了。”

說的簡單,這事兒要是梅花兒來幹肯定會不知不覺,就算人看見了也不會去管它——它是只貓嗎,貓天生就愛爬樹爬牆。可是秦烈這個頭兒……比十個梅花加起來還要大一坨。

梅花聞著香噴噴的氣味兒,拿腦袋蹭著小冬的手掌。

“你也想吃嗎?”

小冬猶豫了下,不知道貓能不能吃赤豆酥。

秦烈大大咧咧地說:“一小口沒事兒,反正毒不死它。”

小冬瞪他一眼,把赤豆酥掰了一小塊兒,捏軟,小心的喂給梅花。

梅花看起來吃的津津有味兒。

院子裡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小冬怔了一下,秦烈動作極快,一閃身躲進了屏風後頭。

小冬擔心地望了一眼,秦烈比屏風高,他肯定是弓著腰藏在屏風後頭的,起碼從這兒看不見。

丫鬟們得驚叫聲,還有胡氏的呵斥聲。

門被重重推開,小冬站起身來。

進來的人讓小冬有些陌生,不過她馬上記起來,他在安王的書房外頭見過這個人,年輕得很,和安王其他的那些清客幕客們很不一樣,那些人中也有年輕人,可是這個人明顯還不到二十,委實年輕地過分了。

胡氏跟著進來,看樣子她想攔著那個人,可是看見小冬,她一點兒也沒有猶豫,沖過來擋在小冬身前。

“郡主,景郡王與二皇子謀逆,有人正朝我們王府來,府裡可能也有他們的人,您現在和我一塊兒走。”

小冬緊緊盯著她:“我父親呢?”

“王爺同皇上在一起。”

大概是看出小冬並不信任他,那人深吸了口氣,“府裡有密道可以藏身,得趕快。”

胡氏反問:“我從來沒聽說過。”

“我說了,是密道。”

安王為什麼這麼信任這個人?他來安王府的時間並不長。

眼前那人忽然看著小冬,眼睛眯起來。

小冬側過頭,秦烈從屏風後頭站了出來,他的身形太過有威脅力——不過在這樣的時候,就算他的樣貌與常人一樣,屋裡也沒有任何人會輕鬆得起來。

不過胡氏馬上認出他來:“秦公子?你怎麼在這兒?”

秦烈點了一下頭,替小冬做了決定:“我們跟他走。”

如果是換個時候秦烈被胡氏發現,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這種情景之下,小冬卻忽然想到這個。

胡氏說不定會把秦烈大卸八塊。

那個姓張的少年點了一下頭,轉身朝外走。

可是他沒出玉芳閣的大門,在夾道處便轉了個方向,反而朝後走。

後面只是幾間空房,收著一些平日用不著的東西。屋裡頭積了厚厚的灰塵,靠牆的地方碼著許多口大箱子。

“過來幫忙。”

小冬開始相信了。

若不是安王的心腹之人,怎麼會知道連小冬都不知道的府中密道?

他們把上頭的幾口箱子搬開,那少年數著數打開一隻箱子的箱蓋,伸手進去在箱底摸索了半天,用力一按。

屋裡並沒有什麼變化,沒有移開的地磚,也沒有轉動的牆面。

“好,箱子再搬回去。”

他們又回到小冬房裡,屋裡一切和先前一樣,只是床榻向前移了一尺,露出一個入口來。

那個少年先跳了進去,秦烈接著跟進,在下頭低低喊了一聲:“我接著你們。”

小冬咬咬牙,眼一閉也跳了下去,秦烈將她攔腰抱住,可是胡氏卻沒有跟著跳下來,小冬抬頭向上看,胡氏也正好朝下望。

“秦公子”

秦烈應了一聲。

胡氏緊緊抿了下嘴唇,“保護郡主。”

她沒有一起下來,轉身走了。

小冬聽著她的腳步聲越行越遠,頭頂那個空洞仿佛越來越高,越來越遠,她喊了一聲:“胡媽媽”

秦烈連忙捂住了她的口,軋軋聲響起,頭頂上方的床榻移了回來,最後一線光亮也消失了,他們陷入一團黑暗之中。

“走”

小冬幾乎被秦烈夾著,前面那個少年從牆上摘下一枚有著淡淡寶光的珠子照亮,一路向前走。

這地道不知建於何年,又是何人所建,裡面並不特別狹窄逼仄。小冬的眼淚止不住的向下淌,流過秦烈的手臂。

“外面的人不會尋到這密道嗎?”

“放心吧,就算他們找到找到機關,第二天打開的也不是這個入口。”

胡氏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走?

是怕她腿腳不便跟不上,拖累他們嗎?

“密道還有旁的出口?”

“有,但現在出去未必安全。”

不知走了多元,在黑暗中,時間和距離似乎都被無限拉長了。

“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秦烈手臂緊了一下,並沒有鬆開,“地不平”

這密道並不是一條直路,小冬感覺到他們在黑暗中轉了好幾個彎,她已經完全沒有了方向感。

“好了,在這兒歇一下吧。”

他將那顆珠子放下,小冬從秦烈懷裡掙扎下地,擦了下臉,借著珠子的那點微光看清他們現在站的地方。

四周都是石砌的,方方正正,還擺著桌椅和床榻。桌上還有油燈,裡面的燈油居然還沒有乾涸。

秦烈從身上摸出了火石等物,擦了幾下,將油燈點了起來。

“王爺吩咐郡主再次躲藏,此地甚為隱秘,應是萬無一失。”

秦烈向他拱了拱手,“不知兄台如何稱呼?看你對這密道如此熟悉,想來……”

少年卻說:“秦公子不必客氣,在下張子千,這密道在下也是頭一回進來。”

那他如此諳熟?

“在下記性甚好,王爺說過一次,我便能牢牢記住。”他轉過頭來,“郡主可還好?先歇一歇吧?”

小冬胡亂點了下頭,秦烈扶了她一把,讓她在榻邊坐了下來。

她的頭髮剛才揉亂了,散下來披在肩膀上。小冬定了定神,咬著發繩,用手指梳了幾下,將頭髮重新紮成辮子。

她的心還在怦怦直跳,只想著安王府是不是已經進來叛兵,胡氏又怎麼樣了,安王他平安嗎?

想到最後看見胡氏的那一眼,小冬只覺得胸口有什麼在用力撕扯,疼的她喘不過氣來。

“今日之事,多虧張兄弟你趕來報訊相救,只是不知咱們要在這兒待多久?”

張子千微一沉吟,“在下其實也所知不多。其實他們謀逆之事皇上與王爺早先也有防備籌畫,只是不知哪裡出了差錯,先前得到確實消息是他們會在皇上避暑出行時動手,眼下卻提前發動了。但無論如何,朝廷都是有所準備的,那些逆賊必不能得逞。”

是的,安王是早有防備的。

景郡王……景郡王竟然也謀逆?

那個人在宗室中名聲甚好,雖然十分風流,景郡王府裡光裝女人就被塞得滿滿當當,但是為人好客,很有風度,據說也很有才學。

怪不得景郡王妃要那樣匆忙的打發趙芷出嫁,還找了一個那樣的婆家給她,似乎一點都不念母女之情讓她遠離京城。

她是逼不得已。景郡王所謀劃的事,她做妻子的,應該也知道幾分。如果景郡王能事成,那自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如果事敗,覆巢之下無完卵,她自己和其他兒女多半無法倖免,或許遠離了京城的趙芷能躲過一劫。

可憐天下父母心。

“小冬妹妹,你若累了,就先靠一會兒養養神。”

小冬搖搖頭“我不累。”

三人都不說話,四下裡靜得讓人心悸,在地面上的時候,就算再靜,也還有風聲,樹葉聲,其他的細碎的聲響總有一些。可是地底卻是一片死寂,半點動靜都聽不到。

就像……就像被埋在地底一樣。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41 PM

第四十五章 光亮

“小冬,小冬妹妹,醒醒,別睡。”

是在喊她嗎?

冷,又黑又冷……

“別睡,快醒醒。”

小冬覺得頭沉沉的疼,她這是在什麼地方?

“小冬妹妹”

小冬的眼終於睜開了。

她想起來了,叛變,密道

然後她發現自己是靠在秦烈身上的。

“冷不冷”

小冬的知覺都快麻木了,腦子也轉得特別慢。

她怎麼就睡著了?

“我們……現在走嗎?”

秦烈低聲說:“我們剛才去把兩處出口都探了一下,一處無法從裡頭打開,另一處出口還在府中,現在還不能夠出去。你渴不渴?”

秦烈不知從哪兒端了碗水來,小冬接過來,碗沾到嘴邊,她停下來:“你呢?你喝了嗎?”

“喝了。”秦烈還在懷裡掏了掏,摸出兩個硬餅來,“喏,只有這個,你要是哦了,就先填填肚子。”

小冬喝了半碗水,並不覺得餓:“我睡了多久”

“過了一夜了,不過外頭天還沒亮。”

“外頭怎麼樣?”

“只聽著一片喊殺聲。”

“府裡頭呢?”

秦烈搖搖頭:“我們來的那處也打不開。”

張子千悄沒聲息地走近,坐在一旁。

小冬覺得身上冷一陣熱一陣,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她可不能生病。這種時候屋漏偏遇連陰雨,那可不光要送自己得命,還會連累身邊的這兩個人。

小冬打起精神和秦烈說話:“表哥,你的鋪子和夥計們……”

秦烈倒也豁達:“他們走南闖北,個個都有一套保命的辦法。鋪子倘若敲了砸了燒了倒沒什麼,錢財可以再賺回來,人沒事就成。”

張子千附和了一句:“秦兄說的是。聽秦兄的口音,不像京城本地人?”

秦烈的官話已經說的十分熟練,一般人著實聽不出來他不是京城人氏。

“是,我是遂州人。”

張子千點頭說:“不錯,你說好幾個字的時候,鼻音重,京城這兒鼻音輕。”

這人耳朵真尖。

“張兄弟是本地人?”

“不是。”他說:“我是宛州人。”

可是他的官話說的真好,字正腔圓,聽著分外悅耳,簡直……像是專門練過發聲說話一般。

“張兄弟家中有多少人口?怎麼孤身一個來了王府呢?”

靜了一下,張子千慢慢說:“我家中只有我一個。”

小冬和秦烈一起愣住,秦烈忙向他陪罪。

“我家中不幸,又不是秦兄得錯”

秦烈也說:“張兄弟心胸豁達,其實,我家中也只有我和我娘兩個人。雖然別的親人還有,可是卻和仇人一樣。”

他以前都不肯提,小冬也一直不知道。

卻不想他現在說了出來。

張子千安慰他一句:“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秦烈點了下頭:“正是。”他低頭對小冬說:“小冬妹妹若想聽,我和你說說那些事兒。”

秦烈是怕她胡思亂想吧?

小冬輕輕嗯了一聲:“若是不開心,便不要說了,忘了就是,人活著總是要朝前看的。”

“嗯。”秦烈點個頭:“反正早晚你也會知道的,現下無事,我便說說,你且聽著吧。張兄弟要是不嫌我聒噪,也就權做解悶,別笑話就成。”

“我爹姓林,是遂州梁河郡的世家子弟,他為人端方,也很有才學,只是自幼多病,身體孱弱。我娘是燹夷人,族中女子如珍似寶,從來不與族外人通婚。可是我娘心裡就看中了我爹,非得要嫁他。按族規過了針山走了火路,和族裡斷絕了關係,才嫁了我爹。”

秦烈說起來,話裡隱隱帶著驕傲的意味,小冬雖然不知道那個針山和火路是什麼,可是聽著就覺得身上發寒,不知道秦烈的娘怎麼咬牙撐下來的。

說起來,姚錦鳳的娘也不是中原女子,她和姚錦鳳的爹的那段婚姻,也不太如意。

“林家的人不願意我娘入門,只因為我爹一意堅持才成了親。可是我娘性子直脾氣硬,一來二去,我娘雖然委屈,可是只要我爹對她好,她也覺得甘之如飴。我娘有了身孕,偏偏受了林家人的氣,吃了暗虧,沒能保住。隔了兩年又懷上,我爹極是高興,可是那年秋天他就大病一場,撒手人寰。林家老太太翻臉無情,將我娘趕出門外。”

這可是逼人走絕路啊。她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又沒娘家能回,這麼趕出來讓她怎麼活?就算不喜歡媳婦,媳婦肚子裡的孫子總是親得吧?這林家老太太是怎麼想得?

小冬記起安王說秦烈是在一個破草棚裡出生的,天還下著大雨。

“所以我娘雖然也有爹娘,卻是活著不見面,死也不許她來上墳的。林家呢,就更不用說了,我娘被趕出來之後,他們家人還下了幾次黑手,不過我們母子命大,沒讓他們害死。”

這其中一定還有別的原因。要不然縱使不是親人,也不會弄得像有血海深仇一樣。

秦烈說:“讓張兄弟見笑了。”

張子千搖了搖頭:“秦兄何出此言,其實我……”

他一個家人沒有,也是個不幸的人。

秦烈轉了話題,說起他跑商路的事情來,總之是沒讓小冬閒下心去擔憂害怕。張子千也是個聰明人,和他一搭一和說的很是熱鬧。

“對了,秦兄在京城有鋪子?不知字型大小叫什麼?”

“開了兩家,其實也可算做一家。前門進去是四海聚寶,後門進去就是美味居。”

啊。

小冬和張子千一起吃驚。

“四海聚寶是你開的?”

“美味居也是秦兄產業?”

“小打小鬧罷了。”

四海聚寶也算小打小鬧?那什麼才算是大手筆?美味居她沒去過,可聽說過。四海聚寶更是如雷貫耳。

秦烈和張子千兩個人輪流說話,一直到小冬再次困倦得支持不住沉沉睡去。

他們在地底下一共待了多久,小冬到後來一直沒弄清楚。據權威說法,連頭帶尾只能說是兩天兩夜,要是掐頭去尾只能說是兩天一夜。但是小冬覺得,起碼四五天,說不定還要長。

不知道又是第幾回醒來,她發現自己被秦烈背著走,張子千在前引路,兩個人地腳步聲急促而淩亂。

“有人……找來了嗎?”

秦烈只對她說:“別怕,沒事兒得。”

他們忽然停了下來,張子千說了句什麼,又短又快沒有聽清。頭頂忽然豁拉一聲敞開口子,光亮像水銀般傾瀉下來,刺得小冬一瞬間幾乎目盲,什麼也看不見。

上頭的人一聲歡呼:“在這兒了。”

又有人亂紛紛地說:“快,快,郡主可安好?”

後說話的這人聲音有些耳熟,正是總在安王身邊的那名貼身護衛的聲音。小冬全身一松,心裡只念叨著,過去了,總算過去了。

然後她又莫名其妙的想,這密道可以不可再,這一回暴露了,下一回可用不得了。

呸呸,烏鴉嘴,難道她還盼著有下回?

永遠不要再有才好。

小冬被托了上來,腳踩著實地,深深吸了口氣。

地底下總是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那不是生理因素,純粹是心理上的。空氣裡彌漫著一股焦糊氣味兒,不知道什麼被燒了。

那股氣味兒長長久久的留在小冬的記憶中,就如同在地底那些黑暗時光的記憶一樣。

天黑後安王會府了。

安王兩眼中都是血絲,形容憔悴。

小冬親手端茶奉給他:“父親用過飯了麼?我讓人做了些清淡易克化的吃食。父親用了飯快些梳洗休息吧。”

安王似是極為疲倦,微微點頭,垂下眼瞼靠在那兒不動。

小冬試著喊了聲:“父親?”

安王抬起頭來:“你沒事麼?”

“女兒沒事。”小冬輕聲說。

府中的情形小冬低聲說了出來,管家福海重傷,護衛死傷大半,府中諸人被催逼,得到的消息卻是胡氏帶著郡主從側門逃了……

她明明躲藏了起來,胡氏帶的郡主是拿個?她們又能逃到哪兒去?

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還有,明夫人……她不知下落了。”

明夫人美貌動人,在這樣的一場動亂中,她的遭遇小冬想都不敢想。

雖然不喜歡她,可小冬從來沒想過她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父親,城中的情形如何?”

“叛軍已經肅清……二皇子逃到西內苑被圍住,便自殺了。”

“景郡王呢?”

“他舉火自焚了。”

第二天小冬卻得了好消息,胡氏沒有死,她回來了。

“真是皇天保佑,我們逃出去不遠便遇上了羅校尉帶的人馬,他認得我,又放出消息說安王郡主已經由他們救著了,護著我們一路退走,打殺了不少叛逆賊子——”

胡氏頭髮散亂,身旁跟著的那個小姑娘還裹著小冬最華麗的一件宮裝,已經髒得不成樣子了,臉上也抹得泥猴一般,又是泥又是灰又是淚混成一片,哭得泣不成聲。小冬看了好幾眼才認出她是紅荊。

“我身形最矮,當時紅芙姐姐她們都要和我爭著這件衣裳穿,結果只有我能穿下。”

所以就由胡氏拉著她逃跑去吸引人注意力。

她平時默不作聲,靜靜的做事,經常讓人注意不著她的存在。

可是這一回她卻一下子把所有人地注意都拉到自己身上。

小冬緊緊抓著胡氏的手,胡氏自己狼狽疲倦到不行,卻還一個勁兒安慰小冬:“郡主別怕,這不是沒事兒了麼?王爺也好好的,咱們也都好好的,不用怕。”

“媽媽,你以後別再拋下我……”

胡氏一怔,隨即淚盈於睫,摟著小冬說:“好,好,不拋下,再不拋下你了”



第四十六章 高塔

許多人牽涉進這一次動亂之中,皇室元氣大傷,有人升遷有人死於亂中。

小冬再見到聖慈太后,只覺得恍如隔世。

她盈盈拜了下去,卻只說了太后兩個字,就哽住了喉嚨。

聖慈太后朝她招手:“來,過來。”

小冬依言起身,坐到聖慈太后身邊去。

“你沒事兒吧?”

小冬搖搖頭:“我好好兒的,太后娘娘呢?”

“哀家經歷了那麼多事了,不會被這些小小風浪嚇住得。”太后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怎麼瘦了這麼多?”

小冬笑著說:“苗條才好看呢。”

“胡說,小姑娘家瘦成竹竿了還好看什麼?”聖慈太后說:“哀家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生得圓乎乎得呢。”

小冬睜大了眼:“太后娘娘騙人的吧。”

“不騙你。”太后微笑著說:“我沒進宮之前,也是父親母親嬌養著的,上頭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數我最小,那時候我又愛吃零嘴兒,整天抱著點心盒子不撒手。”

“真的?”

“嗯。後來進了宮之後才瘦下來的——先帝喜歡苗條女子,那時候後宮女子都少食少喝,又把腰身緊束。我倒沒想瘦,可是偏就瘦下來了。”

從父母膝下的寶貝,一下子變成了後宮如草芥般的女子,一定吃了很多苦頭,所以才瘦的。

“我陪太后娘娘去佛堂吧。”

“不去佛堂,難得今天天氣好,去御花園走走吧。”

小冬扶著聖慈太后,穿過長春宮的西側門,經過一段夾道,就進了御花園。

天氣晴好,風吹在臉上暖洋洋的,小冬特意掐了一朵花替聖慈太后插在鬢邊,旁邊的宮人紛紛湊趣說好看,采姑笑盈盈地說:“這花也好,可是也得人好,戴別人頭上,那就不襯,戴在太后娘娘頭上,這花兒也一下子尊貴起來了。”

聖慈太后笑著說:“胡說八道,我都什麼歲數了還戴花兒呢,幸好這是沒外人,不然還不讓人笑話。”

“人家七十老太太過壽還戴紅牡丹呢。”

小冬說:“就是就是,我和太后娘娘這麼一站啊,旁人恐怕以為我們這是姐妹兩呢。”

聖慈太后笑著打了她一下,從采姑端得鮮花裡挑了一朵紅豔豔的,給小冬簪在頭上。

沒有鏡子,小冬扶了扶花,轉頭問:“好看麼?”

采姑領著一幫宮人齊聲贊道:“太好看了。”

小冬和聖慈太后笑作一團。

宮人們也都往頭上戴花,這個紅,那個粉,看上去好不熱鬧喜氣,連采姑這麼素來穩重的,都簪了一朵在鬢邊。

“咦,有人放風箏。”

聖慈太后也抬起頭看,果然天上有兩個風箏,一個燕子,一個老鷹。

“不知道哪宮的妃子在玩。”

“咱們宮裡其實也收著兩個呢。”采姑說:“趁著天好,讓她們拿出來放一放。”

聖慈太后點頭:“也好。”

便有宮人去取了風箏,放了起來。結果連放了兩回都不起,還是叫了一個小宦官來才把風箏放上天。

采姑笑著說:“瞧你們一個兩個笨的,把線給我。”

她結果手來,扯了扯線,也沒見有什麼與眾不同的花樣,那風箏果然飛得更高更穩了。

采姑把線軸遞給小冬:“來,郡主放一會兒。”

那是一隻紮得極好的金魚,大翅子呼啦啦的響,小冬沒心理準備,只覺得線軸沉重,差點握不住。

聖慈太后笑她:“你可站穩了,別讓風箏把你帶上去了。”

“才不會呢。”

小冬放了一會兒,仰得脖子都酸了,不服不行,只好把線軸交出去,扶著聖慈太后在亭子裡坐下。還沒喝上一口茶,就聽著有笑語歡聲遠遠從花園另一邊來了。

聖慈太后笑笑:“有人來湊熱鬧了,都是那個風箏引來的。”

明明是聖慈太后引來的。

出來散個步也不能安生,也難怪聖慈太后總是不出戶。

來的人裡小冬熟識一個宋婕妤,其他幾個美人都不大認識。

宋婕妤她們一副偶遇的驚喜表情,上來給太后見禮。

小冬又給宋婕妤見禮,慌得她連忙攔住:“郡主可別多禮了。再說今天是出來玩兒的,幹嘛弄得這麼拘束,沒得生分了。”

小冬微微一笑,不接她的話。

宋婕妤特意來偶遇太后,可不是為了和她套近乎來的。

說起來宋婕妤相貌既美,又玲瓏圓滑,可惜六公主學不像她娘,不然肯定比現在要討人喜歡得多。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44 PM

第四十七章 家宴

秦烈再見到小冬時,都已經快要過年了。

他有一陣子沒再過來,再回來時,卻是風塵僕僕。

“你去了葉安?”

小冬驚訝之極:“看見我哥哥了嗎?”

“見著了,他好著呢。”秦烈笑呵呵的,把一直揣在懷裡的信掏了出來。

胡氏緊緊盯著兩人,生怕他們有一點兒不軌的舉止。

秦烈咳嗽一聲,沒敢再像剛才笑得那麼肆意將信交給小冬。

小冬幾乎是將信搶了過來。

信當然是趙呂寫的,說因為大雪得緣故,路不好走,郵驛也慢他的上一封信大概還在路上,絕沒有秦烈專門捎回去的這一封來得快捷。趙呂說自己身體很好,小冬做給他的靴子,棉襪,還有那式樣奇怪的保暖內衣都派上了大用場。

那保暖內衣是小冬按著現代的樣式做的,雖然不可能那麼有彈性,但是總比敞襟系帶的又或是罩頭寬身的那些要貼身保暖得多了。

他信裡寫著:“那風像刀子一樣,嗖嗖只往人臉上手上割,往衣領袖筒裡鑽。每個人都把自己所有能穿的東西都穿在身上。前天有位姓蘇的副將,出去巡視回來,身上的鐵甲凍住了脫不下來。他們都羨慕我,可惜他們家中沒有貼身巧手的妹子呀。眼饞也是白眼饞。”

小冬笑出聲來,捧著信再往下看。

“西北是很苦,可是我學到了許多在京城一輩子也學不到的東西,剛來時常有人在背後取笑我是小白臉,現在我的臉也不白啦,再過些日子,大概也就和他們一樣的粗糙起來,你送我的蛤蜊油和羊脂油我也擦了,下次再讓人多捎一些來。我現在只擔心我回去了之後,妹妹或許認不出我來……”

小冬又是高興,又是心酸,背過身去抹了下臉。

她瘦了,越來越像個大姑娘。因為不是見外客,所以只傳著件半舊的水紅織花對襟的小襖,下身是胡服式的裙褲,額頭上系著一條細細的絞絲錦毛抹額,襯著一張小臉兒粉嫩嫩的,有如花瓣兒一般。

“秦哥哥一路辛苦了。”小冬站起身來,正正經經和他道了個謝:“哥哥的信一直不到,我這些天正揪心呢。這麼冷的天,難為你還走這一趟……”

“也不是特意去探他的,只是販貨經過那一帶,往他那兒繞了一圈兒。”

“哥哥怎麼樣?瘦了嗎?吃的好不好?天氣真那麼冷麼?”

“可不是麼,今年尤其冷的很。”秦烈說:“瘦倒沒有瘦多少,可是結實了,也精神了,穿上盔甲還真像那麼回事兒。當然不能像在王府似的享福,我記得他以前寫一回字就要洗兩三回的手,就算冬天也是隔日就沐浴一回的。現在熱水可不是隨便就得了,他說最長的一回十二天沒洗成頭,癢得不行。他告了半日的假,我們一起騎馬,說話,可惜軍中有法度,不能陪他喝一回酒。”

小冬忙說:“不喝的好,犯了軍法不是玩的。”

就算他是世子,也不能帶著頭得違反軍紀,那豈不讓人為難麼。

“他還有東西讓我給你捎來。”

小冬精神一振:“什麼東西?”

“他在軍中也沒得什麼東西,是個小玩意兒。”

秦烈取下腰間革囊,從裡面掏出半個巴掌大的小猴兒來:“喏,牛骨頭的,你哥自己雕的。”

那小猴兒雕的很是用心,五官靈動,表情討喜,尾巴翹著,尾梢兒還打了個小卷兒。小冬先給逗樂了。

捧著這個,她能想像趙呂是怎麼在簡陋的屋子裡,對著燈一點一點雕刻這塊牛骨的。窗子外面大風呼嘯,周圍沒有他熟悉的朋友親人,一切的一切都那麼陌生——

趙呂一定很想念京城,想念安王府,想念他的父親和妹妹……

比小冬想念他還要多得多。

小冬眼睛又覺得酸熱,借著端茶遮過去:“哥哥還有信給父親吧?”

“有,王爺可在家?”

“在的,父親前兩日偶感風寒,所以在家休養了兩日。”

秦烈一拍頭:“哎喲,不要緊吧?”

“不打緊,太醫開了藥,說吃不吃都行,父親也就沒吃。你這會兒過去麼?”

“行,那就過去吧。”

胡氏那目光像錐子似的,一刻也不松,刺得秦烈渾身不自在。

“我和你一同去。”

秦烈當然求之不得:“好,你穿暖些,這馬上要過年了,你可別再淘氣吃藥。”

小冬一笑:“你還當我是三歲孩子啊?”

她披了件斗篷,又拿上手爐,和秦烈一起出了門。胡氏囑咐紅芙和紅荊跟緊點兒,自己猶豫了一下,便沒有一起跟過去。

秦烈朝後看一眼,壓低聲音問:“後來胡媽媽可訓斥你了?”

“嗯,也沒怎麼訓。”小冬忍著笑:“就是看著我不讓出門。”

秦烈有些懷疑,看胡氏剛才防他如防賊一樣的架勢,就知道小冬肯定輕鬆不了。

“嗯,不出門便不出門吧,在家裡也清靜。你要是有什麼想吃想玩想要的東西,就打發人給我送信,我還住在原來那地方。”

小冬看他一眼:“我還沒找你算帳。你為什麼早不說你開的鋪面就是四海聚寶啊?”

秦烈一笑:“你也沒有問過我啊。”

這倒是,小冬是沒問過他開的鋪子叫什麼。她總覺得大概是像東市那些各地商棧開的鋪子一般,賣些土產乾貨藥材什麼的,先入為主,可沒想到要再多問一句。

“那我哥哥和父親知道麼?”

“王爺自然是知道的,世子只順口問過一回,後來被人一打岔——我想他也不知道呢。”

小冬心裡覺得平衡了一點,好歹還有人和自己作伴呢,自己總不是最後知後覺的那個就行。

說話間到了書房門口,有人進去稟報過,小冬和秦烈一前一後進了門。

書房裡暖洋洋的,案頭的水仙花已經開了兩朵,一屋子都那股澄淨淨的香。

“父親,”小冬笑吟吟地行過禮,又招呼屋裡另一個人:“張先生好。”

張子千規規矩矩的一揖手:“郡主好。”

曾經共患難過,小冬心裡覺得他倒不算外人了。看來他和安王倒是很對脾氣,窗子下頭還有半盤棋。

小冬湊過去看一眼,白字雖然落了下風,可是也並非一敗塗地的頹勢。

“郡主也喜歡下棋?”

小冬搖頭:“我不成,你要讓我拿這個打彈子玩還差不多。”

會下棋的人胸中自有一番丘壑。

有人天生就由耐性,有棋性。小冬這兩樣都沒有,就算再背多少棋譜也是白搭。

秦烈將趙呂的信拿出來給了安王,小冬看安王神色輕鬆,大概趙呂彙報的情況讓安王很滿意放心。

“你一路辛苦了。幾時回京的?”

“昨天下響就回來了——聽說王爺身體不適?”

“已經好了。今天中午留下陪我用飯吧,咱們好好說說話。”

秦烈笑著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要擾王爺的酒了。”

“正好,有人送了我幾壇好酒。”

外頭有人來報:“王爺,沈公子來了。”

沈靜現在身上已經有差事,在翰林院的修文館做了名編修。他才華出眾,人品俊雅,皇帝很是喜歡他,三五不時召他進宮,算得上新進小紅人一枚了。

因是休沐,沈靜穿著一身寶藍色便服來了,因為天冷,袖口紮著,頭上戴著頂軟帽,看起來一點兒不像做官兒得,仍是一副書生少年的模樣。

他向安王行過禮,小冬笑著說:“表格怎麼不穿你的官服來?”

沈靜笑著說:“這些日子天天穿那個,人都拘住了,想說笑的時候,一掃身上的服色,未免就掃了興,好不容易今天偷閒,好好鬆快鬆快。”

小冬捧著茶遮住了臉上的笑,沈靜現在那官服可一點兒都不威風,綠瑩瑩的,正是京城人俗稱的小蛤蟆綠,一個個穿著像枯瘦乾癟的蔥葉子似的。小冬原想著沈靜要穿那一身兒來,可得好好兒取笑一回。

沈靜說:“若是表妹想看,那下回我就穿著來。”

秦烈在一邊咳嗽一聲,小冬轉頭看他時,他卻若無其事的打量起牆上的字畫來。

中午擺了一桌家宴,小冬也敬陪末座。安王不好杯中物,只飲了一杯,沈靜酒量與他的才學相比堪稱淺薄,只喝了三盅,臉就像上了胭脂一般。小冬夾起些筍絲,心裡琢磨著,怪不得沈三公子名動京城,撇開才學不說,這賣相委實是太好了。他將來得找個什麼樣的老婆才襯得起啊?

張子千看著文文氣氣得,想不到卻有好酒量,和秦烈正是旗鼓相當。兩個人不用小盅,換了酒盞,你一杯來我一盞,喝得叫一個熱乎。而且論起酒經來也頭頭是道,秦烈走南闖北,可以算是見多識廣。張子千一副書生模樣,對酒道卻也精通。

小冬怎麼瞅他都覺得眼熟,總覺得以前一定在哪兒見過這人。

小冬喝的是果子露,裡頭少少的摻了一點酒,屋裡熱,臉上不覺也浮上兩抹紅,推開被子說:“我吩咐人預備了一道湯,也該好了,我去瞧瞧。”

沈靜笑著說:“表妹越發能幹了,這湯我回頭一定要嘗。”

秦烈正喝著酒,聞言又咳嗽了一聲。張子千說他:“秦兄慢些喝。”

秦烈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



第四十八章 冬日

小冬親手將湯捧來,揭開蓋,秦烈深吸口氣:“好香。”

小冬先盛了湯奉給安王,又依次給張子千,泰烈,沈靜都舀了一碗。

“這是小冬妹妹親手做的?”沈靜問:“那我可得多喝一碗。”

“嗯,材料是旁人切的,我也就看著火,別的什麼也沒做。”

安王嘗了一口,問:“裡頭放了櫻桃?”

小冬點頭笑著說:“是,父親舌頭可真靈。”

沈靜微凝惑:“這時節還有櫻桃?”

小冬解釋說:“不是鮮櫻桃,是趁新鮮時醃漬的,盛在罎子裡頭,平時當零嘴兒吃,廚房還拿來做點心,我試著拿來煮湯了。都些天我還拿桃於純肉呢,可惜不怎麼好吃。”

“怪不得一股清香,回味也泛甘呢。”

小冬看他們都喝了,自己也坐下來嘗湯。

嗯,一點都不膩。安王平時食素更多,不愛葷膩,這湯應該還合口吧?

安王站起身來:“你們饅慢吃,我先失陪了。”

小冬連忙起身過去:“父親,我陪您回去。”

沈靜他們三人站起來相送,安王擺了擺手:“坐吧,別辜負了今天這好酒。”

小冬接過斗篷給安王披上,自己也穿上一件拼八錦的氅衣。出了門,安王說:“走一走吧,消消食。”

“也好。那咱們去梅林轉一轉?梅花兒都開了。”

冷風吹來,小冬摸了模臉,覺得微摧燙熱。

“今天真是高興,一直沒收著哥哥的信,父親也懸著心吧?”

“嗯,給你信上前寫什麼了?”

“寫天氣很冷,鐵甲都凍住了。”小冬穿的這麼暖和還覺得冬天難熬,真不知趙呂在那裡怎麼受罪的:“對了,哥哥還給我用骨頭刻了一個小猴兒,說是補今年的生辰禮物。往年他送我那麼些好東西,可我覺得今年這件最特別。”

池搪裡都結了冰,離得遠遠的,已經能聞著梅花清幽的香氣,風吹來時只覺得那香氣清透幽寒,沁人心脾。再朝前走,轉過假山,便看到一樹老梅花,枝幹虯勁,花朵雅致。

小冬擷下一朵來嗅嗅,笑著別在襟口的扣子上。

“下回做衣裳,就讓她們給我做梅花扣的。好看麼?”

安王笑著贊:“好看。”

小冬扶著安王再向前走,輕聲問:“父親,那張子千……”

“晤?”

“我……以前是不是在別處見過他?總覺得有幾分熟悉。”

安王眉梢微挑:“你見過?”

小冬本來有幾分疑惑,現在卻可以肯定的點頭:“一定見過,只是……想不起來。”

安王撣了一下她的鼻子尖:“想不起來就慢慢想吧。”

嘻,這是做人老爹的態度麼?太不負責任了!

不過既然安王能那樣信任他,想必不是外人……嗯,看他的年紀,說是安王的私生子也有可能啊。

“還記得前年冬天,咱們一起賞梅,畫畫,作詩,還召了秦女來唱曲,她唱的落梅真好聽呀。”小冬搖搖頭:“可惜她師妹遜色多了。

嗯,我記得那會兒哥哥摘了梅花煮酒呢,還有……還有趙芷,那天趙芷也來了。”

小冬頓了一下,接著說:“現在哥哥肯定沒這閒情啦,真不知他回來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兒。是象威風的大將軍呢,還是采化外野人。”

“你這丫頭,就不盼著點兒好麼?走,到亭子上頭坐坐吧。”

“好。”

亭子建得高,從這裡能看見遠遠近近梅花,香氣愈發清遠飄渺。閉上眼,只覺得人陷在香風層雲裡頭。倘若不怕冷在這兒睡去,只怕夢也是香的。

“他們三個裡頭,你覺得哪個更親近?”

小冬微微一怔,安王拍拍她的手:“你哥哥不在,你要是問了,可以找他們說話,出門的話,也可以讓他們陪著。”

小冬忍住吐槽的衝動。

她還敢找他們說話?還出門?胡氏都恨不得拿鏈子把她拴起來。

“我不悶,要學的東西多著呢。”

安王笑了:“你今天煮的那道湯就不錯,可見是長進了。”

小冬想了想:“嗯,沈靜哥哥博學多才,脾氣也挺好,不過他已輕出仕了,可沒那麼多閒暇功夫……”就是好得不太真實,象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多過於象一個真人。而且他現在是住在族叔家中,小冬倒不是覺得他非得住在安王府不可,只是覺得……嗯,反正不是那麼親近。

“我和張子千沒說過幾句話,再說他是父親得用的人,我若找他陪我做些不當緊的消遣,未免大材小用。”

安王點點頭。

“秦烈……”小冬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形容這人才好。平時沉穩得象個老於世故的人,有時侯又童心未泯,做出些很有意思的事情來。比如送她的那只貓,還有其他好玩事兒:

“秦烈哥哥應該是個有本事的人,身世坎坷,赤手空拳的打出一片事業來。他一開始竟然不告訴我四海聚寶就是他開的買賣,父親你也不和我說。”

安王一攤手:“我還以為你早已經知道了。”

“父親你怎麼能這樣說。”小冬扯著他一通搖,把安王搖得連連告饒:“好了好了。我聽福海說,最近你往帳房去了?”

“嗯,我想看看咱們府裡頭沒天的吃喝花用,福管事就給我看看。

“能看懂麼?”

“能。”小冬扳著手指說:“內府送來的柴薪果品不算,父親有祿米,課咱們府還是要買柴買糧買菜的,外頭廚房一天少說要用十幾斤肉,菜蔬米糧更多。

父親廚房這邊廚房的賬我沒看,我的小廚房一天三頓飯食加宵夜加點心什麼的……花的錢也不少……”小冬微微低下頭:“平日光看書上說膏梁紈絝,卻想不到自己身上……”

這就是烏鴉落在豬身上,光瞅著別人黑了。

“怎麼,覺得自己奢侈揮霍了?”

小冬點點頭。

“那你算沒算過,你每年的俸銀夠不夠你花用的呢?”

小冬在心裡算了算:“嗯,衣裳這些不算進來的話,吃是吃不完的……”

“這不就結了?你這孩子老實膽小,揮霍奢侈這些事你也幹不出來。比起旁的府裡頭動不動吃什麼雀舌羹金絲膾,一頓拋擲幾十兩銀,你這只能算是窮丫頭了。”

小冬失笑:“雀舌羹又不好吃。”

“唔?”

小冬說:“我在太后娘娘那兒吃過,是旁人孝敬的,娘娘問我喜歡不喜歡,我覺得一點兒也不好吃,還不如哥哥有回帶我去東市,在街頭吃的噸肉羹呢,那個才二十文一碗,比雀舌羹好吃多了。”

父女倆說了一陣閒話,安王去歇午覺,小冬回書房去,那邊還沒散場。張子千的臉也紅了,沈靜則乾脆已經到一邊榻上去歪著了,身上蓋著張薄毯。

“咦?他怎麼……”

張子千笑著說:“剛才我們重溫了酒,他又陪了兩杯,就成這樣了。”

小冬探頭看看,見他睡很是安穩,也不擔心。

秦烈指了指一碟蒸糕:“小冬妹妹可飽了?倘若不飽就再吃點兒。這個蜜糕不錯。”

小冬捏了一塊,看到桌上散著的籤子紙閹,問道:“你們行令了?”

“行了,可惜你沒趕上。”

“做詩了沒有?”

“可別,我哪做得來。”泰烈擺擺手:“我輸了就喝酒,沈靜倒吟了一首七絕,子千也對了一聯。”

小冬笑著說:“幸好我不在,要不也出醜了。”

“你要輸了,就罰你給我們再做道菜來。”

她看看屋裡三個人,不覺又想起剛才安王問她的那話來。

好好兒的,為什麼問這個?

……難不成,安王想在這三個人裡……肯定不是。

安王是很開明,可是哪個開明的老爹也不會這麼做啊。

何況,沈靜好象已經定過親了。

前些天沈芳來時提過,沈靜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還帶了一些河東的茶葉,醃肉,凍糕,家釀酒什麼的來,小冬的回禮非常實用——四匹緞子正好裁過年的衣裳,四簍炭,剩下全是吃的東西。沈芳謝過她:“多謝多謝,你這可解了我的急了,臨到過年炭和菜又貴又不好買。連以前天天從門口過的貨郎都不來了,想買把紙都得跑老遠。”

小冬說:“今年家裡只有我父親兩個人,這個年肯定過得冷清,芳姐你們要是得空就過來,能小住更好,人多也熱鬧些。”

沈芳笑著說回去就和丈夫商量一下。

沈靜醉得回不去,秦烈喝得臉紅撲撲的,大步穩健地走了——他不走不成,胡氏就算沒有親至,她手下的精兵強將可不是吃乾飯的,把他盯的死死的。

小冬回去犯趙呂的信又看了一遍,手裡握著那個小猴兒,一時笑,一時又帳然出神。胡氏討過去看了看:“刻的可真好,世子真是到哪兒都不能忘了妹子。收在哪兒?”

“給我那個芙蓉盒子。”

胡氏把那個大紅刻芙蓉花的盒子拿了過來,小冬將猴兒小心翼翼放進去。

沒有幾日卻聽說一個消息。

說皇上有意給六公主指婚,已經有了人選了。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沈靜聽說是名單榜上的第一名候選人!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45 PM

第四十九章 落水

小冬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宋婕妤和六公主看上的好夫婿人選不是原來五公主的未婚夫麼?怎麼沈靜也……當然沈靜是出色,首先就是長的男女通殺老少通吃,其次,他的才華也是有目共睹——河東沈家也是世家名門。

小冬想起,很久之前她們都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六公主好象就對沈靜挺仰慕的……要是趙芷還在,一準兒會說:一朵鮮花要插在牛糞上了。

想到趙芷,小冬就忍不住歎氣,小冬打聽到的消息是章滿庭已經離開了京城,據說是回老家去了。趙芷應該是和他在一起。

當然了,牛糞不是指的沈靜。

可小冬也覺得,沈靜要是娶了六公主,這輩子就完了!先不說做了駙馬就等於仕途完蛋,就單以居家過日子來說,六公主那心性脾氣是能容人的麼?她若嫁了人,保證家裡連只母耗子都縣長相絕對安全,一回頭能嚇死一排人的。沈靜的下半生跟進了牢房有什麼反別啊?

不過……應該不可能吧。沈靜不是說已經定過親了麼?大夏朝的公主們雖然養尊處憂,但是和前朝不同,錢朝有公主想嫁人,太后就先把人家原配賜死了,然後公主下嫁。本朝可沒出過這種事兒。

小冬進宮去給太后請安時,忍不住打聽,“太后娘娘,六姐姐在議親了麼?”

“是啊,你也聽說了?”聖慈太后說:“你那位五姐姐病一時不能好,她妹妹卻不能總這麼拖著。皇上已經讓宗正司報上人選來了。”

“呃……聽說,沈家表哥也在上頭?”

太后搖頭:“誰說的,沒有的事。”

小懂杜口氣,又確認一次:“確實設有?”

“沒有。”聖慈太后說:“不過倒也有一個,你應該認識。”

“呃?”

她認識?

小冬知道的京城公子哥兒們,只有趙呂常來常往的的幾個,那也不算熟悉。

“羅將軍的二子,和你哥哥挺要好的。”

啊,羅渭。

這還真是很熟悉。

羅渭作為候選人倒是很合適的。首先門第好,羅家幾代都忠良名將,治家甚嚴,門風向來清白。羅渭是次子,上頭有哥哥支撐門楣,他能否領職當差就並不很重要了。而且就本身條件來說,五官端正,提筆能寫字上馬能擊敵,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很好很合適。

咳,但是小冬驚疑六公主能看得上羅渭麼,按現在仕女們正常的審美取向,好男子都是雪膚花貌形的一一也就是皮膚要白,儀容要美,還要能吟詩作畫風雅趣致,站出來如玉樹臨風。象安王,象沈靜,乃是其中翹楚。風氣如此,不那麼白的男子為了追趕時尚,就有了敷麵粉的風氣,一張臉塗的比小冬還白皙勻淨呢。當然,也有那塗的不好的,光臉白了,脖子還老黑,一說一笑簌簌掉渣,這多半是外地人來京城,想附庸風雅沒附到位的結果。

說到這個小冬得謝天謝地,安王是不塗粉的,趙呂和沈靜他們也是不塗的。

粗獷型男在這今時代沒有市場,粗眉大眼,小麥色皮膚,身材又健碩,雖然用現代眼光來看是挺好的,君不見古天樂走白麵斯文路線時就是不紅,一曬成鍋底立馬紅了。可是這一派在這時候時非主流的。象門板兄弟和秦烈,都是這一派的代表人物。

六公主的審美取向當然不是非主流的,所以她理所應當不會看上羅渭那樣兒的。

反正只要不看中自家表哥,其他人小冬就管不著了。

河東沈家這一代最拔尖的子弟就是沈靜,天資聰穎,少有才名,辛苦培養了這麼多年的好苗子,康莊大道才剛剛鋪開,哪能就讓他尚了公主從此成廢人啊。別說河東沈家不幹,小冬夜不願意啊。

“那個師傅教的可還好?”

“挺好的,吳師傅說我的基本功已經扎實了,就是精細活兒還是欠火候。”

聖慈太后看看她的手,囑咐說:“可別太費神,這活計傷眼,也累手。一天做那麼一會兒就成,其他時候還是鬆快鬆快。”

小冬笑著剝了個蜜桔,和聖慈太后分著吃。

確定沈靜沒哪,她就放下心來,回府之後發現家中才客。

沈芳早早來了,一直在等她回來。

“咦?芳姐姐?你要來怎麼也不先說一聲。”小冬進宮的日子並不算太固定,但是今日是固定要進宮請安的日子。

“我就是等你回來的。”沈芳也顧不上客套,“你可得了消息?

說六公主……”

啊,為這事兒來的。

小冬釋然,怪不得她特意跑來守著。這事兒關係重大,連小冬都擔憂,她自然也是。
“沒的事兒,太后娘娘說了沒有表哥,只是謠傳而已。”

沈芳雙手合什念了聲:“菩薩保佑謝天謝地。”又說,“雖然能尚公主是榮耀,可是三哥畢竟定過親了,再說……六公主那個脾氣。”

沈芳在宮中住過,要說對六公主的瞭解,也不次於小冬。

“我還在宮裡時,就親眼見過,六公主僅為了宮人收拾的時候,不小心勾破了她的一條雜朱素花織帛裙子,就把人打得半死……”

就算她不是公主,這種脾氣的兒媳婦誰家也不想要啊。

這真是活生生的皇帝女兒不愁嫁的反諷。

可是小勞覺得這時候的公主們,還有郡主們,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幸運的,起碼本朝的公主不必“和親”“和番”。

既然確定無事,沈芳急著告辭,小冬說:“啊,前天有人送了些風雞、臘腸什麼的來,讓人裝些你帶回去。”

沈芳說:“每回來都不空手走,你再這麼著我下回可不來了。”

“你不來呀,我就打上你家裡去。”

送走沈芳,小冬才把衣裳換下來,屋裡頭地龍燒得熱,連襖都穿不住。紅芙紅紅著眼從外頭進來,小冬差異:“你這是怎麼了?誰給你氣受了?”她馬上猜著:“是不是胡媽媽又訓你啦?”

紅芙強笑:“沒有的爭,迷了眼,我自己揉的。

這藉口實在太老套了,小冬壓根兒不信。等紅芙又出去了,她另叫了一人來問。

“不是胡媽媽訓的,”小丫鬟碧玉小聲說,“上午紅芙姐姐收了封信,好象是她家裡捎來的,說她娘去世了。”

小冬心裡一沉:“是麼……”

難怪了……等晚上瞅著沒人的空子,小冬問紅芙:“我記得你家是不是京城的?”

紅芙點頭說:“嗯,我家住羊集鎮,離京城七八十甲地呢。”

“我和胡媽媽還有福管事說說,讓人送你回去吧。”她還包了一個小包:“錢不多,是我的一點兒心意。回去住兩天再回來。”

紅芙張嘴想說話,可淚珠先滾了下來。

“可別哭了。你收拾收拾,明兒就走。”

紅芙抹了把臉,抽噎著點頭。

第二天小冬和福管事說了,果然派了人和車送紅芙走。胡氏也去送她,另添了一份銀錢,還才些衣裳什麼的,打了一個包袱。小冬繡了幾針活計,問:“胡媽媽,羊集那地方,很窮麼?”

“那兒啊,還算好的。以前那兒是個騾馬市,羊集的名兒就是這麼起的。那兒的人種地不多,有些就做些吃食什麼的小買賣,有些就打零活兒。紅芙家是孩子太多了,七八張嘴實在養不話,才賣了她的。

當時身價錢都沒要多少,只說能讓她吃上飽飯少挨打罵就成。”

小冬聽著覺得心裡發酸,針也插斜了。

胡氏看她一眼,也沒勸解,拉著她翻看鏽樣兒。過了午天陰了下來,眼看著要下雪,小冬去廚房站了站,看著他們蒸好了兩道點心,親手端了去給安王。走到一半路便遇著人,告訴她說,“王爺剛換衣裳出去了。”

“哦?”小冬看看天色,安王明明說下晌不出去的,難不成有什麼急事?

“去哪兒你知道嗎?”

“進宮了。”

小冬怔了一下,沒說什麼便先回去了,晚飯時安王也沒回來。梅花在小冬腳邊兒打轉,平時它這麼賣力的討好,小冬一定會把它抱起來。可是今天它都轉了不知多少圈兒了,小冬也沒理會。

小冬懸著心等著,聽人說王爺回府了,才放下心事。第二天一早安王倒是主動把她叫過去和她說:“六公主的婚事定了。”

“啊?”這麼快?

“嫁給誰啊?”

“羅渭。”

呃?

她還以為羅渭是最不可能人選……為什麼……“昨天六公主闖了禍,將七公主推得跌進湖裡。”

小冬忙問:“七公主沒事吧?”

這會兒的天氣,湖水都結了冰了。七公主一個半大孩子,掉進去只怕要喪命!

“不好說……”看安王的臉色,這其中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六公主是想私約沈靜……後來中間卻出了波折變故。”

怎麼沈靜也扯進去了?

“還有一樁事。”

還有什麼事,比沈靜和六公主扯到一起更嚴重的,聽安王的口氣,這件事才是重中之重。

“七公主……她不是位公主。”

什麼?小冬一時沒明白。

“是位皇子。”



第五十章 過年

怪事年年有——今年是特別多了點。

大變活人呐。

小冬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怎麼可能。無論皇子公主,生下來便有宗正司的人驗看記錄,而且那些奶娘,宮人,宦官,他們難道都是白吃乾飯的?雖然這位七不知是公主還是皇子的人小,穿著衣裳旁人看不出來,近身伺候的總得知道吧?

“所以昨天查了半日功夫,七公主她,”安王也說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查也查不出什麼來,都找不著頭,那會兒萬事都是聖德太后說了算,宮裡頭許多事情……他出生那時暴雨連連,接生的是掖庭的一個老宮人,孩子生下來只說是一位公主……”

瞞一時容易,能瞞這麼多年,可真是不易了。

小冬想到那個曾經向她討吃的,上元夜陪她一同經歷了刺客驚魂的小姑娘,把她頭上的楸楸髻和繡花裙替換成男童裝束,倒也意外的合適。

這孩子從來沒點兒嬌氣。

“那……以後怎麼說?”

皇帝認嗎?

應該會認吧,畢竟是自已骨肉。而且,以聖德太后和皇后的一貫手段來看,七公主如果不說成是公主,多半早無聲無息地死在宮中的某個角落。

“只說七公主從小體弱,高僧指點充女孩兒養,作女兒妝束,如今改回來就是了。”

咳……民間例也帶才此事,不過如今這麼說……也就是抹平下臉面,內裡怎麼回事兒,該知道的都知道。

“表哥也攪進了這件事裡?”

“沒有,沈靜可不是一般的機靈。六公主派宦官傳話,說的含糊,召他至甘露亭。沈靜發現來傳召的宦官不是平時常跑腿傳話的那個,問了兩句,那宦官不敢說奉聖命,有些支支吾吾的……”

“所以沈靜沒去?”

“去了。”安王似笑非笑:“三皇子正好也在西內苑,沈靜邀他同去的。”

這人真是不吃虧。

安王沒說他們當時見面的詳情,只說:“六公主當時羞憤,其實也未必是有心推撞了七公主……”他又頓一下,看來叫習慣了一時實在難改:“等他被從水中撈出來已經昏厥,更衣救治,就什麼都發現。”

“那,皇上很生氣嗎?”

安王搖了搖頭,忽然笑了:“不,皇上只是生六公主的氣,七……嚼,現在是五皇子了,其實有了五皇子,皇上是很高興的一一你也知道,皇上膝下單薄。”

對,那是太單薄了。皇帝原來就四個兒子,老大老四早死,二皇子自盡之後,算來算去皇帝跟前竟然只有三皇子一個兒子了。

但是肯定有人不高興。

話說皇后多麼艱難的把二皇子養得廢人一般,又半推半就的任他造反不成,最後成功自殺。終於拔了眼中釘,可還沒痛快幾天,又冒出一根肉中刺來。當然,七公主,啊不,是四皇子,他從小就被人說是傻子,而且比三皇子小著許多,論嫡論長論賢……反正論什麼他都排不上號,皇后對他應該不用象對二皇子那樣日防夜陸,俗話說打虎親兄弟,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孤寡一個,皇帝有安王這個能幹又忠心的弟弟幫村,可比自已一根光棍兒強。小冬越來進覺得自己老爹堪稱安賢王啊,一點不比戲裡的入賢王差,風儀又美,才學又佳,又能幹又忠心,這樣的還不叫賢王,那誰還算得上?

經過景郡王和二皇子一場叛亂,皇帝雖然表面上還是英明神武,可是親堂弟和親兒子串聯起來造他的反,他的面子裡子都很受傷。況且京城創傷未平,趙氏宗室也傷了元氣,這時候突然冒出一個兒子來一一就算這個兒子窮點傻,可皇帝也挺高興。

所以這一年過年,也不算冷清。三皇子前頭少了個位置,後面多了一席,皇帝一眼望去,自己莊稼地裡總算不是千頃地一棵苗了,一時高興,酒還多飲了。

滿殿裡人頌盛世太平歌皇上聖明,連皇后都強顏歡笑,唯獨六公主沉著一張臉,活象死了娘。

她還想哭啊?小冬覺得最該哭的是羅渭才對。

小冬轉開目光,打量五皇子。

那個孩子穿著一件紅緞襖,挺喜慶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不知是不是落水的後遺症。一張臉顯得粉妝玉琢,乖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殿上的人多半都在不動聲色的打量這個突然間由女變男的五皇子。

另一位小郡主趙蓯探頭過來小聲說:“小冬姐姐,你看六公主。”

小冬有些疑惑地轉過頭去者,六公主不光眼圈兒紅紅的,臉也紅了,一看就是喝多了酒的樣子。旁邊的宮人連忙半勸半拉簇擁著她走了。五公主瞧見小冬她們,遙遙朝這邊舉了下杯。

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小冬覺得自己一點兒也不喜歡京城——其實她是不喜歡皇宮。

雖然宮裡有對她很好的太后,可也有對她皮裡秋陽的皇后,意圖不明的明貴妃姐妹,刀切豆腐兩面光的宋婕妤,還有許多許多的女人,掖庭長長的巷書子晚上從那裡經過總能聽到不如何處傳來的哀怨的聲音,象水聲,象狂笑。

外頭又下起雪,飄飄灑灑,紛紛揚揚,重重宮閡在下雪的夜間靜默著,仿佛一起沉睡了。等煙火沖天而起的時候,夜空中瞬間綻放絢麗的煙花,金彩輝煌,氣象萬千。

眾人紛紛起身離座去看焰火,宮人也取了小冬的斗篷來給她披上。

小冬站在柱子旁邊不肯出去,上元夜的經歷留給她的陰影恐怕一生都消不掉了。

忽然袖子被拉扯了兩下,小冬轉頭去看,五皇子站在她身旁,仰著臉,輕輕喊了一聲:“姐姐。”

小冬幾疑自己是幻聽了。

“姐姐。”

不是幻聽,五皇子又喊了一句。

五皇子把一樣東西塞到小冬手裡,就跟著宮人走了。

小冬抬起手來看,那是個小小的金元寶,系著彩繩絲穗,很可愛,不過也是很尋常的東西。

小冬過年時總可以收大把的金銀錁子,元寶也有,魚兒也有,五穀也有,花兒也,累積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私房。

可這還是她頭一次從比自己小的人手裡得到這種東西。

她笑了笑,把那個小元寶系在襟和上,朝前走了兩步,扶著聖慈太后,一起朝外頭看。

外面一個碩大的焰火在空中爆了開來,金光紫光紅光如光雨般紛紛而落,將整個皇宮都映亮了。

聖慈太后畢竟有了年紀,放過焰火後便退了席,散了席小冬和安王一同出宮回府。許多輛馬車停在那裡,不約而同地讓他們先走。遠遠的不少人家在放鞭炮,聲音在夜中響成一片。

小冬掀簾子朝外看看,雪片越來越大,象鵝毛柳絮一般。

“不知哥哥現在在做什麼。”

安王沒有答話,小冬轉頭一看,安王大約是飲了酒,已經靠著半壁睡著了。

小冬將斗篷給安王蓋好,輕聲吩咐趕車人:“走的穩一些。”

胡氏帶著人拿著燈籠在門口迎她們,撐的傘上已經落了一層雪,可見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小冬握著她的手,好在並不算涼。

“天這樣給,媽媽不用特意出來迎我。”

府裡預備了熱水熱湯,紅芙替她摘下葬環梳順頭髮,小冬洗過臉,將乳脂塗在臉上手上,剛放了帳子睡下,就聽窗子上格格響了兩聲。

小冬起先以為是風聲。

可是風聲哪會如此規律,格格格又響了三聲。

難道梅花跑外頭去了?不不,這只懶貓哪兒暖和往哪兒鑽,一入冬誰也別想犯它從熏籠邊趕開。這麼冷的天氣又下雪,它才不會出去。

難道是秦烈?

這麼玲的天……”,小冬掀開帳子,屋裡燭光昏暗,窗子雖然上了閂,卻被人從外頭撥開了,秦烈果然雄開窗扇跳進屋來,帶進一身寒氣。

小冬忙放衣坐起,壓低聲音說:“你怎麼來了?”

秦烈笑笑,走到跟前來:“我想早些給你拜年。現在已經過了子時,算是新年頭一天了。”

小冬笑笑:“你這人……你在外頭站站,我好起來。”

這時京城的風俗,年初一時親朋好友會互相拜年問好,往往有人熬了一夜守歲,覺也不睡,一早就出門四處拜年應酬。可秦烈這也來得……太早了一點吧!

不過秦烈在京城沒有家,平時怎麼樣都無所謂,可是過年正是萬家團圓之時,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就算和那些夥計管事在一塊兒,想必也沒有什麼團圓氣氛。

小冬穿著小襖睡裙,把頭髮隨意一束,從茶寮裡倒出茶來遞給秦烈:“快喝杯茶暖暖吧。你今天實在不該來的,外頭下雪,你的腳印留在地上人家會看到的。”

“不妨事,我坐坐就走,雪下得大,要把腳印蓋上也要不了多久。”

“這倒也是。”

“宮宴上前有什麼好吃的?”

“哪有什麼,”小冬笑著說:“年年那一套,菜都純得爛了,湯端上來也半涼了。不過有一道炙鹿肉還不錯。對了,你晚上前吃了什麼?”

“陪他們喝了點酒,菜倒沒吃著多少,你還有點心沒有?拿點出來給我墊墊。”

小冬端了一隻盒子出來,裡頭有粉糕果脯和滾酥肉之類的小點心,秦烈也不跟她客氣,就著茶水把一盒子點心吃了大半,也從懷裡摸出個小錦袋來:“喏,這是壓歲錢。”

小冬哭笑不得,接了過來。

“好了,你早些睡,我走了。”

“你……這就走了?”

秦烈站起身披好斗篷,伸手揉揉小哆的頭髮:“別捨不得,不到兩個時辰我就會來拜年了,到時候再見。”

小勞剜他一眼:“誰捨不得你了。”

“我出去你再把閂銷上,可別忘了。”

小冬應了一聲,秦烈跳窗走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28 03:27 A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消息

小冬只覺得剛睡下還沒合眼,就被紅芙推醒了,忙起身來梳洗更衣,家裡本來少了一個人就冷清,小冬特意換上一件紅襖,頭上又戴了累金珠鳳和一對紅絨花,對鏡一照,到底是少年人有精神,這麼一打扮更顯得喜氣吉祥。她先去給安王磕頭拜年,安王也已經起身,笑吟吟的給了一個豐厚的紅包。連程姨娘劉姨娘兩個也都各給了一個荷包。小冬尋思著要論身家自己比她們可豐厚多了,收她們的東西總覺得自己在劫貧濟富。可是人家既然給了,小冬又不能不接。一樣接過來道了謝,父女倆再進宮一趟,太后皇后也各有表示。等回到府裡,果然各處拜年的人就來了。秦烈穿得裡外簇新,他來得最早,磕頭的空兒還朝小冬擠擠眼,小冬估摸這人這人大概一宿沒合眼,可看著依然精神抖擻。沈靜也來了,他穿著一身天青棉緞,修眉俊目,玉似的臉襯著鴉翅一樣的鬢,真怨不得六公主想嫁他想的都犯了宮規。

  府裡的幕客都回家過年去,可張子千還在,他也換了一身過年的新衣,玄色底子上繡暗紅花的袍子,下麵是高底靴子一一為著下雪防滑防濕的。這麼一走進來,小冬眼前忽然掠過另一個人的影子,心裡頭格瞪一聲。

  安王看著她的臉色,打發秦烈他們幹迎來送往的活兒去了,也不是個個來拜年的都得安王親自照面。

  等他們一出去,小冬就扯住了安王的袖子:“父親……那張子千他,他……”

  “你看出來了?”

  安王這話就等於承認小冬說的對了。

  小冬費力的點了點頭:“他……是,是男扮裝的還是女扮男裝的?”

  安王一笑:“你說呢?”

  現在穿圓領袍子,喉結都青得清清楚楚的,女的再扮也扮不了那個呀!

  “那……”

  小冬坐了下來,喝口茶壓驚定神。

  好吧,不用大驚小怪。

  反正前幾天剛出了一個女變男,公主都能變皇子,那憑什麼秦女不能變成張子千呢?

  秦女離開教坊之後小冬還真有點兒想她,一來她唱的實在好,別人比不了。二來她不象教坊其他人似的,總一股脫不了的風塵氣,秦女氣度絕俗出塵,不流於俗……那個什麼,現在一想當然不俗了,一幫子鶯鶯燕燕裡頭他這個西貝貨筒直叫太出塵太脫俗了。

  他,他……小冬又灌一氣茶。

  以前安王就格外賞識提攜秦女,所以總有人說安王捧著秦女是看上了她,後來再有二皇子鬧的那事兒,安王和秦女更是被傳的滿城風雨。

  結果安王和秦女還真有事兒!

  當然,不是外人想的那樣。

  小冬覺得這今年過得簡直太刺激了。

  小冬大半晌腦子都亂得很,克制著不朝張子千那兒看,人家問她什麼她不是答非所問就是支吾了事,沈靜還有應酬先走了,安王叫上張子千:“來手談一局。”

  小冬忙抬頭:“初一可別下棋。”一瞅見張子千,又想看又覺得彆扭,把頭轉到一邊去。

  安王知道女兒沒轉過彎來,笑著說:“咱們正好四個人,那一起玩會兒吧,擊牌好不好?”

  小冬定定神,搖頭說:“不好,我玩不過你們,你們都猴精猴精的。”

  安王做勢要扭她,小冬躲了一下,出主意說:“玩堆牌吧。”

  堆牌類似麻將,點子湊成一副就能贏,比擊牌強,擊牌要算,要猜,小冬跟安王玩過,每玩必輸。

  關上門也不管有沒有再來拜年的了,取了一副牌來,四個人坐下來玩,小冬讓人回房去取了散錢和鏍子來,玩了半天,算一算居然贏的比輸的多,喜孜孜地樓錢:“承讓承讓。”

  可是小冬心裡總憋著這件事兒,總想說,可想著這事兒要緊,又不能隨便跟誰說。後來還是和秦烈說了。

  “你還記不記得,那個秦女?”

  秦烈一笑:“記得,你哥哥不還說,那和我成了本家了,我姓秦她也姓秦。”

  秦女可不姓秦,只是藝名。

  秦烈聽秦女唱過兩次,倒是不大記得住人。但是架不住他也聽說過安王和秦女以及二皇子“不得不說的故事”,所以對這名字印象還是根深的。

  “她不是不唱了嗎?”

  “對……脫了籍之後,就沒人見過她了,有人說她是被人金屋藏嬌了,也有說她回老家去了什麼的……”

  “那你怎麼忽然想起她來了?”

  “我今天見著她了。”

  “什麼?”秦烈差點高聲,連忙壓低了嗓子問:“她……難不成是王爺……”

  小冬立馬知道他誤會了,把安王當成那個藏嬌的了。

  可是某種意義上,安王也的確是藏嬌了……咳,這叫一個亂。

  “其實你也見著了,咱們還一塊兒玩了半天牌呢。”

秦烈也傻了。

  小冬看著他的傻樣兒,頓時心理平衡了。

  嚼,人有時候就這樣的,自已倒楣的時候總想找個人作伴,別人也一起倒楣了,自己立時心平氣和。

  那天玩牌的時候沒有丫鬟伺候,就安王,張子千,小冬和他自己。

  另外三個人選都不可能,那當然就是……秦烈撓撫頭:“他……男的吧?”

  “對。”

  兩個人面面相覷,小冬把茶杯朝他推了榷,秦烈忽然冒出一句:

  “那,王爺是真喜歡他?”

  小冬好險沒咬了舌頭:“胡說八道!”

  秦烈連忙賠罪:“對不住對不住,實在是這事兒……”

  整個過年期間,小冬除了擔心趙呂,就是為張子千的事兒糾結個沒完。

  趙呂的信終於來了,因為路上不好走,這封信在路上足足耽誤了一個半月。

  信上說,他們那一隊人打退了一夥兒馬賊。

  信上輕貓淡寫的,只說與馬賊挾路遭逢,然後動起手來,前後沒用一盞茶的功夫,馬賊丟下六七具屍首退走。紙上邢麼短短的兩句括,可是其中不知有多少刀光列影,小冬緊緊捧著信紙一一雖然知道趙呂此去從軍不是吃飯旅遊去的,絕不會輕鬆。可是,可是趙呂之前哪遇著過這樣的事?

  他信上上說自已並未受傷,小冬想,趙呂應駭不會騙她。

  可要是他隱瞞了呢?

  沒過幾天泰烈特意在人和她說,開春他們還要走一次西北,還可以去看趙呂,讓小冬有什麼信啊物件啊,能捎的就交給他帶走。

  這可真是瞌睡正遇著個送枕頭的,她打點了衣裳藥材之類的東西,密密的包了幾層,還有信件,一同托秦烈捎去。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六公主出嫁了,公主們出嫁。嫁妝,儀仗,規格都是一定的。但是皇上不喜六公主這誰都知道,六公主不喜歡這門親事,大家也都知道。新婚之夜不知道一對新人鬧了什麼彆扭,羅渭就跑外院書房去睡了一晚。

  宋婕妤為了這個女兒可算操碎了心,她也不算年輕了,論姿色風情肯定拼不過年輕的美人,六公主再招皇帝厭棄的話,她可該怎麼辦?可六公主出了嫁,宋婕妤就是想管教她也是鞭長莫及了。

  但是世上的事有時候就巧著來,宋婕妤是想給女兒說好話,使勁渾身解數在皇上面前表現,結果皇帝對六公主沒露出原諒她的意思來,宋婕妤倒是有喜了。

  以她的年紀來說,可算得一樁大喜事。後宮美女淘汰得忒快,宋婕妤才剛三十出頭,己經算得“老”人。這個孩子倘若是個皇子的話——宋婕妤滿腔的愛女之心,頓時移了有七分在肚子上了。六公主和羅渭可算相敬如冰,在多方面干涉勸說下,羅渭總算是進了新房,希望一切都能往好的方面發展吧。

  可小冬覺得人們有些盲目樂觀。果然好日子沒過幾天,六公主就打發了羅渭房裡的丫鬟,似乎還和羅驍的媳婦鬧了點兒不愉快。羅驍的媳婦出身書香門第,這個長媳當的所有人都挑不出錯兒來。可是一山不容二虎這話是很對的,六公主大概覺得有這麼個長嫂壓在自已頭上很憋屈。

  羅渭更憋屈,以前威風八面的羅二公子,現在成了窩窩囊饢遊手好閒的“駙馬爺”,得,一下子連自己的身份找不准了。更何況這個讓他地位驟變的妻子還很嫌棄他,面子沒有,裡子更沒有。

  皇帝這門兒親指的實在是……害了兩個人啊。

  太后只說:“路都是各人自已走的……將來有了孩子,應該就好秦烈從西北回來,向小冬鄭重承諾:趙呂好好兒的,沒傷沒病,比以前高了,還拜了位老師傅學劍法。

  “你放一百個心吧,你哥好著呢。”

  小冬高興完了又心酸:“可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放心吧,王爺不是說過麼?也就是讓他歷練個一年半年的,等過了夏天,就差不多了,你再跟王爺說說,他一準兒能回來。”

  希望如此。

  小冬站起牙來正正經經福了一福:“多謝你啦,為著我哥的事情跑了兩次。”

  “瞎說,我又不是白跑的,這不是販貨麼。”

  可他以前都不跑這條道,怎麼趙呂一去西北,他就跑上了呢?那地兒聽趙呂說也知道是很荒的地方,他這麼一來一去的,也不知道會不會虧本。

  “對了,我還打聽著一件事兒。”

  “什麼?”

  “你那個挺要好的,後頭那家的閨女,我遇著從南邊過來的熟人,得了一點兒她的信兒。”“真的?”

  “是和章家有買賣來往的,只說那家兒子在京城成了親回去的,說媳婦是京城的,沒說是什麼出身,旁的消息沒有。不過我想既然這樣說,那就應該是沒事兒。”

  小冬覺得心裡堵得慌,秦烈安慰她:“將來我再回去,也替你給她捎信。

  “你是做買賣的,又不是專職送信的。”小冬有些帳然:“只要知道她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第五十二章 蛤蟆

    從知道了那個消息之後,小冬好幾回和張子千打照面,都覺得十分彆扭。既想多瞅瞅他和秦女到底有多少共同之處,又覺得盯著人家看不是那麼回事兒。張子千倒是大大方方的,見了面該什麼樣還什麼樣。

    從前安王召秦女過府唱曲,自己有回還請教過他曲藝上頭的逸聞,那會兒怎麼也想不到,看不出他竟然是個男子——當然,那時候他年歲也不大,既沒有鬍子,也沒有喉結。淡掃蛾眉,五官清秀,看起來絕對是一位佳人。後來他便不常來了,再見面總是離得遠遠的,穿著束領的,高領的,系紗的衣裙——這樣有沒有喉結也看不出來。

    對了,安王是什麼時候知道他本是男兒身並非女嬌娥的呢?對他格外關照是知道真相之前還是之後?咳,小冬當然不是想挖掘自家親爹的情感史——可是好奇之心人人都有。

    若是安王發現他是男子之前就關照他……那發現了之後,豈不是會覺得自己受了欺瞞哄騙?如果是發現了之後,可安王也不是同情心過度的聖母類型,他格外關照張子千又是個什麼緣故呢?而且,連小冬都不知道的安王府秘道,張子千居然知道——

    小冬當然不信安王和張子千之間的確有什麼“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她倒開始往另一個方向琢磨,安王會不會和張子千的父輩相識?

    很有可能。

    張子千品貌出眾,若是生在世家,儼然又是一個沈靜。現在他雖然是教坊出身,周旋於歌舞場脂粉堆中,但並沒有因此墮落放縱。他父母是何人?家住哪裡?遭遇了什麼變故才會只剩他一個人?

    小冬曾經旁敲側擊向安王打聽,安王只說了句:“他曾經幫過我許多忙,還打探得不少消息,我也承諾了給他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便不多說了。

    打探什麼消息?小冬一下子想到二皇子對秦女的愛慕追逐。

    啊,難道張子千還對二皇子玩了一把無間道加美人計不成?

    很有可能!

    從前秦女是教坊第一人,那歌喉那風韻,對二皇子再若即若離一下……不由得二皇子不上鉤。美人計啊美人計……二皇子怕是到死也不知道,這位美人其實是個男的吧?

    咳,張子千膽子真大,也不怕玩火變成引火焚身了,要是二皇子發現他是男兒身,那可怎麼收場?

    從此小冬一看到張子千,心情更為複雜。不再想像他的女裝模樣了,而是直覺的就把他往身世坎坷悲情英雄的形象上套,越套越覺得是那麼回事兒。

    這件心事她沒人可傾訴,還是找秦烈探討。

    秦烈想了想,忽然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安王府沒被賜與王爺之前,是個什麼地方啊?”

    這個趙呂倒是說過,小冬還記得:“也是住著一位王爺吧,,只是他膝下無子,也沒有過繼子嗣承繼,因此這府第便沒了主人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覺得咱們那回躲藏的時候,那地道像是很有些年頭了,肯定不是王爺預備下的。”

    “對,應該是一建府的時候就有了。”小冬也這麼覺得:“不知道旁人家裡有沒有?對了,你說皇宮裡會不會也有?”

    “想必是有的。”秦烈想,人窮的時候想富貴,有了富貴就加倍惜命,連普通人都往往會在家中挖個地洞藏財物,說不定有亂時躲起來便能保條命,何況權貴人家?皇宮裡也肯定有這個。

    沈芳來做客,帶著河東金州產的新茶,還有一盒子自家做的點心。天氣漸暖,沈芳的女兒穿著嫩黃的短襦和蔥綠裙子,在安王府的漂亮的大花園兒裡跚蹣學步,樂得咯咯直笑。

    “我們家中地方太小了些……院子只有那麼大,又不敢讓她到門外頭玩,所以……”

    所以一到安王府,這個被拘壞的孩子就顯得象出籠小鳥似的。

    京城居大不易,首先就是住。許多象沈芳的丈夫孟輝這樣的小官、散官,還有許多想求功名的文人士子,都是賃屋居住,沈芳他們這已經算是寬敞的,還有那種兩家,三家人租住一個院子的,東屋的打孩子西屋的聽的一清二楚。吃完飯便把桌子搬開當書桌用,一個盆裡洗了臉洗了腳再接著洗衣服。

    可即使如此,沈芳還是一臉幸福的笑。

    身邊的人,陸續都成親,嫁人。

    有的如意,有的不如意。

    很快……也就會輪到她了。

    要嫁個什麼樣人呢?小冬感到一陣巨大的茫然。

    這是她第一次正面的,直接的考慮這個問題。

    以前總覺得自己還是小孩子,想這些未免為時過早。可現在看來,一點都不早。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她以前不考慮這些,所以現在想起來才會一片茫然。

    她熟悉的人,除了宗室本家裡的兄弟,就只有寥寥幾人,羅家兄弟已經成親了,沈靜已經定親了……這麼一數,好象只剩下了——秦烈一個人?呃,如果放寬一下條件,那麼張子千也能算一個。

    秦烈東跑西顛的,長年在外,雖然很可靠……可是當朋友好,當丈夫的話,這長處就變成短處了。曾經有詩訴女子閨怨說,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秦烈可不就是活脫一個遂州賈麼?

    張子千呢?小冬本能的搖頭。倒不是她對張子千曾經男扮女裝有什麼芥蒂,只是……咳,她不知道那人心裡都在想什麼。真要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

    小冬想像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麼情形。

    用了午飯,天漸陰下來,沈芳怕下雨,母女倆便提前告辭了。小冬看她們上了車,交待人走慢些,路上當心。果然她們走了沒多久,天便下雨來。淅淅瀝瀝的雨絲洗淨了窗前的花枝嫩葉,綠葉子上泛著一層水光,象翡翠一樣。

    秦烈來時,就看見小冬托著腮趴在窗前發呆。

    這可真難得。

    小冬也感覺十分難得——秦烈這回可是從門走進來的,大大方方堂堂正正,並非跳窗翻牆偷偷摸摸。

    當然,胡氏也跟了進來。

    小冬笑吟吟地說:“表哥請坐。”客套得讓胡氏挑不出一絲錯兒來。

    “外頭下著雨,怎麼這會兒來了?”秦烈頭髮上還有細細的雨珠,肩膀前襟上有些潮漉漉的,這個人總不習慣打傘。

    “原來想問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沒想到走到半道就下雨了。王爺還沒回來?”

    “還沒有呢。”

    剛他來之前小冬還想過那個問題,結果這會兒就沒來由的覺得有點心虛。其實她有什麼好心虛的?

    也不算是心虛,就是看秦烈有點……嗯,不大自然。

    平時大大方方的看就看了,從來沒往別的地方想過。偏偏剛才自己才琢磨過這個結婚不結婚人選不人選的問題,還把秦烈一起列入了可挑選白菜的行列,現在看著對面那人,發現他頭上好象插上了一個“可食用”的標籤一樣,老不敢正眼看他。

    秦烈也發現了,不過他以為是胡氏虎視眈眈,小冬才不敢正眼看他。

    胡氏沒等他坐一會兒就開始攆人,客客氣氣請他到外頭喝茶去。秦烈臨到門口,趁胡氏掀簾子時,飛快地回過頭來朝小冬擠了擠眼扮個鬼臉,才邁步出去了。

    小冬趕緊抿著嘴,怕自己笑出聲來。

    胡氏打發了秦烈回來,倒沒有再和小冬念叨什麼,倒讓小冬覺得很不適應。

    她自己沒再細想剛才那個問題,可是終於有人第一次把這個問題直接擺在了她的面前。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聖慈太后。

    若是小冬有親娘在,那親娘八成從女兒生下來就會替她打算,寶貝女兒將來要嫁一個什麼樣的男人才好?必得對她好,能讓她過好日子的。可是其他什麼事都好用尺子稱杆兒去稱量,唯獨男人好不好,量不出來。就算一時量出來了,也難免是虛假數字。再說,人是會變的,當時看著好,未必以後一世都好。秦香蓮要嫁陳世美的時候,可不知道他將來會幹殺妻滅子的事兒吧?同理,公主要招駙馬的時候,也沒料到這是個犯了重婚罪的男人。

    聖慈太后是不經意地提起來的:“你哥哥今年可回來麼?”

    “父親說,過了夏天便回來。”

    “那就好。”聖慈太后點點頭:“把個孩子弄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也就你爹狠得下心。再不把你哥哥叫回來,我也不依他。一年大二年小的,他可該尋門親事了。辦了你哥哥的事,才好說你的事呀。”

    小冬大驚:“太后,我還小呢。”

    聖慈太后朝采姑說:“你瞧,小姑娘們都是這一句。好啦,知道你臉皮兒薄,不過這親事也不是說成就成的,我先替你留心著呢。你只管放心,我一定給你好好尋一門親事。”

    小冬臉上通紅,肚裡叫苦。

    好親事?什麼樣的親事,才能叫好親事呢?

    比如,對方能不納妾麼?

    不可能的。連沈芳和孟輝這對已經很恩愛的夫妻,還有通房丫頭呢。

    三條腿的蛤蟆是難找。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47 PM

第五十三章 歸來

聖慈太后她不止是說說而已。和小冬說過這話沒幾天,安王請安時,聖慈太后一反平時與兒子無話可說的常態,密密叮囑了半天,連皇帝都特意從紫宸殿到長春宮來一探究竟。

然後可以說,大夏朝最有權勢的三個人,認真探討了一件事。

這些當時小冬都不知道,很久以後才有人告訴她。

只是小冬仍然不知道他們當時是怎麼談的。

這一年小冬終於迎來了一件好事!

趙呂回來了。

那會兒夏天已經尾聲,小冬被吳娣一通訓,說她荒疏功課整一個夏天都沒拿針,看看這行水波紋收邊兒,簡直成了蜈蚣爬。

小冬虛心受教,把剛才縫的都拆了從頭再來。她做的十分用心,也沒有聽見有人進來,剛提起針來,眼睛就被蒙住了。

小冬哆嗦了一下,這個把戲,只有趙呂和她玩過。她還小的時候,趙呂去上學,下學回來,就躡手躡腳進來,從背後一把蒙住她的眼。

小冬沒出聲,她抬手去蓋住了那只捂在她眼睛上的手。

他的手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趙呂縱然也習武,可是手上沒那麼多繭子。

“哥……”

趙呂應了一聲:“哎。”

他鬆開手,站到小冬面前來。

小冬眨了一下眼。

趙呂和她印象中不一樣了。不象原來那樣單薄,也沒有原來那麼白皙。可是也沒變成小冬曾經擔心的化外野人似的樣子。頭髮還束得整整齊齊的,仿佛不是出去從軍吃苦,只是上哪裡遠遊了一趟似的,小冬上下打量他,只覺得有許多的話想說,可是一時間全堵在嗓子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趙呂笑容滿面,可是眼圈也慢慢紅了。

小冬扯著他的袖子不鬆手,仿佛怕一鬆開了,他就會立刻消失不見似的。

“我真回來了,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他反復說著這幾句,仿佛自已也沒有已經回到王府的真實威。小冬嘴唇抖了半天,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

胡氏站在門外聽著,神出帕子抹淚,吩咐人準備巾帕水盆妝盒,小冬掛心這麼久,哭是一定要哭的,哭完了也一定得洗臉,這些可都得準備下。

聽著屋裡趙呂一迭聲的賠罪安慰勸哄,胡氏的臉上又爬滿了笑意。

紅芙眼圈兒也紅紅的,小聲說:“謝天謝地,世子爺可算是平安回來了。這一回,就不走了吧?”

胡氏想著。應該是不會再走了一一一來這一次歷練,世子已經脫了少年人慣有的虛浮和躁性,二來,世子的年紀己經該成親了。

聽著屋裡哭聲低下去了,胡氏掀簾子進去,笑著說:“世子回來是大喜事,郡主可別再哭了。”

小冬不好意思起來,剛才哭的一點兒形象也沒有,話來受了委屈的小孩兒似的。虧她兩輩子加起來都話了三十多年了,可是論鎮定、修養,她還差的遠呢。

趙呂笑嘻嘻地跳起身:“來,我給妹妹捧著盆兒,快洗把臉洗了。”

小冬瞅他一眼:“哪敢勞動校尉大人啊。”

趙呂陪著笑:“豈敢豈敢。”他已經把盆兒端了起來,小冬也不再推辭,洗了兩把臉,兄妹倆重新坐了下來。

哭過一場,身上軟綿綿的沒多少氣力,可小冬總算有了真實感。

趙呂是真的回來了!

“哥哥幾時到的?我本以為最快也得下個月……”

“十四的時候調令便到了,我收拾打點交割之後,十七日上的路,一路上前騎的快馬。”

“迸這麼快做什麼?當心累出病來。”

“沒事兒,”趙呂滿不在乎:“在葉安差不多天天盤恆在馬背上,早習慣了。我給妹妹帶了些東西,葉安那地方偏僻荒涼,我在洮州買了些土產之類的。”

小冬問他在那裡吃什麼,穿什麼,每天過的如何——其實這些信上也都寫著,可是她還是想問,想問趙呂自己說。

小冬也說起京城的事情,從趙芷定親,說到景郡王與二皇子發動的那場不成功的逼宮政變——她和趙呂久別重逢,不願意多說那時的驚惶不安,只匆匆帶過。

她聲音低低的:“我在這兒住了好幾年,竟然都不知道這院子裡還有秘道,父親和哥哥說起過嗎?”

她以為自己年紀小,又是女孩兒,安王沒和她說過也白然。但是趙呂居然也搖了搖頭說:“父親不曾說起。”

咦?那麼張子千為什麼偏偏知道了?安王就這樣信得過他?

對,張字千!

“哥哥知道秦女的去向麼?”

趙呂果然拇頭:“不知道。難道妹妹知道?”

怎麼突然起秦女來了?

小冬點頭說:“自然知道,他就在咱們府上。

趙呂雖然也意外,可是並沒如何驚訝。

“是父親收留了她?”

“不止……”小冬賣個關子,然後拋出重磅炸囧彈:“秦女就是張子千,張子千就是秦女。”

趙呂果然也卡殼了。

小冬笑吟吟地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宮裡頭十公主都能變五皇子,那秦女變成張子千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啊。”

“五皇子得事我已經知道了……”小冬和安王的信都寫過,而且就算他們沒寫,洮州的資訊也並不閉塞,趙呂一定會聽說的。

可是秦女的事,安王沒說過,小冬信中也沒有寫,趙呂乍一聽聞,臉上那表情果然不比秦烈初聽這消息時好多少,一副呆相。

“我……剛才進府的時候,還在外院和他打了個照面呢”…”趙呂努力回想,可他本來就沒注意過這人,剛才也只寒喧一句就急著過來見小冬。

一個是清秀佳人嫋嫋婷婷,洲個是白面書生斯文有禮,趙呂在腦海中努力要把他們拼成一個人一一好象個子是差不多高,其他的,他的印象就模糊了。

“哥哥回來的消息,父親知道了麼?”

“已經讓人去稟報了,父集中午便會回來。”

小東一拍手:“啊,我去吩咐廚房,給哥哥做你喜歡吃的菜。”

她心急,拎著裙子一溜小跑,趙呂笑看著她跑出去,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沉下去。

父親送他去洮州時,只說京中可能有變動。可是想不到二皇子和景郡王一起提前發動,還將主意打到小冬身上。

要是那時小冬沒有躲人密道的話……趙呂的眼光愈發顯得鋒銳,身上帶著一股沈重的肅殺之意。

中午安王,趙呂和小冬一同用飯,小冬生怕趙呂吃不餓似的,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大半是趙呂愛吃的。趙呂果然沒辜負她的期望,足足添了兩回飯。

“哥哥出去這一趟,飯量倒見長了。”

趙呂一笑:“在外頭不比在家裡,什麼時候餓了隨時有點心墊肚子。開飯時不吃飽了,等回來倘若肚餓那就得捱著,要麼就是啃啃幹餅之類。”

小冬又替他盛了碗湯:“哥哥再喝點。”

等飯吃完,安王留趙呂到書房說話,小冬有些捨不得,還是退了出去。

反正哥哥己經回來了,也不必急在一時。

安王指著一張椅子說:“坐下吧。”

趙呂模模肚子一一他覺得自已現在低頭都有點為難,食物滿滿的都填到嗓子眼了,恐怕動作一大就會溢出來。為了讓妹妹高興,結果“兒子還是站著吧。”

安王微微一笑,隨即鄭重問他:“你看吳先章如何?”

趙呂說:“吳鎮守胸審韜略,熟知軍事,平素處事也十分公道。

四平那邊的人都對他服服帖帖,葉安這邊雖然大多不算吳氏的嫡系,可是也都對他十分敬服。”頓了下,又說:“可是吳大人……今冬病了一回,畢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

安王點了點頭,這個他也心中有數。

“吳大人只有兩子一女,長子早年喪在鳴河關,次子只比我大三歲,武芭精熟,只是……遇事易衝動,威望也不足。倘若吳鎮守象這般再病上一場……”

下頭一句他沒說,安王自然明白。

吳先章後繼無人,就算女兒是三皇子妃,只怕洮州也不能再姓吳“父親,景王之亂……”

安王只說:“你趕了那麼多天的路,也累了,回去好好歇著,明天我們再說。”

趙呂應了一聲,行禮退下。

回到院裡,齊氏已經命人備好一應沐浴用具,趙呂痛痛快快泡了個澡,又換上乾淨衣裳全是上等絲絹綾衣一一出去這麼久,幾乎都快忘了這等富貴滋味。

胡氏命人收拾了趙呂換下的永裳鞋襪,點上百合香。

睡慣了冷鋪硬板,現在重新享受起錦被繡床來,居然一時不習慣了。外頭靜悄悄的,不象葉安那裡,總有呼嘯的風聲。他住的那間屋裡,總是可以聞著汗氣,馬革的氣味,木頭的氣味兒,還有兵器的味道,塵土的味道,不知什麼地方飄來的煙,總是從窗縫門縫中鑽進趙呂躺在床土,雖然身體疲憊,可是翻來覆去卻睡不著,許多人,許多事,如走馬燈般在眼前變幻閃過。

這會兒小冬也沒睡著,趴在那兒出神,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又微笑,哥哥終於回來了——象做夢一般。

樣子也變了,象個大人的樣子了,果然在外面歷練,與在家中嬌養出來的完全不一樣,看起來很沉穩,有擔當,有主見……這樣的哥哥,得娶個什麼樣的嫂子才配得上他呢?



第五十四章 路遇

    小冬認識的姑娘,嚴格來說還不少。只不過凡是過早流露出想當她嫂子的意圖的,小冬慢慢就不與人家往來了。也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總之,看著眼前的人有說有笑十分和氣,也許這樣的交往算不上利用,可小冬就是覺得心裡不舒服。

     一大早小冬就走來了,跑到趙呂那院兒去。

     趙呂不在家的時候,小冬也時常過來,照看一下院子,吩咐丫鬟們做針線,打掃收拾屋子。有什麼吃的,用的,也想著不落下她們這一份兒,可是總在這兒待不長。沒有主人的屋子,再怎麼收拾都不光鮮,寥落寂靜,連院子裡的花兒都沒有精神。

     可是一有主人,那就全不一樣了。屋子還是原來那屋子,可是多了許多動靜,丫鬟們走來走去的做事,腳步……的聲音,說話的聲音,倒水的聲音……原來呆板而寂靜的屋子一下子活了過來。

     小冬微笑著走進門,丫冀笑吟吟的問她好,人人臉上都是一股喜氣。這屋裡的主人回來,人人都有了幹勁兒和奔頭了——咳,小冬難免又想歪,趕緊把這個念想刹住。

     反正她現在看見妙齡女子就直覺地想把人家往“嫂子候選人”這位置上比一比量一量,都快成備件反射了。

     “哥哥起了吧?”

     “世子爺一早兒就   起了,去後頭練了一趟劍,剛回來,這正要換衣裳哪。”

     屋裡頭趙呂已經聽見了,說了句:“妹妹進來吧。”

     趙呂已經收拾侍當,穿著一件靛青長袍,腰更錦帶,頭髮束得整整齊齊。旁邊的丫鬟綠枝和小冬笑著說:“郡主不知道,世子爺這換衣裳梳頭都沒用我們動手,我就給遞了回梳子。”

     趙呂一笑:“在外頭不能事事指望旁人,自已也得學著弄,長了就會了。”

     果然出去一趟大為不同了。

     小冬又覺得驕傲,又有些心疼一趙呂在家那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這一出去,手上的大小繭子一堆,也不知都事怎麼落下的。

     雖然男人不能象溫室裡的花一樣養,可}安王一下子就把兒子扔到那麼老遠的不毛之地去經受風雨,也懸夠狠心的。

     兩人去給安王請了安,然後一並進宮,小都直奔長春宮,安王爺倆幾和她不一路。

     聖慈太后笑呵呵的說:“我呀說你哥哥回來了?”

     “太后娘娘消息真靈通,哥哥等下就來給您請安。”

     “昨兒晚上皇上就跟我說了。”聖慈太后摸摸小冬的臉,“眼睛腫了點兒,昨天一定哭鼻子了吧?”

     “嗯,也沒怎麼哭……”小冬摸摸眼皮,“真那麼明顯?”多半不光因為哭,還因為昨晚沒睡好。

     一旁采姑遞茶,仔細看了一眼:“也不算太明顯,是太后娘娘看得細。要不我拿粉來郡主蓋一蓋?”

     “不用了。”小冬忙擺手:“我就不喜歡香粉。”

     采姑一笑:“要不說呢,郡主這脾氣和太后真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太后娘娘也不喜歡那些異香異氣的脂粉頭油,就愛那素淡沒有香氣的才使。”

     說到脂粉,小冬還聽有人把宮裡流出丟的那茶碧水河叫做胭脂河呢,據說因為宮裡女子梳妝洗臉的水都潑進河裡,河水都被胭脂染得變了色,還聽說有人用河水沉澱下的紅泥再制煙脂,這個卻不知真假。

     小冬和聖卷太后描述了下趙呂:“沒怎麼大變,個子高了人也結實了。今天早上我去我他,丫鬟說哥哥穿衣梳頭都自己來的。”

     聖慈太后點一下頭,輕聲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啊。不過他將來是要支撐門楣的,出去歷練一卞,對他也是好處。”

     小冬當然也明白。可明白歸明白,還是難免牽掛擔憂。

     好在現在趙呂回來了。

     聖慈太后叫人呈點心來,小冬挑了一塊錦糕,托給聖慈太后,自己揀了塊芝麻酥。芝麻酥好吃是好吃,就是總掉渣,小冬象小孩子一樣,用手托著吃。采姑在一旁看著,忍不住想笑,聖慈大後說了句,“你瞧瞧她,都多大人了,還和小時候一樣。”

     “郡主不管多大,在您面前,那不永遠都是您的小孫女兒嘛。”

     小冬笑著說:“采姑姐姐這話我愛聽。”

    過了多半今時辰趙呂來了,宮人擺下墊子,他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聖慈太后說:“走近些我看看。”

     趙呂起了身,依言走到跟前。

     聖慈太后從頭到腳細細看過,點頭說:“是結實了,一看就是頂用的大人了。”

     趙呂落落大方,說了幾句路上的見聞和葉安的風物,讓人棒過一個盒於來,說是一點兒土產,孝教太后的。

     聖慈太后打開看了,裡頭是一架小屏風,小巧玲瓏,框是木頭刻的,屏風上頭的圖蔡卻走草編的。

     屏風上的圖案還各不相同,手工極其精巧。

     “這種草就長在葉安省邊上,很細很韌,到落霜的時候就黃了,當地的人都用來編各種東西,斗笠,筐子,草鞋,又輕巧又結實。”

     聖慈太后倒是很喜歡:“果然新鮮有趣,擺在架子上吧。”

     他們從長春官出來,快出宮門時遇上了五公主。她帶著人匆匆走過來,兩邊正好走個面對面。

     這走她病後,小冬頭一次著見她的臉。

     三個人相互見了禮。一抬頭小懂便看見了她的臉。雖然脂勻粉白,可是仍然能看見隱約的紅痕遍佈臉上。一眼看過小冬沒敢再多看。

     問了聲:“五姐姐這走去哪兒?”

     五公主臉上笑意勉強:“我到母妃那兒去,小冬妹妹和世子這是從長春宮來?到我鄧兒坐坐吧?”

     小冬忙說:“不了,我們這就回府,哥哥剛回京,還有許多事兒要處理。”

     從那一回五公主和小冬說過那些話之後,兩人再沒怎麼搭過話,不過是遇上了應酬兩句。五公主的遭遇小冬   也同情,從有名的美女變成現在這般一一可走同情歸同情,小冬並不想和她接沂。五公主這種人精比六公主那種莽撞的脾氣更難應付。

     小冬上了車,趙呂在外面敲敲車窗:“妹妹是想直接回府,還是在城裡逛逛?”

     小冬想了想:“咱們去秦烈開的店鋪看看,都說這個四海聚寶好,我還沒進過呢。”

     趙呂笑著說:“好。正好我也有事找他。”

     馬車穿過永興坊便折向南行,在街口卻停了下來,前面鬧哄哄的不知因為什麼圍了不少人,路都給堵住了。

     小冬探頭朝外頭望,人圍得多,只看見人叢中青色的車頂布蓮,等了一會兒,趙呂下馬過來說:“前面有車撞了人,正吵嚷著。”

     小條問:“誰撞了人?撞了什麼人?”

     “不知道,我去前頭看著。”

     小冬忙說:“哥哥當心……實在過不去咱麼繞路走。”

     “知道。”

     好在事情沒一會兒便解決了,車子繼續朝前走。

     “剛才我過去瞧,原來並不是撞人,是一位老丈走到旁人車前忽然間暈厥了,那車上人停下來看是怎麼回事兒,瞧熱鬧的人沒看清,就說是撞了人。那車主人把老丈送到後面醫館去了。”

     小冬點頭:“那車主人倒是好心,可是差一點讓人賴成撞人的,要真辯不清白了,鄧倒也冤枉。”

     趙呂說:“何嘗不是,旁人只管者熱鬧,誰是誰非的與他們有什麼相干?”他一指前頭:“快到了,妹妹看,那個樓尖高出來的就是,比別家都顯眼。”

     車到了地方,趙呂扶小冬下了車,抬起頭來,招牌上四海聚寶幾個宇寫得龍飛鳳舞,虯進有力。

     秦烈己經得了消息,從裡頭迎了出來。

     趙呂笑嘻嘻地一抱拳:“秦兄。”

     兩人相視而笑,在小冬不知道的時候,仿佛他們之間的情意突飛猛迸了,頗有點哥倆好的意味。

     按說論血源,沈靜才是趙呂的親表哥,秦烈這個遠親差不多已經遠的沒邊兒了,但是人和人之間講究個氣味相投。很明顯,秦烈和趙呂就算是氣味相近的那一類。

     “來來來,進去說話。”泰烈朝小冬笑,臉笑得一朵花似的。

     “小冬妹妹還是頭次來吧?若瞧上什麼不用客氣,都記在我賬上。”

     “好,這是你說的。”

     秦烈有意做出為難的表情來:“咳,只是弗妹妹手下留情,莫瞧上那太貴重的,讓我蝕了本錢,這個月吃不上飯,只好上王府去蹭飯吃。”

     小冬瞅他一眼:“你哪個月不在我們家蹭好些頓飯,難道月月都虧了本錢不成?”

     說話間已經進了大門,小冬還是頭一次看,果然看著處處都新鮮。四海聚寶名字起得大氣,裡頭果然也氣派非凡,小冬知道他有這麼一家鋪子,可知道和看到是兩回事。他一個人赤腳空拳打出這麼一片局面,算得上走年輕有為,很有為。

     秦烈領他們轉了轉一樓大堂:“上去吧,上頭清淨,人也少、我讓人去旁邊源隆坊買些點心來,聽說新出了一樣蓮自糕,天天有人搶著買。

     小冬忙添一句:“還要綠豆餅。”

     “知道了。”

     秦烈吩咐一聲,領著他們上樓。小冬’從窗子朝外看,一頂有布蓬的馬車在門外頭停了下來。

     這車看起來仿佛有些眼熟——啊,不就是剛才堵在路口的那一輛麼?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48 PM

第五十五章 相識

    車上下來個梳著雙垂髻的小丫鬟,扶著一位姑娘下了車。那位姑娘的帷帽有著長長的垂紗,別說臉看不清了,就是整個人也硬是遮了一半,端地是名門淑女的作派。小冬撚撚自己帷帽上的短紗,一低頭跟著趙呂後頭上了樓。

     秦烈讓人端茶上來,笑著說:“你們二位既不缺吃,也不少穿,自家用的東西比我這樓裡賣的可都好多了,您二位說,讓我怎麼招待你們?”

     趙呂指著他笑:“你這個無賴,怕我們打秋風,先把話都說死了。我們今天還就是打秋風來的,你算算你在我們家裡吃了多少白食?我們今天就要吃你喝你蹭你的,完事兒還得一人挑一樣好東西走。”

     秦烈這邊就撤著身說:“那我下去吩咐一聲,讓他們把凡值點錢的先收進庫裡去。”

     趙呂端著茶杯斜睨他:“你去啊,快點去,都收好收妥,回來我們直接去你庫裡翻。”

     小冬趴在一邊笑,腰手將帷帽摘下來放在一旁。

     秦烈指給她看牆上的本格窗子:“從這兒能瞧見樓下,十分清楚。”

     小冬湊上去看了一眼,果然每格窗子對著的地方都不一樣,有一格正對著門口。小冬琢磨著,這難道算是一間古代式的監控室?不用出這間屋,就可以把底下的清形大概都收進眼底了。

     嗯,多半是。

     不知道這是秦烈的獨創,還是這時候的商人們都有這種需要?

     “這個,旁人家也有麼?”

     “多半都有,不過多字只盯著一兩處,比如帳房收銀錢的地方”

     我這個是特意請人畫的圖紙做出來的,比旁人的自然不同。”

     趙呂也趴過來往下看,四海聚寶一進大堂的地方是一些別致的工藝品,有木雕石刻織綿等物,貴重的要往裡面的雅閣才能見著。剛才進來的那個戴帷帽的姑娘便站在一個架子前,有個夥計客氣而不失分寸照應著。

     趙呂忽然輕聲說:“剛才前頭被圍的那車,就是這位姑娘的。我聽見她在車上吩咐僕從,照應那病人,很是通特達理的一個人,心地也好。”

     “是麼?”

     小冬瞅了自己哥哥一年——趙呂可是很難這麼讚賞一個人的,咳,請注意,尤其是稱讚一位姑娘!

     難道真是軍營待三年,母豬賽貂蟬?出去這麼久實存太苦悶了,一回來就瞄上了姑娘?

     噗,小冬拿帕子接著嘴偷笑。趙呂雖然不知道她想善母豬和貂蟬之間的辯證關係,可也知道妹妹這是為什麼笑的,臉上微微一紅,可還是堅持自己剛才說的:“看她的車馬,下人,也是才身份的小姐,還能這麼體諒窮苦人的難處,確實難得。”

     小冬也點頭:“是啊。”

     這麼說趙呂不是瞅中人家外在美,是瞅見了人家的內美,這例也是,人家姑娘這麼厚這麼長的帷紗檔著,他也瞅不見啥外在美。

     秦烈下樓去轉了一圈兒再上來,說:“那姑娘姓殷,家住光祿坊。”

     小冬詫異:“你怎麼知道?”

     “她訂了東西了,讓人送家去,當然得自報家門。”

     能住光祿坊……嗯,她家長輩起碼得四品往上。

     雖然在京城四品官兒也不算什麼,苛是能住光祿坊,本身就是一種地位象徵,散官無職的可是萬萬住不進去。

     小冬扯扯趙呂的袖子:“坐在上頭也怪沒意思的,咱們下去轉轉?”

     趙呂點頭說:“也好。”

   小冬在大堂裡瞄了幾眼,秦烈知道她在瞄什麼,清清嗓子,手指朝旁邊的雅閣指了指。小冬快步走過去,承呂在後頭喊妹妹,小冬只當沒聽見。

     果然那位姑娘站在一間雅閣的鏤空木門頭後頭,正在看一方硯臺,那夥計正在說:“……這個倘芳送與長輩是再合適不過的。”

     那位姑娘看起來也是看中了這個,伸手摩挲了下杖頭沒有說話,旁邊小丫鬟說了句:“你這硯臺賣的比別處可忒貴了些。”

     啊。原來是價格讓她有些不承受不了?

     這個麼……在四海聚寶裡買塊砰冶,和在路邊的紙筆輔子裡買一塊自然不是一個價。就象現代,你在夜市小攤兒買一件短袖衫才二十塊,可走到了金碧輝煌的購物中心裡,後面總是要加一個零兩個零的。

     不過小冬相信秦烈不是那種嫌黑心錢的人,這硯臺看起來的確不賴。小冬笑著問:“這個能不能給我看看?”

     夥計有禮地朝她一躬身:“這方硯臺這位姑娘先看了,您不妨再瞧瞧別的,您看上頭這兩塊也都不錯,不知您事給誰用的?”

     挺講規矩啊。

     那戴帷帽的姑娘說:“這位妹妹既然也喜歡,就給她看一看。”

     夥計應了一聲是,將硯臺托了過來。

     小冬這是醉翁之意不在硯啊,打著看碑的幌子,其實是來看人的。

     站得近些能聞見這位姑娘身上淡漠的香氣,並非一般的頭油脂,而是淡而清遠,像是從袖底透出來的……像是一種花香。

     小冬把帽紗撩起些,為著把人看得更清楚,結果她倒沒看清楚人家,倒讓人把她若清楚了。

     “趙姑娘?”

     “咦?”小冬十分訝異:“你認得我?”

     那位姑娘輕聲笑,也將帽紗撥開,露出一張清秀瑞麗的臉龐:“咱們見過面,我姓殷,趙姑娘還記得長青書院的賽花會麼?”

     “啊,你是殷姑娘!”小冬一下想了起來。

     當時她和趙芷去長青書院看人家的賞花會,還遇著下雨,這位殷姑娘和趙芷的表姐宋嫣關係不錯,還讓了椅子給她們坐。那次的賽花會,她的詩還得了第三呢。

     “想不到在這兒遇到你。”小冬真是意外之極,那天之後她還想起過這位殷姑娘來,只不過後來事情一多,就岔忘了。

     “走啊,我伯父做壽,我來是想選一件壽禮。”

     小冬問她:“可是者上這塊研了?”

     殷姑娘笑意盈盈,她看起來比那時候又出落更清秀了,舉止言談斯文端莊:“看是看上了,只是價格高了些。”

     小冬問:“這塊硯多少錢?”

     那夥計說:“八十兩,若是姑娘真喜歡,小的可以做主,給您減五兩,另外奉送您硯盒一個。”

     小冬記得那回賽花會,殷姑娘就很心儀頭獎的獎品,那是一方青玉硯。這次要送壽禮,看中的又是硯臺,大概她們家是書香門第,老老小小都是風雅文人。

     若是在小冬看,八十兩不算貴。但是若殷姑娘的爹是翰林之類的官,清水衙門熬日子,八十兩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了。

     “要不,殷姐姐你再看看旁的?”小冬笑著說,“我陪你一同挑挑。”

     殷姑娘也並不對這方觀特別執著,點頭說,“也好””出了那間雅閣,般姑娘問她:“宋姑娘可還好?你可有她的消息?”

     小冬支晤了一聲,她和宋嫣統共沒見過兩回,一回是在長青書院,一回就是在景郡王府——現在連趙芷的近況她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宋嫣了。殷姑娘見她不說,不知想到了什麼,歎了口串也沒又再問。

     硯臺沒買成,不過四誨聚寶裡頭的東西著實不少,夥計很是機靈,知道殷姑娘荷包不豐,又推薦了一款鎮紙,這個鎮紙做臥牛狀,雕工精緻,觸手溫潤,要價不高,只有剛才那硯臺的一半。殷姑娘果然便定了下來要這個。

     這個殷姑娘性情溫柔,處事大方,小冬對她印象是很好的,趙呂剛才提起她,印象也很好。而且,殷姑娘還梳著姑娘髮式,並未出閣呢。

     可是殷姑娘似乎比趙呂,要大一兩歲吧?

     “趙姑娘是要買什麼?若不嫌棄,我也幫你參謀參謀。”

     小冬一笑:“我和哥哥一起來的,就是隨便逛逛””她朝店堂那邊一指:“喏,那是我哥哥。”

     趙呂正朝這邊張望呢,小冬對自家哥哥,那是相當引以為傲的,論長相論氣質論才學,都絕對拿得出手。看看,這麼長身玉立,一表人才,英氣不凡,一看就是文武雙全的世家公子,絕非紈絝。

     殷姑娘客氣一句:“今兄對你可真是關愛有加。”

     “殷姐姐家住哪裡?改天我去找你玩兒吧。”

     殷姑娘說:“我家住在光祿坊狀元巷,巷口第一家便是,極好認的。”

     小冬複述了一遍記住,殷姑娘已經選好了東西,沒再多停留便離開了。小冬笑吟吟地拉著趙呂的袖子:“想不到這位殷姑娘是我的舊識呢。”

     “你怎麼認得她?”

     小冬認得的幾位千金,趙呂都知道,並沒有哪一位姓殷。

     “還是那一年我們去長青書院看賽花會時認識的。”小冬把那時的情形說了:“殷姑娘人是很好,也有才學。那次作詩得了第三呢。”

     她留意觀察趙呂的神情,可是趙呂並沒露出神往啊,意亂啊,情迷啊之類的眼神和表情來,只說:“那當真難得。”

     小冬未免有些洩氣,還以為哥哥終於對一位姑娘動了心呢,可是看來還是一派正經,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

     秦烈招呼他們倆:“走走走,到後頭去,我已經讓人備了酒菜。”

     從中間一條小路穿過去,就從四海聚寶到了美味居了,一人一個小桌,小冬鄧一桌上的六個小菜,無一不精,全是她平素愛吃的。

     小冬心裡一動,抬頭望了秦烈一眼。

     秦烈站在趙呂身後,朝她一笑。



第五十六章 心事

    菜的份量都不多,一人桌上有一個壺。趙呂他們桌上的都是烈酒。

     趙呂以前可不喝這種酒。

     “在葉安過冬,雖然軍中禁酒,可是天太冷,沒點烈酒暖肚,在外面巡一圈兒城人就凍僵了。”趙呂端起來聞了聞:“香。”

     小冬只覺得沖,也不知道香在哪裡。

     男人和女子,天生就有不同。小冬對各種氣味兒和味道都十分敏感,過年時陪安王喝了杯三花酒,辣得眼淚汪汪的,再吃好幾口茶都沒壓下去。

     她端著自己杯裡玫瑰紅,和那兩人碰了下杯。

     桌上的小菜都是她喜歡的,秦烈和趙呂兩人談談說說,小冬就埋頭吃菜。秦烈忽然問她:“上次在王府喝的那湯,味道很鮮,不知是怎麼燒的?”

     小冬想了想:“哦,那一回。那湯其實用料用限,就是拿雞湯煮的,湯撇去油,加草菇,筍丁,仙察,起鍋時滴兩滴麻油便是了。其實也沒什麼,多半是過年的菜你們吃得太油膩,喝那湯才覺得爽口。”

     趙呂說:“妹妹都學會做湯了?回來也得做給我嘗嘗。”

     小冬笑得眯起了眼“哥哥只要不煩,我天天做。”

     趙呂自然笑得心滿意足,一眼瞥見秦烈也笑得象偷了嘴的貓似的,忍不住心裡嘀咕:他有什麼可樂的?他又沒有妹子給他熬湯喝。

     “對了,還沒謝你。若不是你送我的那對袖箭,上次只怕我也難全身而退。”

     泰烈舉杯說“自家兄弟,何必客氣。”

     兩人喝了一杯。小冬只聽見袖箭兩個宇,追著問緣故。趙呂說的輕貓淡寫的,只說是巡城時打退馬匪。小冬緊緊抓著他的袖子,雖然知道趙呂平安無事,可是聽起來還是覺得後怕。等趙呂說完,小冬也端起酒朝泰烈鄭重說“多謝表哥,若不是你把護身的東西給了哥哥……”

     泰烈截住她的話:“都是自家人,何必說這些。”

     自家人這三個字平時也聽得多了,這會兒小冬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秦烈說的這三個宇裡頭好象大有深意,臉上微微一熱,借著喝酒遮過了去。

     趙呂一回來,連著幾天閒不住,宗室子弟來請,還有以前交好的朋友也來請,都說是接風洗塵,小冬算著,以這個頻率洗下去,別說塵了,就是皮都洗下好幾層來。羅家兄弟也請了他一場,趙呂回來時酒意有六七分了,步子還穩,不過看眼神兒就知道是酒多了。小冬已經吩咐人做了醒酒湯,這時候熱熱的端上來,趙呂喝了一碗,皺著眉頭說:“苦。”

     “不苦啊。”小淨嘗了一口,只有酸意而己“怎麼會苦呢,是你舌根苦吧。”

     趙呂歎口氣“開能是吧。唉,今天喝得多了些,羅渭還哭倒楣的六駙馬羅渭……”

     想必是有苦無處訴,灌一肚子酒,憋成了淚吧?

     小冬對他也是滿腔同情。可是同情也沒有用,這時代雖說男子母以休妻,但是沒說駙馬能休公主啊。

     “他都說什麼了?”

     “也沒說什麼,就是說夜裡有兩回被六公主推醒,非逼問著夢裡見著誰了,喊的到底是誰的名字……”

     小冬翻個白眼,娘咧,聽說過有的悍妻管夫是從頭管到腳,從裡管到外,可是六公主連羅渭夢裡見了誰都得問個清楚明白,比那些悍妻的功力又深一層,這日子羅渭可怎麼過喲。可是六公主為什麼平白懷疑羅渭心裡另外有人呢?

     小冬往靜想想,從前,姚錦鳳還在時,羅渭一見著她就要臉紅。

     不管他是自己來找錦鳳,還是替三皇子傳信,小冬都相信他對錦風必然是仰慕迷戀的。

     只是,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錦鳳也早離開京城了。

     也許羅渭心裡另嘻旁人?這個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就算現在沒有,遲早也得讓六公主給逼出一個來。

     過了中秋,重陽將近,天氣一天天涼起來,小冬接了貼子,是四公主請客,邀人賞菊。小冬去應酬一番就先告辭回來,四公主生產之後越發珠圓玉潤了,說話也和氣周到,本來氣氛還好,可惜六公主一到氣氛就壞了,她春起來氣色卻不怎麼好,胭脂的顏色用得濃了些,臉上的粉又白,者起來紅白相映,不讓人覺得可愛,只覺得有點虛假,仿佛戲臺扮著的戲妝一般。她出嫁時間也不長,但是眉宇間已經全無少女的天真嬌憨氣韻,梳著高高的飛仙髻,穿著雙層蓮心領的洋紅色宮裝,下頭是撒金花百柑裙,眉眼描得精緻,儼然一副貴婦人樣。

     旁人說笑她吟著一張臉,旁人贊花時她卻尖酸挑剔,說酒不好菜不好花不好來的人也不好,四公主的笑都快桂不住了,其他人更是噤口不言,生恐哪句話又刺激著她。小冬找個空子早早告辭,出門來隻一愣,羅渭正在離門不遠的地方和兩個不知是門房還是馬夫的人說話,他那身袍子倒也算齊整,可是顏色跟醬油似的,怎麼看怎麼不精神。

     小冬已經要上車,羅渭朝這邊看了一眼,怔了下,忙丟下面前兩人朝這邊過來。

     小冬只好站定了等他過來。

   “郡主也來了?這便要回去麼?”

     “嘿,這兩日忙著預備過節的事情,不得空。你來了怎麼不進去?”

     羅渭自嘲地笑:“我送公主來的——裡頭都是女眷,我進去做什麼?”

     小冬也不知和他說什麼才好,只好客氣兩句:“有空來王府,哥哥也時常提起你呢。”

     她上了車先走,紅芙替她揉著肩膀,低聲說:“上次見羅公子,還挺精神的一個人。現在一看,怎麼好象老了十幾二十歲一樣。”

     是啊,沒有一點兒精神。

     原來羅渭總是昂頭挺胸的,說話嗓門也大。現在看起來銳氣盡失,活象被拔了牙剪了爪子的老虎。

     “那會兒他有前途,日子有奔頭。”

     就算六公主不是這麼個性格,做了駙馬就不能任實職,羅渭也沒什麼前途可言了。

     紅芙見她情緒低落,忙把括岔開:“對了,沈家二姑奶奶可不就住前頭不遠麼?郡主要不要去認個門?”

     小冬打起精神來:“是麼?就這一帶?”

     “可不就是。”紅芙問了外頭護衛,轉頭說:“到前頭街。向左拐,一蓋茶的功夫便到。”

      “行,那咱們就去瞧瞧。”

     沈芳住的那條巷子窄了些,幸好車還能進去,護衛問清了人家,過去叩門,有人應門,沈芳意外地從裡面迎出來。

     “哎呀,真是貴客。你怎麼來了?”

     “路過這附近,來認個門。”

     “家裡什麼都沒收拾,亂得很。”沈芳先是有些忙亂,後來又笑了:“你可別笑話,快進來說話。”

     院子的確不大,說是兩進,前頭不過是一間穿堂帶兩間耳房,看來是住著下人。再向裡走,進了正屋。沈芳指著東廂說“我們住這間,西邊給寶兒住。”

     “咦?寶兒呢?”

     “她有些著涼,吃了藥睡著了。”

     “要緊麼?”

     “沒大得,想是夜裡踢了被子。

     沈芳領小冬過去,那小姑娘果然睡的正熟,臉兒紅撲撲的如蘋果一般。小冬放下一個小荷包在她枕邊,輕手輕腳的又退出來。

     屋裡收拾得簡潔大方,一應木器都是半舊的。

     “這些有的是原先房東留下的,有的是親戚家裡勻過來的。”沈芳笑著說:“住租來的房子,也不想精心收拾,總覺得不是自己的地方,收拾了也沒有意思。”

     這倒是,少了份歸屬感。

     但沈芳是個能幹的人,即使她說沒怎麼收拾,看起來也很齊整。

     嘻個丫鬟端茶進來,小冬接茶時一掃眼,發現她的腰身臃腫,即使衣襟長而肥,也遮擋不住了。

     沈芳自嘲地說“地方太小,這個要生下來,還不知道怎麼住小冬沒按這個話,沈芳的心裡必定不象嘴上這樣看得開。可是這時候的女人要做“賢妻”,這種刺心的事是絕對避不開的。

     沈芳問:“你今天穿戴這麼齊整,是做什麼去的?”

     “四公主請客賞菊花,我覺得怪沒意思的,就先回來了。”

     “四公主啊……”

     沈芳還曾做過她的伴讀呢,那可不能算是很愉快的經歷。不過沈芳說起來倒是很看得開:“那段時日見了不少人,也經了不少事,說起來倒比旁人多了一段閱歷,四公主是個要面子的人,待人也不算苛刻。”

     可也算不上寬厚。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喝完一杯茶小冬就告辭了。紅芙看小冬出來之後似乎心情仍舊不好,隱約能猜著一點,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姑娘大了總要嫁人,可是嫁了人,有幾個還能象做姑娘時一樣過得無憂快活?

     小冬撩開一點簾子朝外面看,輕聲問:“你上次回家,家裡可還好?”

     紅芙怔了一下才想起是問她、忙說:“家裡都好,哥哥已經娶了嫂子生了孩子,侄子都快有桌子高了。姐姐也出了嫁,家裡光景比先前好多了。郡主賞我的銀子我留給了家裡……”

     小冬聽著她說著,可是卻沒聽進心裡頭去,只覺得有些恍惚,心裡卻又什麼也沒有想。

     街上熱鬧,車走的不快。快過街口時,忽然有人從後頭趕上來,倒過馬鞭磕了下車壁:“小冬妹妹。”

     小冬抬頭就看見秦烈的臉龐,他從馬背上俯過身來,兩人臉龐相距不過尺許,泰烈微微笑著,劍眉星目,一張臉說不出的英氣。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49 PM

第五十七章 菊花

    他們經常都是這樣,越是熟悉的人,越是熟悉的臉龐,越是容易對他們的相貌視若無睹。眉毛什麼樣, 眼睛什麼樣,嘴唇什麼樣,下巴什麼樣。 乍提起來隻覺得,啊,很熟啊。可是要細說說,卻覺得十分茫然,描述不出來。

     然後某一天忽然間一抬頭的時候,看見這個人,終於有個瞬間不是先想起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不是做為一個符號一樣,令人熟視無睹。

     小冬覺得自己好象是第一次看清楚秦烈長什麼樣子。

     秦烈笑著問她: “你這是從哪兒來?”

     小冬有些恍惚, 泰烈又問了一次,她才回過神來,“啊……四公主下了貼子,請我們吃蟹賞菊花,我提早回來。”

     “四公主府上的菊花有什麼好看的? 落霞池畔的菊花開的才好呢, 我陪你一塊兒去那兒瞧瞧?”

     小冬猶豫了下,不知道為什麼猶豫。

     換作平時她應該一口就答應下來。

     “人—定很多……”

     “去吧, 再下一場霜, 菊花也該謝了,現在不去,今年就看不著 了。”

     他的聲音溫和,目光誠摯,小冬終於點了點頭,“好。”

     秦烈笑了,秋高氣爽的天氣裡,豔陽照得他的臉象會發光一樣。

     人果然很多,但花還是開得很好,菊花開在秋日裡, 這本是一個清冷的季節, 可是這些各式各色的菊花卻硬是在清霜裡開出一地繁華來。那種燦爛的金黃,華薑的深紫,層層疊疊的葉子鋪成一片墨綠的底色,大片大片絢爛的花在這上頭綻放。

     人越來越多,車過不去了。

     小冬下了車, 秦烈走在她身旁,護著她朝前去。

     路兩旁有搭起的花台, 上頭是各家的名品菊花。

     “你瞧,這綠色的牡丹菊,果然很象牡丹。”

     小冬探頭看了一眼: “菊花就是菊花嘛, 為什麼偏要學灶丹的樣 子? ”

     秦烈笑著說: “好看就成。不用計較太多。 咦, 前面那是墨菊。走走,去看看。 ”

     賞菊的人雖多, 可是有秦烈在旁邊開道保護, 小冬順順當當的就站到了花前頭。

     這墨菊顏色沉紫如墨, 小冬記起安王有件袍子就是這個顏色,然後馬上又想起“人淡如菊”這個詞兒來,忍不住想笑。

     秦烈問: “嗯?你笑什麼?”

     小冬的心情終於好起來, 可是自己在偷偷**老爹的姿色,這可不能和秦烈分享。

     “沒什麼。 我們去那邊兒看看。 ”

     還有人家的菊花品種並不算名貴, 卻勝在獨具匠心, 有一家端出來的就是懸崖菊,花從假山石上蜿蜒懸垂,仿佛一道花的瀑布,風吹來花葉輕輕顫抖著,這瀑布仿佛是流淌的, 有生命的,垂彩流香,歡悅地流淌向遠處。

     “喜歡麼?”

     “嗯。 ”

     “那我給你揪一朵?”他一邊說一邊往上擼袖子。

     小冬連忙拉住他, 人家可不是白把移花放這兒的, 旁邊可有人看著呢。 真被逮住了,那可太丟人了。

     秦烈在那個看花的刀子一樣的目光中把袖子又放下來,訕訕地笑著: “那……回來給你買兩盆。”

     小冬笑著搖頭: “不要了, 家裡也有許多。”

     “咦?那可不—樣。 ”

     “哪兒不一樣?”不都是菊花。

     秦烈一本正經地說: “你難道設聽過, 家花沒有野花香嘛。 ”

     這玩笑本來沒什麼, 秦烈經常同她說笑話,但是今天小冬偏偏對這句話很敏感。 泰烈說了這話, 小冬沒有笑也沒有說話,靜靜站了片刻, 又朝前走。

     秦烈有點忐忑,忙跟了上去。

     剛才那話不安。

     但是……,小冬不是個開不起玩笑的人啊。

     走出一段,小冬才輕聲說:“對不住, 我今天心情不是太好,不是沖著你。 ”

     秦烈虛心賠罪: “我也莽撞了,總把你當小孩子,其實……”

     其實她早不是小孩子了。

     只是以前她年紀還小,許多煩惱還不會找上她。

     “是不是,今天出了什麼事? ”

     今天出了什麼事嗎? 也沒有。 沒人得罪她,也沒發生什麼事。一切都很平常, 只是她的視角變的不同了。

     “今天賞花會只見著四公主, 沒見到駙馬,也沒人提起他, 反正京城無人不知四公主的駙馬有多麼老實, 身邊的通房侍妾早遣得一乾二淨, 身邊一個丫鬟也近不得。 六公主也去了,我還看到羅渭, 整個人沒有一點精神,好象抽去了脊骨。 回來的時候,路過沈芳姐姐家, 去認了個門, 沈芳姐姐可算得賢慧周全。可是……她的丫鬟還有了身孕。我只是在想, 四公主她們靠著公主的身份轄制丈夫,沈芳姐姐沒有公主身份, 所以必須得賢慧——可是夫妻之間, 難道非得在中間夾上幾個人不可嗎?為什麼不能兩個人在一起,好好過日子?”

     小冬只要一想將來自己嫁的男人,還會和旁的女人那個那個、這個這個,OOXX兼XXOO, 頓時感覺渾身發毛。這年頭可沒有安全套那種東西,就是有——心理上的這種厭惡,她這輩子估計都克服不了,想起來就覺得胃裡難受想吐。

     也許是她太理想主義, 穿越女不能整變整今時代, 只能改變自己去適應這今時代。 她覺得自己已經漸漸融入了這裡,變成了這裡一分子。 可是別的事都行, 唯獨這件事不行。

     在現代,女人們說, 牙刷與男人不能與人共用。

     小冬也十分無奈, 可能現代的一切她都能拋卻 ,唯獨這句話怎麼也忘不掉。

     秦烈籲了口氣,原來是因為這個。

     不過,小冬居然也會為這種事困惑煩惱了。

     她果然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秦烈也用一種全新眼光打量身邊的人。

     小冬戴著一頂串珠垂紗帷帽, 身形窈窕,苯止嫻雅, 聲音柔和中透著清脆。

     再過一年半載她也就到了及笈之年——

     秦烈猶記得初見她時的情形,一張小臉還沒有巴掌大,雪白粉嫩, 眼睛水注注的黑白分明,又乖巧又聰明,活象一個大娃娃。

     “大多數人,都是這樣過的吧。 可也有的人不是如處,我爹娘就是一心一意的。 ”

     啊,對。

     小冬一時倒忘了, 秦烈的爹娘就是例外。

     他娘不用說了,他爹卻是難得一見的癡情專情,槓著來自長輩、親族,還有各種林林總總的壓力,硬是將秦烈的娘娶進了門,而且恩愛和美, 雖然後來他撒手一走留下苦命的娘倆在人世艱難掙扎, 可不能因此否定了他的真心真意。

     但是象秦烈的爹這樣的男人畢竟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啊。 這茫茫人海上哪兒去挑?拿著顯微鏡都挑不出來。

     連自家老爹還有三個妾呢——呃, 等等,得減去失蹤的那個, 那麼還有兩個。 自家哥哥……呃,現在妻還沒有,會不會有妾……這個說不準。

     八成,也是會有的吧?

     秦烈呢?

     小冬把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從來未曾這麼細緻打量過他。

     好象,似乎,也許,她想像不出秦烈一手抱一個,享齊人之福是什麼樣啊。

     “我將來,也會這樣。 ”秦烈用 “今天晚上吃麵條”一樣平淡的口氣說: “成了親,就象我爹和我娘那樣,彼此一心一意。”

     小冬也不知怎麼就冒出一句: “真的?”

     秦烈看著她, 隔著帷紗, 小冬也能感覺到他目光中似乎有能燙傷人的灼熱:“真的。”

     真的……就真的吧, 為什麼要盯著她說?好像在和她下保證發誓言一樣。

     小冬臉發熱, 而且 越來越熱。還好隔著一層紗,秦烈應該看不出來她臉紅沒紅。

     明明已經是秋天,風也很涼爽,小冬卻覺得臉熱得要燒起來了,憋出一腦門汗, 胸腔裡一顆心怦枰直跳。 她只顧往前走,眼睛在各色各樣的菊花上面流連, 只覺得一片色彩斑斕, 遠處青山隱隱, 這時節有的樹葉泛黃, 楓葉也被霜染紅, 天是藍的, 雲是白的,落霞地碧波蕩漾,水波溫柔的拍著岸邊的石頭,一波下去一波又漫上來。

      她一直到回府之後,臉都還紅撲撲撲,胡氏問: “臉怎麼這樣紅? 曬著了? ”

     “不是,今兒天氣熱。”

    胡氏有些疑惑, 天氣熱?

     “媽媽幫我去廚房看一看,我想喝碗甜湯。”

     胡氏忙說: “好,好,我這便去。”

     關上槅門, 小冬松了口氣, 看了一眼那扇常有人進出的窗子,忍不住微笑。

     她斜身在榻邊坐下,順手拿起竹枕,在臉上輕輕挨蹭,竹枕席涼。胡氏已經說要將之換去。 案頭也擺著一盆菊花,花已經開了數朵,細細的瓣, 嫩嫩的芯, 花朵彼此擠擠挨挨的, 十分親密熱鬧,給屋裡多添了幾分生氣與顏色。

     紅荊端茶進來,小冬連忙坐正。

     “郡主,今天賞花會熱鬧麼?”

     小冬答了句: “很熱鬧。 ”

     說話時她想起的卻不是四公主家的花會,而是那一派山光湖色的落霞地畔風光。

     “你們在家今天都做什麼了?”

     紅荊想了想: “也沒做什麼,和平常一樣——啊,對了,冬天中午時沈公子來過一趟,好象有什麼事,我和他說您出去了。”

     “哦?他說什麼有什麼事了?”

     紅荊搖搖頭: “那倒沒有。 ”



第五十八章 畫中人

    小冬想不出沈靜有什麼事找她,一年大二年小的,沈靜…… 言行越發規矩,處處都避著嫌。他若有大事,肯定是找安王。要是小事,那就是找趙呂。實在沒事,也不會跑來找她。

    沈靜後來也沒有說是什麼事,過了一天小冬又遇著他的時候問起來,沈靜只是笑了笑,把話岔開了。

    或許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重陽節宮中傳宴,小冬早早進了宮,聖慈太后正由宮人服侍著梳妝更衣,禮服由宮人們捧著,一重重一件件說不出的錦繡華美。

    “給求後娘娘請安,願太后娘娘福壽康寧。”

    聖慈太后朝她抬手:“快起來。”

    小冬笑嘻嘻地湊近前去,采姑笑著讓開位置,小冬替聖慈太后撫平領襟,結好系帶。

    “你父親和你哥哥呢?”

    “他們在前頭呢。”小冬扶著聖慈太后的手,“皇后娘娘她們也該過來了。”

    “嗯,時辰差不多了。”聖慈太后吩咐采姑,“去取些糕餅來。你先墊一口,今天事多。”

    采姑端了一碟重陽糕來,上頭還撒著些木樨花,熱騰騰才剛出鍋。有一股甜蜜蜜的香氣。

    小冬也不客氣,捏了一塊吃。聖慈太后說:“小心燙著,慢些吃。”

    采姑倒了茶來給她,小冬就著茶吃了兩塊糕,果然皇后帶領後宮嬪妃們也來了。今天各人都是按品裝扮。皇后一身鴉青服色,戴著珠冠,比平時更顯凝重呆板。她身後跟著的是明貴妃,她小病不斷,小冬有些日子沒見她了。明貴妃穿著貴妃的服色,頭上也戴著珠冠,只比皇后的減一等。她有些消瘦,身上的冠服縫製之時她應該比現在豐腴些,現在穿起來有些空蕩蕩的,有些撐不起來。

    小冬很自覺的朝後站,離五公主不遠。她臉上紅痕猶在,似乎又淺了些,看上去淡淡的粉,仿佛殘雪未融,桃花新落,並不顯得難看。這時女子常貼花鈿,做梅花妝,桃花妝,五公主這樣看起來倒別有一番秀麗o

    雖然染上了惡疾,可是卻保住了性命,容貌也算是保住了。五公主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小冬把玩著彩繡香囊,裡面裝著紅豔豔的茱萸。

    五公主倒先尋她說話:“前幾日四姐姐府上的賞花會。聽說十分熱鬧?”

    小淨點頭說:“倒是去了不少人,賞了菊花,還做了些詩。”

    倘若五公主去了,想必別人是壓不住她的風頭的。從前的五公主堪稱才貌雙全,滿京城裡沒人比得上。說長相,除了姚錦鳳小冬真沒見過誰能越過她。論才華,公主,宗室女,還有小冬認識的一眾閨閣千金裡頭也沒有象她一般出色的。

    “六妹妹也去了?”

    “啊,去了。”

    “我也有些日子沒見她了……她過得還好吧?”

    五公主和六公主不合這是人人皆知的,六公主以前處處都被這個姐姐壓一頭,加上雙方的母親也爭寵較勁,算是積怨已久,五公主一病,若說有誰高興,那肯定是六公主。

    五公主的話聽起來並不是刺探或是譏諷,倒像是真心實意的在關心六公主一樣。

    “六姐姐看著挺好的……”

    只不過六公主的快樂,是建立在旁人的痛苦和忍耐之上的。羅渭被挫磨的和從前相比都判若兩人了,羅家也不復往日的平靜和睦。

    小冬腹誹,其實皇帝你是看羅家不順眼,有意整治他們家的蚆?你家女兒沒管教好,象扔燙手山芋一樣扔給了臣子家,人家不能打不能罵,得讓著,供著。怪不得都說女兒要往高嫁,媳婦要往低了娶。門第太高氣焰太盛的媳婦進了門,實在是禍非福。

    “聽說你哥哥已經回了京,省得你天天牽腸掛肚了。”

    小冬點頭說:“是啊。雖然父親說出外麻礪是好好事,可葉安實在遠了,捎封信路上都要走那麼長時間。我覺得那兒天氣該冷的時候,已經早早讓人送了鞋襪衣裳去,到那裡還是晚了,都已經下過兩場雪了呢。”

    五公主願意和她扯家常,小淨也不介意陪她聊天。說起來五公主比六公主是好相處多了,她比六公主聰慧機敏,又能體察旁人的心情。別管是真心假意,起碼相處時讓人舒服。六公主倒是真性情,可是有時候沖得讓人受不了。

    開了宴,皇帝皇后向聖慈太后上酒祝禱,皇帝還親手給太后棒盞執著奉食,一副二十四孝好兒子的表現。若是尋常人家,過重陽節時,兒孫自然也會如此孝敬侍奉家中長輩,但是皇帝這做的是政治秀,要的只是形式和意義。

    酒是燙過的,一股菊花香氣、顯得十分甘例。

    “小冬妹妹……”

    小冬看著五公主,心中微微警惕,臉上不動聲色。

    她上次和小冬說的那話,小冬到現在還記得。

    “沈三公子……他還好吧?”

    小冬怔了下,沈靜?

    五公主怎麼會問起他?

    “表哥挺好的。”

    五公主也飲了幾杯酒,臉上的紅痕似乎顏聲更深了些,她望著案上的重陽糕微微出神。

    這兩人……應該沒什麼交往才是。

    五公主問過這句之後再沒說什麼,小冬心裡疑惑猜測,臉上也沒露出什麼來。

    “對了,前天得了准信兒,五公主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

    “是麼?”

    采姑把盒子打開:“太后娘娘看郡主喜歡吃長春宮小廚房做的這糕,又讓裝了些給您帶回去慢慢吃。”

    “嗯,替我多謝太后娘娘。對了,五姐姐她嫁的是……”

    “還是林鄉候家。雖然因病耽擱了,好在現在公主病也算是好了,婚事也不宜再拖。林鄉候家的次子聽說也是個愛風雅的。脾氣也好,相貌也好,將來和五公主必能夫妻和美順順當當的。”

    小淨嘴上應著,有些心不在焉。

    五公主剛才和她說了半天話,繞了半天圈子,其實……小冬感覺只有那一句才是她真正想問的。

    五公主對沈靜……

    小冬捧著一盒子重陽糕和滿腹心事回了安王府,到了晚上趙呂特意過來:“妹妹今天一定累壞了吧?”

    小淨看他的衣裳打扮,問了句:“哥哥從哪兒來的?”

    “陪沈靜往城東去走了走,他唱得多了些,栽想問妹妹,上次做的那醒酒湯挺有效驗的,喝了覺得人舒服不少……”

    “啊,我這就吩咐做了送去。”小冬猶豫了下,“他怎麼喝多了?”

    “今天的酒烈,一時沒留意,他自己喝了一壺呢。”

    沈靜是個很有分寸的人,為什麼突然喝起酒來了?

    還有今天,五公主問的那話……

    醒酒湯做好了之後,小冬親自端過去。趙呂將人安罷在客院。沈靜果然是醉了,臉紅紅的,睡的人事不醒。小冬看著人把醒酒湯給他灌下去,一邊有人收拾沾了酒汙的衣裳出去。小冬轉過頭看見樣東西,抬手叫住人:“你等一等o”

    夾在衣裳中間的,是一條錦帶。

    錦帶已經不新了,也許是常常摩挲的原因,上頭繡的花已經不光鮮了o

    這條錦帶小冬見過。

    這是當年沈靜剛到京城,在賽詩中出了風頭。那時四公主和五公主正好遇上了,五公主拿出一條親手繡的錦帶當了彩頭。那天晚上他們因為這個還在一塊兒慶賀,小冬見過這條錦帶,正是當時那一條。

    小冬握著錦帶出了一會兒神,收拾衣裳的那人沒得吩咐也不敢走,輕聲問:“郡主若沒旁的吩咐……”

    “哦,你去吧。”

    小冬轉身進了屋,趙呂擦擦頭上的汗:“這就算再斯文的人,喝醉了也死沉死沉的。幸好他不是那種酒瘋子,喝醉了便睡,倒還不算太麻煩。咦,你拿著什麼?”

    小冬將錦帶放在沈靜枕旁:“沒什麼。對了,哥哥你知道表哥的親事如何了麼?”

    “哦,聽說日子已經定下來了,他要告假回去娶親呢。”

    “是麼?” 這件事情小冬對誰也沒有說,沈靜和五公主之間……不可能有什麼。和當年三皇子、姚錦鳳不同,沈靜沒可能和五公主密約私會,暗通款曲。五公主居於深宮,沈靜連見她一面都困難之極。一條錦帶,一句問候,也說明不了什麼o

    五公主馬上要嫁人了,沈靜也將要迎娶妻子。

    他們的人生就象兩條平行線。沈靜是河東沈家這一代被寄予重望的子弟,家族培養他可不是為了讓他自毀前程當個閒散附馬。

    沈靜第二天酒醒,還來向小冬道謝。

    “謝我什麼?那湯又不是我親手做的。”

    沈靜只是一笑,者起來溫文依舊。

    小淨想起他在假山石洞裡偷讀俠義小說,又想起那條錦帶……

    世家子弟是不是總要這樣委曲求全?壓抑喜好和個性,喜歡的事不能做,喜歡的人也不能去接近。

    小冬這一刻忽然理解了沈靜。

    為什麼她總是覺得這個人如此不真實。

    因為他所表現出來的,從來都不是真實的他。

    他的長輩,他的家族,他的師長,他身邊的人對他的期望要求太多,他是為了這些人而話的。

    小冬看到的,是眾人眼中的“沈靜”。

    他聰敏謙遜,溫文俊秀。他沉穩端方,才德兼備……

    他很完美,就象畫上畫的人,展露給人的永遠是一個正面。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50 PM

第五十九章 蓮子

  有的人 活得恣意,有的人卻活得壓抑——即使喝醉了酒,也把嘴閉得緊緊的,一句心聲都不透露。
  
  天氣一天天冷起來,今年的冬天似乎來的特別的早。小冬早早抱起手爐,賴在趙呂書房裡,趙呂翻著書小冬就做針線活,興致來了就替他磨墨,墨條在硯上緩緩的打轉,濃漆漆的墨汁一點一點漾開。
  
  陽光透過半開的窗子照在桌上,雪白紙被撲染上一層淡金色。趙呂蘸足了墨,運筆寫字,墨香濃得化不開,一個個墨字反射著陽光,在紙上亮閃閃的,仿佛在跳動一般。
  
  趙呂領了一份兵部的差事,和安王一樣早出晚歸,只有每五日輪一次休沐才待在家中。
  
  人家都有事業,唯獨小冬還是飽食終日的米蟲一隻。
  
  她的生活也棵有規律,旱上送走父兄,然後去小帳房裡忙活小半天,看看自家開支,還有親戚故舊家中的人情禮節往來,不用說外人,就是趙氏宗室裡頭,人一多,人情往來就多,生老病死,婚喪嫁娶,三節兩壽……好在這些事情還用不著她操心,一來有管事操辦,二來都有舊例。福海受貨痊癒後越發有幹勁兒了,上上下下操持打點的面面俱到。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
  
  趁著安王和趙呂都在家的功夫,小冬就系起小圍裙下廚忙活,做兩道點心或是煮一鍋湯,安王口味請淡,趙呂口味卻重,食客主要只有這麼兩位,已經眾口難調了。
  
  “父親。”
  
  小冬用木盤托著一隻蓋碗進來:我煮了蓮子湯,父親嘗嘗。”
  
  安王含笑放下書:“好好,我家女兒真是越來越賢慧了。”
  
  小冬大圃:“什麼賢慧不賢慧的,父親要這樣說,下次我就不做了。”
  
  她揭開碗蓋,持調羹交到安王手中。
  
  安王舀了一勺湯送入口中:“唔,甜而不膩,比上一次做的好。”
  
  小冬笑嘻嘻的伸出手來:“既然客官說好吃,那就請打賞一二。”
  
  安王伸手在她掌心打了一下:“給你。”
  
  小冬縮回手去哀哀聽痛:“父親太小氣了,不給錢也不用打人啊。”
  
  安王喝了兩口,放下調羹問了一聲:“秦烈這兩天沒來?”
  
  “沒有啊。”小冬說。
  
  “也沒去找你?”
  
  小冬心裡咯噔二聲。
  
  安王這話問的…好象大有深意啊。
  
  沒來王府和沒來找她……安王為什麼要分開問?
  
  好在安王沒再追問,將蓮子湯吃了大半,小冬收拾了蓋碗,不敢再和安王玩笑囉嗦,匆匆忙忙回去。
  
  難道安王知道秦烈經常“翻窗爬牆”的事蹟?
  
  呃,會嗎?
  
  如果說王府裡有什麼事能瞞過安王,小冬是不信的。安王是那種臉上不動聲色,手下卻能給人致命一刀的狠角色,從上次京城動亂他後來收拾局面的手段就者得出來。
  
  那安王是知道?
  
  可是……安王要是知道,為什麼會放任秦烈這樣做?沒有哪家老爹會願意毛頭小子爬自家姑娘的窗戶吧?
  
  雖然,雖然他們是兄妹似的相處,一直從小到大關係都好……小冬心神不寧,想往趙呂那兒去的時候,在回廊上迎面遇上秦烈“小冬妹妹。”秦烈一見她就露出燦爛的笑容:“這是從哪兒來?”
  
  小冬正琢磨這事兒,看見他沒來由的覺得心裡一松:“煮了點湯,給哥哥送去。”
  
  泰烈將碗蓋揭開條縫聞了一聞:“好香,看來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今天也有口福了。”
  
  “你是來尋哥哥的?”
  
  “不是,我來找王爺。”秦烈晃晃手上的盒子:“得了一本棋譜,想請王爺賞鑒賞鑒。”
  
  呢,賞鑒是好聽的說法,如果安王賞得高興,那這個肯定就留下來了。
  
  秦烈這禮送的十分投其所好。
  
  “你可把湯給我留著,我可是空著肚子來的。”
  
  “嗯。”
  
  正好小冬也想和他說一說剛才那事。
  
  給趙呂也送了湯,小矛回來等了大半今時辰,秦烈才從安王那兒出來。小冬命人找了一隻大湯碗,滿滿威了一碗蓮子湯給他。
  
  “父親嘻歡那棋譜?”
  
  “嗯,王爺說上頭錄的一個棋局不錯。”
  
  泰烈的吃相絕對和斯文扯不上干係,急急慌慌的,一大碗湯沒幾下就喝得精幹。
  
  “吃這麼快,你品出味兒了麼?”
  
  “甜絲絲的,挺好。”秦烈笑著拍拍肚子:“沒辦法,在外頭習慣了,堵時候趕得緊,就在馬背上啃乾糧,慢不下來。”
  
  “父親…都和你說什麼了?”
  
  秦烈笑著說:“棋局我不太通,就說了幾句閒話。”
  
  “沒提別的?”
  
  “別的什麼?”
  
  那是她想多了?
  
  小冬壓低聲音說:“父親剛才問我……你最近有沒有來找我。”
  
  “哦?”秦烈神情顯得從容鎮定:“那你怎麼說的?”
  
  “我能怎麼說啊。”小讒很想照他腦門上來一下:“我在想,父親是不是知道……想,知道你來找我事情“我想,這世上還沒多少事能瞞得過王爺的,”泰烈坦然說,“更何況自家後院的事,就在眼皮子底下,就算一次兩次發現不了,日子一長王爺肯定會知道……你也記得吧,上次變亂,張子千來的時候,我可被他撞上了。”
  
  啊,對。
  
  那天也被胡氏撞見了,此後小冬被盯得很緊,很挨了胡氏一頓好訓。
  
  可是她把張子千那頭給忘了。
  
  就算胡氏沒和安王說這事,張子千應該也會提起吧?
  
  天……她還覺得一直瞞得很好呢。
  
  結果這所謂的秘密在大人們眼中根本早就不是秘密了。
  
  “那,那可怎麼辦?”
  
  秦烈者她一副受驚啪小老鼠似的樣兒,只覺得又好笑,又可愛:“有什麼怎麼辦的?王爺訓你了?”
  
  “那倒沒有。”
  
  “王爺也沒和我說以後不許我來啊。”
  
  小冬瞅瞅他,聽言下之意,沒說不許,那就是獲許了?
  
  小冬的臉一下子熱起來。
  
  “安王府的護衛可不是吃素的,我又沒長梅花那樣苗條。其實,就算我有它那麼小巧,來來去去的也總奈落在旁人眼中。”
  
  這倒是。
  
  如果說小冬以錢對安王府的護衛很有信心,或是說對秦烈的身手很有信心,可是天長日久,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啊。
  
  “小冬妹妹。”
  
  “唔?”
  
  秦烈和她之間隔了一張炕桌,他那麼坦然而溫和地看著她,小冬目光左閃,右閃,就是和他直接對上。
  
  “小冬妹妹。”
  
  小冬輕輕想了一聲。
  
  “等下月你生辰,我就來向王爺提親。”
  
  小冬怔了二下,抬起頭來。
  
  她剛才聽見的…好象是……秦烈微笑著,認真地又重複了一次:“我來向王爺提親,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這一次是確定了,沒聽錯。
  
  而且秦烈也不是在開玩笑。
  
  小冬呼吸頓住了,她看著秦烈,有震驚,有迷惑,有……許多許多說不出來的感覺一下子全湧上心頭。
  
  “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小冬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很多事,我心裡有,可是說不好。我會一心一意對你好,一輩子不變。”
  
  不該…不該是這樣的。
  
  小冬手裡的帕子被她絞得緊緊的。
  
  她剛才隱隱有些預感,秦烈會說很要緊的話。可是……他先說的不應該是提親啊。
  
  按一般的程式,他們先認識,再進一步瞭解,然後才相互有好感,開始戀愛……最後才是談婚論嫁。
  
  當然,這是現代的程式。
  
  這今時代,只有戲文上的男女才有婚前戀愛的機會,而現實中的絕大多數人,成親前都對自已未來的丈夫或妻子完全沒印象,有的可能會在某些場合見一兩面,有的可能因為是親戚故交而有相互熟悉的機會,可是戀愛——戀愛是一件遙遠而奢侈的事情。也許成親之後,他們有漫長的時間可以培養出愛猜,也許是親情。
  
  小冬心亂如麻,秦烈也沒有說轉,兩人隔著一張小帛坐著。
  
  屋裡的其他人都去哪兒了?胡氏呢?紅芙她們呢?
  
  以前秦烈來,屋裡總不會只有他們兩個,胡氏可不放心得很。
  
  可是今天怎麼好象所有人都憑空消失了一般。
  
  “上一次,我護送錦風回遂州的時候,就已經和王爺提過此事。
  
  我對王爺說,我沒有顯赫家世,也沒有蓋世的武功文才,可是我有比旁人強的地方,我會用心對你好,保護你照顧你一輩子。”
  
  那時候他就……小冬費力的吞了一口唾沫,消化著一次比一次有衝擊力的資訊。
  
  安王怎麼說呢?沒把他當成一個狂言妄語的瘋子一棒敲暈扔出門?
  
  “王爺對我說,我還沒成年,你的年紀更小,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好。也許我會改變心意,也許你對我沒有那份感覺……”秦烈頓了一下,說:“我說,我並不是想要王爺現在給我一個應許,我只想要一個機會。將來我會證明,我不光有這顆心,我還有認真,有努力。我能讓你過好日子,快快活活的,會讓王爺和世子放心安心……離開京城的這些年,我時時想起你,不知道你長高了多少,變樣了沒有,在做什麼事,認識了什麼人…”
  
  越來越有真實感了。
  
  小冬靜靜聽著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她的心情奇異的平靜下來,不忐忑,不猜疑,不惶恐……那些複雜的意外的情緒沉澱下去之後,她只覺得說不出的心中說不出的平靜詳和。還有些別的東西,緩緩的,一層層的鋪展開。
  
  就象春天裡頭合苞吐蕊的花朵一樣,漸漸的,溫柔的綻開。



第六十章 比較

“小冬妹妹……”秦烈說道:“其實,你那個,我,你……”

你了半天,沒見下文。

小冬抬起頭來,秦烈一張臉漲得通紅,那句話怎麼都憋不出來。

小冬這會兒臉還熱,可比剛才好多了。

咳,其實……

秦烈大概想說什麼,她大約猜得出來。

這時候的人和上輩子的那些人真的不一樣。那時候的男人總把情情愛愛的掛在嘴邊,可就是不提結婚的事。

而秦烈把親事說的這麼利索,跟安排什麼公務似的一是一二是二,目的明確計畫周全,可是一提到這個,馬上變成一隻呆鳥。

“那……我對你一直,那……你……”

他那個神情真是讓人不忍卒睹啊,紅的都快滴血了,比雞冠子還紅。

“那,我,先走了……你仔細想想,等你生辰的時候……”

後頭的話他說的有快又含糊,跟後面有賊在追他似的 拔腿就走。

而且他走的不是正門。

小冬都沒來得及喊住他,他已經從打開的窗子跳了出去。

咳,可是他今天是從門進來的呀。

小冬吧唧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兒上,哭笑不得。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郡主?”

小冬轉過頭來,紅芙掀起簾子,疑惑地看了看屋裡:“秦少爺他……走了麼?”

小冬點點頭:“走了。”

只不過不是從門走的。

紅芙剛想問什麼,嘴唇一動,把話又咽了回去,改口說:“廚房來問晚上做什麼菜?”

小冬拿過單子來劃了一個菜,又添了一道湯:“好了,就這麼著吧,胡媽媽呢?”

“往後頭尋東西去了。”

她需要冷靜。

她得好好兒消化剛才秦烈說的那些話。

可是一想起剛才秦烈鎮定自若侃侃而談,一下子變成紫漲茄子擠不出一句整話來,小冬就嘴角直抽抽。

這人的能力分佈也太不均衡了。說句好聽的溫存的話,有這麼難麼?

晚上小冬陪安王一道用飯,等飯撤下去上了茶,趙呂說起笑話來,他們兵部姓張的有好幾位,平日分別按職司稱呼,可巧中午有一家家人來送飯,只說姓張,沒說是哪一位。差役提著食盒犯了愁,只好將幾位張大人都請了來,認一認這食盒是誰家的。偏偏食盒上又沒有印記,認不出來。差役靈機一動又想了個辦法,說打開盒子蓋大家來聞聞飯味兒,各家家裡做的飯食什麼味兒這肯定能聞得出來了。

小冬雖然有些心不在焉,還是給逗笑了:“哥哥編的吧?”

“不是編的,就是真事兒。”趙呂笑著說:“這辦法還真靈,各家的飯菜各人自己肯定最熟悉,有一位張大人就說了,哎呀這是我就家送來的。旁人問他為什麼,他說,我家媳婦蒸的饅頭從來都是酸的呢。”

連安王也忍不住笑了。

小冬挨挨蹭蹭,等趙呂出了,才蹭到安王面前:“父親……”

雖然安王平時慈和可親,但是這個女兒家的事情,和娘好說,和爹就不是那麼容易開口了。

“秦烈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麼?”

咳……

小冬抬眼看看安王,又低下頭去揉帕子。

——王府裡有什麼事能瞞過安王的嗎?

“父親……也知道?”

“自然知道。”

“那……父親的意思是?”

安王微笑著指指身旁:“坐過來說話。”

小冬應了一聲,靠著安王在榻邊坐下來。

安王問她:“那你的意思呢?”

小冬十分鬱悶——

安王這話問的也太沒技巧了,哪能這麼直白,大喇喇的就問她這話呢?

小冬又把問題丟回去:“秦烈說,他幾年前離京時就和父親請求過……父親都沒和我說起過啊……”

安王眯起眼:“他請求是他的事,你那時候才多大年紀?再說,若是他沒那個本事兌現承諾,我可什麼都沒答應過他。”

太奸猾了。

小冬在心裡朝安王豎起大拇指。

秦烈固然不笨,可是和安王這種都快成了精的老狐狸相比,那實在太稚嫩了。剛才聽秦烈的講述,安王是給予了他肯定和機會的。所以這傻小子一門心思朝這上頭努力拼搏,可是到了安王這裡,安王是半句承諾也沒有啊。

眼見小冬臉又紅起來,八成要惱了,安王連忙打住,拿出一貫的慈父狀來:“他下午和你說什麼了,講給為父聽聽。”

還用得著她說?您老不都猜的一清二楚了麼?

小冬肚子嘀咕,把秦烈說她生辰時來提親的話告訴安王。

“嗯,他這性子,還是沉不住氣啊……”安王點點頭,口氣好似十分遺憾:“我本以為他能再等一年的……”

“父親……”小冬很是疑惑不解:“我以為父親看好的人……不是秦烈這樣的。”

以前小冬覺得,安王若是挑女婿,那沈靜差不多是頭號人選才對。他世家出身,才貌出眾,品格脾氣都好,當時他來陪趙呂讀書時,安王府裡還曾經有過一陣風言風語,說這位表少爺八成就是將來的東床呢。

而秦烈呢,從出身上,恐怕就會被打個叉。再說學問,又是個叉。他現在還跑起了商隊開起了鋪子,買賣做的這麼紅火,簡直應該被大叉特叉。士農工商,商在最後一位,買賣人總是被人看輕的。安王縱然再不拘一格,若真是找一個買賣人當女婿,這也實在太……太有創意了。小冬是不在乎,可是這世上的事不是你自己願意就行的,你生活在這個社會裡,就必須遵循這裡的法令規則,大多數人地價值觀道德觀,必然影響你的一舉一動。當所有人都認為這件事是錯的時候,只有你一個人認為它是對的也沒有用。

不管從哪點兒看,秦烈都不會被安王列入考量範圍。嗯,這還要提一提他的外貌——秦烈的長相應該屬於非主流一派的,他不夠白皙,不夠單薄斯文,更不會附庸風雅,應該說,他和現在上流社會的美貌標準差距實在太大了,活脫兒一個反面典型。

安王說:“你把架子上那個盒子取過來。”

小冬捧過來那只盒子,安王打開盒蓋,問她:“你看這是什麼?”

呃……這裡面有兩個圓滾滾的東西,一層粗糙龜裂的硬殼,灰褐的,還凹凸不平。

小冬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

安王用裁紙的小刀在那殼上劃了一下,從中掰開。

一股清香溢出,小冬忍不住吃驚:“這……菩提果?”

她從來沒見過帶殼的菩提果什麼樣。想不到那麼香甜珍貴的果子,外面的殼竟然這麼不起眼。

“以前你見得,那都是去了殼的。又紅又香,誰都知道是好東西。可是好些時候,人們只為著外面的殼子不好看,反而錯過了寶貴的東西,就像這果子。”

    小冬很想翻白眼:“父親,我明白您的意思,是讓我不要以貌取人。”

可是對小冬來說秦烈的外貌一點兒也不差啊。

畢竟在她的前世,秦烈這樣有男子氣概的很吃香呢。塗脂抹粉修眉毛的那叫偽娘——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我一開始就沒考慮過沈靜。”安王沒繞彎子,開門見山:“他是不錯,但不適合你。”

小冬捧著剝下來的菩提果殼子,認認真真聽安王說下去。

“河東沈家門風嚴謹,沈氏子弟,沈家女兒,嬌養都沒的說。可是做這家的媳婦太不容易,更何況沈靜被寄以厚望,身上責任太重,倘若你嫁了他,這份重擔就得和他一起挑。”安王摸摸小冬的頭髮:“我可捨不得自己的寶貝丫頭去吃那樣的苦。”

小冬心裡酸酸的,低聲喚了句:“父親。”

“這是其一,其二,沈靜自己也不適合你。”安王問:“你說說看,沈靜這人如何?”

“沈表哥很好啊……”小冬搖搖頭:“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對,可是他活得太累,時刻謹慎,面面俱到,他不但這樣要求他自己,也同樣會這樣要求他未來的妻子。遇到任何事他會先權衡利害——他永遠不會把妻子放在第一位。”

安王說的真是一針見血。

的確,沈靜就是這樣的。

小冬忍不住想,那安王知道不知道,沈靜可能在心裡愛慕著五公主?而五公主對沈靜,似乎也十分在意。

可能這事兒並不像小冬想得這樣,畢竟一條錦帶說明不了什麼。

“所以,秦烈比沈靜優越。他沒有父族,也沒有外家,只有一個親人,便是他母親。那個人我知道,是十分豁達剛烈的性子,不會與兒媳婦整天歪纏打官司。秦烈性子堅毅,白手起家創下這麼份兒家業,可是又不失赤子之心,待人至誠。他的骨子裡和他娘一樣,燹夷人從來沒有姬妾婢奴這一說,從來都是一夫一妻。一朝承諾,一生不負——我就是先看中了他這一點,我的女兒,將來怎能與人共侍一夫委曲求全?”

安王語氣一頓,轉頭看著小冬說:“但這些都不要緊,重要的是你的心意,你若是和他合不來,那他有再多好處也是枉然。”

小冬直覺安王並沒有把全部理由說出來。

一定還有什麼,也許是更重要的原因,不然可靠的人又有的是,憑安王府的權勢,讓對方不納妾婢也能辦到——

“可是,父親……你覺得,如果這件婚事成了,宗正司會答應嗎?其他人會怎麼看您和哥哥?還有太后娘娘,皇上……”

“那些都是細枝末節。”安王撫摸著她的頭髮:“只要你過得好,別的都好辦。”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52 PM

第六十一章 賀禮

    也不是不願意

    但是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套句俗話說,小冬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

    她想過將來自己會嫁什麼人,還將年紀相當門第不差的人選拿來比對過,但是每一個,似乎都缺點什麼。

    就像沈靜,他很好很完美,可是他更像一件藝術品——小冬沒法想像和他同躺到一張床上是什麼樣?

    大概她潛意識裡,還沒把自己當成一個古人吧。

    就算說話行事,每天做的事都和古人一樣,可是有些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是不會變的。

    也許正因為這樣,傳說裡頭人轉世之前都要喝孟婆湯。讓一個古代的人去現代,和讓一個現代的人回到古代來,最好是能把前一段人生全忘記了,才不會對新生活充滿懷疑,抵觸和格格不入。

    小冬覺得自己已經極其幸運,她的這一段人生衣食無憂。有父親,兄長呵護,雖然有宮廷爭鬥政治風雲,可她畢竟還好好的活著。

    小冬翻來覆去睡不著,有人端著燈進來。

    今晚是紅荊在外頭上夜,可是燈影一閃,撩開帳子的卻是胡氏。

    “胡媽媽?”

    胡氏端著茶盤,在床邊坐了下來。

    “還沒睡著?”

    “媽媽也沒睡著啊?”

    “嗯。”胡氏將茶倒進杯裡,一股暖暖的甜香氣彌漫開來,“喝點兒熱茶,能睡得好些。”

    小冬點點頭,捧起茶杯來。

    屋裡很安靜,小冬喝了一口茶,品出了棗子的甜香,還有一股麥香。

    胡氏輕聲說:“還記得你回到京城來之後,頭一次進宮嗎?”

    “記得”

    印象很深。

    “其實,聖德太后不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只是她的娘家得力。”

    怎麼突然提起聖德太后?

    小冬有些疑惑地看著胡氏。

    “雖然在宮裡過了幾十年,可是她一點兒都沒學聰明。不然的話,她的孩子也不會輕易讓人暗算餓了,她自己也不會落得那個下場。”

    小冬怔怔的聽著。

    “我當年是在宮中服侍的,後來主子開恩,放我出了宮。還給我指了一門好親事,可惜我福薄,懷著孩子的時候,丈夫就死了,孩子七個月的時候早產,只活了四天,後來我到了王府來,這些年我把你看成自己得親生女兒一樣,當初王妃去時,請王爺答應一件事。”

    小冬低聲說:“是我的事?”

    “對,王妃懇請王爺,將來不要將你嫁給官宦世家,能尋個知冷知熱的人,一心一意待你好就可以了。”

    “王妃並不是因為生產而壞了身子,是聖德太后早就命人給她下過藥,如果她不生產倒還能保得住性命,可是如果懷孕生子,只怕大人孩子性命都難保住。”

    “為什麼?”

    “因為那時候,王妃在宮中生活,與皇上關係更好——”胡氏輕聲說:“聖德太后給宮中女子下這藥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可惜她只想著自己能給旁人下藥,卻沒想著旁人也能對她原樣還回來。”

    難道聖德太后發瘋不是受了刺激?

    也是,要發瘋的話早瘋了,幽閉了幾年之後突然發瘋

    小冬覺得手隱隱發抖,她講茶杯輕輕放下。

    “太醫當時已經多次懇勸,請王妃最好不要懷孕生子,那時候聖德太后還將明貴妃的妹子指給王爺,皇后也將心腹宮人塞進了王府裡頭”胡氏歎了口氣:“王妃本來一直服用湯藥,可不知為什麼,還是有了身孕,王妃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

    小冬咽了一口口水:“所以,母親她才”

    “是啊,當時所有人都不贊同。”胡氏說,“王爺對王妃真是情深愛重,那段時日辭了所有的事情,就陪著王妃住在山莊裡。郡主出生那天下著雪,我就等在外頭,和我一起來的還有兩個婦人,最後王妃挑中了我,接生媽媽把郡主交給我,外頭包著一件粉黃的繈褓,臉兒小小的,現在想起來還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樣歷歷在目。”

    胡氏摸摸小冬的頭髮:“一轉眼,郡主已經長這麼大了,該找婆家了。真捨不得,想必王爺和世子也是這樣的心情。”

    小冬靠在胡氏肩膀上:“那我就不嫁,一輩子賴在家中好了。”

    胡氏笑了:“哪有姑娘大了不出門的?都有這一天,王爺肯定給郡主尋一門好親事。”

    小冬沒出聲。

    安王挑中的就是秦烈嗎?

    應該說是,秦烈自己湊上來爭取的機會吧?

    “早些睡吧。”胡氏摸摸她的頭“明兒天可能更冷了。”

    大概那茶真的安神,小冬躺下去沒多久就模模糊糊有了睡意。

    雖然算是活了兩輩子,但是要嫁人還是頭一次。

    上一世她還沒嫁過人——

    上一世的小冬是什麼樣的呢?

    不算很漂亮,但是很可愛,站在人群之中,從來都不是最出眾的一個,但是性格很好,和朋友紅臉,吵架的次數扳著手就能數出來,一路順順當當的上學

    也有過戀愛。

    也許那不能算是戀愛。

    戀愛應該是什麼樣的?

    有個人在下課後等著她,習慣了上學路上有個人陪著一起走過斑馬線,習慣了在小吃店裡有個人替她擠到前面去排隊,在下晚自習之後,兩個人偷偷的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牽手。

    可是最後那個人先轉身離開了。

    小冬翻了個身,抱著被子。

    那段發生在學生時代的青澀的感情,可能還沒有來得及醞釀成愛情就匆匆結束了。

    而這一次,則是也沒有來得及戀愛,卻一下子就跳到了成親這一段上。

    安王說重要的是她的意願。

    如果她也喜歡秦烈,那一切障礙都不是障礙。

    可是,她喜歡秦烈嗎?

    小冬迷迷糊糊地想,喜歡嗎?

    在這個時代,女子的意願並不重要,姚錦鳳是愛三皇子的,可是她嫁不了他。而其他的人,在嫁人前更多的是連夫婿的面都沒見過。

    小冬本來以為自己得將來也是如此——

    沿著所有人都要遵循的那條路走下去。

    那樣也沒什麼不好。

    第二天小冬的恍惚連吳師傅都看出來了,她繡花時倒是一針一針十分用心,可惜全繡錯了方向。

    吳師傅毫不客氣,讓她全拆了重繡,小冬乖乖低頭聽訓,然後從頭繡起。

    只是,雖然這一次四認真地在做活計,她抬頭的空暇裡,卻會不由自主的看一眼窗戶。

    她的疑問太多太多了。

    不過,在她生辰之前,秦烈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想到他走時漲紅的臉,小冬手頓了一下。

    “郡主?”

    “啊?”小冬回過神來,問道:“您看這兒,要繡一圈的話,會不會反而顯得不平整?”

    “嗯,這裡不要圈線,從底下滑過去。”吳師傅耐心示範了一次:“來,郡主再試試。”

    小冬依樣來了一次:“是這樣嗎?”

    “對,正是這樣。”

    她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這樣慢過,梅花在桌角邊追著自己得尾巴繞圈兒,因為天氣冷了它也懶得去屋外,總在屋裡打轉。紅芙就笑,總往爐子邊兒湊,小心燒禿了毛變成花斑貓,那可醜了。

    小冬彎下腰去,把梅花抱了起來。

    入手有些沉甸甸的,這懶貓光吃不動,馬上就快變成只肥貓了。

    小冬把臉埋在梅花軟軟地皮毛裡,梅花的尾巴搖啊搖的在她臉頰邊劃過,有點微微的癢。

    ”郡主,沈公子來了。”

    小冬抬起頭來:“他一個人來的?哥哥沒來?”

    “沒有。”

    小冬把梅花放下,理了理裙角,“請他進來吧。”

    沈靜已經請過了假要回河東去了,他的親事就在下個月,小冬他們不能過去賀喜,所以賀禮是早早準備了送過去的。

    沈靜這一兩天就要動身了,這時候過來不知道是為什麼事。

    沈靜也沒有兜圈子,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卷軸來:“有件事,想請小冬妹妹幫忙。”

    小冬的目光落在那卷軸上,輕聲問:“什麼事情?”

    “下個月,五公主出嫁,那時候我不在京城,請你替我將這個,交給她。”

    小冬怔了一下:“給五公主?”

    “是。”

    沈靜兩手托著那卷軸,小冬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

    “還有什麼話嗎?”

    沈靜搖了搖頭。他神情平靜從容:“沒有了。”

    “表哥明天就起程了嗎?”

    “是啊。”

    小冬送他到門前,看著沈靜走遠。

    那個卷軸明明是輕飄飄的,可是拿在手裡卻覺得沉重。

    卷軸裡寫的什麼呢?

    也許是什麼告別的話?

    也可能只是普通的賀詞?畢竟沈靜是有名的才子,許多人指名道姓,總說不要他旁的,只要一闋詞,一篇字就行了。沈三公子的才名可不是吹噓出來的。

    小冬吩咐紅荊找個盒子出來好盛卷軸,紅荊拿來了兩個,“郡主看哪個合適?”

    一個盒子是琉璃拼蓮花的,另一個

    “這個是從哪兒拿出來的?”

    “從櫃子裡頭。”

    這個還是趙芷送她的妝盒,當時拿了一套過來,小冬看出她也心愛這套盒子,所以只留了其中一隻,其他的又還給她了。

    小冬輕輕摸了下那盒子:“把這個收起來吧。”



第六十二章 醉打金枝

    後日便是五公主出嫁。一早就下起小雪來,天陰沉沉的,旁人還紛紛說是雪蓋紅裝,好兆頭。

  五公主沐浴過之後,便開始梳妝,這是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四位女官領著一群宮人服侍她穿戴打扮。五公主的頭髮又長又密,漆黑如墨,挽起來梳一個高高的朝鳳髻,根本用不著填塞假髮。小冬進屋時她臉上已經塗上了脂粉,那粉特別的白,塗的又薄又勻,將她臉上那些紅痕都蓋了過去,一張臉看起來玉白無瑕,美的驚人。

  小冬感到莫名的心悸,五公主已經從鏡中看見了她,朝她微微一笑。一旁女官忙說:“公主可別笑,粉會碎的。”

  這……粉會碎?這到底是化妝,還是刷牆啊?

  小冬走近前去,笑盈盈地向五公主道喜。四公主和六公主也連袂而來,四公主穿著一身粉紫,顏色很是嬌嫩,只是這顏色襯得她臉龐如圓盤般,人是越發富態了。與她相反,六公主卻是顯得腮削頷尖,唇脂點的是朱赤色,眉毛畫得精緻細長,穿著一件大紅色宮裝。

  今天是五公主出閣的日子,六公主穿這麼一身兒來,分明是別苗頭來的。可惜她心思白費,她的紅衣紅裙著實豔麗,可是與五公主身上的吉服一比,就立刻黯淡失色了。

  小冬將趙呂交托的那個盒子,還有自己另行預備的禮物,一起放在外頭桌案上。四公主和六公主也各有添箱之禮,四公主送的是百年好合繡屏一座,看得出是江南精品,與京中時下流行的圖樣繡法都不一樣。六公主送的卻是一面鑲珠鏨金葵花銅鏡。

  四公主臉色微變,五公主卻好象沒什麼感覺一樣,笑著說:“多謝四姐姐和六妹妹。”

  五公主並沒拆看小冬禮物,小冬也說不上是失望還是釋然,總之是松了一口氣。

  五公主與駙馬一起拜別長輩,上轎出門。外頭雪下得更緊,天色戴發顯得昏暗。小冬只遠遠看到駙馬一眼。

  不管什麼樣的男子,穿著一烏大紅做新郎時看起來總是有點傻氣。

  這位據說脾氣不錯又愛書畫的新駙馬個乎不算高,人瘦瘦的,站在盛妝華服的五公身邊,看起來倒比五公主要小了一圈兒。當然,五公主的吉服厚重,頭上又梳著高髻,加上五公主本來就高挑,小冬清清楚楚聽見六公主在後頭發笑,還和人低低議輪,小冬只聽見“矮瘦”還有“一就體弱多病”這話。她微微皺著眉頭朝旁邊挪了位置。

  當然了,要論身量體格,那這位新駙馬比起他的連襟羅渭來,可真是相形見拙。

  小冬在人叢中看見羅渭了,他和四公主的駙馬站在一處,也算物以類聚。四公主的駙馬也是勳貴之後,看起來和四公主頗有夫妻相一一也是一張圓臉,肚子圓鼓鼓的好似婦人懷胎五月一般,袍子外面的圍帶看起來好象都快讓他那肚子給撐破了。兩人臉上前沒有什麼喜氣,八成看著又一位大好青年邁入了暮氣沉沉的駙馬行列,有種兔死狐悲的憐憫。

  大夏朝開國以來,好象只有一位公主是嫁了平頭百姓。對那位從平民一躍成為駙馬都尉的幸運兒來說,這輩子算是端上了金飯碗,從此衣食不愁,安享富貴。

  對於世子子弟,勳貴之後來說,如果本身沒有什麼事業理想雄心報負,那娶了公主倒也無所謂,反正一樣混吃等死。

  羅渭的不幸就在於他很有理想,很有報負,他不想當今富貴閒人。

  駙馬的生活對他來說等同於坐牢一一而且這是個無期徒刑,得一直坐到死。

  這邊送走了五公主,那邊人也差不多散了。不管是民間還是宮裡,嫁娶都一樣,娶進來就熱鬧非幾分,嫁出去……雖然是喜事,但也是憾事,宴席是沒有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四公主去了皇后那兒,六公主去我宋婕妤。

  今天宋婕妤沒露面,多半是身子重了不太方便。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宮裡又傳了消息,安王早早就出門去了。小冬睡意朦朧,就聽著外頭有人說什麼公主,又是什麼駙馬出了事,心裡咯噔一聲,睡意頓時全消,坐起來問:“誰在外頭?”

  胡氏掀簾子進來:“郡主醒了?還不到時辰呢,再睡一會兒吧。”

  “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胡氏一搭手,歎口氣:“說起來……也真是的。”

  小冬替沈靜遞那個卷軸時也有些不安,不過她想的是,既然兩人都各自成親了,一闕賀詞沒什麼關係。就算有點兒什麼“還君明珠雙淚垂”的話,那也得不著大事。沈靜是個很自製的人,所以小冬才替他遞了。

  “出了什麼事?”

  “唉,駙馬把六公主給打啦。”

  啊?

  “六公主不是五公主出事?

  “是啊,昨天羅家那位和四公主家的一起去喝酒去了,大概是喝得多了些,回去以後和公主不知為什麼又吵起來了,唉,羅家小二那脾氣多暴啊,以前也是常和人揮拳動刀的主,忍了這麼長時間,又喝了酒……”

  打女人是不對的。小冬一直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但是,小冬聽完胡氏說的話,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醉打金枝的現實版啊!

  羅渭也實在是不容易。

  “那……打了以後,怎麼辦呢?”

  胡氏說:“能怎麼辦啊?六公主馬上一路哭著沖出了羅家,那會兒宮門已經關了,她去了四公主府上,然後今早天一亮就進宮去了一一”

  小冬披上襖坐起來,接過紅芙端過來的茶。

  “那羅渭呢?”

  “被羅將軍捆了去請罪了唄。”

  得,連後續都和戲裡的醉打金技一樣。

  小冬起床梳洗,有些心不在焉的,兩隻耳墜戴了一邊一樣兒不是一副,紅芙小聲提醒了,才又換了過來。

  “媽媽,你說羅渭會怎麼樣?”

  胡氏一笑:“反正不能要他的命啊,要不然六公主可不就守寡了?

  多半罰也是要罰一下的,郡主可別擔心,我估摸著一會兒王爺就回來了,那不就都知道了嘛。”

  安王中午回來就被小冬纏上了:“父親,皇上如何處置羅渭了?”

  安王笑著摸了模她的頭:“不用擔心,沒什麼事兒,都已經回家了。”

  “是麼?”

  “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兩人都有錯,一個酒喝多了,一個說話口不擇言。皇上一向最不喜歡六公主任性妄言這一點兒,所以反而安尉了羅將軍,訓勉了羅渭和六公主幾句,就讓他們回去了。”

  小冬把事情想嚴重了。合著這事兒還真就該這麼處置。戲裡頭醉打金枝之後,皇帝好象也是輕輕放下沒把這事兒當回事兒。

  不管皇帝是真不介意還是要裝大度,反正羅渭算是逃過一劫了。

  小冬松了口氣:“唉,真不省心。羅渭的脾氣也急,六公主又刁蠻了一點……“說不是。”

  “那是因為什麼才吵起來的呀?”

  安王只笑,沒有說。

  不過他不說,不代表趙呂也不跟小冬說。

  “昨天五公主出嫁,六公主本來就有些窩火,被宋婕妤勸了幾句沒消氣不說,還憋著氣。晚土偏偏羅渭又喝了酒回去晚了,六公主就和他吵,說他在外面有人啊,說他窩囊廢啊……後來連羅驍還有羅家其他人都給捎上了……羅渭要走她還拉扯著,結果那麼一揮一拉的就……”

  小冬完全明瞭,她就說羅渭不是打女人的那種人,這種推推搡搡的事最說不好,喝了酒,他手勁兒又大,六公主那小身扳兒哪扛得住啊。

  “窩索廢是怎麼說的?”

  趙呂搖頭苦笑:“羅府是羅驍媳婦當家管事兒的,六公主心氣兒不平已經好久了。羅將軍那兒她鬧騰不了,羅驍媳婦她彈壓不住,最後也只能找找羅渭了。”

  唉,窩囊廢這三個宇可真是……六公主深語打人要打臉罵人要揭短的要訣,什麼話什麼事兒越能得罪人她就戴要那麼幹。就說昨天地送五公主那鏡子吧一一對,人家成親嫁妝裡是有鏡子的,可那不該她送。再說,還單單只送了一面,對曾經生病,現在容貌還留著痂痕的新娘子來說,收到這種禮實在不夠噁心的。五公主還能面不改色笑著道謝,可見這道行比六公主高了不是一籌。

  小冬想想從前,六公主小時候還不這樣,怎麼越大好象越活回去了似的。

  難道是那個……咳,陰陽失調?

  不不,她出嫁前就一兩年已經有這種苗頭了,和五公主正面衝突,還有,設計沈靜那事兒,都瞻前不顧後的,特別不對頭。

  別是有什麼躁鬱症之類的吧?這種事很難說,宮裡那種地方不光能磨練出人精,還能折騰出瘋子來,掖庭裡就專門有這麼個地方,人人諱莫如深,據說專用來關住宮裡瘋了病了發了狂的人。

  胡氏問她想什麼呢,小冬順口就說了。本來只是她自己胡思亂想而已,結果胡氏臉色一肅,低聲說:“郡主這話可不要亂說。”

  “嘿?”

  胡氏鄭重叮囑她:“這話對旁人可不要說起。”

  只是順口說一句六公主是不是得病,胡氏至於緊張成這樣麼?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53 PM

第六十三章 來信

    關於六公主是不是有什麼情緒上精神上的毛病這事兒,小冬當然不會對旁人說起。

  轉眼三日回門,五公主偕駙馬回宮去請安,先拜見了皇帝皇后,又去見過了太后,小冬本以為剛爆過家醜的六公主不會來,沒想到人家依然來了,而且打扮得還是光鮮亮麗,那髮髻梳的叫一個高啊,首飾戴的叫一個多哦——咳,小冬都怕她動作大了點就折了小細脖子。兩相比較,五公主卻穿的十分簡素,頭髮挽著個翻荷髻,既溫婉,又動人,首飾也不過兩三件。兩人一比較,六公主活象一棵會走路的聖誕樹,而五公主卻是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就連面上淡淡的紅痕看來都十分順眼。

  果然美女就是有化腐朽為神奇的魅力,而六公主……小冬對她不予置評。

  六公主肯定是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小時候還能在她身上勉強找到可愛之處,現在怎麼者都讓人覺得不舒服。

  沒人提起三天前的事情來,好象那事兒從來沒發生過。可是等六公主先離席去探望宋婕妤,屋裡頓時響起一片嗡嗡聲,許多人都對這段“醉打金枝”好奇不巳,保不齊以後大夏朝也會流傳出醉打金枝的戲目和話本小說來。普通人心中對皇宮是有無限好奇和嚮往的,這一次的事兒,肯定會讓民間津津樂道,公主如何刁蠻,駙馬如何忍無可忍,皇帝又如何的寬容大度……三公主四公主一起打趣起五公主來,生了孩子的女人說話百無禁忌,小冬在她們一開。的時候就知機的避出去了,免得她們打趣完了五公主,說不定還會順便捎上自己。

  “小冬妹妹。”

  “五姐姐?”

  小淨正要去長春宮,五公主向她招了招手。小冬猶豫了一下,還是朝她走了過去。

  “多謝你送我的賀禮,我把那軸畫掛在書房裡了。”

  小冬送的禮明明是自己做的繡品,畫……是沈靜送的。

  是沈靜自己畫的嗎?畫是什麼?

  小冬十分好奇,當時她是挺想看看那卷軸裡到底是什麼內容的,硬忍住了沒看。

  五公主笑容溫和,但是小冬卻敏銳的覺察到,她目光中並無太多新嫁娘的喜悅,落在庭院中的目光有些悵然和空洞。

  “嗯……姐姐喜歡就好。”

  “有空到我家中來做客,你也知道吧?就是翊善坊的候府。”

  “知道的,我跟哥哥去過一次。”小冬輕聲問:“駙馬待你好不好?”

  “嗯,他還好,是個脾氣很好的人,也很愛讀書。”

  小冬和五公主不算熟,但是這一刻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和她好象親近得多。

  大概是,她們心照不宣的共同保守了一個秘密。

  雖然這個秘密不算什麼,沈靜和五公主連發乎情止乎禮的境界都沒達到,頂多算是彼此有好感。五公主曾經在多年前贈了沈靜一條錦帶,沈靜又在五公主大婚時回贈了一軸書畫而已,就這麼淡淡如水的情誼……青澀,含蓄,悄無聲息。

  沈靜和五公主,一個是名動京城的才子,一個曾經是皇宮中最美麗的少女,他們兩個人都太守禮,太懂得克制。

  也許這樣才是最適合的方式。既然知道彼此不合適,那就不會開始。

  他們和另一對小冬知道情侶,是多麼不同。

  三皇子和姚錦鳳。

  一今天真懵懂,一個少年莽撞,只知道跟著感覺走,最後……小冬歎口氣。

  她自己亂糟糟的心緒還換理清楚呢。

  眼者她生辰的日子就要到了,小冬從來沒有象現在一樣,簡直是恐慌的在數著日子,等待生日的到來。

  都是秦烈害的。

  而且這種煩亂還沒人可以傾訴,沒人能給她建議,如果趙芷還在就好了。也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

  五公主輕聲問她:“小冬妹妹?怎麼……有什麼煩心的事兒?”

  小冬差點都快忘了五公主還在她身邊兒呢。

  “也沒什麼。”

  五公主淡淡一笑:“外頭怪冷的,你這是要去太后那裡?”

  “是啊。”

  五公主忽然朝前傾身,在小冬耳畔輕聲說:“小心皇后,上次刺客的事就算不是她所為,她也肯定出了一把力。”

  不等小冬反應過來,五公主已經轉身走了。

  小冬怔怔的站在原地。

  刺客……皇后……直覺的,小冬相信五公主所說的話。

  上次刺客的事情一直沒有結論,雖然後來發生了景郡王和二皇子的叛亂,然後就有人順水推舟將上元夜的刺客也推到他們頭上。

  可是這是很荒唐的。如果是他們中其中一個幹的一一景郡王想除掉的應該是安王或是安王世子才對,至於二皇子……那更荒唐了。

  如果不是皇后,也不是他們,又會是誰想要她的命?安王還有什麼仇家?還是她的存在阻礙了什麼人?

  小冬想不通。

  宮人來來往往,小冬覺得一陣陣的寒意,她攏緊了斗篷,緊緊接著手爐。

  結果從宮中回來小冬就病倒了。

  她的身體這些年一向很好,注意養生和適當運動,除了小小風寒,這些年差不多不算生過什麼大病。可這一次不知怎麼回事,先是高燒烷了一夜,吃了藥之後好了沒有一天,又跟著低燒不斷,反反復複。

  本來安王府已經喜氣洋洋的預備給她過個熱鬧的生日,這一來也沒法操辦。正主都臥床不起了,還如何操辦?

  趙呂催逼了幾回,太醫也者過幾個了,都只說是外感風寒,陽氣虧虛,可是治來治去,雖然病沒再加重,也總不見好。趙呂氣得直罵庸醫。

  太醫們這碗飯也不好吃,總是但求無過的。後來安王又請了一位並非太醫院供奉的魏郎中來者診,那人不過三十剛出頭,雖然安王的吩咐不能不聽,可是趙呂難免疑惑一一都說郎中越老進好,這嘴上沒毛總怕辦事不牢。不過這魏郎中倒是沒那麼多廢話,只說:“郡主平素身體應該挺好的,吃食上也精細,這也不是什麼大病,放心養著吧。”開了方子後又說:“吃兩劑看看。”

  趙呂問:“倘若兩劑不好呢?”

  他口氣不善,魏郎中也不惱,只說:“先吃著罷。”

  結果,不知是之前那些湯藥灌下去終於累積出了效果,還是這兩副藥真是特別有效,小冬發了汗之後,覺得身上輕快多了,第二天胃口也好多了,吃了一碗半飯。趙呂喜出望外,直說“人不可貌相”,又讓人備禮,要好好謝謝那位郎中。

  小冬病是漸漸好了,心情卻不怎麼好。

  秦烈一直沒露面一一難道生日不過了,他也就不登門了?

  這人……俗話說買賣不成仁義在,這要是小冬不嫁他,那以後是不是就斷了干係再不往來了?

  結果不知是不是感應到小冬念叨他,小冬掃過後面窗子一眼,那窗子忽然就被人輕輕推開了。秦烈輕巧的跳了進來,又轉身合上了窗小冬看一眼外頭,隔著屏風還能聽見紅芙她們在外面做針線說話。

  “你好些了麼?”秦烈住並湊湊,手在小冬額頭上試試,松了口氣:“不燒了就好,魏郎中還真是個又本事的。”

  小冬一怔:“那個魏郎中是你請來的?”

  “嗯,他不是京城人,我和他有舊交,正巧都些天遇見他了,當時沒在意,前幾天滿城裡搜羅一通才把他找出來。這人雖然沒名氣,但是手底下是有真本事的,太醫院那些太醫經年的悶坐在屋裡,看來看去,病人也就這麼幾個,眼界忒窄,光死啃醫書和方子有什麼用?這位魏兄走南闖北,手下不知經過多少疑難雜症,太醫和他可沒法兒比。”他看者小冬手底下的紙,微微皺起眉頭,不贊同地說:“你這才剛有起色,寫字看書太勞神了,等好了再寫再看也不遲。”

  “在床上躺了這麼些天,憋悶得慌。哥哥他們又不讓我出屋子,也不讓我動針線,我再不寫兩個宇,骨頭都生銹了。”

  泰烈搖頭:“那也不行。你要實在悶得慌,就陪梅花玩一會兒。

  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出去逛。”

  梅花兒正懶洋洋的趴在窗臺上,被暖氣熏得正打盹呢,忽然聽到有人提起它的名字,耳朵豎起來動了動,轉頭朝這邊瞅。

  這貓好吃好喝的,被養的油光水滑體態豐腴,已經胖得快不成樣子了。看到這邊也不是生人,尾巴甩了甩,又趴下了。秦烈小聲罵了句:“真是只懶貓。”

  “胡媽媽說今天風大,你怎麼還過來了?”

  “我看來者看你好沒有。”

  秦烈在懷思摸了摸,拿出一封信來:“給你。”

  小冬沒按,臉朝一邊側了些:“什麼呀?”

  有什麼話不能說還得寫信?

  秦烈一愣,馬上知道她是誤會了。他的臉也塔點微熱,瞅著小冬半邊側臉微微有些泛起粉桃色來,耳朵白嫩精緻象貝殼似的,也漸漸染上一點點緋色,心裡一熱,拿著信的手就懸在那兒。

  小冬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他說話,轉頭看了一眼,正好和秦烈有些癡怔的目光對著正著。

  “你看什麼?”

  秦烈定定神,低聲說:“這是你那個舊交寫的信。”

  舊交?

  她的舊交……趙芷寫的?

  小冬把信接了過來拆開看,果然是趙芷的筆跡。



第六十四章

    信寫的並不長,趙芷說自己一切都好,已經有了四個月身孕,說章滿庭待她很好,讓小冬不要牽掛。同時,在信末她還托小冬代為打聽一聲,不知小滿是不是還活著,若是活著,又在什麼地方。
  
  小冬注意到信是趙芷的親筆,用的紙和墨質地也還可以。當然不能和以前比。以前趙芷就算不蹭著小冬的灑金箋狠用,自己用的也是上好的玉版和飛檀。現在用的紙就是質地普通的宣紙和墨,小冬鼻子敏感,墨的味道聞起來有細微不同她都能分辨出來。
  
  “這是……她讓人捎的信?”
  
  “我打發的人花了好幾天功夫,終於靠著一個繡娘進了章家,帶了這封信出來的。”秦烈問:“她都寫了什麼?”
  
  “她想知道她侄兒的下落。”小冬把信遞給了秦烈,緩緩坐下來。
  
  景郡王府早已經被封,成年男子差不多都入罪了,景郡王妃自盡,府裡的其他人被流放的流放,發賣的發賣——但小冬並沒得到過那個乳名叫小滿,還沒來及取大名的孩子的消息。
  
  小滿是趙芷二哥的孩子,生得珠圓玉潤,很是活潑可愛,景郡王府事發時他才一歲多點。可是沒聽到過他的消息。
  
  “那應該是景郡王妃提前把孩子送走了。”秦烈說:“就和把趙芷嫁出去一樣,嫁出去總比留在府中好些。那孩子應該也是提前送走的……倘若能成事,那自然可以再接回。若是事敗了,家裡也算是留了一脈香火。”
  
  是啊。
  
  但以景郡王妃的手段,誰知道她把孩子送哪兒去了?趙芷都不知道,小冬就更不知道了。
  
  “要回封信給她嗎?”
  
  “好。”
  
  秦烈替小冬打下手,把她寫過宇的紙抽出來放在一邊,又從擱架上取了一迭信箋紙。
  
  小冬看著信箋,沉吟一會兒,放下了筆。
  
  “怎麼?”
  
  “我不知道寫什麼。”
  
  秦烈點個頭:“那就想到了再寫。還要不要捎點東西給她?”
  
  “聽起來能捎信都不容易了,東西……還是算了吧。”
  
  “一回生兩回熟嘛,要捎還是有辦法的。”
  
  “等我想好吧。”小冬想起他來了半天也沒喝口水,倒了杯茶親手端給他:“喝杯茶。”
  
  秦烈伸手按茶杯的時候,兩人的手碰了一下。
  
  要擱以往,小冬是沒什麼感覺的,這回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秦烈的手特別熱似的,一下就縮了回來。
  
  泰烈捧薦茶杯發了一會呆,一仰頭把一杯茶倒進喉嚨裡,咕咯一聲全咽了。
  
  小冬回頭看了一眼,好傢伙,鯨吞牛飲就是形容這樣兒的吧?
  
  “你病才剛有起色,還是別勞神了,就是不困,也靠著歇歇。”
  
  小冬點頭應了一聲,就在窗邊的捐上靠著,泰烈拿毯子給她蓋在身上。
  
  “這回又麻煩你了。”
  
  “跟我還客氣什麼,再說我本來就有來北往的跑,這不過是順帶。    
  跟他的確是不用客氣。
  
  說完這兩句話,兩人不約而同抬頭看對方——屋裡一時間變得極靜。
  
  小冬先輕輕咳嗽一聲,挪開目光。
  
  過了一會兒,秦烈低聲說:“你這些天肯定沒好生吃飯,又瘦了。”
  
  小冬小聲死駁:“喝了藥以後總覺得肚子飽飽的,再吃什麼也吃不下。”
  
  “那也得吃,人不吃飯怎麼能行,怪不得病好得這樣慢。”
  
  吃飯這個話題很安全,兩人總算沒有那麼尷尬。梅花不知道怎麼想的,轉轉脖子,從窗臺上跳了下來,邁著小碎步靠近,先在秦烈腳邊繞了個圈兒,又態力一躍跳上了臥褐,在小冬腿上我了個舒服的位置,懶洋洋的又臥下來不動了。
  
  小冬忽然想超前些年,有一回她生病時,素烈也帶了禮物來看她。
  
  那禮物是一隻活的小雞,就這麼待在她的被子上頭。
  
  記憶是一樣多麼奇妙的東西,歡樂時情景仿佛被裝進了酒甕裡,密密封藏,慢慢的發酵,變得更加甜美幸福,打開蓋子之後,那種濃郁的歡悅從裡面飄散出來。
  
  “那年的那只小雞,後來怎麼樣了?”
  
  秦烈愣了一下,然後笑子:“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了。”
  
  “晤,回去之後我把它放在屋裡養著,還給它小米吃,後來它長大了一點,不能再養在屋裡頭,就把它交給長隨帶出去,和別的雞一起住雞窩去了。”
  
  小冬低頭忍笑。
  
  梅花的尾巴左右搖動,一下又一下。
  
  “那天你說的事……我想過了。”
  
  秦烈沒出聲,可是小冬能感覺到一瞬間他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我有點事沒想明白……”小冬抬起頭來,看著泰烈嘴唇抿著,定定的看著她。
  
  究竟秦烈想娶她,是因為喜歡她,還是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已經習慣了有這麼一個人……以前她還小的時候,秦烈將她就象一個很好很好的哥哥一樣。
  
  現在她慢慢長大了,秦烈對她還是一樣的好。
  
  可是,在秦烈心中,對她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呢?
  
  只是把她當妹妹嗎?只是覺得她是適合生活在一起的人?
  
  還是……她斷斷續續的,還是把自己的意思說明白了。
  
  “小冬妹妹……”
  
  “嗯。”
  
  “你問的話,我也想過。”
  
  屋裡靜的很,梅花耳朵抖了抖,看看小冬,又轉頭看看秦烈,一雙圓圓的眼瞳仿佛能看透人們的心事一樣,格外顯得透澈。
  
  “剛離開京城的時候,想起京城的人和事來,只覺得牽掛。越走遠,心裡越覺得……象挖空了一塊似的。那時候要說我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我也說不上來。我走時大著膽子和王爺捉了那話,王爺並沒喝斥責備我。我就是請王爺能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會比所有人待你都“後來日子長了,我時常想起你米不知你是不是長高了,變了樣子,脾氣是不是還和從許一樣……市一回跟別人搭隊去南陀,乘船出了海,遇上大風,他們都說船會沉,我那時候就想起了你。我想我不能死,我得活著,我還想回去見你……幸好那一回揀了條命。從海上回來,我就想去京城,想見你,胸口堵一股勁兒在那兒沖,胸膛像是要被頂破了一樣,怎麼都克制不了。回來之後我先去見了王爺,若是王爺覺得我是商賈身份不合,我也可以捐個官,捐個五品的……那會兒說話的時候,我還沒見著你。等你和世子回來,我一眼就看見你了,就是我想像中的那個樣子,又漂亮,又和氣,笑起來露出小糯米牙……我當時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象……那次在海上的大風之後,船漂泊艱難的終於駛進了港口,靠著了岸,心裡一下子就踏實下來了。”
  
  小冬靜靜聽著,兩個人離得並不遠,中間就隔著梅花。
  
  小冬的臉頰不如何時染上了緋紅色,也或許是屋裡的地龍燒得太肢,熏得整個都熱乎乎暈陶陶的。
  
  她遊那麼好麼?
  
  記得那次久別重逢其實是很糟糕的,那天地遊點中暑,嗅了藥油醒了之後,什麼都沒來及說就狠狠打了一個大噴嚏,眼淚鼻涕一塌糊塗,半點美好形象也尋不著啊。
  
  那,只能說秦烈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嗎?
  
  小冬好象聽見什麼聲音,一下一下的,越來越響。
  
  是心跳的聲音。
  
  她的心跳的律快。
  
  人也傻傻的,臉也熱熱的。
  
  “小冬?”
  
  “嗯。”
  
  她答應了一聲,抬起頭來。
  
  他怎麼把妹妹兩個字去了?
  
  啊,是因為不想再讓她覺得,他對她像是對妹妹嗎?
  
  “秦烈。”她也喊了他一聲。
  
  “誒。”
  
  小冬忽然有些想笑,兩個人都有些傻氣。
  
  梅花跟著湊趣,也細細的喵了一聲。
  
  秦烈伸過手來,輕輕握住了小冬的手。
  
  梅花被棒到一旁,不滿地甩甩頭,跳下軟塌小跑走了。
  
  “你……是怎麼想的?”
  
  小冬有些恍惚,屋裡真熱,她的額頭上和脖頸裡都出了汗,窗戶上糊著密密的棉紙,屋裡特別敞亮。
  
  泰烈的手溫和有力,比她的手整整大了一圈,上面有大大小小的繭子,小心地握著她的手,像是怕用力太大把她握疼了。
  
  “其實我也想過,將來會不會遇到那麼一個人,很投緣,對我很好……也許夢裡也夢過,但是總是很模糊,看不清臉。”小冬聲音根小,比梅花細細的喵嗚聲差不多:“遊沒有權勢,地位,錢財,長相是什麼樣,脾氣品格如何……都沒有一個確定的標準。
  
  我沒仔細去想過,也可能因為是有些害怕。害怕出嫁之後的日子不會再如意,需要改變自己去適應新的生活……我還沒來及進一步的,去想清楚,你就已經……”
  
  秦烈符合她心中那個長久以來的,模糊的衡量標準嗎?
  
  她沒把“未來夫婿”這個標準往奉烈身上套過。
  
  可是,好象那個標準本身也沒有什麼意義。
  
  人們總有一天會遇到一個人,那個人未必是你設定的,標準的模樣。但是他就那麼來了,恰到好處。
  
  小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說什麼,越說越淩亂,聲音也進小。
  
  她索性閉上啃,認真的,注視著面前的人。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53 PM

第六十五章 生辰 上

    秦烈的輪廊分明,不用仔細看也知道他有外族血統。
  
  一般混血兒都生得好,眼深,鼻挺,嗯,嘴唇還很性感,皮膚是小麥色的,俊朗英挺。
  
  秦烈的眼睛生得很好,睫毛濃密,眼珠是一種琥珀色,每次他一笑,眼睛裡就有一種流動的寶光似的,很勾人哪。
  
  可這些小冬以前都沒有留意過。 大概以前總抱著看兄長的心態,當然不會注意這些。
  
  “我不知道……戲本裡那種生死相許的感情是什麼樣的。”
  
  秦烈插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小冬不知為什麼很想笑,不過她忍住了。
  
  “我也不怎麼會操持家務……”
  
  “不要緊,那些我都能做。” 小冬忍不住瞥他一眼:“你別打岔,你一岔,我連想說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沒事。”秦烈笑微微地,握著她的手微微用力:“我都知道的。”
  
  小冬的手小而綿,握起來暖暖的軟軟的,好象沒有骨頭一般。
  
  對,書上說柔若無骨,應該就是這樣。
  
  秦烈還記得他以前幫小冬穿過二次鞋子,她的腳也是這樣,套上精緻的繡鞋,特玲瓏洗細巧。他這麼一走神,小冬已經把手抽了回去:“你知道什麼?”
  
  知道……秦烈笑著,沒有說出來。一說,小冬就不止惱羞,大概還要成怒的。
  
  這會兒她的臉還是粉紅粉紅的,像是桃子似的。
  
  過了一會兒,秦烈低聲說:“等你病好了,我給你補過個生辰。
  
  小冬想了一聲,然後又想起來說:“下回你再來,就別爬窗戶反正現在都……要是再讓人看見他爬窗戶,那可不惹人笑話……秦烈心情大好,胸口滿滿漲漲的全是歡悅甜蜜,只恨不得扯開嗓子大喊幾聲以抒胸臆一一可是不能夠。
  
  人在許多時候,不光是要自己默默的咀嚼悲傷失落,這種只能意會的甜蜜心情,也只能自己偷著樂。
  
  他小聲說:“我喜歡翻窗戶。”
  
  就象小時候去鄰居家樹上偷杏,其實杏多半未熟,青青的,吃到嘴裡不但發酸,有的還發澀發苦。但是那也覺得很快活,騎在牆上抓著樹枝向前探出身去,手拈觸到杏的時候,那種快樂和滿足,其實比真的吃到杏要快活得多。
  
  就象現在似的,他偷偷來見小冬,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坐多久就坐多久。可是如果正正經經從門進來,胡氏一見他就是一副凶相,那些小丫鬟看著他就象在者一個潛進家裡來偷東西的賊一樣。小冬對他也只能客客氣氣,說不上幾句就得端茶送客。
  
  所以他還是喜歡翻窗戶。
  
  小冬白他一眼。上次這人可是從門進來的,可最後居然還是翻窗戶走了。回來小冬面對紅芙和胡氏狐疑的目光,真是尷尬之極。
  
  “好了,你回去吧。”
  
  泰烈捨不得走:“外頭那麼冷,我再待一會兒。”
  
  咦?
  
  小牽挑起眉梢,這人真會打蛇隨棍上啊?這就開始露出賴皮相了。
  
  剛才來時那個緊張得呼吸頻率都失調的好象不是他一樣。
  
  難道因為得了准話,所以馬上覺得自己身份不同了?
  
  “你走不是?”
  
  秦烈看著她,眼裡帶著笑意。
  
  小冬忽然揚聲說:“紅芙,去茶房看看我的藥煎好了沒有。”
  
  外頭紅芙脆脆的答應了一聲,秦烈這下想不是也不成了。
  
  小冬咬著唇忍笑,看他一步三回頭的往窗戶那兒去,忽然間折了回來,兩大步走到塌邊,在她鬢邊飛快的親了一下。
  
  小冬眼睛瞪得圓圓的,眼眸睜看著秦烈笑得象只偷腥的貓一樣,輕快地躍出了窗子。
  
  這人…… 膽太大了!
  
  紅關紅荊端藥進來時,就看見小冬臉漲得紅紅的,忙放下託盤過來,用手背試她額頭。例也不算燙一一可是臉怎麼這樣紅呢?
  
  “郡主身上覺得怎麼樣?”
  
  小冬深吸口氣,努力平靜心緒:“沒事兒,可能是地龍燒得太熱了。”
  
  紅關端藥過來:“還有些燙,慢些喝吧。”
  
  紅荊棒過水來讓她漱了。,又打開裝蜜餞糕餅的盒乎。甜蜜蜜的香氣一飄出來,熔在揭邊打晚的梅花立時來了精神,跳上榻來,沖著紅荊又是搖頭又是擺尾,那樣子別提多麼諂媚了。
  
  正趕著小冬心氣不順,揮手說:“去去去,饞貓一隻,也不見你抓老鼠,就是整天要吃的。今晚誰也不許給它晚飯吃。”
  
  紅芙不知道小冬怎麼突然看梅花不順眼起來,笑著說:“不給它,它也會偷著吃的。”
  
  對,和某人一樣,正門不是還可以爬窗戶,而且還會偷襲!
  
  小動的臉一晚上前紅了白,白了紅的,不過胃口卻變好,晚飯時化羞憤為食欲吃了一碗蒸蛋羹,還吃了兩塊山藥糕和半碗粥。
  
  可憐的梅花沒晚飯吃,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反正到處都能找著填肚子的東西,也餓不著它。
  
  她倒是很用力的想犯秦烈從腦子裡趕出去,可惜總不成功。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總算有了些睡意。
  
  小冬又想起有一次和秦烈在園子裡頭,晚上的桂花花香顯清冽甘甜。細碎的小花落在秦烈的肩上和頭髮上。
  
  小冬問過安王,景郡王府的事情。
  
  “那個小滿?”安王微一思忖,搖了搖頭:“沒有他的下落。景郡王府的下人供出來,事發前三五天就沒有在安王府裡見過他,應該是早送出去了。”
  
  小棗點點頭,她把趙芷的信告訴安王:“她有四個月身孕了,說丈夫待她還好。”
  
  安王點了點頭。
  
  小冬從他的神情中判斷,趙芷應該不會再被追索入罪。雖然謀反總是要誅九族的,但是景郡王和二皇子的九族,咳,皇帝總不能把自己也誅了。
  
  小冬暗中鬆口氣。
  
  但是趙芷信中寫的未必全是實情。她只說丈夫對她不錯,可是沒有說其他人對她怎麼樣。
  
  婚姻從來都不只是兩個人的事,章滿庭就算對她好,也不可能時時守在她身邊。更多的時候,趙芷得和公婆姑嫂伯叔小姑打交道。那些人對她好不好呢?
  
  信沒有說。
  
  “後日給你補過生日,有要下貼子的人嗎?”
  
  小冬想了想,搖頭說:“不必請別人了,就咱們一家人在一塊兒,吃碗壽麵就好。”
  
  安王本來想摸摸她的頭髮,可是手抬起來,才發現小冬已經不再是孩子,頭髮挽成小螺鬢,戴著一朵金翅蝴蝶珠花。
  
  真是女大十八變,似乎從孩子變成少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平時不覺得時光流逝,可是一年一年,孩子長大的速度這樣快。
  
  安王輕聲說:“你長大了,我也老了。”
  
  小冬靠著他撒嬌:“我還是爹爹的女兒,一輩子都是。再說爹爹一點也不老,和哥哥一起出去,人家誰以為是兄弟倆。”
  
  安王笑了。
  
  恭維他的人多的是,可是沒有誰的恭維話讓他這麼開懷。
  
  “後日把泰烈一起叫來吧。”
  
  安王說的輕貓淡寫,小冬想了一聲,低下頭。
  
  安王算是這今時代難得開明的老爹,不重門第名聲,只看重人品。小冬想,她真的很幸運。
  
  雖然上一世她有許多缺憾,母親也早早去世,父親另外成了家還有了兒子,她跟著外婆長大。外婆是個脾氣古怪的人,很少和她說話,沒事的時候就在院子裡頭曬太陽,一坐半天。後來周圍的高樓越建越多,把小院的陽光都遮得一干二冬。
  
  然而這一世她擁有的太多了,似乎是為了補足上一世所缺失的,她有疼愛她的父親和哥哥,有胡媽媽,有聖慈太后——將來,她大概還會有更多。有丈夫,有孩子,有一個家,屬於她自己。
  
  請客的那天,天難得放了晴。一早起來胡氏給小冬梳了一個飛仙髮髻,又給她點上梅花妝。小冬對著鏡子左右端詳,飛仙髻梳得高,顯得人一下子又精神,又穩重。梅花妝襯著小冬肌膚更顯得白皙,好象一下子大了三五歲一樣。



第六十六章 生辰 下

也許走為著不那麼冷清,安王破例穿了一件大紅錦袍,戴著玉帶,小冬一見之下頓時驚豔:“爹爹今天穿的好象新郎館。”
  
  安王笑著指她:“冬胡說,你越大越沒規矩了。”
  
  小冬笑著說:“就是象嘛,哥哥你說是不是?”
  
  趙呂頓時作難,順著爹爹,未免掃了小冬的興。順著小冬,那爹爹這邊……恩,趙呂到底是在外頭歷練過的,很是圓滑的說:“妹妹今天過生辰,爹爹自然想替你添喜氣。你瞧,我不也穿的很鮮亮麼?”
  
  小冬抿嘴笑,瞅瞅安王又看看趙呂,一個穿著紅,一個穿著紫。
  
  遺傳真是件奇怪的事,安王就很象聖慈太后,而趙呂的眉眼肖似安王,但是臉龐口鼻都不象。據說是象去世的姚王妃,小冬沒見過她,不知到底姚王妃是什麼樣子,應該也是位美人吧?
  
  安王平素居家都是以淺淡閒雅為主,明明才三十多不到四十歲的人,正是男人的黃金時代,也不好生拾掇打扮,平時就算過年也沒穿過這麼鮮亮的顏色,不得小冬不驚豔啊。
  
  兩人請過安,張子千也來了,他送了一隻金羊給小冬,那只羊胖胖的憨憨的,小冬道了謝,笑著說:“這羊生的這樣肥,讓你破費了,其實瘦些小些就很好。”
  
  她是屬羊的,這些年玉羊金羊不知收了多少。張子千這只看起來倒根肅幾分卡通意趣,羊角彎起,中間的孔穿著紅絛,可以佩在身上。
  
  張子千說:“原來還想打只大一些的,只是忒俗氣了。郡主不嫌簡薄好。”
  
  安王和趙呂也各有禮物,安王的禮物豐厚,又讓小冬發了筆小財。
  
  趙呂的禮物有趣,有大大小小一套象牙雕的小人兒,者穿戴打扮都不是中原的模樣。
  
  “這是海商從外番帶來的,這些小人兒的穿戴都是比著他們當地人的穿戴來的。”
  
  小冬也看出來了,想必那地方一定很熱,女子只穿著短短兩截衣裳,胳膊大腿全露在外頭,戴著大串的手鐲,還有臂環和腳鐲。男子腰間只圍了一塊布,脖子上戴的獸牙項鍊,雕工很是精緻,一絲一發都鮮明生動,面部表情更是各不相同。還有小孩兒,小狗,實在可愛。
  
  “真好,謝謝哥哥,這套東西不易得吧?”
  
  趙呂得意的一笑:“也設什麼。我在葉安,妹妹給我趕了那麼些衣裳鞋襪,那也不易得啊。”
  
  說話間有人稟報,秦烈來了。
  
  小冬心裡有點發虛,把象牙小人兒放回盒子裡,既想朝外看,又有點抹不開面子。安王繡著笑看她一眼,仿佛全洞悉了她那點兒小心思。趙呂則是面色有點古怪,好象有些氣忿忿的一一其實這也可以理解。只怕每個有姐姐妹妹的男子,都對自己的姐夫或是妹夫有一種敵視心態,總覺得這個人把自家姐妹拎走了,生怕自己姐妹被虧待了。
  
  不管屋裡人各自心裡想什麼,秦烈已經快步走了進來。
  
  小東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的裙擺,上頭繡著大幅的牡丹,花紋富麗秀美。
  
  “給王爺請安。”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禮。”
  
  秦烈直起身轉過頭來,朝趙呂拱手,趙呂心不甘恃不願的也回個禮,壽秦烈的目光有點惡狠狠的,哪像是看著表兄弟的樣子。
  
  秦烈心情大好,哪怕趙呂的臉色比現在還黑十倍,他也不放在心“小冬妹妹。”
  
  這四個字說得又軟和,又清晰,一個一個字象從舌尖上緩緩滑過,小冬抬頭看了他一眼。
  
  秦烈微微一笑。
  
  趙呂在旁邊大聲咳嗽,小冬頭一低,臉轉向一邊。
  
  那眼裡的情意臉上的笑意都太露骨了!
  
  這當著這麼多人呢,他以為是偷偷翻窗進了她的閨房時那樣,只有他們兩個人嗎?
  
  頭一趙呂就不答應。
  
  秦烈也知道自己的目光太放肆,可是他收不回來。
  
  小冬的衣著打扮與往日大不一樣,挽著髮髻也好,穿的衣裙也好,都有一種別樣的美麗,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好幾歲。梅花妝點在旁人臉上秦烈也見慣了,可是總覺得彆扭,像是蹭上了紅泥沒洗乾淨一樣,髒合全的一點兒都不美。可是點在小冬的額頭上,恰如雪裡紅梅,分外嬌俏。
  
  幾個人坐在一起吃了壽麵,秦烈從頭到尾都忍不住那一股子喜氣,目光不時的飄過來,小牽在趙呂的低氣壓下恨不能裝成隱形人,幸虧有張於千在,和安王談笑風生的,席上才算不冷落不尷尬。
  
  好不容易這頓壽麵格將吃完,趙呂一把挽住素烈,臉上的笑容簡直可以用咬牙切齒來形容:“時候也不早了,你該回去了吧?來來來,我送你出去。”
  
  “好小子,虧他一向把他當兄弟,想不到卻是弘狼入室啊。小時看起來很是忠厚誠懇,結果不聲不響偷偷摸摸就要拐了自己的妹妹!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那表情那像是要送客,簡直像是要去殺人滅口。小冬站起身來,安王卻指著椅子說:“你就不用出去了,外頭冷的很。”
  
  小冬只好又坐了下來。
  
  好吧,反正就算攔了這次,也有下次,趙呂要是存了心想揍秦烈一頓,那是遲早都要揍他的,不然這口氣可出不來。反正趙呂不可能把秦烈真的滅了口。
  
  安王氣定神閑,小冬坐立不安。趙呂這送客一去,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回來,回來時面色紅潤,神活氣爽一一就是顴骨上一大塊烏青,袖子還撕掉了大半截。
  
  “哥哥你……”
  
  “沒事,沒事兒。”趙呂笑著一樣手,臉上的傷卻因為他笑時牽動了,又一跳一跳的疼了起來。
  
  小冬心說我知道你沒事兒,就是不知道秦烈是不是全須全尾,沒讓你揍出個好歹來吧?
  
  雖然心裡擔憂,耳是小讒看著趙呂那張英俊而滑稽的臉,還是忍不住笑。
  
  晚飯時分素烈又偷偷的溜了來見小冬,眼上兩隻碩大的黑圈,簡直如國寶熊貓一般。嘴唇也破了,說話時頗有些費力。
  
  “你和哥哥打架了?”
  
  秦烈一攤手:“我是沒辦法呀。都和他說了別往臉上招呼,我就任他打。結果他哪兒不揍,那拳頭就往臉上捶,我要再不還手,他非把我的頭打成豬頭不可。”
  
  真幼雅。
  
  不過小冬覺得她理解趙呂的心情。
  
  啊,你說不打臉就不打臉了?憑什麼你說了算?我還非就得打你的臉了,打得你沒臉見人才好呢。
  
  小冬一面腹誹,一面在自己的藥箱裡翻了翻:“這個是雪蛤生肌膏,你拿去塗一塗。”
  
  “不用不用,我這就是一點兒皮外傷,哪用得著這麼金貴的藥。”
  
  “給你就拿著。”
  
  小勞把藥瓶塞給他,秦烈接過藥瓶十麗也一併握住了小冬的手。
  
  “沒事兒,不用擔心。打完這頓出了氣,以後他就不會找我麻煩了。”
  
  那可未必。
  
  小冬有把握,若是秦烈娶了她,又敢對她不好,趙呂的拳頭再捶上去絕對比這回還要猛得多。
  
  屋裡暖熱,小冬只穿著夾衣,淡淡的紫色襯著粉嘟嘟的臉,秦烈就坐在那裡安靜的看著她,小冬不理他,低頭做自己的針線。案頭的瓶子裡插著一枝蠟梅,淡淡的花香氣嫋嫋彌散。
  
  然而他的目光越來越熾熱,小冬做了個深呼吸,瞥他一眼:“你老看我做什麼?”
  
  秦烈只是笑,不說話。
  
  小冬到底臉皮沒那麼厚,側過身不理他。可是仍然能感覺到那目光灼灼如實質,就那麼盯著她不放,簡直像是餓極了的人盯著豐盛美食一樣。小冬實在話架不住,把針往繃上子一別:“天不早了,你該走了。”
  
  “好,就走。”
  
  秦烈說著站了起來,小冬往後退了一點,防備地看著他。
  
  上次素烈走的時候給她搞突然襲擊,她可還沒忘呢!
  
  秦烈站在那兒,剛才那種灼熱的目光變得平和而溫存。
  
  “小冬,我有句話想和你說。”
  
  “我聽著呢,你說。”
  
  秦烈深吸了。氣:“我喜歡你,有好幾年了。”
  
  小冬心頭一跳,抿唇低著頭。
  
  “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真聽他把話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好象忽然間有什麼東西在心裡釋放,那種感覺讓人覺得輕盈而甜蜜,可是同時又有一種酸酸的滋味,交織在一起,讓人想戰慄,想流淚。
  
  “那……我走了。”
  
  秦烈的目光有些期盼的意味,小冬知道他在等什麼。
  
  可是,她現在真的說不出來。
  
  喜歡一個人,愛上一個人……這種感覺對她來說太陌生。
  
  秦烈走了,梅花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溜達到小冬身前,弓身跳上上她的腿。
  
  小冬的手在它柔軟光滑的皮毛中緩緩滑動,把梅花抱了起來,臉也貼了上去。梅花抱起來又軟又熱,小冬的臉和它的小臉兒貼在一起。
  
  梅花享受地用下巴蹭著小冬的手,聽見主人在它耳邊很小很低的說了句話。
  
  “……我也喜歡你。”
  
  梅花當然是聽不懂的,它只是被小冬弄得耳朵有點癢癢,抖了抖耳朵,“喵一一”的叫了一聲。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55 PM

第六十七章 定親

    秦烈不聲不響的,央了媒人前來求親了。
  
  他果然捐了一個五品遊騎,官職不大不小,屬於有了身份,但是沒有職位也沒有俸祿的那一種。這種捐官兒的京城遍地都是,大多數捐了官的都指望弄個實缺幹于,秦烈這目標明確,捐官是為了娶老婆好看。這倒和秦可卿死了賈蓉捐官一樣,仿佛記得他捐的也是個五品?
  
  可他是死了老婆……呸呸,真不吉利。
  
  小冬覺得這一切變幻得太快,像是在做夢一樣。
  
  不是做夢,一切都是真的。
  
  安王應了,經過一系列繁瑣的程式,婚期定在來年四月裡。安王府開始給小冬預備起嫁妝來,首先最大個兒的就是宅子一座,田莊若干。也是,秦烈在京城沒有個正經的家,要成親的話難道在四海聚寶的後院兒裡辦喜事?他肯安王也不肯。
  
  不過在安王送的宅子裡成親,秦烈這不……咳,成了入贅了麼?
  
  不過秦烈自己毫不介意,還興致勃勃問小冬要不要和她一塊兒去宅子裡看看,屋子要怎麼修整,園芋要怎麼佈置,那叫一個眉飛色舞,不過他的熱情建議被胡氏狠狠潑了一盆冷水,胡氏自然不會放小冬和他出門的。秦烈於是把提議打了個折,將房舍園子圖一併畫了送來,讓小冬儘管挑剔修改。其實房子圖樣小冬這裡已經有一份了,只是沒有秦烈畫得這麼靈動,那純粹是房子樣子,秦烈著連花園裡栽的什麼樹都一畫的不差,柳樹松樹一目了然,不象那張圖紙上倒樹的時候幾個小xx表示了。
  
  看來秦烈的木工真沒有白學。
  
  小冬微笑起來。
  
  她在這張圖上看到的不光光是秦烈精緻出眾的畫工,還有他對未來幸福生活的憧憬和期待。
  
  是的,期待。
  
  秦烈那張光芒四射的臉,那活力十足的幹勁兒,仿佛打了雞血啊。
  
  那小冬期待嗎?
  
  應該說,即使有期待,也被繁瑣浩大的婚前準備工作給壓迫得一點兒不剩了。
  
  小冬先看了安王給她的嫁妝單子。大到宅子房子。小到馬桶痰盂,簡直包羅萬象無所不有。怪不得古人總說女子出嫁十裡紅妝,連兩個紅漆馬桶都要紮一抬,那可不得延綿十裡?據說有人婆家娘家離著近的,就是街頭到街尾,那就要特意繞遠路去兜圈子,務必讓半個城的人都看到自家的風光。
  
  小冬的嫁妝不但包括單子上的,還有些單子上沒有寫的。
  
  比如姚王妃留給小冬的首飾私房田契,這些嫁妝單子上就沒寫。
  
  趙呂還給了小冬一份兒厚厚的添妝,這個小冬可不願意接。
  
  “這是沈母妃留給哥哥的,將來哥哥送給嫂子,再傳給兒孫的。”
  
  “留給我就是我的,我樂意給誰就給誰。”趙呂黑著一張臉,不象送禮倒象打劫:“莫非妹妹覺得和我不是同母,要和我生分?”
  
  “不是不是。”
  
  “那就收著。”
  
  小冬低下頭,眼眶熱熱的,心裡也酸酸的。
  
  整房子,打家俱,打首飾,做衣裳,小冬琢磨著,這和現代結婚也差不多,買房裝修買衣服買鑽戒——不過有一樣現代沒有的,而且是極重要的,就是下人。
  
  現代生活便利,不象這今時代,連例馬桶都得專設人來幹。採買需要人,打掃需要人,廚房需要人,馬房需要人,外頭有田莊有鋪子那就更需要人。誰說古代貴妃早上起來就可以繡花閒聊混吃等死的?要幹的事兒多著呢,人事調派就是一門大學問。
  
  這些小冬以前沒怎麼接觸過,現在差不多是系統的全面的學習,如何判斷甄別一個人的能力與操行,如何用人,如何打理錢財。一個合格的主婦,自家一年有多少進項。有多少開支,都要做到心中有數——小冬被這些統得頭暈眼花,真恨不得甩下一句:姑娘我不嫁了!
  
  是,現代主婦也得理家,兩口子一個月掙多少錢,要還多少房貸,菜錢米錢電費水費媒氣電話網費,得有人情來往開支,還想擠出一點兒余錢來儲蓄理財。可是,和小冬現在接觸的這些相比,小冬覺得現代的還真是太簡單了——最起碼不用象現在一樣,光記下人的人名就是件浩大工程。
  
  天氣漸漸暖起來,終於能脫下冬裝掛上春裝。聖慈太后從宮中又打發了四位老成的女官來,專事教導小冬怎麼當家,怎麼理事,廚事安排,還有一位專職替小冬保養身子。
  
  不是太醫,這位應該算是營養健康師,而且是專門服侍女子的。
  
  小冬被從頭管到腳,早上什麼時辰起,晚上什麼時候睡,吃什麼,怎麼個吃法,吃多少,甚至洗臉梳頭這些也都被她接管了。小冬不禁感概一一原來古代女人保養起來一點都不比現代遜色,也有面膜,也有按摩,也有健身操來幫助柔軟腰肢活動筋骨強身健身的。不過這健身操的名兒更好聽。幫助活動關節的叫圓舞,幫助柔美動作調整身形的叫雀舞,還有一種叫巾舞,拿條手帕當道具,那位女官的手腕動作叫一個靈動美妙啊,小冬真是以為觀止。
  
  可惜她一上手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帕子險些把自己的兩隻手纏綁在一塊兒。
  
  相比之下,繡嫁衣反而是最輕鬆的一件話計了。
  
  嫁衣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一套共分為九件,小冬都要親手繡出來。還有一對枕巾,一頂帳子,給新郎的荷包鞋襪一一真是浩大工程。
  
  當然,有的姑娘家繡工不精或是來不及親手做的,由他人代繡也是有的,比如,趙芷當年出嫁時的帳子,就是她身邊的幾個手巧的丫鬟一起動手繡的。
  
  小冬籲了口氣,伸手撫了撫繡架壬剛繡好的花葉。一旁紅荊默不作聲,替她拈好線紉好了針。
  
  “郡主歇一歇吧,用碗茶。”
  
  江女官示意丫鬟端了個蓋碗過來。
  
  裡面又是養身美容的湯水。
  
  小冬看看外頭天色,一認真幹活兒,倒沒發現時間流逝得這樣快。
  
  她淨子手接過蓋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咽。
  
  江女官看上去三十許人,膚色白皙,五官秀美,說話細聲細氣,舉止姻靜優雅。她來了好些日子,小冬才從旁人口中聽說她的真實年紀一一差一歲就五十了!
  
  這份兒保養功力真不是吹的,人往你面前一站,她自己就是一份兒活廣告。
  
  這肯定是聖慈太后貼身得用的人。想到聖總太后那張保養得宜,現在看來仍是風韻楚楚的臉龐,小冬學得也是認認真真心甘情願。
  
  秦烈現在想偷偷翻牆來找小冬可沒有以前那麼容易了,主要是小冬忙得要命,身邊又時刻不少了人,他有兩回到了窗子外頭,卻沒有機會進來,只是隔窗跟小冬說了兩句話便走了。有一回胡氏與吳梯,還有江女官就站在屏風外頭,秦烈居然還把窗子推開一條縫,塞了個手絹包給小冬。
  
  手絹裡圓鼓鼓的,小冬當時沒敢者,趁晚上放下帳子了才抖開了看。
  
  一股撲鼻果香。
  
  裡面居然是一枚木瓜,一枚桃子,一枚李子。
  
  小冬先是一怔,然後就會過意來,捧著手絹包無聲地笑了。
  
  難得他一向不太喜歡讀書,卻把這個活學活用來了。
  
  果子就放在枕頭邊,似乎夢裡頭她都能聞到一股甘甜的果香。
  
  然後第二天小冬拿了一枚玄環包在手帕裡,從窗子縫裡遞給泰烈。
  
  秦烈接過去之後,兩個人隔著窗子。小冬雖然看不到,可是能想像得到,秦烈一定小心翼翼的打開手絹包,拿著玉環——他一定在笑。
  
  小冬微微抿著唇,唇倍微微揚起。
  
  明明屋裡沒有風,矽是心卻象被風吹過的水面一樣,泛起細微的,溫柔的漣漪。
  
  “嗯?”
  
  “你開下窗。”
  
  “不成。”
  
  “我就看看看你。”
  
  他的語氣說不出的溫柔,就象初夏時收集的蜜露,盛在琉璃瓶子裡,反射著柔亮的,象琥珀的光澤。倒出來的時候緩而柔滑。
  
  這樣醇厚而磁性的聲音讓小冬的腿都微微發抖。
  
  秦烈又央告了兩句,小冬已經不那麼堅持了一一可惜時不予我,胡氏端了茶進來。
  
  小冬急忙坐了下來,拿起帳冊翻者,一副若無其事狀,只可惜臉頰還有些微熱。
  
  胡氏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盤走到窗前,輕輕咳嗽一聲,推開窗子朝外看了一眼。
  
  外面空空如也,一切正常。
  
  胡氏合上窗子,把茶端給小冬。
  
  小冬捧起茶杯來,從杯緣上偷瞄了眼胡氏的神色。
  
  胡氏剛才開窗之前還咳嗽一聲,是什麼意思啊?
  
  不過借小冬一個膽子她也不敢問胡氏這個問題。
  
  事情繁多,讓小冬騰不出空來去惶恐和患得患夫。
  
  但是,晚上躺下來安靜的時候,她也會想一想未來。
  
  還是沒有真實感。
  
  真的就要嫁人了嗎?
  
  嫁給秦烈,在一起過一輩子?
  
  操持家務,將來,還會生兒穿女……小冬摸摸自己的小腹,又摸摸胸口,她現在還是未成年呢,生孩子這種事……咳,慢慢再說,不急於一時。
  
  還有……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習慣,和旁人睡在一張床上——嫁人之後,從此換了一個環境,也完全換了一種生活方式。
  
  有人說女人出嫁,就象第二次投胎一樣。
  
  天氣好的時候,偶爾胡氏也會給小冬放一會兒假。
  
  小冬偷偷打過一次秋千。
  
  蕩的不高,微熱的風吹在臉上,耳中灌滿了遠遠近近的蟬聲。
  
  眼睛眯起來,只留一條縫,看著眼前的景物一上一下變換著。
  
  一下是藍的天,一下是綠的地。
  
  再一下藍的天,然後……面前出現一雙靴子。



第六十八章 退婚

       那人穿著一件灰青袍子,長身玉立。
  
  小冬怔了一下,拉著秋千索,站直了身。
  
  “表哥?”
  
  沈靜朝她微微一笑,抬手作揖:“妹妹好,與妹妹道喜了。”
  
  小冬臉一紅,盈盈還禮:“我還沒和表哥道喜,新嫂子我還沒見著呢。表哥從哪裡來?怎麼丫頭也沒來告訴我一聲?”
  
  “我花園那裡過來的。”
  
  小冬尋思著,他這是有意避著旁人,要不然有胡氏她們在,沈靜說話未必方便。小冬看了紅荊一眼,紅荊默默地退後了一些,跟在後面。小冬身邊數她的嘴最嚴實,就是聽到什麼話,小冬也不怕她會說出去。不過一一最好還是不要聽到。
  
  “表哥好一陣子沒來了,看著氣色還好……”
  
  其實沈靜的氣色並不顯得多好,一般男子成了親之後,好象許多都會顯得富態點,俗話說心態體胖、又說人逢喜事情神爽。做新郎館可算是人生四大喜之首。可是沈靜看來反而更瘦了些,人倒是還精神,一雙眼深邃又晶亮。
  
  “我……並沒成親。”
  
  小冬詫異之極:“怎麼?出了什麼事?”
  
  “文家姑娘病了……文家後來上門來致歉,親事也退了。”
  
  小冬腳步一頓。
  
  姑娘病了,推遲婚期是可以的,可不至於要退親啊?
  
  這其中必有什麼隱情。
  
  小冬不好多打聽,只能淡淡安慰他兩句,然後自己把那件事提起來,低聲說:“五公主說很是喜歡那畫,掛在房裡頭呢。”
  
  “五公主……還好嗎?”
  
  “挺好的。”小冬思忖著說:“駙馬看起來是個脾氣很好的人,林鄉候家中人口簡單,候夫人很是疼愛五公主……”當然了,這位駙馬就算灌三壇酒,也絕不會有膽子打老婆,比羅渭那是差遠了。候夫人沒有女兒,五公主又會做人,婆媳一時間倒是和樂融融。
  
  沈靜點了點頭:“那就好……有勞小冬妹妹費心了。”
  
  “自家人,不用這麼客套。”
  
  “表哥去我那兒坐坐吧,喝杯茶再走。”
  
  “不了,我還有事在身,要回翰林院一趟。”
  
  小冬送他到月圓洞門口,沈靜告辭走了,小冬站在門前看他越發顯得瘦高的背影,風吹起袍角袖子,飄飄然如一只大雁一一可是雁都是成行成隊的,單一只落單了總讓人覺得孤清無助,小冬不知為什麼有些不安。
  
  “郡主?”
  
  小冬回過神來:“沒事兒,回去吧。”
  
  等晚飯後小冬瞅著空子悄悄問趙呂:“沈靜回京城來了,你見著沒有?”
  
  “這幾天忙得很,我只知道他回來了,還沒見著。怎麼?”
  
  趙呂也一點兒沒聽說?
  
  “他沒有成婚,親事已經退了。”
  
  “啊?”趙呂也吃了一驚:“怎麼回事兒?出了什麼變故不成?”
  
  “今天下午他來了一趟,”小冬當然沒捉那賀禮的事:“我見著了跟他道喜,他氣色不好,看起來瘦了許多,說那位文家姑娘大病難愈,文家已經退了親了。”
  
  趙呂順手耙蜜餞盒遞給小冬,小冬沒接:“江女官不讓我多吃,說會壞牙,且會發胖。
  
  趙呂眉一挑:“理她呢。什麼都不能幹,什麼都不能吃,那日子過得也太沒趣了。”
  
  小冬笑著接過來,接了一枚甜李:“他也沒多留,說了兩句話就走了。哥哥要不讓人打聽打聽……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嘿,”趙呂的手指在桌上輕輕叩了兩下:“這事兒不知道父親那裡有沒有什麼消息,妹妹先回去,我去父親那兒問問。”
  
  他還沒換衣裳,去安王那裡盤桓了一會兒,回來說:“父親也剛知道。”
  
  “也許是真的生了急病吧……”
  
  趙呂搖搖頭:“沒那麼簡單。沈靜的名聲家世都在那兒放著,我要是程家的人,只要女兒沒死,這親事就絕不會退。這姑娘既然還活著,就應該一邊延醫吃藥,再拖著沈靜才對。錯過這個村兒,這樣的女婿,這樣的門第,打著燈籠都沒處找去……”趙呂說到這兒頓了下,看了小冬一眼。
  
  小冬有點莫名其妙:“哥哥?”
  
  好端端的看她做什麼?
  
  難道……難道趙呂知道她幫沈靜遞畫軸的事了?
  
  殊不知趙呂想的卻完全是另一碼事。
  
  自己妹妹這麼聰慧可愛懂事,偏偏讓秦烈那個老粗給拐了去。其實比起來,沈靜那人品才貌做自己妹婿,才算馬馬虎虎般配得上。
  
  若是秦烈那會來提親,自己再堅阻一下,不讓父親答應。這會兒沈靜又沒有婚約了,該有多好啊?
  
  可惜啊可惜,前後就差這些日子,實在不巧。
  
  大概做兄長的總有這種心情。其實如果真是沈靜和小冬……趙呂未必看沈靜就順眼了。
  
  安王的話趙呂自然不能不聽。雖然秦烈家世簡單對小冬也是一心一意,但沈靜要是娶了小冬,這豈不是親上加親的好事?沈靜是自己堂舅的兒子,和自己是實打實的表兄弟,比秦烈又近。趙呂就不信沈靜娶了小冬敢虧待自己妹妹。
  
  奈何安王就是看秦烈順眼呐!小冬自己也願意了,趙呂是孤掌難鳴,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來。可現在沈靜一回來,親事又沒成,趙呂當然不能說毀了這約再去趕著沈靜,只是……總覺得意難平。
  
  趙呂看秦烈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要有機會,再揍他一頓才好。
  
  趙呂往後者,小冬的繡架沒有收起,燭盞照著上頭的金線熠熠流光,燦然生輝。趙呂角些恍惚:“這是妹妹繡的?”
  
  “嘿,手剛繡了一半。”
  
  趙呂起身近前去看,大紅的料子透著一股子喜氣來。小冬繡得著實用心,手上功夫在吳師傅的督催之下,比從前也更精進多了。
  
  趙呂眉頭皺著,小冬疑惑地問:“哥哥是覺得哪裡繡的不好?”
  
  趙呂做出副苦相來,“哪裡都好……只是我想著妹妹以後不能替我做衣裳鞋襪,心裡酸溜溜的。”
  
  小冬又好氣又好笑:“哥哥耍是不嫌我手笨,我以後一樣做給爹爹和你穿。可是哥哥總也是要娶嫂子的呀。到時候哥哥肯定事事以嫂子為先,我這手針線那就看不上了。”
  
  胡氏和屋裡其他丫鬟都笑了起來,把趙呂笑的面紅耳赤。
  
  沈靜為什麼退親的事,漸漸外面有點風言風語一一若是放在別人身上,退親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是沈靜與旁人不同,他的衣裳樣式都有人跟著學樣,寫的詩也都被傳抄得滿城皆知。自打傳出他要回鄉成親的消息,京城裡仕女們不知哭濕了多少條手帕。現在竟然得知他沒成婚反而退了親,猜疑其中原由的絕不止小冬一個人。種種說法滿天亂飛,有的說沈靜那是文曲星下凡啊,那文家姑娘命小福薄本不堪配,所以才病了,文家人退親也算是識趣。還有的說,那文姑娘訂婚前就有情郎,雖然沈靜俊秀出眾,可文姑娘卻苦戀一條舊藤不改癡心,結果一病不起……還有的說,多半文姑娘被人嫉妒,下手暗害了也說不定——趙呂一邊說一邊搖頭:“這還光是我聽著的,我沒聽見的還不知有說什麼的呢。得,這位河東第一才子如今成了京城第一悲情才子了,你不知道,連我的同僚提起他來都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的,活象他攤上了大不幸之事……”
  
  “那到底文家為什麼退親呢?”
  
  趙呂用風趣的口吻說:“我也想知道呀,可沈靜的嘴比蚌殼都緊,一個字也撬不出來。”
  
  小冬問過沈芳,沈芳也說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還是另有內情不願意說,那就不得而知了。
  
  過了清明,一連數日沒有過天,天色陰晦,細雨綿綿。秦烈偷偷給小冬送了好幾回東西,有時候是玩意兒,有時候是書。小冬給了他一個荷包做回禮。
  
  雖然不能常見面,可是小冬並不覺得失落。有時候隔著窗子也能說上兩句話,小冬提起了沈靜的事,秦烈在外面前了一刻,低聲說:“沈家的水太深,我猜這退親背後另有緣由,王爺應該是知道的。”
  
  小冬輕聲問:“你也聽說了?”
  
  外頭比屋裡亮些,隔著薄薄的窗紙,小冬能看見秦烈的模糊身影映在窗子上。
  
  “嗯,我也聽人說,沈靜命裡沒有姻緣。人生的好,又太有才學,這樣的人,老天給了他一些,必會取走另一些。”
  
  “這些人真會落井下石。”
  
  “是啊,他少年得志,嫉妒他的人原本也不少。這一有了機會,還不趕著幸災樂禍?”
  
  是啊。
  
  過了會兒,秦烈小聲說:“其實……我早先也對他有幾分嫉妒之心,不過現在我卻比他幸運得多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5 08:56 PM

第六十九章 錦

    對了。那信……捎到趙芷手上了麼?”
  
  “去屏州的人還沒回來,不過算時間,應該是已經到她手裡了。”
  
  奉烈的聲音低低的,就像是在耳邊低語:“等……咱們成親之後,我帶你去遂州,離屏州是很近的,可以順路去看看她。”
  
  “遂州?”
  
  “對……以後,你要是喜歡京城,咱們就住在京城。你要是住悶了,咱們就去外頭,遂州民風淳樸,風景很美的。對了,你要想見錦鳳,也能一起見著了。遂州多山,天特別的藍,火凰花開的時候,一大片山玻上前是火紅的。山上的野味也好,你還記得那回去東華山莊,我給你烤過魚嗎?山放下面也有一條那樣的鎮,我們一塊兒去溪邊釣魚,捉蝦子。遂州水土特別養人,你肯定喜歡那裡……”
  
  梅花在小冬的腳邊不停地打轉,天氣暖了,小冬穿的是絲襪子,梅花毛茸茸尾巴在她的腳面和足蹤處拂來柿去,微微的癢。
  
  小冬彎下腰去把梅花抱了起來,梅花舒服得}伸懶腰,老實蜷在小冬懷裡。
  
  秦烈繼續說:“我和娘住在東泉,東泉的風光特別美……小時候因為沒錢,娘把她的衣裳改了給我穿,出了門有人就追在後頭喊我小丫頭,還扯我的衣裳和頭髮……”
  
  小冬忍不住低聲笑。
  
  “真的?”
  
  “嘿。後來我一氣,找把柴刀把頭髮削了一大半。”
  
  那時候的秦烈什麼樣?小冬閉上眼靠在窗戶邊。
  
  嗯,想像不出來。
  
  應該很傻氣吧?
  
  他到京城來的時候,頭髮可不是短短的。
  
  “那會兒,你幾歲?”
  
  “六歲,還是七歲吧?”秦烈搖搖頭:“記不清楚了。”
  
  小冬這兩世都沒經歷過沒衣穿的貧困,不過想到一個男孩子被迫穿上女裝改的衣裳,被人嘲笑戲弄,那一定非常難過。
  
  “你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秦烈微微笑著說:“她長得很漂亮…”,姚錦鳳也算長得好看,可是我娘年輕的時候,應該比她還好看。”
  
  哇,比姚錦鳳還美,那得是什麼樣的美人?
  
  也有可能在兒子眼中,母親是世上最美的人。小冬有過經歷,有位同學就把自己媽媽誇得特別美,小冬去做客之前一直抱有極大的希冀,但是一見之後覺得十分失望,那位阿姨長的也不算醜,但是眉散眼小,皮膚發黃,離美人尚有很大的一段差距。當然,在每個孩於眼中,母親也許就是這世上最美的人了。
  
  “你放心,她是知道你的,也必會喜歡你。”
  
  小冬輕輕接著梅花的下巴,把這只獺貓舒服得葷頭轉向,喉嚨呼嚕呼嚕的響。
  
  “我娘脾氣很急躁,我小時候可沒少挨揍。”
  
  “啊?”
  
  “真的,鞋底啊掃帚啊還有馬鞭子啊,可沒少挨。”
  
  “她也不會做飯,不是燒得夾生了,就是燒得糊了。她性急,把好多柴火一氣兒全填到灶下去,把火都悶死了。我小時候出去拾柴,不懂得,把根本不能燒的木頭拾回來,我娘填到灶下,就光冒煙不起火兒,擺弄半天,飯也燒不熟……”
  
  小冬咯咯直笑。
  
  聽起來這位誰婆婆也不全能不完美。
  
  “但是我娘很會做生意,一開始她在親上擺個小攤子賣織花帶,一個兩個銅子兒的換錢糊口,我那時候在一個老秀才那裡念書,每天一散學,就趕緊跑去找她,坐在街邊兒一塊兒吃餅子。天太熱,石板地都曬得滾燙熱,坐不住人……”
  
  一直到秦烈走了之後,小冬還沒有回過神來。
  
  遂州,到底是什麼樣呢?
  
  秦烈的母親,她將來的婆婆,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小冬開始覺得不再象一開始那樣茫然而惶恐,開始對未來抱有好奇和期待。
  
  她的這十餘年,都是在京城裡度過的,抬起頭,上方永遠是方方正正一塊瓦藍的天。
  
  遂州的天空比京城還要藍嗎?
  
  胡氏進來看她這麼站在窗前發呆,想說句什麼化,又壓了下來。
  
  小冬聽見她腳步聲,回過頭來問:“胡媽媽?什麼事?”
  
  “料子送來了,郡主是去靜頭廳上挑,還是讓他們送來這裡挑?”
  
  “不用搬來搬去的費事了,到廳上去挑吧。”
  
  胡氏應了一聲。小冬對鏡子理一理箕發,撫一撫襟口。外頭還在下雨,綿綿不絕。細細的雨線在簷前陰影中織出一張密密的網來,小冬伸出手去按,涼沁沁的雨珠沾在手上。
  
  不知道秦烈剛才來打傘了沒有。
  
  想必沒有,一個人還好躲過旁人的眼睛,一把傘撐開,圓圓的那麼大,誰都能看見了。
  
  雨雖然不大,可是站那麼半天,一親一回,身上想必都淋濕了。
  
  下次得告訴他,下雨天,颳風天,熱天時都不要過來——不過,他會不會聽勸?
  
  這個人有主意得很,多半一邊答應著,一邊還是照來不誤。
  
  “郡主?”
  
  “啊,走吧。”
  
  料子滿滿的攤開來擺著,各式的顏色、花樣,看得人眼花繚亂。
  
  吳娣也跟著一同來了,對這些綢緞衣料,她最是熟悉精通。料子的好壞,出產,花色,樣樣如數家珍。什麼料子適合做什麼用途,一匹一匹的說得請清楚楚。
  
  小冬看著滿眼的料子,忽然間想到,自己剛才問的真是不得要領。
  
  要討好未來婆婆,剛才應該多問問秦烈,婆婆喜歡些什麼討厭些什麼才對,光聽他絮絮叨叼,說了半天,倒是解悶了,可是完全沒模著未來婆婆的脈啊。
  
  她嘻歡紅?還是喜歡綠?
  
  是喜歡花一點兒的,還是素一點兒的?是喜歡細布,還是喜歡綢緞?
  
  小冬還打算做件衣裳做雙鞋向未來婆婆表表孝心,可是剛才卻沒跟秦烈請教這些要點。
  
  太失策了。
  
  聖慈太后那裡,小冬倒是摸得很淮的。衣裳要淡雅素潔的,小各從未見過聖慈太后的便袍有什麼豔麗花樣。
  
  但聖總慈後是在深宮中消磨了多年歲月的人,深宮,歲月,這兩樣東西都特別的鋒利,把人的稜角,熱情,喜好,衝動……一片片削下去,最後宮中生活的女人們,仿佛一個模子鑄出來的一樣。
  
  秦烈的母親,應該不是這樣。
  
  她是異族女子,不講溫良恭儉讓,喜歡就是喜歡,為了這個能狠下心來與過往全都一刀兩斷。婆家不能容她,她帶著孩子過得那樣苦也撐下來了。
  
  性子很急躁,很倔強堅韌……小冬微微出神,無限嚮往。
  
  如果把她換成那個境地,她能那樣堅持,那樣生活麼?
  
  不知道。
  
  也許她也能,人麼,不逼到那份兒上誰也不知道。
  
  也許她根本無法面對。她沒經歷過那樣生活心心她這一輩子甚至沒有獨立承擔過什麼責任。
  
  “這個……”吳娣停了下來,指著一匹料子說:“這是哪兒來的?”
  
  一旁的人說:“這邊幾匹都是四海聚寶送來的。”
  
  小冬一聽到這四個宇,頓時來了精神。
  
  那幾匹料子者起來並不如何特別,只看花色光澤,比剛才那幾匹提花緞和織金緞差多了。
  
  吳娣比她更精神,看著那幾匹料子簡直是兩眼做光。活象色狼見了美女,老饕見了美餐。
  
  “這是婆夷的斕花錦啊……”吳娣的手都在發抖:“這……這,這真是斕花錦啊……”
  
  她翻來覆去就是這麼兩句話,胡氏忍不住問:“吳師傅,不知這斕花錦有什麼特異之物?”
  
  可是看吳師傅的樣子,她現在肯定沒心思回答問題。看這副狂熱,吳師傅最想幹的事應該是撲上去把這些斕花錦據為己有,吃睡都不和它們分開。
  
  “我師傅……我師傅臨終前還說,這輩子就是沒見過斕花錦,所以終身抱憾……”
  
  小冬好奇地問:“吳師傅以前沒見過這種料子?那你怎麼這一下就認出來了?”
  
  “斕花錦與眾不同啊,這種錦,就算是最能幹的婆夷姑娘,一輩子也難織出一匹來。你看,這是什麼顏色?”
  
  “素青啊。”上面也沒有花,者不出什麼稀奇。
  
  吳師傅把料子抖開兩尺有餘,斜提起來:“再看看。”
  
  “好象是……煙紫的?”
  
  角度和光線的變化,顏色竟然就不同了。
  
  “再細看看。”
  
  小冬有些疑惑,再仔細者。
  
  這料子竟然不是素面的了,上頭浮著一層淺淺的花紋,怒放的花朵,舒展的枝葉,花間翻礎飛舞的彩蝶一一“這……這是怎麼織的?”
  
  吳滴一臉狂熱:“是啊,這個若在陽光下,顏色更好看。我剛才看了一眼還有點懷疑,再者第二眼就可以確定了。這肯定是斕花錦沒錯。婆夷女子也不是個個都能織,會織。有手巧的便會從小學起,織出來給自己裁件嫁衣,咱們大夏沒人知道這是怎麼織的,我師傅早年見過一回,可是沒能仔細研習一番。後來進了宮,在針工局做事,就更加沒有機會了。”
  
  “婆夷不是年年都有進貢嗎?”
  
  “沒貢過這個,只有采錦,束素,姚布那些。”
  
  遂州離婆夷倒是近這個一定是秦烈特意弄了來的。
  
  不過既然是這麼稀罕的東西,他剛才怎麼一句也沒提?



第七十章 夜話

    秦烈再來時小冬就問他斕花錦的事情。
  
  “斕花錦? ”
  
  秦烈怔了下:“我是想給你弄幾匹來的,可是我的人還沒回來的,你知道的,連著你給趙芷的信一起捎去的,沒回來呢。定是四海聚寶的人送來的。”
  
  “是啊,沒錯。”
  
  秦烈忽然笑了“我知道了……”
  
  “不是你,會是誰?”
  
  “我娘啊。”
  
  “咦?”
  
  “除了我娘,旁人差遣不動那些人。再說,和婆夷那邊,還是我更熟悉。就算換是我,只怕也弄不來這幾匹斕花錦。”
  
  原來是托了未來婆婆的福。
  
  小冬心裡有些忐忑,又有點甜絲絲的,靠著窗邊說:“那……你替我謝謝……伯母。”
  
  秦烈在外頭嘿嘿笑:“還叫伯母啊?好吧,且這麼叫著,反正總要改口的。斕花錦做裙子做披帛都好,你就裁了做吧,回來穿得漂亮亮的,你親自去謝她吧。”
  
  見當然是要見的一一將來成了親,可得給婆婆敬茶的。
  
  “對了,房子都整得差不多了,正在修整花園,你上次說的那些花已經移過去了。”
  
  小冬輕聲說:“別花太多錢。”
  
  秦烈想了一聲,又說:“沒花我的錢,東西都是王爺讓人採辦的,上手呢,有內府的還有作監的,我就是來來回回跑個腿兒,想使錢還使不上呢。從咱們那宅子到王府,走路也不過小半個時辰,坐車更快,後你要來往也方便。”
  
  “嗯,我知道,父親就是這樣說的。”
  
  小冬想了想,低聲說:“天氣老這麼壞,你就不要再來了,別總淋得象落湯雞似的。等天氣睛好了,你再來吧。”
  
  “知道.今天這雨不大,我來時就沒下,再說,我這斗篷是隔雨的不怕。”
  
  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秦烈還是捨不得立時就走,站在窗子外面雨珠沿著瓦溝流淌,從簷沿落下。
  
  “那,我走了?”
  
  窗子裡小冬輕輕嗯了出聲。
  
  她也有些捨不得,聽著外面過了半晌沒聲音,猜想秦烈己經走了輕輕開了一線窗子朝外看,卻不想正和秦烈對了個正臉兒。
  
  “呀?”
  
  小冬咬著唇,緊張的回頭看了一眼:“你不是走了麼?”
  
  秦烈終於見著了她的樣子,小冬的臉龐似乎瘦了些,更加清麗娟秀。
  
  頭髮梳成雙鬟髫垂在肩膀上,耳朵上戴了一對明珠墜子,臉上沒施脂粉,臉上似驚似嗔,說不出的可愛。
  
  秦烈的手想往前伸,小冬忙把窗子一掩:“你快走吧,讓人看見。”
  
  “好好,我這回真走啦。”
  
  屋裡大家圍著那斕花錦嘖嘖稱讚,吳師傅一邊細看,一邊又歎氣又搖頭的。
  
  “吳師傅這是怎麼了?”
  
  “東西是好東西,可惜,光這樣看,看個一年也不知道人家是怎麼織出來的。要是遇見一個懂行的,好好請教一番,那就好了。”
  
  紅芙笑著說:“您也說了,咱們中原沒人會織這個,難道要去婆夷找人去求教麼?”
  
  “唉,即使這輩子還能去,只怕也問不到。咱們大夏朝的針繡名家也多,可差不多都是敝帚自珍,有些壓箱絕技連徒弟都學不來。就拿我來說吧,當年有 一樣飛針的本事,就打算只都她女兒的,可惜她女兒實在不是這塊料子,後來傳給了她的兒媳,我就沒福學到。這麼一來二去的,很多都人的絕技就失傳了……”
  
  其他人紛紛插話,紅芍說了句:“那吳師傅您可得多收幾個好徒弟.犯您的手藝傳下去呀。”
  
  “我倒也想,可是好徒弟也沒那麼容易遇見。有的吃不得苦,有的聽話卻不開竅。還有的既肯吃苦,心思又靈巧,可是往往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啊。”
  
  紅芙問:“莫非您就遇見過?”
  
  “雖然沒遇見過這樣的徒弟,可是卻有過這樣的姐妹啊,學了你的本事還要回頭反咬你一口……”
  
  吳師傅說了半句沒再朝下說,屋裡人察言觀色,也沒有再問下去。
  
  宮裡頭沒有真正的太平安生,哪怕是針工局這樣的地方也不例外。
  
  小冬的手在斕花錦上輕輕撫過,觸手感覺輕軟柔滑,做成裙子穿在身上一定是很美。
  
  雨在晚飯後停了一會兒,小冬陪著安王在花園裡散了會兒步。
  
  石子路被雨洗得光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的氣息,潮濕的泥土味兒.樹葉的氣息,雨水的氣味兒,花的香味兒,夾語而寧靜。
  
  “父親。”
  
  “嗯?”
  
  小冬低下頭,有些難為情:“新宅子那邊的事情,父親……別太花費了。”
  
  安王笑著問了句:“你倒都知道了?”
  
  秦烈偷偷來見她的事,八成是瞞不過安王的。
  
  安王拍拍她的手背:“不要緊的。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現在不花.還等什麼時候花?”
  
  “哥哥還沒娶嫂子呢……”
  
  “你哥哥的性子還得好好磨一磨,我不想讓他早娶。再說,你哥哥是個有志氣的,也不惦記府裡這點家底。他要有本事,何需要這些浮財?女兒出嫁就不同了了,有嫁妝,將來日子過得也舒服些,說話有底氣,可不用看人臉色。”
  
  “誰敢給我臉色看啊。”
  
  “嗯,說得也是。”
  
  安王一本正經:、“秦烈那小子要敢怠慢你,就讓你哥哥再去揍他一頓。”
  
  “小冬噗哧一聲笑出來:“他肯定不敢的。”
  
  雨又飄了起來,落在臉上涼絲絲的,漸漸越下越緊。
  
  安王讓人提著燈籠打著傘先送小冬回去。
  
  吹了些冷風小冬被胡氏結結實實灌了一大碗姜湯下去,身上腹中都熱烘烘的,半夜都睡不踏實。
  
  小冬在夢中聽到隱約的說話聲音。
  
  她睜開眼,屋子裡還暗著,天還沒亮。
  
  午覺睡得時間稍長了些,身上又出了些汗。
  
  她翻了個身,外面說話的一個聲音是紅芙,一個卻不是很熟,反正不是紅荊。
  
  小冬想起來了,這個聲音應該是紅芍,也是和紅共她們一起進府的。
  
  兩人說了幾句閒話,紅芍說:“對了姐姐,我聽說……”
  
  她聲音本來就小,又壓得更低了些:“前頭那位明夫人,其實是趁亂和人私奔了.是真的麼?”
  
  明夫人?
  
  她不是在上次動亂中失蹤了麼?
  
  小冬豎起耳朵,也只聽到斷斷續續地隻言片語。
  
  紅芙斥責她一句:“別胡說,那些事不是咱們能議論的,你不要命了?”
  
  私奔?
  
  明夫人?
  
  她不是被亂軍所害麼?
  
  怎麼會是同人私奔?
  
  “對了,我聽你白天說的話,那意思……是想跟吳師傅學手藝?”
  
  紅芍嗯了一聲:“我沒有姐姐這麼能幹,也沒有紅荊姐姐那樣細心。要說這院子裡咱們幾個人雖然是一撥進來的,可是數我最窩囊,我想,要是能和吳師傅好好學,就算有她那麼厲害,學個三四成,將來也總能混口飯吃。”
  
  “可吳師傅不是咱們府裡的人,她是太后娘娘指過來的,將來只怕還得回宮中去。你要想和她學,一來時間太緊,二來,吳師傅肯不肯教你那還兩說。”
  
  “是啊,我也就是這麼想想。”
  
  “你看,咱們前頭服侍郡主的,有的是府裡開恩發還回家了,還賞給了銀子。有的就配了婚事,現在不也都過得不錯麼。你不必為這個太憂心。郡主是難得的好人,必不會虧待咱們的。你不用胡思亂想,再說,還有胡媽媽呢。”
  
  “胡媽媽是肯定要跟郡主一起過去的,咱們幾個就不好說了。這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就是跟過去了,又能再服侍幾天?可要是不過去……”
  
  “你們幾個人這幾天是不是都在琢磨這個事兒?怪不得一個個都有點兒神不守舍。”
  
  “我是沒什麼可想的,家裡人一個都沒剩下。姐姐你還有父母兄弟.還有家。將來不管怎麼說,也還有個牽掛,有個倚靠。 若是發回家.姐姐能回,可我們幾個卻是沒有家的,能壽去哪兒呢?若是府裡給安排嫁人……我長的又不算好,嫁人能嫁得好麼?”
  
  紅莢歎了口氣:“你也別盡鑽牛角尖了,還有多少人過得不如咱們平時大家說起來哪個府裡丫頭又被發賣了,或是被打殺了,不都是主子一句話的事兒?
  
  郡主待人這樣和氣大方,比起那些人來們又幸運不知多少倍了……”
  
  她們又說了幾句,便又沒了聲音。
  
  小冬卻是一點兒睡意都沒有了。
  
  明夫人和人私奔,是確有其事,還是有人造謠?
  
  小冬覺得,私奔的可能性不大。
  
  首先明夫人在府裡多少年都不出去.也見不著外人,能有什麼機會和人私通?
  
  再說當時亂軍勢如餓狼,府裡一片大亂,連福海管家都受了重傷,明夫人就算有想跑的心思,往哪兒跑?
  
  那些亂軍能容她跑了?
  
  哪怕她真想私奔,也得奔得出去啊。
  
  紅莢她們擔心自己未來的命運一一小冬知道胡氏對她們必然有安排。
  
  她這一院子的人不可能都帶走看胡氏的意思,紅芙和紅荊是定要帶過去的,其他人小冬也不確定。
  
  安王府待下人一向寬柔,早先服侍過小冬的紅英就嫁了田莊上的管事,現在生了兩個兒子,日子過很是紅火。
  
  還有紅綾她們,都是由各人家裡接回去了,也都發送了一筆錢,要嫁人要找個小生意做做都不成問題。
  
  紅芍要真想和吳師傅學本事,小冬倒也願意幫她說一說。
  
  給金銀都不保險,她若學到門手藝,那比給她金銀要強多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6 01:40 PM

第七十一章 收徒

  小冬還沒找吳娣說這事兒,她琢磨著自己昨晚是偷聽,得把話圓了才好。
  
  沒想到吳娣反而先來找她了,也沒有兜圈子,開門見山的說出她的來意。
  
  “我有件事,想請郡主幫忙。”
  
  小冬手一頓,難道她知道紅芍那件事了?不知她是什麼意思?
  
  “吳師傅有話請講,能幫得上,我一定盡力。”
  
  吳娣說:“我不想再回針工局了。”她隨即解釋“我的年紀在針工局已經算是老大了,眼力也漸漸不行,回去之後也是幹不了多少話計。再說.原來針工局的尚宮女官是徐玉美,對我還算照顧。可徐玉宮去年也出宮榮養了,新換的這位紀女官年紀輕,手底下自有一批人,我們這些老傢伙自然更要靠邊站…”
  
  真是瞌睡送個枕頭來,小冬還想請她留在府中做個教習師縛呢,不光能指點自己,還能教教丫頭們,將來她們有一技之長,不管是嫁人持家也好,還是自己掙飯吃,總是件好事。
  
  “那,吳師傅若是不回宮,又有什麼打算?”
  
  吳娣一笑“我也有了打算,以前有幾個老姐妹出宮之後,有的就收幾個徒弟,自己弄個小鋪面,日子也過得不錯。我也有些積蓄,這樣做也是個辦法。有的就被人聘去教習閨閣針線。還有被大的繡坊請去坐鎮的,雖然不指望她們做話,說出去,這裡請了宮內針線上的人,做出的東西說是仿內造的,每個月拿的錢也夠糊口過日子。若是郡主抬愛,我就厚著臉皮多拿幾個月的束修,將來我也想收兩個徒弟,一來把自己的功夫傳下去,二來,我年紀也大了,教出了徒弟,將來也有人奉養。”
  
  小冬心裡一動:“吳師傅想收什麼樣的徒弟?”
  
  吳娣也不藏著掖著,大大方方的說:“不瞞郡主,這幾個月在府裡,我也瞧中兩個好苗子.心也細手也巧,算是可造之材。”
  
  不過一說名字,小冬怔了下,吳娣看中的人並沒有一心想拜師的紅芍,一個是紅荊,一個是外頭的小丫頭叫碧雪。
  
  紅芍也是個機靈的人,而且更殷勤,吳娣為什麼沒有看中她呢?
  
  小冬沒有立時答應,畢竟吳娣還掛在針工局名下.要留下她得去和聖慈太后討人。
  
  不過以聖慈太后對小冬的偏愛,別說討一個人,就是五個十個也討得來。
  
  等旁人不在的時候,小冬與胡氏商量此事,將吳娣的打算說了,又問“胡媽媽,其實我看紅芍在吳師傅跟前是很殷勤的,可是吳師傅想收徒弟怎麼卻沒有挑她呢?'
  
  “嗯,她也對我露出這意思來了,吳師傅這人經得多見得多,手藝也精熟,留下她也好。至於紅芍麼,她就是太殷勒了.”胡氏靠在小冬身邊兒,摸模她的手:“你也別太趕了,那些東西一時繡不好,讓她們幾個替你繡去,看看,眼睛裡都有紅絲了,小心江女官回來又說你.”
  
  小冬笑笑“也沒趕著,就是一天繡那麼一會兒.”
  
  “那就好.”
  
  胡氏點頭,又說,“紅芍這丫頭我是不打算讓你帶過去的。她生得好,肯巴結,圖上進,這個不算什麼錯。但是她太功利了些,用得著的人就可勁兒趕著,用不著的便理也不理。吳師傅在宮裡磨礪這麼多年,一雙眼是淬過火的何等老道,昨天地說的,那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的,恐怕就是說的紅芍這樣的人。紅荊可是我一手調教的,她看得中也不奇怪。碧雪那小丫頭平時是個悶葫蘆不知她怎麼看中了。”
  
  紅芍平時不大做近身的差事,小冬對她的瞭解遠不如紅芙和紅荊。
  
  這時聽胡氏這麼說,大約胡氏是有意如此。
  
  “你可還記得紅綾吧?”
  
  “自然記得。”
  
  “當時原是想和紅英一樣,給她在府裡也尋個人結親的。可是架不住這丫頭自己早在心裡裝個人了,所以後來才同其他人一樣放出府去的.”
  
  小冬怔了下。
  
  貼身服侍過小姐的丫頭,在他們府中的慣例,倒是一向不外嫁的。
  
  “紅綾看上了誰?”
  
  胡氏微微一笑,朝小冬比了三根指頭。
  
  “沈家表哥?”
  
  不奇怪,一點兒都不奇怪。
  
  記得早先,府裡的丫頭有好些看到沈靜都要紅臉呢。
  
  不過紅綾那時候……小冬眯著眼想一想,沒有多少印象。
  
  “我怎麼一點兒都知道?”
  
  “郡主那時候還小呢。再說要等著你都看出來了,那這可是出了大醜了。人家沈公子前途遠大,他上京來是讀書來的,若在咱們這裡有了什麼事,那王爺可對人不好交待。紅綾生得好,人一大,心也有些不安份,所以那會兒趁著就一塊兒打發了。”
  
  “她出去之後過得怎麼樣?”
  
  胡氏並不在意:“當時她已經十六了,當時放她們出去是她哥哥來接的,想必回去就給她尋了親事吧?再耽誤可就不好辦了。”
  
  胡氏對著小冬固然是菩薩心腸,對付旁人可是有雷霆手段的。
  
  紅綾在胡氏眼皮子底下應該是沒機會做出什麼事來,若是有,胡氏斷不會如此輕輕放過。
  
  都說紅顏禍水,這個沈三也誤了不少人啊。
  
  說曹操曹操到,過了午安王回府,沈靜也一同回來了,小冬端茶給安王,又端了一盞給沈靜。
  
  他起身來接過:“多謝妹妹了。”
  
  小冬一眼看見他腰間系著金魚袋,微微一怔,隨即笑著說:“恭喜表哥加官進爵。”
  
  沈靜的官位才不過從五品,按倒是該佩銀魚袋,今天卻換成了金魚袋.可見皇帝對他的信重非同一般。
  
  沈靜微笑著說“妹妹光說一句恭喜麼?
  
  我還指望嘗嘗小冬妹妹燒的好菜呢。”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沈靜的樣子,氣色精神都比初回京城的那天好多了,穿著淡綠官服,戴著圓紗軟翅官帽,長身玉立,風度翩翩。
  
  不管是五公主成親的打擊,還是他自己退親的波折,看來對他的影響已經在慢慢淡去。
  
  小冬抿嘴一笑:“好,我這就去廚房吩咐一聲,給表哥做你最喜歡吃的幾樣菜。”



第七十二章 醉酒

    興許是太高興了,安王破例多喝了幾杯。晚上喝的那酒,是秦烈為了討好未來大舅兄送了來的,是西域美酒。結果大舅兄趙呂還沒喝上呢,先把未來老丈人安王給喝翻了。那酒喝著綿軟,後勁卻大,安王臉色通紅,沒一會兒便雙眼迷離,神智不清,搖搖晃晃的癱在椅子中,倒讓小冬結結實實看了一把笑話。
  
  怪不得父親總是不肯多喝,原來他酒量這麼薄。
  
  小冬雖然不喜歡酒那樣辛辣,但是就酒量而言.說不定她比安王還強些呢。
  
  小冬服侍安王躺下,一面命人端瞭解酒湯來。安王額上前是細汗,小冬拿帕子替他擦去,趙呂來了。
  
  他衣裳都沒換,看著是剛回來。
  
  “父親怎麼了?”
  
  “多喝了一杯,就成這樣了。”
  
  趙呂也有些意外:“父親平索不飲酒,難道是因為酒量太淺了?”
  
  小冬忍著笑小聲說:“可能是吧。”
  
  “不要緊吧?”
  
  “應該是不要緊,已經讓人預備醒酒湯了。哥哥今天怎麼回來得這樣晚?”
  
  “和幾個同僚出城去了一趟。”
  
  “哥哥吃過了麼?”
  
  “還沒呢,又渴又餓的。”
  
  “那哥哥先去洗把臉換衣裳,我讓人備飯。”
  
  “父親今天怎麼多喝了?”
  
  “今天沈表哥得了皇上青眼,好象是提了一道鹽法吧?還賜了金魚袋,命他去戶部任差呢,父親也高興,就多喝了一杯。”
  
  “是麼?他不待翰林院了?”
  
  小冬想了想,“我想表哥他自乙應該也想去戶部吧?我看他自己也很高興。”
  
  “他人呢?”
  
  “你進來時沒遇見?”
  
  “沒有,許是走了?”
  
  小冬搖頭:“不會吧,要走怎麼沒說一聲?再說他也喝得不少了……門上的人怎麼說?”
  
  過了片刻飯菜端了來,稟報說:“沈公子一定要走,我們也沒攔住.已經派了車去送了。”
  
  “哦。”
  
  趙呂坐下來,先端起湯一口氣喝了大半碗,又抄起筷子來夾菜,看樣是真餓極了。
  
  “我們去了成嶺,那沁算是離京城最近的一處軍營了。”
  
  “去那兒做什麼?”
  
  “我可能要去成嶺了。”
  
  “啊?”小冬微微意外:“定下來了嗎?”
  
  “人九不離十了吧,那位李將軍對我還被讚賞的,老悶在城裡,骨頭縫裡都要長黴了。
  
  “那哥哥要住到成嶺去嗎?”
  
  “那是自然了。不過妹妹放心,成嶺離京城近,可不象在葉安似的。來去算是極方便的。”
  
  小冬點點頭:“想,那就好。”
  
  趙呂也好,沈靜也好,都是閒不住的人。能有有幹實事的機會,都會緊緊抓住。沈靜要去戶部,趙呂也要去成嶺了。
  
  “對了,妹妹以前給我縫的那箭袋,讓人再做兩個吧。”
  
  “嗯?”
  
  “今天在成嶺射箭來著,他們看著我的箭袋好,又結實又方便,我應下來送他們一人一個。”
  
  “好,回來我吩咐人做出來,兩天就得。”
  
  小冬留意聽著屋裡的動靜,醒酒湯一端來她接到手上:“我來吧。”
  
  安王雖然酒了,可是也堪稱好酒品,不吵不鬧,扶他起來喂他喝醒酒湯,他也一口一口都咽下去了。
  
  小冬輕聲問:“父親可頭疼?”
  
  安王晤了一聲,眯著眠似乎認不出面前的人是誰一樣。
  
  “父親?”
  
  “青媛?”父親臉上露出個恍惚的笑容:“咱們女兒要出嫁了,你知道麼?嫁的就是當年咱們按生過的那個男孩子……世上的事還真玄妙,當年怎麼會想到那孩子將來會做我們的女婿啊…….她和你很象,經過再長時間,也學不會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
  
  小冬又覺得惶恐,又有些心酸,手不自禁的微微發抖。
  
  “你再多等我幾年,我就去尋你。對了,當年害你的人……我都替你報了仇了……太后也好,皇后也好……”
  
  小冬忍不住,輕聲問:“太后?”
  
  “是啊“…皇兄讓高穎在她每日吃的乳羹裡下了藥,她喝了幾年.最後喝得發了瘋……”
  
  屋裡很熱,小冬卻打了個寒顫。
  
  胡氏說過,聖德太后讓人給姚青媛下過藥,間接致她於死地。所以皇帝與安王以其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個乳羹……啊,小冬記得。
  
  她頭次進宮的時候,聖德太后為了表示思寵,還將乳羹讓給小冬喝過。那個應該是極慢性的藥,所以小冬偶爾喝一次沒什麼,可是長年累月一天一盞的喝下去,終於將聖德太后喝成了瘋子。
  
  小冬回過神來,安王靠在床頭,已經又睡了過去。
  
  小冬捏著帕子,坐在床頭發了一會兒呆。
  
  趙呂問了句:“妹妹?”
  
  小冬擦了下頭上的汗:“父親怎麼樣?”
  
  “又睡了。”
  
  趙呂仔細看她一眼:“你是不是累著了?臉色不太好。”
  
  “可能是吧。”
  
  “妹妹快回去休息吧,那嫁妝繡不繡得出來不要勉強,若是太勞累了.讓人替你繡吧。”
  
  小冬點點頭:“知道了。哥哥也回去休息吧。”
  
  “我再守一會兒。”
  
  小冬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下藥那事,趙呂知道不知道?
  
  安王雖然對趙呂的教導很有一手,許多事都不瞞他,悉心引導。
  
  但是這種事,大概不會告訴他。
  
  這和教導他朝堂上的事,軍隊中的事情不一樣。
  
  小冬出了屋子,風一吹,才發現背上有些涼嗖嗖的。
  
  對了,剛才安王說的是“太后也好,皇后也好……”
  
  皇后也……可是,皇后現在活的好好的,安王對她做了什麼嗎?
  
  小冬摸摸額頭,燈籠在風裡搖擺,燈彩投在地上,忽明忽暗的。
  
  小冬走得比平時要快,進了玉芳閣,到了屋裡頭,才松了一口紅芙輕聲問:“水好了,郡主是現在沐浴還是再等一會兒?”
  
  “再等會兒吧……我歇一歇。”
  
  紅荊遞了茶過來,小冬接了過來,一口氣灌下肚。
  
  安王提到的那個高穎一一莫非就是曾經在聖德太后身旁頗為得寵的高女官?後來聖德太后失勢,她卻沒跟著倒臺,反而進了紫宸殿。
  
  她知道太多隱秘,沒被滅口,還被皇帝委以重任,真不簡單。
  
  小冬以前沒怎麼注意過她,現在細想想——在皇宮裡頭有沒有真正單純的人?也許有,但是那樣的人必定活不長吧?
  
  小冬也曾經很同情七公主,後來發現這孩子根本就是在藏拙,完美隱瞞了自己並非女兒身的秘密。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安王更希望她不要嫁入權貴之家,能過平幾安定的生活呢?
  
  小冬長長吐了口氣,總覺得胸口被什麼東西壓著一樣,喘氣都不順暢。
  
  浴房裡水氣繚繞,小冬伏在桶沿上,頭髮紮起來盤在頭頂。
  
  浴桶上不能免俗的師著些花辮兒,小冬用手指彈著水珠。以前看電視什麼的總是奇怪,幹嘛古人洗澡水上必飄花辮,一來花瓣是天然芳香劑,二來,此時的人認為花粉花蜜都有殺菌去汙的功效,都對皮膚有好處。不能不說這話很有幾分道理,所以看花瓣是為了實用,而不只是為了什麼羅曼蒂克之類。
  
  紅芙打開裝澡面兒的盒子,倒了一點兒在手上聞了聞味兒.笑著說:“我再沒見過比郡主這更細嫩的皮膚了,怪不得人常說美人都是‘吹彈得破’的。
  
  小冬一笑:“你又見過幾以啦?我這算什麼……”
  
  姚錦風還更要完美,小冬以前和她一起洗過溫泉什麼的,那才是詩裡說的“溫泉水滑洗凝脂”呢,整個人完美的如玉雕一般。
  
  那個娶她的人叫李什麼來著?那人倒真是豔福不淺,這樣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可歎皇子無緣。
  
  紅芙手上功夫堪稱一絕,小冬趴在那兒舒服得直哼哼。就沖紅芙這一手兒,將來嫁人也得把她一起帶去啊。
  
  “這邊,嗯,上邊一點兒。”
  
  紅芙高高挽著袖子,臉被熱氣熏得通紅,笑著說:“這邊兒?”
  
  “對。”
  
  嫁人之後日子……也許會與現在完全不同吧。
  
  “郡主,有件事兒……”
  
  “嗯?什麼事兒?”
  
  紅芙猶豫了一下:“紅芍都些日同我說,她很想同吳師傅學些手藝……”
  
  啊,原來是這事兒。
  
  可是吳梯看不中紅芍啊,胡氏對她的評價也不高。
  
  “她托了你?”
  
  “嗯。吳師侍的手藝好,若是能學得她幾成本事,將來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啊。”
  
  “紅芙姐,你自不想學嗎?”
  
  紅芙笑了:“我是一直要跟著郡主的,將來您嫁了,我自然要跟過去。胡媽媽都和我說了,還讓我管著您貼身的事兒,箱籠還是紅荊管著,和現在一樣。”
  
  小冬坐起身來:“那你自己怎麼想的呢?你不想回家?”
  
  紅芙停下手來,想了一想:“以前經常想家,現在不怎麼想了。
  
  在府裡這些年,經的,見的,學到的都多了。我在這裡,省了家中的嚼用,還能掙錢補貼家中。哥哥嫂子雖然好,可他們總是先能顧自己,然後也不見得能輪著我。再說,”她笑了:“我也捨不得郡主和胡媽媽。”
  
  小冬心裡一熱:“我也捨不得你。”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6 01:41 PM

第七十三章 出嫁

安王第二天酒醒之後,什麼異樣也沒有。小冬吃不准安王記不記得自己昨天說過的話。有人喝醉後什麼也記不住,有人卻是從頭到尾都清醒,只不過沒法兒控制自己的行動。 小冬取笑了安王幾句,又親手盛了粥端上來。趙呂也要了一碗,嘗了一口,贊道:“這個冬瓜粥不錯。” 小冬一笑:“不是冬瓜,是西瓜皮和梨熬的。” “咦?”趙呂自來錦衣玉食,雖然到葉安去歷練過,但是西瓜皮這東西他從沒吃過。 “父親昨天喝多了些,今天吃些清淡去火的才好。” 安王笑了笑,小冬也跟著一笑。 那些事都並不重要。

重耍的是他們是一家人,安王是她和趙呂的父親。她只需要記住這一點。

日子說快不快,說慢不慢的,小冬一想起自己的婚事,就覺得遙遙無期,仿佛永遠也不會到來。

她就像是要去遠行的小學生一樣,既忐忑,又期待。郡主出閣,衣冠自有定制,嫁衣蓋頭鞋子都是小冬自己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女人一輩子,是最隆重的。

嫁衣已經搭好了,掛在架子上,一層一層的,金繡輝煌,大紅的絲緞在燭光下看起來是深紅色的,上頭有一種流轉的暈澤。風冠放在一旁,明珠纓格,燦然華美。

小冬赤著腳站在那兒,認認真真端詳這件嫁衣。有那麼一會兒她幾乎不能相信這是她繡出來的。那樣精美,那樣華麗,特別的不真實。

“郡主?”

紅芙端著燈進來,看見小冬站在那裡,微微一怔,隨即笑了

“睡不著嗎?”她本來還想再開句玩笑,問她是不是等不及做新娘子了。但是看小冬臉上的神情,是迷茫多於羞澀,便把話咽了下去。放下燈盞拿起衣裳披在小冬身上:“雖然天氣暖和,可是晚上還是涼的。怎麼連襪子也沒有穿?”

“躺得悶才起來的。”

明天真的要出嫁了嗎?小冬很想掐自己一把,以證明這不是在夢中。

紅芙輕聲勸:“胡媽媽和江女官都說了,今晚早些睡,明天可要折騰一整天呢。要是眼睛熬紅了,那明天可怎麼辦?”

反正秦烈也不是沒見過她,別說熬紅眼.就是更邋遢的樣子他也不是沒見過,從小就在一塊兒,還談什麼形象啊。不過紅芙這樣說,小冬也只能點頭。

“您躺下吧,要是覺得悶,我把東邊的窗子再開一扇。”

“好。”

紅芙服侍小冬躺下,剛站起身,衣角被小冬扯住了。

“紅芙姐姐,你陪我躺一會兒。”

紅芙轉過頭來,小冬越長越是清麗,一張臉就象庭院裡初綻的芙蓉花一樣,燭光照在她臉上,有如美玉生暈,眼睛裡微微閃動的光亮,顯得十分迷惘。是害怕吧?

就算嫁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可是要離開一直生活的王府,去適應完全陌生的生活,誰都會害怕的。

她柔聲說“我去開了窗子就回來。”

開了窗子,外面吹進來的風並不涼,拂在臉上像是一隻溫柔的手掌,溫軟宜人。暮春時節算是極好的天氣,不冷不熱的,有的新嫁娘大暑天出嫁,穿的嫁衣又厚,轎子裡又不透氣,活活熱的昏死過去也不少見。

王爺挑的這今日子,大概也是想著這一點。紅芙在床邊褪了鞋子,小冬朝裡讓了讓,她就在外頭躺了下來,拉過夾被蓋上。

“郡主不用慌,一應事情都準備得妥妥貼貼的,您明天只管好好妝扮了上轎就是。姑爺和您從小在一塊兒長大的,脾氣性格都知根知底。那邊宅子離王府也近,您要是想王爺和世子了,咱們天天回來都成。” 小冬撲哧一笑,心知紅芙是有意這麼說來寬解她。

“哪有出嫁的女兒天天往娘家跑的。”

“咦?可誰也沒說不能天天往回跑啊?”

“嘿……我心裡就是有點兒……不大踏實。”

“是不捨得吧?”

“也許是吧。雖然只是嫁到幾裡路之外,可是感覺像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樣。老覺得,從今以後我就不是父親的女兒了……”

“快別胡思亂想了,別說您只是出嫁,就算您走到天邊兒去,還是王爺的掌上明珠啊。就算您捨得,王爺還捨不得呢。要不然,王爺為什麼把新宅子給置得這麼近?還不是捨不得您嘛。”

“嘿……”小冬翻了個身側躺著:“我走了之後,父親和哥哥每天吃什麼,穿什麼……我就再也插不上手了。對了,你們老家那邊兒,女兒出門子都是什麼習俗?”

“啊,這個我也說不好,光記得熱鬧了,鞭炮放得劈啪響,小孩子到處亂鑽,到處都是笑臉……新娘子上轎要哭嫁……”

“要哭麼?”

“都是這樣兒的,不過也有例外的,奴婢送過表姐出嫁,那婆家離娘家可遠著呢,得走兩三天。她也沒害怕,梳妝盤頭的時候被我們打趣得一直憋笑,到出門的時候要哭,她可怎麼也哭不出來,還是表嫂掐了她一把,她才幹嚎了兩聲呢。”

“紅芙姐騙我的吧,哪有那樣的。”

“沒有,這可是真事兒。”

小冬笑了一會兒,困意漸漸上來。紅芙又說了一會兒話.不聽小冬應聲,轉頭一看,她已經睡著了。一隻手搭在枕頭旁邊,一隻壓在胸口。

紅芙將她的手小心的放回被子裡,小冬咕噥了一聲,臉頰在她手邊蹭了蹭。

紅芙覺得她這時候的神態動作都特別象梅花。都說物肖主人,梅花那副懶洋洋愛撒嬌的樣子,和小冬倒真象

她躡手躡腳的下床,放了帳子,端著燈出來。

胡氏抬起頭來:“睡啦?”

“嘿,睡著了。胡媽媽也快去睡吧。”

胡氏失笑:“我也睡不著,索性起來坐一會兒,估模著王府裡今晚上好些人睡不踏實。”

紅芙去倒了茶端來。

王爺和世子,今晚八成也睡不著吧?

“郡主也沒有姐妹,本來沈家二姑奶奶說是要提早來的,因為家裡有事兒絆住了,也沒有能來。要不然她倒能和郡主作個伴兒,說說笑笑的,郡主也就不心慌了。”

“正是。對了,明天……”紅芙小聲說:“咱們王府又是宗室,又有賓客,那是熱鬧的很,不知新宅子那邊怎麼樣?”

是擔心秦烈在京中沒根基,賓客不多,不夠熱鬧吧。

“你不用擔心這個。”胡氏笑微微地說:“姑爺交遊廣闊,再怎麼也不會冷了場面。那幾個丫頭,明天我若顧不過來,你要看得緊一些.別讓她們失了禮。”

“不會的,都是胡媽媽您一手調教出來的,事先又都叮嚀過。”

“小心無大錯。”

“是,我留心著就是。”

小冬一夜裡做了好幾個夢,光怪陸離的,一時間覺得自己是出嫁,可身上穿的並非是大紅嫁衣,而是一身雪白的婚紗,新郎開了車來迎娶,小冬努力想辨認出這人是誰,可是卻看不清臉,只是心裡覺得就是這個人了,將手交到那個人的手裡頭,心裡說不出的坦然。

一時間好象自己已經做了媽媽了,一個肉乎乎的孩子張開手撲上來讓她抱,小冬先是有些疑惑,自已是什麼時候生的孩子?然後又恍然覺得,對,這的確是自己生的孩子。那孩子又白又胖,張著沒牙的小嘴朝她咯咯笑。小冬心裡又是新奇,又是疼寵,哄了一陣孩子,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男女呢,把繈褓解開要往裡瞧。

還沒等她瞧清楚,有人輕聲喚:“郡主?郡主?”

小冬一睜眼醒了過來。

紅芙輕聲說:“該起了。宮裡太后娘娘已經派人來了。”

天還沒有亮,小冬接過紅芙遞的面巾擦了下臉,比剛才清醒了許多。

這一天比小冬預想中還要忙亂疲憊,光是化妝就耗了好長時間,小冬以前看過幾個新娘子,還暗中笑話過人家的臉塗的那樣白,跟刷牆似的,化好妝之後個人特徵全不見了,一律是白白的臉紅紅的嘴,像是從流水線上頭下的娃娃。現在終於輪到自己身上,好在她身份在這兒擺著,給她化妝的人即使不接胡氏遞的紅包,也是滿口的吉利話,動作又輕又柔,絕不敢暗中使什麼絆子。然後是梳頭,小冬的頭發黑而柔軟,只是不夠密。也不知那梳頭的女官是怎麼弄的,沒見她填假髮,就給小冬梳出了極規整的雙鳳髻來,髮髻顯得又圓潤又豐滿,視覺上好象頭髮一下子變濃密了似的,到底術業有專攻。

一通折騰下來,最後才穿上嫁衣,小冬已經坐得屁股發麻,張開手任別人將嫁衣一件件套在她身上。

沈芳也趕了過來,笑著跟小冬說幾句吉祥話,又安慰叮囑了幾句。

屋裡頭全是人,小冬只覺得眼花繚亂,各家的王妃,郡王妃,公候誥命夫人,三皇子妃和幾位公主也來了。外面消息一條條傳進來,說新郎己經到了府門口了,世子爺和一幫宗室兄弟正在考校新郎,過了一會兒又來了消息,說新郎倌兒進了第一道門,被世子爺他們又好一通刁難。

幾個比小冬年紀小的郡主和縣主嘻嘻哈哈的拿了纏花棍出來,說回來新郎倌兒要敢不給她們封大大的紅包,就要狠揍他一頓。其中一個嘻嘻笑著朝小冬喊了句:“姐姐不用擔心,我們不會下手太重的,打不壞他。”



第七十四章 成親

    她們手裡那棍子都有二尺多長,酒杯口粗細,上頭纏著紅綢絹花,顯然是有備而來。一眾娘子軍嘻嘻哈哈等著,玉芳閣院門外頭果然傳來叫門聲。
  
  裡外一片鬧哄哄的,小冬什麼聲音也不聽不見,光聽著笑聲一波高過一波,外頭還在吹吹打打的,各種聲音亂紛紛混在一起。小冬剛欠起點身,就讓沈芳按著坐了下來:“別,你就坐著你的吧,外頭我去看著,打不壞你的姑爺。”
  
  聽著外面鬧哄哄的,小冬也不知道秦烈到底挨揍沒有。
  
  沈芳從外頭進來,臉上表情十分怪異,又是意外,又忍著笑。紅芙問:“二姑奶奶都瞧著什麼熱鬧了?”
  
  沈芳例了杯茶喝了,忍不住笑出來:“這個秦烈……”
  
  “您倒走說呀,別光顧笑了。”
  
  “剛才那個穿粉紫衣裳的……”她不是很熟,紅芙樸上一句:“是凝華郡主吧?”
  
  “啊,許是叫這個名兒,她拿茬桿子朝秦烈背上就砸過去了。結果……”
  
  紅芙一急:“打壞了?哎呀姑奶奶,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沈芳笑不可抑,舊帕子格茬嘴,一邊笑一邊說:“結果秦烈肩一扛腰一捉,那根桿子啪一聲就折了……哎喲,剩下的大嫂子小姑娘全愣了,手裡舉著桿子也不知該不該跟著打了……”
  
  小冬不知台己臉上這會兒是什麼表情,反正粉打仔厚,就年臉色古怪也遮得看不出來。
  
  紅芙的表情也和沈芳一樣了,又是詫異,又要忍笑,一張臉兒憋得難受。
  
  “到時辰了。”
  
  沈芳朝一旁讓開,惠郡王妃過來,將蓋頭替小冬蒙上。
  
  視野裡頓時一片紅豔豔的,小冬的視線下垂,看著自己的腳尖,有人替她將原來的繡鞋褪了,換上大紅的繡鞋。
  
  外面又鬧騰了好一陣,漸漸靜了下來。
  
  小冬被扶著站起身來。頭上珠冠沉重,她抓緊了身旁人的手棠,只覺得有些潮熱,卻不知道這汗究竟是她的還是旁人的。
  
  踏出門的時候,小冬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滋味兒。這道門檻如無數次邁過,可是這一次卻不同了。
  
  鞭炮聲響起來,震耳欲聾。有人喊著:“新娘子出來啦……”
  
  小冬忽然覺得害怕。
  
  她拜別了安王,聽著安王溫和的聲音說著告誡安慰的話,只覺得眼眶忍不住地發熱發酸。等出了門上轎時,小冬忍不住哭出聲來。
  
  轎子外頭江女官囑咐她:“郡主別哭花了妝。”
  
  小冬抽出帕子拭淚,聽到轎子外面趙呂的聲音說:“妹妹,我送你。”
  
  小冬'應了一聲:“想。”
  
  轎於穩穩地抬了起來,小4緊緊抓住手裡的白玉如意。趙呂同幾個宗室兄弟一起送到街口,隔茬轎審輕聲又叮嚀兩句,便站住了,秦烈朝他抱一抱手,趙呂深深沂了他一眼,只能眼睜睜看著迎親的人簇擁著轎子漸漸走遠了。
  
  小冬輕輕摩梁若手裡的如意。周圍一片陌生.可她知道秦烈就在前面的馬上。
  
  以後……他就是她最親近的人了。
  
  街上的人聲喧幫,有小孩子追著他們,笑著,說著,看著.秦烈吩咐人披了喜糖喜錢,這一下不光小孩子,連大人都一邊說著吉祥話兒一邊忙茬蹲下習去撿。小冬聽若那些人喊著“天作之合”“早生貴子”,轎子搖搖顫顫的,腳沾不到實地,心也像是在飄若浮這,不知走了多久,轎子停了下來,穩穩的落了地。
  
  鞭炮聲又震天價響起來,轎簾社人掀開,堵人格紅綢帶的一端遞到小冬手裡,扶著小冬下了轎進門。
  
  小冬象個木偶一樣被簇擁若朝裡走,她只知道周圍全是人,嗩呐鑼鼓吹吹打打,鞭炮聲吵得她什麼也聽不見。進廳堂的時侯跨火盆兒跨馬鞍,旁邊有人一迭聲的喊:”看看看,是哪只腳?”
  
  小冬嚇得險些一腳踩空。邁過去時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只腳了。
  
  只聽著旁邊有人吆喝著:“是左腳是左腳……”
  
  又有人打岔:“不對明明是右腳。”
  
  到底是哪只?
  
  小冬已經辨不出方向來了,只覺仔到處都是一片紅色,蓋頭是紅的,嫁衣是紅的,手裡牽的綢帶是紅的一一綢帶那一端牽的就是秦烈了。
  
  “一拜天地——”
  
  小冬盈盈跪幹去,跟著叩首。
  
  從蓋頭的邊緣處,她方見旁邊人大紅的衣擺,還有簇新的厚底官靴。這時候新郎穿的都像狀元倌。
  
  小冬心裡浙漸踏實下來。
  
  拜過天地,送入洞房,有人扶著小冬在拐邊坐下。周圍的人紛紛起哄,讓新郎挑蓋頭,要力新娘子。
  
  這就要……挑蓋頭了?
  
  小冬覺仔心跳一下子變快了。不等她反應過來,蓋頭忽然被撩起挑開。小讒只覺仔頭頸府胳都微微一輕,四周各種吉祥話兒像是湘水一樣向她湧來。
  
  新娘子可真漂亮,秦兄可是有福之人啊。”
  
  “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新娘子笑了嗎?讓我瞧瞧……”
  
  眼睛擊紅色太久了,即使沒了蓋頭遮擋,小冬一時間也看不清楚身周都有些什麼人。
  
  人們嘻嘻哈哈框著秦烈在她身旁也坐了下來,有人端過合蒼酒來,將一對聯心杯分別交給秦烈和小東。小冬臉上滾燙.被酒意一沖,更覺得臉上要燒起來似的。
  
  旁邊喜娘和丫鬟過來,將她和秦烈的衣按拎起來兜著,有婦人端著憤籮過來撒帳,口裡說若一串一串的吉利話兒,先一人撒的是紅棗,桂圓,花生,栗子,後頭又過來一個,抓若滿把的稻、黍、稷、麥、豆,紛紛朝他們拋披過來。旁邊的人起哄叫好:“可得接好了,多接些,早生貴子啊,按得多生得多!”這些還罷了,按若披過未的卻有麥麩、穀糠還油糖分粉和麵而兒,紛紛揚揚無孔不入,小冬"好險沒給嗆著,急忙低下頭眯起眼。
  
  撒了這些東西日子會不會過得更紅火甜蜜小動是不知道.她只盼灑到這兒就行了,可別再拿些沙土粉灰的來灑,那可就真是吃不消了。
  
  好在接下來師的不是這種東西了,是縫在香囊布袋之中的一些代表驅邪除穢吉祥喜慶的東西。其中八成是啃裝全銀鏍子之類的,砸在府膀上生疼。
  
  這走賀喜啊還是謀殺啊?
  
  小冬衣裳裡兜了一兜東西,沉甸甸的收穫頗豐。
  
  最其份量的卻不是這些,而是有人抱著一個約摸歲半兩歲的小孩兒過來,穿著紅綾衣,紮著朝天辯兒,笑嘻嘻的露出沒長幾顆牙的小嘴兒。大人把那男童放在他們中間,那小孩兒灑歡兒地撲了秦烈又撲她,差點把小冬撲倒。還在喜床上滾啊滾,滾得那聽一個歡實。小冬簡直目瞪口呆,好在滾過之後,有人來格那孩子抱開了。
  
  “行啦行啦,都到前頭入席去吧,都擠在洞房算怎麼回事兒?出去出去,再不出去我拿雞毛撣子來抽人了。”
  
  那些人嘻嘻哈哈的,者夠了熱鬧,心滿意足的撒了。屋裡一時間就只剩了秦烈和小冬。
  
  小冬這才得空兒,抬頭看了一眼秦烈。
  
  秦烈也恰好轉頭看她。
  
  兩個人都怔了一下。小咯的妝容之喜慶濃豔就不用說了.連秦烈的臉上前被人撲了粉,頭上戴著方翅紗帽,還簪著兩朵碗。大的紅絨花,他人一動,帽上的花顫巍巍的也動。小冬忍不住想笑,連忙把臉別過去,聽見秦烈喊了她一聲:“小冬。”
  
  “嘿。”
  
  “你累了吧?頭上這珠冠重不重?”
  
  “重得很呢,壓得脖子疼。”
  
  “這會兒沒人來了,先取下來欺吧。你還要不要換衣裳?”
  
  “恩……你幫我喊丫頭進來吧。”
  
  “不用她們,我來伺候你。”
  
  秦烈笑若站了起來,還扯若襟兜著那些東西:“這個該怎麼著?”
  
  抖在地下肯定不行的,可是抖在床上一一還是算了吧,床上已經沒有棲腳的空兒了,再抖下去,今晚上還怎麼睡啊。
  
  他甜了翻,在來上的匾裡拎出只口袋來:“嘿,都準備下了。”
  
  他先把自己兜的東西例進袋裡,又到小冬跟前來接。
  
  他一到跟前,小冬就有些緊張,抖樓東西的時侯也沒敢多看他。
  
  秦烈把口袋放下,回來幫她拆了發針,取下頭上那沉甸甸的珠冠。這個一拿下去,小冬頓時長長松了一口氣,左右活動一下脖子:“好沉的東西,這一下真輕鬆。”
  
  秦烈仔細端詳她,小務以前掠的都是姑娘髮式,現在卻都盤了起來,劉海也梳了上去,一張小臉兒顯得精緻秀美,而且,好象一下子大了好幾歲。
  
  “衣裳也換了吧?”
  
  他轉過身來,小冬的手哩一下按在襟。:“不,不用你幫我……你還是叫我的丫頭進來吧。”
  
  秦烈嘿嘿笑著退了一步:“好好,我去叫。”
  
  紅芙胡氏她們已經等在門外。秦烈一叫她們便走了進來,先向奉烈行禮,喊:“給姑爺、夫人道喜。”
  
  秦烈頓時樂得不知東南西北了,姑爺這二子比什麼公子啊少爺啊先生啊等等不知好聽了多少倍,怎麼聽怎麼順耳。
  
  這喜不是白道的,自然要打賞,秦烈掏紅包構得心甘情願,出洞房的時候走路都來走飄的一般。
  
  紅芙職了衣裳來給小冬換了,胡氏輕聲說:“郡主累了吧?渴不渴?餓不餓?”
  
  她不說小冬還不覺得,這麼一說,小冬的肚子頓時唱起空城記。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6 01:4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28 09:18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洞房

    胡氏真是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兒,雖然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可是她出去沒一會兒,就端了吃食回來。

    「郡主先墊墊肚子,不夠的話我再去要些。」

    「不用了,那些魚肉葷膻的我現在也吃不下。」清淡的就很好。

    小冬拿起筷子,卻想到比有件事兒比吃東西還要迫切。

    洗臉。

    換了三盆水,小冬才算把臉洗乾淨了。擦乾淨水珠的時候,她真有種「皮膚在呼吸」的感覺。剛才端出去的兩盆水,尤其是第一盆,簡直渾得象麵湯。小冬總算明白宮裡淌出的那條河為什麼叫胭脂河了,要是宮中的女人都把洗臉水倒進河裡,那河底的紅泥能淘澄出來胭脂可一點兒都不誇張。

    她一直不喜歡濃妝粉飾,這還是兩輩子加起來的頭一回。

    做新娘,都難免這一回吧?現代的那些新娘子,結婚時不也都化得面目全非麼?

    「胡媽媽你們吃了麼?」

    「我們剛才已經墊過肚子了,您快吃吧。」

    小冬笑笑,埋頭吃面。就是一碗簡單的拌面,就著四樣小菜,還有一碗湯,小冬被折騰得一身燥熱,先喝了半碗湯,又吃了好些醬黃瓜絲兒,麵條倒沒吃多少。

    「前頭開席了?」

    「是啊。」胡氏說:「今天來了不少人呢,我還看見五駙馬和六駙馬了。」

    「啊?他們來了?」

    「六駙馬和秦公子是有交情的,五駙馬八成是順帶被拉來的。怎麼說以後他們也算是連襟啊。」

    這倒是。小冬和幾位公主是堂姐妹,那秦烈和這幾位駙馬可不就成了連襟麼?

    「這廚子的手藝真不錯,做的和王府裡的味道很象。」

    胡氏笑了:「這就是那個劉婆子做的。」

    「咦?」

    「這邊新宅子修繕完了也不過是間空宅,姑爺在京城又沒有什麼服侍的人,現在宅子裡的人都是王爺世子安排的。」

    小冬眨眨眼——呃,這下秦烈可真成了入贅了。

    不過反正他也不在乎。

    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小冬現在才有功夫好好打量這間新房。帳子是她親手繡的,紅芙她們將床上的罩單揭起,順便將上面那一兜撒帳留下的東西全收拾了起來,小冬剛才還在發愁這床上亂糟糟的要怎麼睡覺,沒想到這麼簡單就收拾好了。

    屋裡的一切都讓小冬覺得熟悉——都是按著她在玉芳閣的習慣佈置來的,床放在哪裡,衣箱在哪裡,妝台在哪裡,連窗子的朝向,還有屋裡焚的香都是一模一樣的。

    這讓小冬一點都不感到陌生,好象並不是到了一個全新的地方,而是還在王府裡頭生活一樣。

    小冬雖然看過房舍樣圖,可是屋裡的佈置她沒有過多關注,只是關心過家俱的樣式尺寸。

    胡氏替小冬打散頭髮,重新梳了一個偏雲髻,簪了一朵大紅的絹花在她鬢邊。鏡子裡映出小冬的臉龐,洗去了脂粉之後,她的肌膚帶著紅暈,眸光璨燦。胡氏在身後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裡包括了許多含意。

    「您歇一會兒吧,姑爺只怕還得一會兒才能回來。」

    小冬點點頭,她也的確累了。

    靠著軟榻,她迷迷糊糊的,聽著前院隱隱傳來的喧囂。

    安王府這會兒怎麼樣了呢?安王在做什麼?趙呂呢?賓客想必都散了吧?玉芳閣也已經人去樓空。

    她翻了個身,不知過了多久,小冬忽然覺得臉上暖暖的,癢癢的。她睜開眼,秦烈坐在她旁邊,朝她微微一笑:「累壞了吧?餓不餓?」

    「我已經吃過了。」

    「吃的什麼?」

    小冬扳手指數給他聽:「拌面,醬黃瓜,涼筍,火腿……」

    秦烈笑著說:「那我白擔心了,我還想跟你說這屋裡有點心呢,讓你先墊墊。」他打開一隻抽屜,果然取出一隻八格漆盒來,裡面裝著小冬喜歡的各色糕餅點心。

    「你預備的?」

    「那是,餓著誰也不能餓著你啊。」

    小冬一笑:「你吃了麼?前面席散了?」

    「還沒有,我先溜回來的。」秦烈說:「剛才先尋了點東西墊過肚子了,要不空腹哪能喝酒。還多虧了你前兒讓人給我的解酒藥呢,我敬酒前吃了一粒,果然有效。」

    「那是哥哥給的。」

    趙呂雖然總是對秦烈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可是事情已成定局,以趙呂那種護短的性子,當然不能讓自家妹婿被人灌得爛醉如泥。那解酒藥是宮內的方子,據說很是有效。

    他身上還穿著大紅吉服,呼吸間帶著一股酒氣。並不很濃重,但是……小冬覺得也許是他們離得太近了,所以她才覺得秦烈身上這麼熱。

    「你還出去嗎?」

    「不去了,我剛才裝醉被人送回來的,前頭有人替我支應著。」

    「那把衣裳換換吧。」小冬指指他腳下的靴子:「我看你穿這個不大慣。」

    「嗯。」

    小冬坐起身來,屋裡就他們兩個,沒有旁人。

    雖然沒做過照料服侍人的活兒,但小冬也並不生疏,她從衣箱裡找出一套便服來遞給秦烈。秦烈已經把頭上的紗帽取了下來,還鬆開了腰帶。

    小冬把衣裳朝他手裡一塞:「給你。」

    秦烈笑嘻嘻地把臉湊近:「你不幫我換嗎?」

    「呸,自己去換。」

    小冬臉通紅,秦烈嘿嘿笑著捧著衣裳去洗浴更衣。小冬想起自己以前看的小說裡頭,新郎新娘洞房之夜也不換衣也不洗臉,直接就抱一抱滾床單——新娘頂著一臉的粉新郎一身的臭汗,都不覺得難受?

    秦烈回來時完全是一副居家打扮,小冬還是頭一次看見他披頭散髮光著腳的樣子,他只穿著裡衣,披著袍子就進來了。頭髮濕漉漉的披在肩膀上。

    「頭髮也不擦乾。」小冬拿了塊布巾:「坐下。」

    秦烈十分聽話的坐了下來,小立替他細細的擦頭髮。

    秦烈舒服地朝後一靠,感喟地說:「有媳婦真好啊,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呢。」

    小冬噗一聲笑出來:「這話說的,好象你以前過的不是人過的日子?」

    「當然不是了。」秦烈一揮手:「在外頭趕路的時候就不用說了,就算回了遂州,也難吃上口熱飯。在京城就更不用說了,起先那幾個小子爭著要幫我洗衣服幹雜活兒,可是一個兩個哪是幹這個的料啊,衣服洗破洗丟過好幾件,東西也是丟三拉四——」秦烈握著小冬的手腕:「其實……這些都不要緊。就是,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覺得身邊空,心裡也空。現在好了……」

    小冬輕輕掙脫他的手,換了塊幹布繼續擦拭:「你就是覺得新鮮,過不了三天你就該覺得吵了。」

    「不會。」秦烈笑嘻嘻的樣子像是偷吃了蜜的貓:「我想你吵我一輩子。」

    小冬臉上發熱,岔開話問:「梅花呢?」

    前一天梅花就被先送來了。

    「剛才在門外還見著它呢,吃得肚尖溜圓的,今天宴席豐盛,倒讓它飽了口福了。」

    頭髮擦得半乾,溫熱微潮的髮絲透出一股皂角的清香。小冬拿木梳替他緩緩將頭髮梳順。秦烈的頭髮又黑又硬,發梢還帶著微卷。小冬視線朝下移,秦烈的眉毛濃而挺,鼻子高高的,睫毛又黑又長。

    「什麼時候了?」

    「已經二更了。」

    小冬看看那張大床——掛著大紅錦帳,垂著並蒂蓮幔子和吉祥如意結穗。

    「早些睡吧。」

    小冬手頓了一下,低聲說:「好。」

    忽然間腰身一緊,秦烈回手將她抱了起來。小冬差點兒放聲大叫,急忙掩住了嘴。一雙眼烏溜溜圓滾滾的瞪著秦烈瞧。

    秦烈笑著說:「換我來服侍你了。」

    他將小冬抱到床前才放下,蹲下身去,小冬的腳朝後一縮。

    「別怕。」

    秦烈動作輕柔,替她將鞋子褪去。

    小冬的腳生得小巧,裹著白綾襪子,看起來就象剝了殼的小菱角。秦烈解開襪上的織帶,將她的襪子也褪了下來。

    小冬臉象火燒。

    洞房……洞房是什麼意思她當然知道。沒吃過豬肉,可豬走那是早見識過的。

    但見識歸見識……

    有的事就算紙上談兵來過一百回,可是到了關鍵時候,一點兒用也不頂。

    秦烈緩緩起身,坐在小冬身旁,伸手將她鬢邊戴那那朵絨花小心摘了下來。拔去簪子之後,小冬的頭髮滑得象水一樣披了下來。

    他那副認真而溫柔的神情,讓小冬的羞窘不安莫名的都消散開去。可等秦烈的手伸過來要替她解衣帶,小冬終於忍不住了,將臉一側:「我自己來。」

    「不,讓我來。」

    秦烈出乎意料的在這件事情上並不退讓,小冬好象沒見過他為什麼事情堅持過。

    衣結是剛才紅芙替她系好的,和平時的系法不同,現在這個結叫如意結——據說還有個別名叫合歡結。

    合歡?

    小冬的臉紅得象火燒,低著頭咬著唇。

    外衫脫去後,小冬身上就只剩下白綾裡衣了。紅燭的光暈映在衣裳上頭,那衣裳看起來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種淡淡的暖暖的淺緋色。



第七十六章 結髮

   「那個……」

    「嗯?」

    小冬指了一下:「蠟燭。」

    秦烈回頭看了一眼:「那是喜燭,不能吹滅的。」

    可是……

    屋裡這麼亮堂,讓人窘得不知該看哪裡。

    秦烈再伸過手來,小冬一縮腿,躲向床裡。

    秦烈一笑,伸長手臂按住了她的肩膀。小冬回頭看了一眼,感覺自己和秦烈這會兒簡直像是童話故事裡的大灰狼和小白兔一般。

    她剛才瞌睡的時候,屋裡焚的香可能換過了,聞起來有股甜甜的香,就象某種果子,熟得恰到好處,飽滿而晶瑩的果肉裡透出來的香氣。

    一對新人,新郎倌兒和新娘子,在洞房之夜,會做什麼?

    嗯嗯,十個人裡九個的想法都染著桃紅色吧?

    其實桃紅色是有……

    小冬和秦烈一人端著一盞紗燈,正在床上東摸西索。剛才明明看著紅芙她們把床收拾乾淨了,可是往後一躺,小冬立馬兒被硌得哎喲一聲。

    秦烈變身大野狼的過程被硬生生打斷:「怎麼了?」

    「這兒還有。」

    她手往身下摸摸,摸出一顆花生來。

    秦烈接過來看了看,花生染得紅紅的,小冬這麼朝後一仰,正好被花生殼子棱角硌著。

    「再找找。」

    秦烈端了燈過來,滿床的摸。這不光床上有漏的,被角也縫了許多進去。小冬挑起被邊兒的線往裡摸,一摸一個准。

    摸著摸著她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

    「我覺得咱們倆跟兩隻老鼠似的……」

    可不是麼,過冬的老鼠大概也是這麼東一顆西一顆的藏糧食。

    秦烈停下來,坐著笑完,再弓起腰繼續摸:「你摸摸枕頭裡頭,沒准也有東西。」

    小冬照他說的去枕頭裡摸,枕頭裡倒是沒有糧食,可是摸出一把八個小金錁子來。

    好麼,這下又有錢又有糧,過日子真不用愁了。小冬還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麼時候縫進去的。

    不知道旁人新婚夜是怎麼過的,兩個人足足幹了大半個時辰,小冬累得頭暈眼花,往枕頭上一歪,長長的松了口氣:「這也太實在了,裝幾個意思意思就行了唄,怎麼縫進這麼多去。」

    「心疼咱們唄。」秦烈把紗燈放在床頭,轉過身將帳子放了下來。

    剛才的那種不自在又來了。

    帳子一放下來,這張床似乎就與外界隔絕了,自成一個小小的獨立的世界,暖被香衾,兩個枕頭並挨著,上頭繡著鮮亮的鴛鴦戲水,一左一右,親親熱熱的挨在一起,雄的歪過頭來,用喙替雌的梳理尾巴上的羽毛。

    「小冬……」

    小冬往後縮了縮,指指床頭的燈。秦烈笑著看她一眼,探起身,揭開燈罩,輕輕把燭火吹熄。

    帳子裡頭一團昏暗,屋裡頭卻還燃著龍鳳喜燭,燭光從外面透進來,小冬能朦朦朧朧瞧見秦烈的輪廓。他的半邊臉龐有一層柔和的暈光,小冬眨了下眼。

    原來秦烈……這般俊美。

    以前都不覺得。

    他的手慢慢伸過來,指尖滑過小冬的額頭,穿過她的髮絲,輕輕捧起她的臉龐。

    小冬覺得他的手在微微發抖,掌心特別的熱,幾乎要將她的肌膚灼傷。

    他的唇比掌心還要熱。

    小冬的手摟住他的脖子,秦烈的頭髮半乾,帶著一股潮意。

    脫去裡衣,小冬穿的是一件素綾的肚兜,包裹住少女玲瓏的身段兒。長長的秀發散在枕頭上,柔軟豐盈如山間的霧靄。

    秦烈的唇是熱的,呼吸是熱的,還有一點淡淡的酒氣,噴在肌膚上,小冬敏感之極,輕輕發抖,肌膚上起了一粒粒的小疙瘩,腳趾輕輕蜷了起來。

    臉特別熱,身體也熱。

    她輕輕闔上眼,有一種失重的感覺。

    天旋地轉,身體像是被一股旋渦拖住了。帳頂的花紋和結帶動盪著,像是風吹過的水面。

    「小冬?」

    秦烈反復輕喚她的名字,小冬睜開眼,淚水不知什麼時候充盈在她眼中,看出去的一切越發模糊。

    她眨了下眼,淚從眼角滑下,沒下鬢角的髮叢。

    被淚洗過的視野象雨後的天空一樣顯得格外清晰,眼前的這個人也就看得格外的清楚鮮明。他的眉毛特別濃,鼻樑挺挺的,象一道山梁。

    「秦烈?」

    他的唇落下來,堵住了小冬即將出口的破碎的痛楚的呻吟聲。

    一切都和從前不再一樣了。

    小冬不知道為什麼,淚流得又急又凶。

    其實……也不是那樣疼,可眼淚就是止不住。

    他抬起頭來,小冬的手胡亂的摸索,他的眉毛硬而密,紮著她的手心癢癢的。

    外面紅燭無人照看,燭芯結了花,啪一聲爆了開來,燭焰陡然一高,又縮了回去。

    小冬的手不知道抓住了什麼,只是本能地抓緊。

    後來她就再也注意不到身外的一切。那些聲音,影像,感覺……像是被水沖去的沙,一層層消蝕褪去。

    整個世界裡好象,只剩下她和秦烈兩個人。

    床帳輕輕顫動,帳穗結帶象搖搖浮浮如水面上的波紋,終於漸漸靜止沉澱下來。

    窗外頭月明星稀,庭院裡的花朵羞澀地閉合著,枝葉微微垂下。廊下系的紅綢結像是落在那裡的蝴蝶,收起了翅膀靜靜休憩。

    新房的窗子忽然開了一扇。

    小冬擁著被子,朝窗子外頭看。她的臉紅得象三月裡的桃花,有一縷頭髮粘在腮邊,秦烈輕輕將那縷頭髮挑開。

    剛才他抱她去後頭,小冬不肯讓他照料服侍她洗浴,硬是把他趕出來,也不喊丫鬟進來——

    是害羞吧?

    秦烈只好守在門外頭,聽著裡面淅瀝的水聲,不知為什麼,就一直在笑,笑得臉頰都酸了。

    小冬靜靜的看著他,被淚水洗過的眼睛顯得格外晶瑩。秦烈的眼裡帶著溫存的笑意,替她將被子又掖了掖。

    「看什麼呢?」

    「看月亮。」

    已經四更天了,小冬又累又倦,秦烈收拾停當重新躺回來,小冬很自然地枕著他一手胳膊。

    「快睡吧。」

    「嗯……」

    小冬很快睡著了,秦烈卻睡不著。

    肩膀上微微刺痛,他轉頭看,細細的幾條血痕。

    小冬剛才抓著他的肩膀,那樣用力,可剛才他一點兒也沒覺得疼。

    幸福太充盈了,讓人難以置信。

    他看著身旁沉睡的小妻子——她是真小啊。兩腮暈紅未褪,有一種說不出的嬌豔,額頭還有薄薄的一層汗意。眉間鼻翼還有細細的絨毛,大概絞臉的婦人對她手下留情了。

    可是顯得很稚弱可愛。

    秦烈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心裡就說不出的喜歡。

    背井離鄉來到京城,他心裡不是不惶恐的。他說得一口東泉的土話,和京城人的口音完全不一樣。

    剛一來的時候他甚至不敢開口。旁人說話的聲調語氣他認真記下來,在心裡一遍遍的重複——

    京城的一切都那麼新奇,與遂州全然不同。京城的房子多是磚石建的,不象遂州,都是木屋竹屋。京城的街道平坦而寬闊,京城的人穿著鮮亮華麗。

    他記得他給安王行禮的時候,心裡的忐忑。眼角的餘光可以看到旁邊的椅子上坐著個小女孩兒,腳沾不著地,懸在那裡一晃一晃的。小小的腳尖從裙子底下露出來,鞋頭繡著金魚,魚眼睛亮晶晶的,是珍珠做的。

    那鞋尖像是一直留在他的眼前一樣,總是忘不了。

    那時候他可沒有想過,她有一天會成為他的妻子,他的愛人,他的家人。

    哪怕是在最荒唐最大膽的夢裡,也不曾夢到過。

    是從時候開始改變了想法呢?

    應該……就是從那次她生病的時候吧?

    他想她一個人在屋裡不得出來,一定悶得很。

    他想去看她。

    可是帶些什麼去好呢?

    那些小玩意兒,好吃的,她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

    最後他帶去的是只小雞。

    毛絨絨的,嫩黃可愛。

    他想她也許會喜歡的。

    午後的陽光穿過窗子照進屋裡來,斑駁的光影落在錦被上,那只小雞在被面上跌跌撞撞的試探著向前走。

    她專心的看著小雞,唇邊露出小小的酒渦。

    他專心的看著她。

    那一刻他覺得那樣平靜,又那樣快活。

    那一刻若是能留存下來,一直,一直下去,天長地久。若是能那樣,他願意拿自己的一切去換。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6 01:43 PM

第七十七章 客人

    三朝回門,趙呂先打量小冬。看起來臉兒紅撲撲的,笑意是打從心底裡透出來的。穿著打扮已經改了婦人裝束,梳著桃心髻,容光煥發,一看即知日子是很舒心如意的。

  趙呂稍稍放下心事,還借了空拉著小冬問:“他對你好不好?敢不敢欺負你?他的錢交不交給你管?”被小冬塞了一堆好好好,猶自一腔熱誠不改,又揪著秦烈的領子橫挑眉毛豎挑眼的,雞蛋裡面也要找出幾根骨頭來,反正就是想揍他,找不找得到理由都想揍。安王只笑著看卻不攔著,到底兩個人拉扯著到後頭練武場去了。

  他們一出去,小冬就膩到安王身邊來,遞茶揉肩膀,小聲問:“父親想不想我?”

  安王滿眼笑意:“不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想你做什麼?”

  小冬嘴一扁:“我可想父親和哥哥了。前天早上起了來一時間恍惚的不知道該做什麼去……”

  安王點頭說:“你婆婆正好生了病,所以來不得京城。她那個人我知道,是個直脾氣,同她相處只要有話直說,她很好相處。你們親事定下來之後她給我來了信,說是馬上想趕來京城,結果有事絆住了。

  後來又病了,所以沒能過來。”

  “嘿,我知道。”

  對於這個未曾謀面的婆婆,小冬是十分敬佩的。這女人的前半輩子可以拍成一部波瀾起伏的電視劇來播放。她走南闖北,沒人幫沒人靠,自己養大兒子。她和小冬所認識的這個時代的女人都不同。這些人都是要依附男人生活的,不是娘家,就是夫家。

  可是她娘家夫家都沒有,帶著個孩子,在這個對女人格外嚴苛的世道兒,她話得分外艱難。可即使這樣,她依舊支撐下來了。

  “家裡的事情,你們怎麼分派的?”

  “他倒是說要把錢啊賬啊都給我,家裡的事情也隨我分派。”小冬扳著手指,笑盈盈地說:“四海聚寶的那些我做不來,家裡的小帳還是能者懂的。 ”

  這三天的日子和她過去那麼些年過得都不一樣。

  她在規規矩矩的管教下長大,她也覺得自己習慣,喜歡這樣的生話。可是秦烈讓她看到了另一種生活。秦烈的廚藝居然比她還好,袖子一擼就忙活開了。

  雖然安王與趙呂一個是好父親,一個是好哥哥,可是這二位“君子遠庖廚”,起碼小冬可從沒見過安王手裡拿菜刀,或是趙呂手裡拿著鍋鏟。偏偏秦烈就拿著,還沖她笑得一臉陽光燦爛:“你過去.別讓油煙嗆著。我給你做遂州菜嘗嘗。”

  遂州菜口味偏辣,秦烈已經少放辣子,小冬還是滿臉通紅,眼中蓄淚,辣得不停吸氣。秦烈哈哈大笑,倒了涼茶端給她,看她捧著杯子象灌蟋蟀一樣一仰而盡。幸好有一道菜是甜的,不知道是一種什麼菜,取菜心,洗淨用開水淖過,然後用甜甜的醬計兒澆在上面,吃起來脆生生甜絲絲的,小冬一個人就吃了半盤子。

  那些辣菜,也不是不好吃——但是小冬覺得她需要很長時間去適應。也許辣啊辣啊,就習慣了。

  一可惜她想錯了。

  此後很多年裡,小冬仍然習慣不來。每次吃辣,都象涕淚齊下舌頭嘴唇象被火燒似的。

  小冬認真的收拾了屋子,接到信說她那位未曾謀面的婆婆大概五月中就到京城。

  可是沒想到這位婆婆還沒來,先來了不速之容。

  “你說來來的人叫什麼?”

  “說是姑爺的哥哥。”

  秦烈不在家,小冬疑惑不解,他哪兒跑出來的哥哥?

  “姓什麼?”

  “說姓林。”

  林家?

  可是秦烈和林家不是從來沒有往來麼?而且,好象還有些仇怨?

  那林家的人找上門來做什麼?

  小冬猶豫了一下:“讓他把名貼留下,說姑爺不在家,家中不方便待客。等姑爺回來再做決斷。”

  這本來是很正常的處理方法,以前安王府都是這樣做,對於那些意圖不明想拜會安王的人,一律留下名貼,禮物和人不能進門。

  可是等紅芙回來,一臉驚詫和掩不住的惱怒:“郡主,那人在府門前賴著不是,說姑爺背祖忘宗什麼的,淨是些不能入耳的混話。”

  還有這樣的?

  “門上怎處置了?”

  “嗯……”紅芙猶豫了下:“門上的人嚇唬了他幾句……實在不行.讓人把他趕走?”

  “讓他進來吧。”小冬揉揉額角,放下手裡的書:“派人去告訴姑爺一聲。”

  秦烈回來得很快,他進了門沒來及換衣裳,就去見那個不速之客去了。紅芙派了小廝打聽前院兒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說給小冬聽: “姑爺臉色不太好看,那人好象也不認識姑爺。”紅芙猜測著:“是不是遠房的親戚,想打秋風?要真是姑爺的哥哥,怎麼會不認識呢?”

  這裡頭的事兒複雜著呢。

  秦烈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小冬迎上去.他的  臉色的確不好,眉宇間帶著深深的疲憊。

  他朝小冬笑了笑:“別擔心,沒事兒的。”

  “這人是?”

  秦烈脫下外袍,接過手中擦了把臉:“是我父親堂兄的兒子。”

  小冬不想在這時侯尋根問底,儘管她實在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但是秦烈這時候,應該更需要安靜。

  林家的人突然出現,應該也出乎秦烈的意料。

  小冬有預感,這家人帶來的只會是麻煩。

  她讓人端茶上來:“下午還去麼?我讓人擺飯吧?”

  “嗯,好。”

  受安王的影響,小冬的口味也請淡,本以為秦烈今天中午不回來,中午也吃得簡單,涼拌幹絲,清湯燕菜,還有一道粉蒸雞脯。兩人坐下來,小冬把筷子遞給他。

  秦烈的神情慢慢平靜下來,不過小冬注意到他吃的比平時還是要少。

  “林家這些年大不如前了。”秦烈主動提起來:“我和他們素無往來,只是來往的人總會提起。揮霍無度,又連惹了幾樁官司,家境就敗落下來,除了祖宅,其他的田地鋪子差不多都沒了。今天來的這個,是聽說我捐了官,娶了郡主,所以才找上門來的。他是覺得我肯定愛惜面子和名聲,一準兒不能虧待他。”

  還真是想打秋風啊。

  常言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果然不假。

  秦烈低調賺錢的時候姓林的倒沒找上來,但是現在娶了她,出了名兒.就樹大招風了。

  不過打秋風還這麼惡形惡狀活象別人欠了他似的,一個不順就想撒潑耍賴——實在很極品。

  “那,他想要什麼?”

  若是想要些錢財什麼的…“但是小冬就怕沒那麼簡單。再說,就算只是給他點錢,給了這一次,肯定還有下一次吧?

  “不用管他,我又不姓林。”

  “他走了?”

  “嗯。”

  剛才撒潑都不肯走的,秦烈怎麼把他請走的?客容氣氣的肯定請不走這樣的惡客。

  小冬十分好奇,但秦烈又不說,紅芙也沒打聽到。

  胡氏也為這事兒納悶:“不說,姑爺沒什麼親族了麼?而且,這姓林的人……”

  小冬簡單的解釋了一下:“秦烈是隨母姓的。林家當年在他父親死了之後就將他和他母親掃地出門了,據說還結下了怨,多年來素不來往。”

  胡氏想了想,安慰小冬:“不要擔心這事兒,姑爺肯定能處置妥當。對了,東邊班院兒裡都收拾妥當了,我陪你過去看看,還缺不缺什麼東西?”

  “嗯.好。”

  小冬隱約有種感覺。這事兒,肯定不會到這兒打住。

  應該只是一個開始。

  往後幾日都很平靜,小冬慢慢將心事放下來。

  然後,她那位聞名巳久的婆婆,終於到了京城。

  小冬只知道是這幾天,但是確切的日期沒定下來。讓人輪番去路上迎候,還沒有消息傳來,忽然間婆婆就到了門口了。

  聽到稟報時小冬都愣了:“真的?沒弄錯?”

  怎麼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她急著讓人拿衣裳來換,又照鏡子者妝容頭髮妥不妥當,簡直六神無主:“人呢?迎進來了嗎?姑爺人呢?怎麼沒有點兒消息……”

  明明派了人去迎的,可是迎人的還沒信兒,正主卻說來就來了。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

  小冬對著滿眼的衣裳,不知該穿哪一件才好。

  真是的,這件好象太華麗了,穿這個見婆婆會不會讓人覺得她有以勢壓人的嫌疑?這件倒是素淡些,可穿上會不會顯得人沒精神?

  一時間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全跑進腦子裡。

  她出嫁前六公主曾經拈桑罵槐旁敲側擊的說些什麼“根基淺薄”

  “聽說寡母獨子,婆婆十分難伺候”等等之類的。四公主卻也說,她是郡主,她婆婆不過是個普通民婦,怕她怎地?她最好識相,不然的話以小冬的身份也不用看她臉色不倒給她臉色看讓她服侍就算便宜了她等等諸如此類。

  不管是六公主的恐嚇還是四公主的餿抬兒,都不是什麼正路子。

  秦烈對家庭和親情的渴望有多強烈,旁人不知道,小冬卻知道。

  在他們彼此戀慕對方之前,就已經象親人一樣相處了許久了。

  她若是和婆婆處不好,秦烈一定非常失望難過。

  “沒什麼難的!”她對著鏡子給自己扛氣。

  寡婦未必個個難處,聖慈太后不也是寡婦麼?

  再說安王和秦烈都保證過,這位婆婆是直脾氣好相處的人。



第七十八章 婆婆

    下人已經將秦烈的母親迎了進來,小冬進了正屋的門,沒敢多看,直接先行禮,還沒跪下去呢,就被硬生生拽住了。

  這位婆婆的手勁兒好大,趕得上男人。

  小冬抬起頭來,先看到一雙鳳眼。眉毛濃麗,睫毛長而密,皮膚細白如美玉,頭髮漆黑濃密有如質地上好的絲緞,看得小冬張口結舌……秦烈說過他娘是美女,可是……小冬一來覺得那是他的主觀看法,哪個兒子不覺得自己眼中的母親最美?況且,他娘縱然年輕時候美過,可怎麼說是年華已逝青春不再了,兒子都老大了,娶了親成了家的,當娘的還能美到哪兒去?頂多能稱得上風韻猶存四個字。

  沒想到這位婆婆秦氏還真是個貨真價真實的美女,大美女!

  婆婆這麼年輕貌美,讓做兒媳婦的壓力很大呀!

  “給母親請安。”小冬的聲音有點小,仔細聽,還有點抖。

  不是她沒見過世面,見著婆婆如此緊張。

  而是這位婆婆,實在……實在不太象一位婆婆的樣子啊。小冬本來預計迎來的是一位臉上長皺紋的是路要人攙扶的老婆婆,沒想到這位婆婆與預期值差距太大,一點都不老。

  “不思多禮了,我又不是漢人,不象你們中原人那麼多講究,非得讓兒媳婦給我跪下不可。”

  這話說的,怎麼聽起來這麼,奇怪啊?

  “乾娘,你嚇著她了。”

  這聲音似乎有點耳熱小冬轉過頭來,站在旁邊的那個穿黃衫的女子朝她微微一笑:

  “小冬妹妹。”

  “錦鳳姐?”

  小冬幾乎懷疑自己身在夢中。

  姚錦鳳走了過來把她攔腰抱住:“小丫頭,咱們現在可是一家人啦。你這些年也不給我寫信,小沒良心的。”

  小冬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也沒寫信給我呀。”

  姚錦風瞪起眼,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好吧,算你有理。”

  什麼叫算她有理?本來就有理好吧?

  先前那幾年她都不知道姚錦鳳在什麼地方,怎麼寫信?後來雖然知道了……可是又不知該寫什麼才好。

  小冬今亦可算又驚又喜。

  驚的是年輕貌美的婆婆,喜的是久別重逢的姚錦鳳。

  “好了,都坐下來說話吧。”

  小冬忙脫姚錦鳳的手,恭敬有禮地說:“母親請坐。”又親手端了茶來。

  紅芙也是驚設不已,這位是姑爺的親娘?看著簡直……說是姑爺的姐姐還差不多。若是湊近細看,眼角還是有細細的紋路的,那是歲月留下的風霜印記。可是隔著幾步便看不出來,著實是位美人。

  有姚錦鳳在,小冬想給婆婆留下一個端莊穩重的印象都不容易力她剛開。說:“我們遣了人去迎接,許是和母親錯過了……”

  “我們在昌州就改走陸路了,乾娘性子急,說想早點兒看看兒媳婦是什麼樣兒的,哪還耐得住慢騰騰的坐船,可是誰想到半道上車換了,馬也病了,這麼一耽擱,反而沒府坐船快。那個詞兒怎麼說來著?對,欲速則不達。”

  怪不得錯過了。

  小冬預備了一肚子的客氣話想和婆婆說,可一來沒想到這位婆婆的確不是愛說客氣話的,二來也沒想到姚錦鳳跟著同來了。

  “母親和錦鳳姐一路勞頓,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了房子,母親先歇息,等秦烈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說話間秦烈已經回來了。

  一見著他,小冬心裡頓時有底了。

  “娘,錦鳳。”秦烈解開斗篷大步進屋:“怎麼派出去的人沒迎著你們?我還擔心路上別出了什麼事呢。”他挽起小冬的手:“這就是小冬,我娶的媳婦兒。”

  “我們已經見過啦。”泰氏說:“你媳婦兒還小,你可不能欺負她。”

  婆婆頭一句菇就是給小冬撐腰,倒真讓小冬松了口氣。

  秦氏的確和中原女子大不相同,起碼小冬沒見過這麼直爽的女子。

  丫鬟擺下墊子,秦烈和小冬要給秦氏敬茶,她笑著說:“還鬧這些虛禮做什麼?”

  姚錦鳳扶她在中間坐下:“乾娘,這叫入鄉隨俗。要是他們來遂州,肯定按咱們的規矩辦。可這命兒是在京城,就按人家京城的規矩辦啊。這京城的規矩,親媳婦就得給婆婆敬茶的。”

  “這我知道,可是又沒旁人,還拜來拜去的……”

  秦烈笑著說:“娘不會是沒給你兒媳婦備見面禮,才拼了命的推脫客氣吧?”

  果然知母莫若子,他這麼一說,秦氏眉梢一挑,還真就坐下了:

  “不就是茶麼,那就敬吧。”

  小冬接過茶來遞給秦氏,恭敬地說:“娘請用茶。”

  她聽秦烈都喊娘,自己也就跟著這麼喊了。

  小冬本來就生得乖巧可愛,這聲娘喊得又甜又軟,秦氏眉開眼笑,笑著說:“好好。”接過茶去仰頭全喝光了,從懷裡模出個絹包:“來,這個給你。”

  小冬接了過來那是一對赤金鑲寶石的鐲子,燦爛華美,一看即知十分珍貴。

  秦烈也伸出手去:“娘,我的呢?”

  “你的什麼?”

  “咦?不帶這樣偏心的。媳婦一進門.這兒子立馬就不親了麼?怎麼光有她的禮,沒有我的?”

  秦氏在他手上重重打了一下:“去去多大的人了還這麼作怪。

  只有你媳婦兒的,沒你的份兒。”

  秦烈甩著手雪雪呼痛,一臉搞怪狀,秦氏呵呵笑著,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兒媳婦,表情是十足的溫柔滿意。

  小冬覺得這位美人婆婆,這麼看起來是挺好相處的。

  不過,看人不能只看一面。第一印象美好不頂用,要天長日久的處下來才知道。

  秦烈問姚錦鳳:“你怎麼也一同來了?李大哥呢?”

  “他有事兒絆住了,我陪乾娘先來的,他隨後也來。你和小冬妹妹成親這麼一樁喜事兒我怎麼能不來?可惜沒趕上你們成親的好日子.不過現在來也不算晚。”

  秦烈嘴唇一動似乎還想問什麼,卻又忍住了沒問。

  小冬這才注意到姚錦鳳已經挽起了頭髮,作婦人妝扮,看起來豔光四射,想是日子過得一定很是和美順心。

  當年的舊事平已經無人提起、三皇子和她都已經各自婚嫁,她再回京城應該沒妨礙一一皇后當年不依不饒的要殺她,可是過了幾年,三皇子娶了吳氏,皇后孫子也抱上了,事過境遷,應該不會再找麻煩。

  中午宴席豐盛,廚房得了吩咐,自然使出渾身解數把看家本領都拿了出來,哪怕是一道清湯豆腐,也做得如白玉堆花,真是色香味意形的完美結合。姚錦鳳笑著說:“我都惦記好久了,有好些回還夢見京城這些好吃的呢,小冬妹妹,那個綠豆餅什麼的還有吧?”

  小冬還沒說話被秦烈截了過去:“什麼小冬妹妹?叫嫂子。”

  姚錦鳳頓時瞠目結舌“我……叫她?”

  “可不是麼。”這回連秦氏都站在秦烈這邊兒“你比烈兒小,是他妹子,那他媳婦兒當然是你嫂子了。你怎麼能管自己嫂子喊妹妹?”

  小冬也愣了。

  這……錦鳳姐要變錦鳳妹了?

  呃,別說姚錦鳳不習慣,她也不習慣啊。

  姚錦鳳一拍腦門.居然立刻就改了。“小冬嫂子。”

  “嫂子就嫂子.怎麼還小冬嫂子。”

  小冬忙說:“不要緊,這麼叫就行。”

  “那你怎麼稱呼我呢?”

  小冬深吸了口氣,艱難的回了她一聲“錦鳳妹妹。”

  “哎。”姚錦鳳脆脆地答應了一聲,和秦氏剛才一樣把手伸了出來“那當嫂子的得給妹妹見面禮吧?”

  真是六月債還得快。

  這麼說來還真得給。

  一頓飯吃得也算是……嗯,融融洽洽。

  最起碼,比小冬想像中氣氛要好得多。

  傳說中難伺候的寡母婆婆並不刁鑽刻毒,而意外多出來的小姑子卻是她自幼相處過的姚錦鳳。

  小冬把系帶湘開,秦烈從後面樓住她“今天是不是嚇了一跳?”

  “是啊。”小務靠在他懷裡:“下人一說婆婆她們來了,我都不知道手腳該往哪兒放了。沒想到……”

  婆婆一點兒不象她心中想像的那樣。

  小冬說了自己要行禮秦氏不讓,奉烈在她鬢邊親了下:“娘不喜歡這些規矩一一當年林家的老太太用規矩二字把她折騰得不輕。你只管放心,娘絕不會讓你吃那樣的苦受那樣的罪。”

  原來事出有因。

  小冬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在秦烈的手背上畫圖圈“錦鳳姐……咳,錦風妹妹也一起來了,真讓人想不到。”

  “是啊,我也意外。”秦烈被她的手指劃得癢癢的.不光手背癢似乎那感覺通過手背,手臂.一直傳到胸口:“李大哥對她可是著緊.怎麼會放她陪娘一起來的?回採我得差人去問一聲。”

  “嗯……我想最好也問問父親,她回來要不要緊,會不會還有什麼危險。”

  “應該是不至於。”秦烈的唇在小冬的脖頸上廝磨,把她的領子都給弄松了“不過最好……晤,還是不要讓她出門得好。

  她當年在京城待濁認識她的人不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節外生枝……”

  小冬被他扶住肩膀扳轉過來、一句話沒來及說嘴唇就被結結實實堵住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6 01:43 PM

第七十九章 閒話

    第二天小冬起身時簡直萬分痛苦。秦烈昨天晚上也實在太……

    秦烈還睡得沉沉的沒有醒,小冬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揪著他的鼻子扭了兩下,秦烈一抬手,小冬倒嚇了一跳,急忙縮回手來,結果秦烈沒有醒,蹭了兩下枕頭又睡著了。

    小冬不甘心,小聲嘟囔一聲:“色狼!” 她換了件高腰襦裙,先去了廚房。紅芙拿了一條白底粉花的圍裙來替她系上。

    未來婆婆無辣不歡,小冬卻是嘗之落淚,所謂眾口難調就難在這裡。一家人吃飯尚且如此,旁人就更別說了。

    忙活一通,端上來齊齊整整的清粥小菜,包子酥餅蒸糕加燒麥,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姚錦鳳十分詫異,過來扭了扭小冬的臉:“小冬妹……多虧她硬把妹字咽下去,改說:“小冬嫂子,真是看不出來,你幾時學會的這等好手藝?”

  小冬朝一邊躲:“別動手動腳的。也不全是我做的。我記得你以前喜歡喜歡吃那腐皮菜卷兒,不知道我做的合不合你口味。”

  姚錦鳳笑著,湊近小聲說:“合不合我的口味不要緊,合乾娘的口味才行啊。”

  小冬臉微微發紅:“那你們在遂州,平時早上前吃什麼?”

  “那可沒這麼豐盛,有時候一張烙餅一碗湯就打發了,忙起來顧不上吃的時候也有的。你只管放心吧,乾娘不是個挑剔計較的人,淮保會誇你的。”

  果然秦氏也說小冬能幹,差不多每樣都嘗了一口,加起來吃得可不算少。小冬難得見著這麼大飯量的女子“一其他人吃的簡直就是貓食。宮裡頭有些為了想苗條的嬪妃,那吃的還沒有貓食多呢,簡直是鳥食。姚錦鳳飯量也不錯,粥喝了兩碗,自己就把那腐皮菜卷兒吃了半盤子。另外半盤被秦烈給掃空了,不知是不是昨晚做了劇烈運動看耗了過多體力,吃的比平時還要多。小冬替他盛了兩次粥.姚錦風乾脆犯威粥的盆子端到秦烈跟前:“你愛喝多少自己喝吧。”

  吃飯的人捧場,做飯的人只有高興的。泰氏誇讚小冬,秦烈也跟著面上增光,嘿嘿直笑。

  “娘,妹子,你們逛了那麼多天的路,好生歇著,我先到鋪子裡去者壽,若沒事我就早些回來。”

  “去吧。”

  姚錦鳳沖他擺手:“行了行了你自管去吧,我們又不是為著瞧你這張臉才來的,有小冬嫂子陪著你,你愛幹嘛去幹嘛去。”

  秦烈朝她樣了樣拳頭,做了副凶相,又朝小冬笑了笑才走。

  看來這些年他們處得極好,真如一家人親兄妹一般。小冬一直掛念姚錦風,現在親眼見她過得的確很好,也很替她高興。

  秦氏笑著說她:“看著嬌摘滴的,沒想到手藝還這麼好.比我可強多了,錦鳳這上頭也不行。早年我做姑娘的時候性子野,鍋鏟菜刀碰都沒碰過一下。嫁了人之後也沒幹過這些,到現在除了燜鍋飯煮鍋粥的,旁的都不會,就是那飯還經常燜糊了。錦鳳也是,炒個雞蛋,不是鹹得要死,就是糊了一半,要麼就總吃出雞蛋殼兒來。”

  被揭了短,姚錦鳳也不惱,笑嘻嘻地說:“以後咱們可有口福了。”

  小冬本以為秦烈自己做得一手好飯菜,又開了美味居這麼有名氣的店,該與秦氏的言傳身教有關係呢。沒想到這位婆婆只能算是門外漢。呃……難道秦烈的好廚藝其實就是這麼被逼出來的?

  嗯,大有可能!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別人指望不上,可不得自己努力小冬覺得又是驕傲,又是心疼。秦烈童年、少年都經歷坎坷,吃了不少的苦頭。

  “我陪娘在宅子裡轉轉吧,雖然地方不算太大,後頭也有個花園。

  剛吃過飯走動走動,也好消化。”

  “好好,昨天急慌慌的,睡得也早,我正想好好看看。”

  小冬和姚錦鳳一左一右陪著泰氏先將宅子看了個大概,進了花園裡頭。前面一片石榴花多半都開謝了,枝上掛著青青指肚大的小石榴。

  姚錦鳳用手肘碰碰她,小聲笑著說:“瞧瞧,花開藏不住,花落子離離。大哥今年可也不小了,你什麼時候,嗯?”

  這個嗯字是往上挑著的,裡面的意味深長.小冬瞅她一眼:“你都嫁了人了還不改改脾氣。他對你可好?對了.我聽秦烈說,你家那位身邊有兩個孩子?”

  “他對我是沒說的,時時處處都讓著我。這回上京來我非要跟著乾娘先來,他也依著我。不過提起孩子來……不是兩個是三個.還有個女孩兒呢。”說起這事兒來,就算直爽如姚錦鳳也歎了口氣:“快不要提了。半大小子淘得出奇,不是今天打了東家的小子,就是明天又惹了夫子發怒。我家那一位別的事情上前有決斷,唯獨這件這事兒就束手無策。要是自己的兒子,那打罵隨心。

  嗯,那是侄子不是兒子,到底有顧忌。

  “有好幾回棒子都舉起來了.那兩個抱一起放聲大哭,又是喊爹,又是喊娘的,他就打不下去了。”

  “不是還有個是女孩兒麼?女孩子總要乖巧聽話些吧?”

  “哪兒能啊。”姚錦鳳搖頭:“我覺得我性子就夠野了,她從小沒了娘,也沒有人管教,性子又刁又野不說,鬼心眼兒還多。就是上次逛山會,我還叮嚀半天不許亂跑亂走,一轉眼兒三個孩子全沒影兒了,找了半天,你猜怎麼著?兩個哥帶著妹子跑進那雜耍班子裡去了,一個拿著鑼當當的敲,另一個抱住了人家耍的那猴兒不撒手。讓他們回家吧,非要把那鑼和猴兒也帶回去……天天跟他們耗著,我覺得我肯定要短命。”

  小冬忍不住笑。不是她幸災樂禍,實在是忍不住。

  “那你這出了遠門,孩子怎麼辦?”

  “李家自有人照看……”

  她們拉在了後頭,泰氏問:“你們倆說什麼呢?”

  姚錦鳳說:“沒什麼。乾娘,咱們上亭子裡坐坐?”

  “再往前走走吧。”

  小冬卻想起另一件事兒來,輕聲向她打聽:“對了,你可知道……那個林家的事?”

  “知道啊。”姚錦鳳並不避諱,坦然說,“他們家在遂州很有名的.和姚家還沾著親呢。”

  呃,小冬倒把這事兒忘了。

  “那林家現在怎麼樣?”

  “怎麼樣?”姚錦鳳冷笑一聲:“可別提了。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沒一個好東西。上頭老太太看上了人家的花園子,林家把人家逼的沒了活路,只能賣了宅子花園遷走。中間的老爺們買個妾就能花幾千兩,一年到頭不分寒暑都要吃上百里之外溪裡產的鮮魚做的魚羹,下頭他們家的奴才騎馬踏壞了人家孩子的腿只當沒事,常言說樹大有枯枝,這餘是從根子上就爛了。戌天的醉生夢死,揮金如土,沒幾年就掏空了,現在只剩一個祖宅還沒賣,各房都不肯分家……”

  想不到情況有這麼糟。

  “對了,你怎麼想起來問他們家?”

  小冬想了想,小聲把那天有個姓林的人找上門來的事情說了,姚錦鳳還沒等聽完就勃然大怒:“我知道這人是誰!是林家二房的林俊民從小就不是個好東西,有次在街上還想調戲我來著,吃喝嫖財五毒俱全。他什麼時候來的京城?現在住哪兒?我找人去好好收拾他!”

  “哎.小聲些。”

  姚錦鳳氣咻咻地說:“這種東西活在世上除了作孽再沒旁的用處。我只聽說他惹了個大麻煩,林家又大不如前兜不住這事兒,不得不讓他出外避風頭,原來是跑到京城來了。想必是錢花完了,知道秦烈娶了王府郡主,就想上門來討便宜!他也不想想當初林家是怎麼對待乾娘和大哥的……”

  “怎麼?”

  除了把人趕出來,林家還做了什麼呢?

  “這個說來話長,我慢慢告訴你。”

  才剛坐下歇了沒一會兒,外頭有人來回話:“老夫人,夫人,世子爺來了。”

  小冬一怔:“哥怎麼來了?”

  今天並非休沐日,昨天寨氏她們到了之後小冬雖然遣人往安王府送了個口信兒,但是沒想到趙呂今天就趕了過來。

  趙呂穿著一身天青色便裝,滿面笑容的進來。先向秦氏請安,秦氏笑著說:“快別多禮了,論理該我去府上拜會才是。”

  趙呂見了秦氏,也不大不小吃了一驚。等見著姚錦鳳,更是驚奇。好在他涵養功夫個非昔比,臉上一點兒不露,客氣話一套一套的。並轉達了安王的意思——請他們晚上一起回安王府去吃飯。

  秦氏倒也沒客氣,點頭說:“我也想見見王爺,一別都這麼些年了……”言下十分感慨。

  趙呂沒想到小冬這位婆母如此貌美年輕,心裡琢磨著,安王提起她來的神情也與以往不同,她現在又這麼說,難道說這兩人……從前管有過什麼非同一般的交情不成?

  趙呂沒留下用飯,小冬送他出去時,趙呂搖頭:“秦烈的母親……倒是好生年輕。”

  還很貌美。

  不過這話自然不能和自己妹妹說。

  “嗯,我昨天見了也差點不出話來呢。”

  “對了,姚錦鳳也一起回來了……晤……”

  小冬看他的臉色:“怎麼?”

  “哦,沒事。

  ”趙呂說:“最好別讓她出門,以免有什麼麻煩。”

  “嗯,昨天秦烈也是這樣說。”



第八十章 舊事

    安王府沒有女主人,固然在某些意義上少了麻煩。可是也有更多的不便。比如秦氏是女客,安王府卻沒有女主人招待。於是等安王和秦氏說過話,小冬自己又當主人又當客人,領秦氏看了自己在玉芳閣住過的屋子,屋裡的一切原樣照舊,窗上的紗才換過,案上擺的鮮花也開得生機勃勃,床上掛著花鳥魚蟲的帳子。小冬眼尖,看到有一本書放在榻邊的小幾上未曾收起。下人是不可能在她的屋子裡坐在榻上看書的,想必不是安王來過,就是趙呂在這兒盤恆過。

  小冬心裡微微有些酸楚。不論是安王還是趙呂在這裡消磨時間,睹物思人,都讓她覺得又是感動,又是歉疚。

  這些天回來得確實少了些,新生活佔據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以後一定要勤回來。反正新家與安王府離得不遠,她就是一天過來蹭三頓飯,也是方便。

  這麼些年來她也算乖巧聽話,承歡膝下,忽然嫁了出去,安王必然覺得耳邊清靜寂寥。小冬的書大半已經搬到新家去了,玉芳閣的書房裡放著一些她以前看過學過現在用不到的書,有好些是在集玉堂上學時用的。秦氏嘖嘖稱讚:“這些書你都讀過?”

  “也不曾全讀過。象上頭擺的那幾套就是充門面的,從搬進來了一頁沒翻過。下頭這些也是從前看的。”

  “能識字看書可了不起。我就識字不多,還是成了親之後烈兒他爹爹手把手教的,可惜我那時候年輕坐不住,總沒耐心學,只是為了讓他高興些,才順著他的意思學學,寫不了三五個就要開小差打岔子,又要茶又嫌熱……現在想想,真是後悔。”

  “咱們去花園兒逛逛吧?安王府後面的池搪裡養了不少魚,天天有人餵食,長得肥大頭耳的,都有兩尺來長的呢。”

  秦氏點頭說:“好。對了,烈兒可知道今晚咱們到王府來了?”

  “知道,已經派人給他送信兒了。”

  已經是傍晚時分,小冬她們說了這麼會兒話的功夫,一轉頭卻沒見著姚錦風。小冬喚了兩聲,不聽她應聲。出來尋她,姚錦鳳從屋後秋千架旁繞了過來。

  秦氏說“你跑到外頭做什麼去了?”

  “我想去看看我以前住的屋子還在不在。”

  小冬看她神情,猜她大概不只是舊地重遊才生感慨。

  其實,勾起人們的回憶和情緒的,往往並不是舊地。

  而是曾在這舊地見過的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有句話叫做物是人非。姚錦鳳曾經住過的屋子縱然還一切如舊,但是過去的一切,終究是過去了。

  不過她沒多說什麼。

  晚飯十分豐鹹,算是賓主盡歡,安王府的廚子做起遂州風味的菜肴來也是十分地道,秦烈特別說,冷水豆腐糝花魚和酥葉排骨三道菜,就是遂州本地的廚子只怕也做不出這個味兒來。

  安王只是一笑:“小冬的母親也算半個遂州人,府裡的廚子也就學了這麼一招半式的。”

  小冬舀湯的手微微一頓。

  是了,姚青媛也算得是遂州人,不過小冬也知道她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遂州來了京城,所以她總是會不經意的忘記這一點。

  秦氏不知想起什麼,臉上露出一點惆悵與黯然,桌上的氣氛沉了下來。小冬忙岔開了話,說起池搪裡的那大魚來“這魚日子過得也太舒服,胖得都快遊不動了。該叫人每天少喂些魚食。”

  趙呂搖頭笑著說:“妹妹不要太狠心了,一條魚能活多少年啊?

  以它的年紀,就算不是那池子裡的魚祖宗,也是魚爺爺,魚叔伯了,妹妹最是心慈意軟的,就權作是敬老,這魚食就不要苛扣了。”

  一桌人都笑起來,把剛才的低落給蓋了過去。

  用過了飯,安王再三留容,小冬笑著說:“反正離得不遠,天也不算晚,就回去吧。父親要不嫌我吵得你煩,我以後天天來蹭飯吃。”

  果然按王笑著說她:“嫁了還這般淘氣。”又對秦氏說女兒頑劣,盼她好她管教之類的場面話。

  這話每個當爹當娘的都會說,什麼不中聽說什麼,簡直要把自家孩子照得一錢不值,可是聽這話的人卻萬萬不能把這話當真了。有句話說,老婆是別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縱然自家孩子真是一無是處,在父母眼中那也是獨一無二的寶貝。秦氏雖然直爽,可這個理兒她也饒得過來,然後有來有往的,也對安王把秦烈褒貶一番,意思秦烈能有這條命都是安王給的,長大了更是多虧安王扶持教導,又青眼有加將愛女許配給他,從情,恩,義各方面把安王捧了一通。小冬和秦烈兩個人你瞅我我瞅你,忍著笑聽著。

  沒想到呀,秦氏說起這些來也一套一套的一一果然人老成精,不管是不是性子直的,人情練達即文章。

  不過她語氣誠懇,說的也有八九分都是事實。秦烈出生時安王可不就出手相助了麼?不然這母子二人的性命保不保得住實在難說。秦烈來京城上學也是住在安王府,還有,四海聚寶能在京城紮下來發展壯大,其中肯定也有安王的照拂。不然的話,能這麼太平穩當?京裡最不缺的就是權貴,而權貴們若起了巧取豪奪的心思,這麻煩也是無窮無盡。

  回去路上秦烈騎馬,小冬她們娘仨坐車。雖然天黑了,可京城街上的熱鬧喧囂絲毫不亞于白天。天氣炎熱,街上來往的女子穿著鮮妍明麗,有的是抹胸帛裙,有的是胡服披砂,也有戴著帷帽的,也有面上遮著幅紗的,秦氏大為驚異:“這麼晚了,街上還這麼些人?不是有宵禁的麼?”

  “還不到時候呢。夏天總是熱鬧些,吃完了飯,總有人想出來走一走。冬天就要冷清得多了。不過上元的三天是沒有宵禁的,那時候人們可以盡情玩樂。娘要是想逛咱們也讓車停下,下車轉一轉?”

  秦氏搖頭說:“不用了,今天大家也都累了。日子長著呢,以後再來逛也不遲。”

  晚上躺下之後,小冬明明已經疲累,卻睡不踏實。好象有什麼事情隱約地在心頭掠過去,可她偏偏想不起來。翻了個身,秦烈伸手摟住她,低聲問:“睡不著?”

  “嗯。”她睡不著第二天還能補眠,寨烈可是要出門的:“沒事兒.可能是熱的。”

  秦烈在床頭模了兩下,小冬只覺得面上微微一涼,秦烈拿了竹扇替她扇涼。

  “不用扇,也沒那麼熱。”

  “沒事兒,你閉上眼兒,心裡靜靜的,一會兒就睡著了。”

  被扇風的人當然舒服,可是揮扇子的人該多累啊。

  小冬靠著秦烈的肩膀,小聲問:“你今天不忙麼?也累了一天了。”

  “我不要緊的,我是習武之人,體格可比你好。”

  小冬捏捏他胳膊上結實的肉塊兒,笑著說:“是啊,象蠻牛似的。”

  秦烈的頭湊過來:“哞——蠻牛來了。”

  小冬咯咯直笑,在他胸口敲了幾下。

  “要是睡不著,我陪你起來去花園走走?”

  小冬搖頭:“不去了,門前鎖了,沒得把人都吵起來,咱們都成了親了,還一一”她忽然想起來什麼,怔在那裡。

  秦烈聽她說了半句不說了,輕聲問:“怎麼了?”

  “我……”小冬剛才想說的是,他們都成了夫妻了,還搞什麼夜半私會?淮讓人笑話。

  可是就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來從前的一件就事。那還是好幾年前了,姚錦鳳還住在安王府的時候。有天晚上小冬睡不著.到院子裡去一一聽到一男一女在牆根處私會密語。

  當時她只覺得是哪個丫環和護衛小廝有了私情,她也沒有聲張出去。後來時間一久,這事兒她也就漸漸忘了。

  可是現在小冬卻突然想起來了。

  那時候那兩人說的話,女子的迫切,男子的無奈…….今天姚錦鳳從秋千那邊的花叢後繞過來——她當時住的屋子不是那個方向。

  那時候,那晚上在牆邊私會的人,其實就是姚錦風和三皇子。

  沒錯……已經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沒錯,就是他們倆。

  “小冬?怎麼了?”

  她定定神,輕聲說:“沒什麼……就是,我忽然想起來,以前我曾經聽到一男一女,晚上在玉勞閣牆根處私會。當時沒細想,現在忽然明白過來了,那兩人不是旁人……”

  秦烈也絕對不笨,怔了一下,馬上說:“是錦鳳和三皇子?”

  “對,正是他們。他們肯定不止見過那一次,不過我就遇見那一次。那時候三皇子他已經要訂親了,錦鳳心中不安……”

  原來他們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來往過,可是自己卻並沒有早些覺察。

  “不提了,反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兩個人都各自婚嫁了,那些年少輕枉情竇初開時做的荒唐事,也不必再提起。

  秦烈替她打扇的手卻停了下來。

  小冬扭頭看他一眼,秦烈的手頓在那裡,眼睛看著帳頂。

  “怎麼了?”

  秦烈回過神來,繼續替她扇風:“沒事兒。我以為只有我翻過玉芳閣的牆呢,想不到三皇子也……”

  小冬輕輕呸他了一聲,又在暗中微微笑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6 01:44 PM

第八十一章 見面

    過了午小冬總走習慣小睡一會兒,這個習慣可以說是雷打不動。

  每次小半個辰裡,紅芙替她重新梳整髮髻,笑著說:“老夫人倒真是好相處的人,咱們先前心事都白擔了。”

  “是啊。”小冬把玩著梳子,撲哧一笑:“可是她一點也不……”

  “正是呢,一見面我也嚇了一跳,倒不象姑爺的娘,倒象姑爺的姐姐呢。”

  外頭小丫鬟進來,屈膝行禮,輕聲說:“夫人,姑奶奶來了。”

  因為姚錦風的習份,她是秦氏的乾女兒不錯,可是下人總不能喊她幹姑奶奶吧?姑奶奶也不算喊錯。

  “啊,快請她進親。”

  妮錦鳳臉紅紅的,額上還有亮晶晶的汗珠。小冬詫異地問:“你這是從哪兒來的?”

  姚錦鳳坐了下來,沒有說話。紅芙替小冬別好簪子:“中午熬了酸梅湯,我去給夫人和姑奶奶盛來,也解解暑。”

  等紅芙一出去,姚錦風就往小冬身邊移了移,拉著她的手,低聲說:“我……剛才見著他了。”

  他是誰?誰是他?

  這還用問麼?

  小冬微微一驚:“在哪兒?”

  “我剛才出去了……”她深吸口氣:“前天我們回府的時候,有人在門口給我遞了個紙條……”

  小冬眉頭一皺:“你好糊塗,你怎麼知道這紙條是誰遞的?”

  “他的字,我認得。而且,上頭有我們以前用過的標記,那個旁人不會知道的。”

  “那你就去見他了?”

  “嗯,就在後面街上的茶樓裡頭。”

  這算什麼?先斬後奏?

  還是坦白從寬?

  “那……都說什麼了?”

  “沒說旁的。就是從那次觀星台出了事之後,我和他再沒見過面。有的話,也確實該說清楚。”她的手指撥弄著一隻象牙胭脂盒子,輕聲說:“他已經娶了妻生了子,我也嫁了人了。再想起那時候的事情……就象上輩子的事兒一樣。喝了一杯茶,我就回來了。”

  屋裡靜悄悄的。

  小冬想,姚錦鳳只是需要找一個人傾訴。

  有些事,也許在心裡已經存了很久。也許說出來,她會覺得輕鬆釋然,能真正將這段往事放下。

  她望著那只象牙脾脂盒,指尖順著上頭雕琢的花紋劃動。

  “開始的時候,我沒在乎過他是什麼人,一直到最後,我也不在乎。他是皇子還是平頭百姓都沒有關係,我只知道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在紫檀山,這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一件事情,當你身邊所有人的都反對的時候,只有你自己堅持,那沒有用。我一直以為他和我會一直好,可是他卻要娶別的人……”

  紅芙的酸梅湯一時半會兒大概端不來了,小冬倒了杯茶給姚錦鳳。

  她喝了兩口,緊緊攥著杯子,繼讀說下去:“我當時不是有意的,即使他要娶別人,我也不會想殺他。以前有幾次吵了嘴,他遞過東西討好我,我就扔在他身上——可那時候,我手裡拿著刀子的……他的血沾在我手上,熱熱的,黏乎乎的……”

她手抬起來,認真的看著自己的手指,仿佛上面還沾著未洗去的血漬一樣:“那時候我都要傻了,一直被關在一間屋子裡,沒有光亮,聽不見聲音,也沒有人來。我就反來複去的想,要是他死了,我也跟著去死……到了黃泉路上我們也能作伴兒,我得跟他說,我沒想殺他的…真到了那地步,不知道他會和我說什麼?他怪我嗎?還是……”

  小冬靜靜聽著她說。

  “結果一直到離開京城,我也沒見著他。王爺讓秦烈送我走,走得遠遠的,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回京城來。秦烈和我說,他沒有死。

  那會兒我求他,讓我回京城來,我只要再見他一面.和他說兩句話就行……”

  結果一隔就是這麼些年,物事人非。

  “那,他沒說什麼?”

  “說了。他說他知道我不是有心的,他也不怪我。知道我過得還好,他也就放心了。他還提起他兒子來,我跟他說,我也有現成的孩子了,兩個侄子一個侄女兒……其他的,也沒有說什麼別的。”

  其他的也沒有什麼?

  既然有其他的這三個宇,那就應該有什麼,而不是沒什麼。

  小冬沒有再接著追問,轉而問起:“對了,你家那一位,什麼時候能到京城?他是一個人來,還是把你們家裡那三位混世魔王都帶來?”

  “他說手頭的事兒差不多還得半個月,算一算,現在該在半路上“嗯,我只聽秦烈提過,還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姚錦風一笑:“你不用繞圈子,我知道你什麼意思。”

  被她堵了這麼一句,小冬也不覺得有什麼。反正她早知道姚錦風是這個脾氣。

  “你放心,我不會再做什麼的。當年我是喜歡過他,可是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我嫁給萬河之前,就已經和他說起過這事兒,他也不是不知道。我現在心裡裝的人是他,所以我才嫁他。三心二意水性楊花這種事情,我做不來。

  那就好。

  可有的話小冬還是要說的。

  “你不要再和他見面了。而且……最好早點兒離開京城回遂州。”

  姚錦鳳看著她,小冬耐心地解釋:“你也聽說過景郡王與二皇子謀亂的事吧?”

  “知道,唉,景郡王府的人是不是都……那個和你挺好的小姑娘叫趙什麼來著?她怎麼樣了?”

  “她嫁了人了,就在屏州,離遂州不遠。”小冬說:“從二皇子壞了事之後,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三皇子呢。皇上沒有旁的成年兒子了,他既是嫡子,也算是長子了。他地位有多重要不用我說了吧?別說他到茶樓來和你見面,恐怕他每天掉了幾根頭髮都有人替他數著呢。

  你也說了,那些人那些事兒都過去了,你幹萬不要再捲進去。”

  姚錦鳳慢慢的點頭:“我知道了……”

  小冬沒再和她細說。

  其實現在的情形她也不是十分的明白。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可算是模範夫妻,三皇子身邊沒有姬妾,京中人無不稱讚他的品行,著實是端正賢明一一都端正得有點過了頭。連皇后想將李氏女放置到三皇子身邊,他都不肯,母子間婆媳間為這個還生了不少閒氣。皇后奈何不了兒子,就拿兒媳婦出氣,認為她妒毒。三皇子妃吳氏可不軟柿子,雖然她不能頂撞皇后,可是皇后尋畔幾次也沒能把她怎麼樣。吳氏的父親,那位沈州鎮守雖然已經算是半退隱了,可他餘威猶在,吳氏又生了兒子。

  後來這事兒是皇帝出面,才算暫時擱下。

  可是肯定不能就這麼算完。

  皇后為了鞏固自家的權勢門第,還有她自己將來的地位,勢必要將在外戚的道路上大步前進,就算是夫妻父子母子之親,放到權勢的天平上一稱,孰輕孰重還用得著問麼。

  而三皇子妃吳氏那一邊,如今也算是外戚了。舊一代的外戚與新一代的外戚之爭,隱然已經拉開序幕。皇后給自己挑了個好兒媳婦,現在見成果了——兩人鬥起來可算旗逢對手。

  所以姚錦鳳是萬萬不能攪進這混水裡去的。不管是兩方中的哪一方,伸出小手指來就能將她碾得粉碎。

  姚錦鳳自己應該也已經明白了。在皇權之下,兒女私情能算得什麼?

  送走了姚錦鳳,小冬心裡並不平靜。

  她想起姚青媛。

  自己的母親,何嘗不是皇權之下的可憐女子。愛情?愛情算得了什麼?根本不值得…….不值得啊。

  不過,後來姚青媛是怎麼嫁給了安王的,小冬一直沒有細問過。

  以前是怕惹著安王傷心,後來懂得越多,就越不會去問,因為中間牽涉到的事情太多太複雜太沉重。

  紅芙才端著酸梅湯姍姍來遲。小冬白她一眼:“你就是現買冰糖酸梅煮湯去,也平該回來了。”

  紅芙知道她不是其生氣,笑著說:“這可靠熬到火候了,您嘗嘗。”

  深紅的酸梅湯盛在琉璃碗中,碗外沿上漸漸凝上了霧,接著又變成了細密的小水珠。小冬嘗了小半碗,沒敢喝多。

  “姑奶奶過來說了什麼?”

  小冬只是搖搖頭,紅芙也就會過意親,不再向下問。還剩的半碗酸梅湯放在桌上,碗上的水珠漸漸匯在一起淌了下來,在桌上積了小小的一灘。

  但願這件事快點過去,不要再節外生枝。

  小冬雖然想留秦氏和姚錦鳳多住,可是既然有了這件事,還是早早送姚錦風離開的好。美麗的女人被稱為禍水,果然是有原因的啊。她自己毫無害人之念,可是每每那些是非卻都是因她而生。

  是她的錯?是美麗的錯?還是愛情的錯?又或是皇權的錯?

  小冬搖了搖頭。

  在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一一結果是遺憾。

  在錯的時間,遇到錯的人的話……那就是徹頭徹尾的錯誤了。

  三皇子和姚錦鳳本來就是一條道上的人,而且,他們那時候也都太年少了。因為年少,所以一個血氣方剛,一個情竇初開。因為年少,所以一個對世事懵懂,一個率性大膽。因為年少……所以他們闖下的禍,由旁人來收拾爛攤子。

  年少不是輕狂的理由。

  可有幾個人不曾年少過呢?

  而且……人們總在年華老去之後,回憶過往一一最刻骨銘心念念不忘的,總是那一段時光。



第八十二章 回憶

李萬河比秦氏她們慢了多半個月,終於到了京城。

小冬冷不妨突然被個鐵塔似的漢子叫“嫂子”,真是不習慣啊。

能被秦烈稱李大哥,當然李萬河是比秦烈年長的。他今年得有三十多了吧?看起來簡直比安王還……咳……

姚錦鳳是怎麼喜歡上他的呢?

小冬簡直像是裝進了悶葫蘆裡頭,別提多麼好奇了。

難道……咳,她嚴重缺乏安全感?

秦烈和京城這些讀書人,公子哥一比,那是很粗獷了。可是秦烈和李萬河比,那他立馬又成了小白臉。恩,果然人是需要對比的,小冬要是和一幫宗室姐妹仕女相比,也算得相貌姣好秀美可愛,可要是往秦氏和姚錦鳳身邊兒一站,那……

那還是別比了,真傷自尊。

秦氏對小冬真是沒的說,她和姚錦鳳先前為了趕路,一應東西都沒帶來,這回李萬河來,帶了足足好幾車東西。大部分都是給小冬的,遂州的遂錦很是有名,車上裝了不少,都是適合這年紀的花色紋樣。還有遂州極有名的其他特產,茶葉,藥材,魚餅,玉石,還有兩個包得嚴嚴實實的盒子,拆了好幾層都沒拆開外頭的包裝。

“ 這是什麼?”

“這個金貴著呢。”姚錦鳳笑著說:“你知道遂州有種奇花……”“火凰花。”這個小冬知道了。

“ 恩,這種花別的地方就是栽不了,帶土移出去都活不過一個月。這花極好,我們當地的姑娘有用它來做胭脂的,有的用來染嫁衣。恩,火凰花的花粉花蜜也是好東西,只是量極少,一般人很難得到。這兩瓶應該就是花蜜,乾娘特意給你搜羅預備的,連我都沒份兒呢。”

這些天秦氏和小冬的關係親近了不少,雖然有生活習慣啊風俗啊之類的差異,但那都是小問題,容易克服。秦氏不是漢人,沒有什麼“打倒的媳婦揉倒的面”那種心態和目的,小冬也就省了“熬啊熬啊,油都熬出來了媳婦還沒熬成婆”的過程。

其實婆媳衝突說穿了很簡單,以前這個家裡的一切,都是婆婆的,財產是,兒子是,權利也是。突然來了個媳婦,兒子肯定歸了媳婦了,管家的權利和財產就要靠兩方你爭我奪了。大家普遍早婚,媳婦進門十歲,婆婆三十多,婆婆年富力強身體健康的情況下,媳婦就得熬了。婆婆活多久,媳婦就得熬多久。往往有好多媳婦熬不過婆婆先走一步的,這不在少數------因為婆婆佔有先天後天兩方面的有力武器。一是兒子是她生的,有母子親情,比起媳婦來,相處的時間也多了許多,媳婦畢竟是外來者,外姓人。二是婆婆占著“孝”字的名份,她訓媳婦罰媳婦打媳婦都行,可媳婦卻只能忍受,否則下場不是悲慘二字可以形容。

小冬和秦氏之間這些問題都不存在。秦氏本是燹夷女子,個性獨立,養兒子也是放養,與中原的“圈養”不一樣。財產方面,小冬嫁妝不是一般豐厚,秦烈有自己的商隊,還有四海聚寶和美味居,秦氏的生意大多在遂州,大家互不搭界。管家方面——小冬的地盤小冬做主,秦氏只算是來做客的。不過小冬想,就算是將來和秦烈回遂州去,長居也好,小住也好,這都好解決,秦氏一看就是愛往外跑不愛在家蹲的,人家志向是女強人不是家庭婦女。

既然各方面都沒有,那就純是性格愛好共同語言這些細枝末節了。性格愛好是可以慢慢互相瞭解的,共同語言是可以培養的。

秦烈火速從鋪子那邊趕了回來,小冬看著兩個大高個兒重重的抱在了一塊兒,那一聲“砰”的重響,小冬都替他們撞得肉疼。

兩個人哈哈大笑,秦烈喊著李大哥,李萬河喊秦兄弟。

這長幼怎麼算的?李萬河剛才還叫自己嫂子呢!結果秦烈倒過來又喊他哥——

算了,各親各叫吧,反正又沒真的血緣關係,姑啊嫂啊兄啊弟啊,也不用那麼嚴格。

小冬喜歡招待客人,尤其是這樣熱情的簡單的客人——飯量還特別好。

以前小冬自己在家開個小花會也好,去別人家赴宴也好,無論是聽還是說,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別人哪句話是陷阱,又怕自己透露出去什麼。而且那些人吃飯實在不能看,點心兩口就飽,裝米飯的碗不比茶杯大,有的比茶杯還小,就跟喂貓喂鳥一樣。和這樣的人一起吃飯,小冬也養成了被迫的“斯文”的好習慣,在外面用餐,菜只吃一口,反正桌上菜多每樣只吃一口也飽了。飯也只吃一點,湯也如此。不知大家是怕胖,講排場,還是怕人下藥,總之這個少量,多樣的習慣在宮中,在宗室裡,在京城名流權貴之間都是這麼做的。不過在自己家裡就不是如此了。誰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誰喜歡吃多少就吃多少。小冬讓廚房準備了遂州菜,自己還親自下廚做了兩道京城的名菜,一道是金玉滿堂,一道是高山流水。金玉滿堂其實就是用春餅卷了切細的菜吃,一道大盤子上擺了二十幾樣,葷素雜列,琳琅滿目,誰愛吃什麼卷什麼。看起來五顏六色的,倒和金玉滿堂這個名字很襯,高山流水是海鮮,遂州離海很遠,不象京城這邊運送海味方便。這個菜就有點名不符實了,看起來肉是白的,燙是清的,視覺上就寡淡了些,口感對吃慣了遂州菜的人也偏淡了些,李萬河他們不大吃得慣。

他們喝酒那也不是用杯的,是用碗。小冬看得直咋舌,雖然喝的不是燒酒,可是這也不是甜水兒似的米酒啊。別的不敢說,米酒小冬也能喝個兩壺不在話下。

“讓他們喝吧,”秦氏招招手,小冬過去扶她。

她以前扶過聖慈太后,對這種姿勢動作一點都不陌生。

兩人在回廊上走,風吹在臉上,秦氏微微一笑,拍拍小冬的手背:“烈兒這孩子從小到大都有主見,好在他很少走彎路,即使做錯了事,也能及時改過。對了,前頭是那是?”

小冬說:"那是書房。說是書房,其實從成親到現在我還沒怎麼進去過,娘要進去坐坐?"

“也好。我也瞧瞧你這書房是什麼模樣的。遂州的房子也大,不過我又不看書,寫信什麼的也就在帳房寫了。”

這間屋子裡的書比起小冬留在玉芳閣的其實只多不少。她喜歡看雜書,遊記,烹飪,話本小說,詩詞……甚至還有收集來的大堆繡樣都訂成了本,整齊的碼在架子上頭。雖然打掃得極乾淨,但是主人不常來的屋子,就缺了一股人氣,顯得清冷而呆板。

“娘,坐吧。”秦氏在涼榻上坐下,拍拍身邊的位置:“你也坐吧。”小冬攏了衣擺,也坐了下來。“我剛成親,頭一次進烈兒他爹的書房,嚇了一大跳,那書堆得跟山一樣,字那麼小,書那麼厚。別說全看過一遍,就算是讓我把它們全拿在手裡翻一下,要翻過來那麼些書也得花老大功夫。我從小就佩服讀書識字的人,說出話一套一套的,讓人聽都聽不懂。後來我就覺得讀書也不盡是好處。林家的人當我的面說罵我的話,我也聽不明白。他那些兄弟,也都讀過書,可是他們讀了書之後一不做官,二不做事,就用在喝花酒的時候做幾首狗屁不通的歪詩。我娘跟我說過,不讓我嫁入林家也是為我好,不單因為族規,還因為我過不慣那樣的人家的日子。過門沒有一個月我就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了,我確實過不慣,從頭到腳都不習慣……”

秦氏大概喝多了,她的臉有些紅,果然是喝多了,喝多了話多,好像許多人都這樣,連安王都曾經醉後吐真言。喝酒讓人的自我控制能力大大下降。平時埋在心裡的話,有點即使想個百十來遍,也不會訴諸於口,可是喝了酒之後,就象擰開了水龍頭,心裡話嘩嘩地朝外倒。

“在林家,烈兒的爹也是個例外。大約因為他身體一直不太好的緣故,和那些兄弟,親戚格格不入。他和林家的人本來也合不來——”秦氏轉頭看了小冬一眼:“烈兒的爺爺倒是個方正的人,最偏愛他。還把自己的那些古書啊古畫啊都留給他。”秦氏伸手捂住臉:“要是沒這事兒,興許烈兒的爹也不會那麼早死……”

小冬知道秦烈的爹是出意外,傷上加病過世的,也知道秦氏被林家趕出來,還結了別的仇怨。

聽她這樣說,難道秦烈父親的死還有別情?

小冬曾經是很單純的人,不過再單純,旁觀了十來年宮廷鬥爭之後,也總會學會點別的東西。

難道有林家的人對秦烈的爹下了手?

要知道古書和古畫,也是很值錢的,也許比田地,宅子,鋪子那些還都要稀罕和值錢。

啊,一個健康的身體比什麼都重要——這回病好了我一定要鍛煉,握拳!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6 01:45 PM

第八十三章 將晚

    “看看我,喝了兩杯酒,說起這些陳穀子爛芝麻來了。是了,林家的人前些天找上門來了?”

  “嘿,錦鳳說叫林俊良。”

  秦氏冷笑:“我知道他,林家頭一個無用的東西。”

  “娘知道他?”

  “怎麼不知道?做惡也得要幾分真本事的,他可倒好,和人大打出手被人打得抱頭著鼠竄,想坑旁人的錢結果反倒被人拐了一大筆錢去。

  惹了禍在遂州待不住,先前倒不知道他躲去了哪兒,想不到是跑到京城來了。也是,這種公子哥兒,讓他躲到荒僻的地方他哪待得住,京城是天下最繁華的地方,他不想來見世面那才奇怪呢。”

  小冬送秦氏回了屋,又端瞭解酒湯給她。秦氏靠著竹枕:“放著吧,我等會兒喝,你也去歇著吧,天這麼熱,忙裡忙處的別把自己累壞了。”

  “我哪有忙啊,今天的菜我也沒怎麼動手,一道燉上就行了,另一道都是廚子切的,我也就擺擺盤子。”

  “你做菜都是和誰學的?”

  “在家裡胡亂學了點兒,看過一點兒書,後來太后娘娘讓人指點了我幾下子。”

  “書上還講做菜的事兒?”

  “是啊。”

  “……啊,廚子還會寫書?”

  小冬一笑:“不是,多半廚子是不識宇的……嗯,起碼我認識的都不認識字,更不要說寫書了。寫這書的人也是文人,做過官,去過不少地方,這人很有閒情逸志,就把自己在各個地方吃的好吃的記下來,有的也打聽了菜的做法寫下來。還有的人就天性愛吃,整天心心念念的琢磨這個,琢磨出門道了再記下來……”

  “這些大男人不做正事成天就惦記吃啊……”

  “嗯,我有一本崔園食記的,裡面記了幾十道菜,都是家常小菜。

  可是要把家常小菜做得與眾不同,那非得用心思不可……”

  小冬講了一會兒,低頭看看,秦氏已經睡著了。

  小冬拉過薄被替她搭在身上,又放下帳子,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外頭丫鬟迎上來:“夫人累了吧?”

  “嗯,前頭可吃完了?”

  “姑爺他們已經出去了,讓人來同夫人說一聲呢。姑奶奶也出去了。”

  “他們一起走的?”

  “不是,姑爺他們先走的。”

  姚錦鳳去哪兒了?

  這大中午的——她在京城又沒有什麼熟識的地方熟悉的人。

  不,若說有,也有一個。

  可是上次她不是已經和小冬說了,不再見那個人了麼?

  也許是自己多想了,姚錦鳳並不是去見那人,畢竟今天她丈夫都來了,她再怎麼不挑時候也不會趁現在找麻煩。

  小冬洗了個澡,躺床上卻睡不著。

  姚錦鳳、秦氏,甚至姚青媛…”都有一個共同之處。

  為情誤。

  姚錦鳳和姚青媛和皇帝家扯不清,一個皇帝,一個皇子。結果都沒能成,嫁了旁的人。秦氏倒是嫁了自己想嫁的人,可是她過得未必幸福,付的代價也未免太高。

  相比起她們,自己可算是十分幸運。

  她沒有愛上不該愛的人。

  而且,她有那樣愛她的父親和哥哥。

  還有秦烈。

  她睡得不太踏實,隱約中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還以為自已猶在夢中。等睜開眼,卻看到窗上一片陰晦。

  “下雨了?”

  “下了好一會兒了,”秦烈繞過屏風:“你睡得真好,打雷都沒醒。”

  原來睡夢裡聽見的隱約的聲音是雷聲。

  “其實聽見了一點兒,只是不想睜眼。”小冬把被子攬在胸都坐起身來。她自己不知道,剛才睡得熟,臉在席子邊兒印了一抹紅印子。

  秦烈笑著彎下腰去,在那個緋紅的印痕上親了一下。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進家。”

  “李萬河呢?”

  “有親戚托他捎了些東西給京城的人,他晚飯恐怕不回來吃了。”

  小冬點點頭:“把衣裳遞給我。”

  “好,今天我來服侍郡主娘娘穿衣梳頭。”

  小冬斜睨他:“你?你會嗎?”

  “會不會,試一試就知道了。”

  秦烈不是衣來伸手的公子哥兒,自己的起居全是自己一手打理,小冬能插上手的都少。秦烈興致勃勃,替小冬換了衣裳,系好衣帶,又拿了梳子替她梳頭。

  小冬將窗子推開一點兒,帶著潮意和涼意的風吹進來。天陰陰的也看不出什麼時辰了。秦烈蘸了頭油,他不會梳髻,就替小冬辮了辮子。鏡子裡映出來小冬一張臉睡得紅撲撲的,象笑蓉花一般。

  鏡子裡也映出秦烈的臉,小冬湊近了看還是看不清,索性轉過頭來,指著他眼角處:“這是怎麼了?”

  “沒事兒。”秦烈一揮手:“我和李大哥切磋了兩招。”

  “怎麼蹭這兒了?萬一傷了眼怎麼辦?”

  秦烈捂著眼:“真沒事兒,他  下手很有分寸的,不過今天都喝了酒,才留了這麼一下。”

  秦烈陪小冬坐下,一起往窗子外頭者。雨珠從瓦簷處滴落,象斷線的珠子。

  “秦烈。”

  “嗯?”

  “錦鳳和李萬河,是不是吵架了?”

  “嗯?”

  “他們倆的樣子,不大對。吃飯的時候,我注意到兩人就沒正眼看過對方,就等不經意的看著了,也當沒看見似的馬上轉開臉。”

  秦烈點點頭:“嗯,李大哥提了一點兒,本來他是不放心錦鳳來京城的,可是錦鳳執意要來。好象還有點別的緣故。不要擔心,夫妻沒有隔夜仇,床頭吵床尾合,你等著看吧,明天一準兒好了。”

  小冬可沒他這麼樂觀。

  “錦鳳她回來了麼?”

  “她出去了?”

  “是啊,你們出去了,她也出去了。這會兒還下了雨一一”小冬很不放心,喚人去看一看,結果姚錦鳳還沒有回來。

  “也許是嫌悶,出去逛逛散心。可走都下雨了,也該回來了。”

  秦烈的神情漸漸鄭重起來:“這不是頭一回?”

  “不是……”小冬低聲說:“她和三皇子見過一面。”

  “哪天?”

  小冬說:“我本來昨天就想和你說的。三皇子讓人送了個信兒給她,她就出去,在府後頭一個茶摟裡和他見了一面。回來之後她告訴我了,說只是想把話說清楚,告個別……旁的沒什麼。”

  “糊塗。”

  他聲音很沉,小冬抬頭看他,秦烈說:“我不是說你。錦鳳真糊塗。她還覺得三皇子是過去那個三皇子麼?告別這種沒實際意義的事情他怎麼做呢?”

  小冬怔了一下:“可是……”

  “事隔數年,還惦記著有沒有告別?告別有什麼重要的?本來就已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了,還見這一面節外生枝做什麼?真糊塗。”

  秦烈說的是姚錦鳳,可是小冬卻也覺得心裡沉甸甸的.臉上發熱,感覺這個糊塗她也有份兒。可是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可別再出什麼事兒。當年觀星台那一幕,到現在還深深刻在小冬的心裡:“我本該昨天就和你說這事的……”

  “沒事,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這個丫頭……我以為她已經長大了,懂事了。想不到……”

  姚錦鳳長大的只有她這個人,她的心還是沒有真正長大吧?

  她說她愛李萬河才同意嫁他,說對三皇子己經放下了。

  但願她說到做到,而不是三心二意的有什麼動搖。

  不,即使她不動搖,可是三皇子呢?

  他放下了嗎?

  小冬拿不准。她對三皇子的瞭解不深,那一回三皇子攔著她問姚錦鳳的消息……如果他還對姚錦鳳有什麼……姚錦鳳已經嫁了人了。

  退一步說,就算沒嫁,也不能再和他牽扯不清,這不是傷心不傷心,體面不體面的事,這是要命的。

  “讓人出去找一找,快些迎她回來。”秦烈說:“她一個人出去的?”

  “她應該是坐車出去的。”

  派的人還沒出去,姚錦鳳回來了。

  小冬松了一口氣,看秦烈的神情,拉了拉他的袖子:“你要和她說話,記得慢慢說,別太急燥了。把道理說通,她聽得進去。”

  “我知道。”

  “要不,我先去看看,問問她去了哪兒做了什麼,也未必就象我們猜想的那樣……你且等一等再來。”

  “那也好,我去問一問門上的人,看她坐車都去了哪兒。”

  小冬去的時候,姚錦鳳剛換好衣裳。丫鬟將她換下來的衣裳鞋子拿出,小冬正好在廊下遇見。

  她走近前看了一眼,裙子濕了半幅,鞋子也全濕了。按說她是坐車出去的,雨也不算大,鞋襪裙子不該濕成這樣。

  “錦鳳?”

  姚錦風一邊擦頭一邊轉過頭來:“你來了?快進來。”

  小冬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你看你,下雨了也不知道避一避,怎麼就淋成這樣?”

  “雨又不大,有什麼好避的。”她不以為然:“再說,我喜歡淋雨,心裡也舒坦。打傘啊坐車啊都氣悶。”

  看她的神情不像是一一嗯,約會回來的樣子。

  小冬也不和她繞圈子:“你去了哪兒?”

  “就隨便轉了轉,去了趟源隆坊,結果綠豆餅都賣光了。又去西市轉了轉。”

  謝天謝地,不是見三皇子去的。

  “怎麼,你以為我……”

  小冬忙說:“對不住,是我想多了。”

  “我都說了,我都不喜歡他了,要說的話也說潔了,幹嘛還再見他去。”姚錦鳳放下手來,有些悻悻地說:“我就是看著李萬河不順眼。看他那樣,好象我犯了多大錯似的,眼珠子左翻方撇的就是不正眼看我!”



第八十四章 喜事

  這個,夫妻吵架難分對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就小冬而言,她還是贊成李萬河多一點。

  老婆長得太好了,好得足以招禍惹災,那當丈夫的能怎麼辦?自然希望她老老實實待在家哪兒也不去最好。可是姚錦鳳哪是關得住的性子?

  有錢不是錯,但財不露白的道理大家都懂得。美貌也不是過錯,但是……咳,姚錦鳳最好還是待在家裡哪兒也別去的好。

  秦烈問過了門上的人和車夫,說的和姚錦鳳一樣。

  小冬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糟了,一驚一乍的。”

  秦烈說:“嗯,娘在遂州還有生意要忙活,李大哥也是忙人,他們住不了幾天的。早些送他們走也好一一免的真有事發生,到時候懊悔就晚了。”

  “娘也要走?”

  “娘一年中總有大半年不在家中,她常住婆夷那邊去,要不然怎麼能給你找來那幾匹斕花錦呢。”

  兩人沐浴過,小冬披著頭髮光著腳,趴在床邊翻一本冊子。

  秦烈湊過來:“這是什麼”

  “前幾天就想清點一下東西的,娘她們一來,忙起來就沒顧上。理一理,分別登冊入庫,順便把給娘和錦鳳她們的禮物挑出來,來一趟京城不易,怎麼也不能空手回去吧。”

  秦烈笑呵呵地在她唇上偷一個香吻:“嗯,好賢慧能幹的管家婆。”

  “嗯,京城有什麼東西,是遂州沒有的?”

  “那可多了,藥材什麼的多帶點,常用的,治風寒的啦治外傷的啦,東泉挺大的鎮子只唯一家藥鋪,大夫都老掉牙了。”

  “好,我記下來。”

  小冬從床頭摸出一隻小盒,拿出裡面畫尾的青熏筆在紙上記下來。

  “還有什麼?”

  秦烈想了想:“其實京城的許多東西到了遂州也未必能用上,你就揀些常用的寫上吧。”

  “嗯……庫裡有兩套琉璃酒器,那套沙青的給娘帶回去吧,待客什麼的好看。”

  記了挺長的一張單子,小冬低了半天頭,覺得脖子發酸,秦烈自告奮勇地說:“來,我幫你揉揉。”

  “快免了吧。”小冬警惕地朝後一縮。穿的這麼少,又在床上,揉著揉著八成又揉出事兒來。

  在這方面小冬和秦烈完全不是一個水淮。不管心智如何,小冬的身體總是十五六歲,還未成年呢,而秦烈是成年男子,兩人不管從哪方面看都不是很匹配。體格,耐力,情欲……咳,那什麼,型號有差異,造成的結果就是在這件事情上頭,小冬完全無招架之力,每回到後頭都是又哭又求饒,第二天起身時痛苦萬分。

  可是對秦烈來說,他還已經很節制了。終於娶了心上人,新婚燕爾,蜜裡調油似的,差不多夜夜都抱著小 冬不捨得撒手……

  需要磨合的地方多著呢。比如,秦烈有時會打呼,可小冬是個有點動靜就很難入睡的人。這麼長時間都是一個人睡,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一翻身一抬手的都會碰到身旁的人,十分不習慣。天氣這樣熱,秦烈還總想樓著她睡,不怕捂出痱子來。

  慢慢來,總會習慣的。

  過了兩天趙呂送了鮮魚與野鴨來,小冬笑吟吟地親手泡了茶端給他:“不過送這點東西,哥哥幹嘛還親自跑一趟?”

  趙呂瞅著她說:“妹妹好象瘦了點。”

  小冬特別想笑,硬忍下來。

  安王一見她也是這句話。

  其實小冬根本沒瘦。雖然嫁了人之後,要適應新生活,還要打理家中雜事,可是小冬反而覺得日子過得充實,吃飯似乎也比以前香。她照鏡子的時候還覺得自已腮上仿佛多了些肉似的,可是對趙呂和安王來說,細心呵護養大的女兒/ 妹妹被一個臭小子愣頭青娶了去,那肯定吃不好睡不好,無論如何沒有在家裡的時候幸福適意,肯定沒有在家的時候快活。

  “沒有,我好著呢。哥哥今天忙不忙?若沒事就用了飯再走,我這就讓人把魚和鴨子收拾了,哥哥想吃魚羹?還是做魚卷兒?”

  “魚卷兒吧,天熱得很,擱些醋,吃著清爽。”

  “好。”

  小冬吩咐過廚房整治酒菜,陪趙呂喝茶說話。他壓低聲音問:“你婆婆她們要住多久?”

  小冬說:“住不了多久,家中的生意還得她打理。對了,錦鳳的夫婿也來了,好高的個子,比秦烈還要槐梧得多呢,這會兒出去了,等回來吃飯時就能見著。”小冬想,有個詞形容這兩口子十分合適,簡直是活脫的一對美女與野獸啊。

  說起那兩口子,果然夫妻沒有隔夜仇,頭天李萬河來的時候,兩人還你不睬我我不理你的,等到第二天早上起來,就和和美美有說有笑了。吃早飯時也挨著坐的,錦鳳還給他夾菜拿點  心,別提多恩愛了。

  “嗯,那就好。”趙呂點頭說“越早越好。”

  小冬心中微微一緊:“哥哥聽說了什麼?”

  趙呂安慰她:“也沒有什麼,不過……羅驍看見姚錦鳳了。”

  “啊?”

  “他不是會亂說的人,只來對我說了。我看他的樣子,好象很是惆悵似的。唉,要說他的日子過得……幸好六公主比先前收斂了些,他才好過點。”趙呂搖搖頭歎了口氣,“這事兒他能看見,別人只怕也能,還有那一位,”趙呂伸出三根手指: “也不知到底是怎麼想的,再留下去只怕夜長夢多,早些打發走了好。”

  “好,我知道了。這兩天我已經在打點東西,要走也方便。”

  “嗯。”趙呂點點頭:“等你婆婆回去了,你就常回家來,你不在家裡頭,父親話也更少了,我也總覺得心裡頭空落落的。”

  小冬應了一聲,又笑著說“哥哥早些給我娶個嫂子回來,再生個小侄子小侄女兒,那就立馬不冷清了。到時候父親做了爺爺,也肯定比現在快活。”

  趙呂做出一副凶相來:“別以為你嫁了人就能跟我沒大沒小的。父親這些日子也忙,前些天南邊連下了數日的雨.沈靜這幾天倒是天天過來,每次都在書房待上好半晌才走。”

  洪水的確可怕。

  “哥哥也要勸父親保重身體,別太操勞了。對了,沈三的婚事到底怎麼說了?”

  趙呂揮一揮手“你別擔心他,他桃花旺著呢,打不了光棍兒的。朝他獻殷勤的姑娘家堪稱前僕後繼,在他面前跌倒的,丟帕子的,撞上他的……可憐的沈三,我跟你說,他這個夏天光扇子丟了三四回,索性他就不帶了,鞋子也給踩壞了好幾雙呢,可他能不帶扇子出門,總不能不穿鞋光腳出門啊。”

  小冬咯咯直笑。

  要說姚錦鳳是紅顏惹禍,沈靜就是帥得招災了。他那副長相,那股才氣,那通身的氣派,活脫脫就是少女們的深閨夢裡人。不過小冬挺替他擔心,照這麼著,他不會給折騰出恐女症出來吧?

  再這麼下去,他得娶個什麼樣的老婆,才能算般配啊?

  而且他未來的老婆,鐵定會被不少女子釘小人詛咒。

  一定得非常,非常堅強的女子才能勝任沈三少奶奶這一職銜。

  秦烈和李萬河是一同回來的,秦烈替兩人引見,李萬河話不多,趙呂也很是客氣。他們三人單開一桌,小冬和姚錦鳳陪秦氏在內堂吃的。

  廚房果然給做了魚卷兒,刺已經都剔了去,薄薄的一層魚肉裡頭卷著餡料蒸熟,火候恰到好處,魚肉十分鮮嫩,蘸一點醬醋汁兒,吃起來分外可口。

  姚錦鳳應該也很愛吃這道萊,可是她卻沒吃幾口.臉色不怎好看。小冬忍不住問:“你是怎麼了? 是不是中暑了?”

  “沒有……”姚錦鳳話音還沒落,臉色又是一沉,捂著嘴轉過臉去幹嘔了幾聲。

  啊……小冬愣了。

  這種情形,在小說裡電視裡只要一出現,那鐵定是——有喜了!姚錦鳳是不是……有了?

  她迅速和秦氏交換了一個目光,彼此都看出對方心裡在想什麼。

  這頓飯誰都無心再吃,小冬打發人去請太醫來,胡氏特意囑咐了,請那位王太醫。姚錦鳳自己倒是一點兒不緊張:“可能是昨晚沒睡好……你們別這麼盯著我看行不行?”

  小冬怕萬一太醫回來診了說不是,倒讓大家空歡喜一場,笑著說:“那你歇一會兒,什麼時候肚餓了想吃什麼了再讓人和我說。”

  她和秦氏出了屋,只留了李萬河一個在屋裡陪著姚錦鳳。秦氏走出幾步,笑著說:“要真是有了,可也是好事。畢竟長河年紀可不小了,錦鳳要是有了孩子,也能老成些,現在她自己還跟個孩子似的,任性的要命。”

  “嗯,等太醫來了就清楚了。”小冬現在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姚錦鳳若是有孕,當然是好事。可是,這樣一來,她還能離開京城上路回家去麼?

  王太醫很快來了,這位太醫己經年近六旬,鬍子一把,倒不用避諱太多。

  他診過了脈,又問了幾句,點頭笑著說:“恭喜恭喜,已經有兩個月了。”

  姚錦鳳一下就懵了:“真的?”

  小冬自認識她以來從沒見她這麼傻過,李長河比她還傻,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去了,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了,揪著人家王太醫一迭聲的問:“是真的?可是真的?大夫您再診一回,再診一回。”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6 01:46 PM

第八十五章 琴

王太醫不愧是太醫,十分鎮定,這種場面應該視若等閒,不過李萬河手勁兒太大,小冬在旁邊看著,只覺得他快把王太醫這把老骨頭給搖散架了。

王太醫如他所願又給錦鳳把了一次脈,確定無疑地宣佈,錦鳳有孕了。

小冬他們紛紛向這對得知喜訊的的夫妻道喜,錦鳳滿臉通紅不說話,李萬河也是紅光滿面,一直傻笑個不停。

“我還是頭次看到李大哥這副模樣。”秦烈一邊脫衣裳一邊笑著說:“汞泉那一帶提起他的名字來多少人要肅然起敬,真該讓他們都來看看剛才他那張臉。”

小冬趴在床頭笑:“錦鳳平時那麼潑辣,可是你看,剛才她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不過,王太醫走時也說了,雖然錦鳳體質很好,脈象也穩,但是這是她頭一回,最好等過了開始的三個月之後再上路出行。那也就是說,他們還得在京城待一個月。

熄了燈兩人還是睡不著,人逢喜事情神爽,小冬枕著秦烈一條手臂,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猜測將來錦鳳的孩子是男是女。接著一般的道理,兒子肖母,女兒肖父一一兩人得出一個不怎麼好的結論:不是生個象母親的漂亮兒子,就是生個象父親的粗壯的女兒。

呃,其實真是閑的,才會想這些。興許會生出一個極漂亮的女兒或是非常強壯的兒子的。

小冬的手指在秦烈的肩膀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劃:“再過一個月走也好,雖然天氣可能還涼爽不下來,不過一早一晚的總算不那麼悶熱了,多少能舒服點。”

再說,姚錦鳳現在看起來已經有輕微的害喜徵兆,這樣的身體再長途跋涉的趕路,那得受多少罪啊。

“小冬。”秦烈低聲喚她一聲。

“嗯?”

“你說,咱們將來要是有孩子,會長成什麼樣兒?”

小冬抿了下嘴唇,帳子裡光線昏暗,讓人不象白天那樣容易發窘害膘。小冬懶懶地說:“我不知道。”

秦烈微微笑,眼睛裡有著幽幽的光亮,充滿溫和與希翼:“若是個男孩子,大概會象他舅舅一般吧?若是女孩子,一定很象你,又聽話,又乖巧……”

小冬抽出手,手指按住他的嘴唇。

秦烈輪流在她指尖上親過去:“要是個女兒,到時候你就教她繡花,做飯。要是個男孩兒,我就教他讀書,練武。對,男孩兒女孩兒都要……”

“你以為是上街去買啊?你說要就要?”

秦烈笑起來,雖然沒有笑出聲,但是他的胸腔上下震顫著,小冬也忍不住去想他說的可能。

孩子啊……

小冬伸出手來摸摸自己的小腹一一

她現在不會有孩子,因為胡氏給她服用湯藥。那是調養用的,對她的身子很有好處,但是,服用那湯藥期間是不會有孩子的。

小冬也沒想過那麼早生孩子。聖慈太后派出的女官也是這樣說,最好過兩年再要孩子。

小冬自己想,就算不象前世的專家們說的那樣,二十四歲以後再生孩子,起碼,也得等她滿了十八歲吧?

太早的話,對大人和孩子來說都不好。

姚錦鳳現在的年紀倒是正好,不算太早也不算遲。

秦烈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你還太小了……”

他們想的是同一件事。

小冬服用湯藥的事情秦烈是知道的,他也表示贊同,還說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被小冬捶了一記。

“真有點兒等不及了。”

平時還不覺得,再說兩年並不是一個漫長的期限。秦烈也覺得自己有足夠的耐心等待瓜熟蒂落的時節到來。

可是今天李萬河那副幸福過頭的傻相把他給刺激著了。

一個孩子……一個與他和小冬血脈的延緩,不論是男是女,他都會欣喜而期待。他要做一個最好的父親,給他們這世上最好的一切。

兩人都沒再說話,小冬睡意朦朧,模模糊糊地想,只有他們兩個人……這樣的生活也許是太寂寞了。秦烈自幼孤苦,還沒出生就失去了父親,也許正因為這樣,他對家庭和親情的渴望如此強烈。

這樁喜事讓宅子裡上上下下都笑聲不斷,姚錦鳳他們不必說了,下人們因為得了李長河的厚賞,也是幹勁兒十足。小冬笑著說,幸好李長河他們一個月後就是要走的,不然的話,只怕宅子裡大多數的人心都要姓李了。

姚錦鳳高興過後,就要面對種種限制禁今。高底繡鞋是不能穿了,緊束的裙裝也都被收了起來,許多忌諱的食物不能吃,連剪子和針都不讓拿。這也不行,那也不許,幾天下來就把她憋得嗷嗷叫。小冬百般安慰開解,李長

河更是鞍前馬後小心翼翼地捧著她,想法兒替她解悶讓她開心。

“對了,不如咱們叫人來唱曲?”姚錦鳳剝開一枚葡萄填進嘴裡:“那個秦女唱的曲,找到現在也忘不了。她現在還在教坊麼?”

小冬噎了一下。

“他已經不在教坊了。”小冬在肚裡補一句,他現在就在安王府。

張子千的身世坎坷,他曾男扮女裝在教坊唱曲的事情也十分隱密。正因為他不是真正的女子,所以儘管扮作女紅妝,可是歌喉,氣韻都顯得那樣與眾不同,成就了他曾經教坊第一的美名。在他之後,不管是他帶的那個師妹四姑娘還是他的小徒弟,無論是功名還是名氣都無法超越他。即使學到了他的唱腔歌藝,也學不來他與眾不同的儀錶和氣度。

“也不是非得秦女不可,召個琴師來彈曲給你聽?”

“不要。”姚錦鳳一揮手:“那個我從小就不喜歡,有一下沒一下的,聽著直想睡覺。”

“聽聽琴聲也沒有壞處。”現代還講究胎教音樂呢。

“那你彈給我聽吧,不用找外人。”

小冬笑著搖手:“不成不成,我都多久沒摸過了,學的那點兒本事早就還給師傅了。”

“噯,又沒有旁人,我又不會笑話你。”

小冬心道,要不為了看笑話好解悶,幹嘛攛掇著非讓她彈琴不可?

天大地大,有身孕的人最大。連李長河都投過懇求的目光來,秦氏也笑著說:“又沒有外人,你就彈彈唄。”

“好吧,我記得家裡有琴。”

小冬的陪嫁中是有琴的,而且還巧,這琴的音也是剛調過不久的。

小冬換了衣裳,命人點一爐香,淨了手,彈了一曲清平調。

水邊的亭子裡涼風習習,雖然許久不彈了手法略有些生澀,但好在清平調極為簡單,曲譜小冬也還記得。

一曲彈畢,餘音嫋嫋。姚錦鳳眯著眼微微出神,泰氏表情也有些帳然:“這曲子……我也聽過。”

她雖然沒有說,但小冬也猜得出。

彈琴給她聽的,並且讓她記得這樣深刻的,不會是別人,只會是秦烈的父親。

她仿佛可以想像出那畫面來。清俊文弱的書生,和敢愛敢恨的少女,一見鍾情。書生彈琴,她側耳傾聽……

那時候,她一定非常,非常的幸福。

這幸福給了她勇氣,脫離家人族人,進入一個與她此前生長的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接受另一種全新的生活。除了心上人,她一無所有。可是幸福那樣短暫,她的孩子連父親一面都沒有見到。

小冬很想問她一句——這些年來,她怨過嗎?恨過嗎?有沒有,後悔過當初的選擇?

“嗯,這曲子我還記得,當初師傅教的……對了,那師傅姓區吧?”

“沒錯。”

“她現在如何了?”

“聽人說是在京裡另一家女子書院教琴。”

“還是沒有嫁人嗎?”

小冬一笑:“沒有。”

她怎麼能嫁人呢?區家回不得,她也只剩下貞烈才女的名聲了。要是連這個都沒了,她還如何安身?

其實區蘭穎歲數並不大,不到四十歲,保養得也好,原來在集玉堂的時候,她那樣年輕貌美,著起來就不像是師傅。所以她只能表現得嚴厲,不苟言笑。不這樣的話,只怕更難壓服那些天之驕女們。

既然聽琴的人有興致,小冬又彈了一曲聽泉,這一曲聽起來活潑歡快,恰如泉水飛濺,叮淙有聲。即使李萬河這樣純外行對琴曲全無瞭解的人,也能聽出其中的靈動雀躍之意。許久沒彈,譜子倒還沒被她給忘光,不過彈完這一曲,小冬的額角鼻尖都布上了密密的細汗珠,亮晶晶的。

秦氏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拭,一旁紅芙忙端茶過來。

“真難為你了,這麼小小的孩子,學了這麼些東西。”秦氏對這個媳婦是越看越順眼。一開始只知道她是郡主,總覺得宗室貴女難免驕嬌之氣,怕是難處得很。雖然秦烈說她乖巧溫柔,容易相處,秦氏也沒有全盤相信。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

等見著真人,秦氏心事先放下一大半。看著就細巧可愛,毫無架子,絕沒有仗著身份對秦烈擺譜,對自己這個外族人婆婆也是處處周到。家裡的事情一把抓,又識文斷宇,又會彈琴什麼的。

秦氏美滋滋的想,自己的兒子果然和他爹一樣有眼光啊!



第八十六章 路窄

聖慈太后的壽辰小冬和秦烈一同進宮去賀壽的。她現在已經出嫁,不能象從前一樣可著心意,備樣新奇的或是親手做的小東西便能當做壽禮。

小冬備的禮既不簡薄,也不比別人豐厚。

拜倒行過禮,聖慈太后朝她找一招手,小冬乖乖的過去,挨著聖慈太后身邊兒坐了。

“我看著……”聖慈太后把她從頭到腳細細著了一番,才點頭說:“嗯,日子過得好?”

“挺好的。”小冬笑著說:“家裡頭都我說了算。”

“聽說,你婆婆來了?”

連太后都聽說了,京城裡到底還有沒有秘密啊。

“嗯,我婆婆人脾氣直,也很好相處。”

“那就好,那就好。”聖慈太后拍拍她的手背,感慨的說:“有金屋銀屋,日子過得不順心也是枉然。”

她看看秦烈,小聲問小冬:“你爹眼光忒奇怪,怎麼就看上這小子的?”

小冬只能陪笑。

“嗯,只要他能對你一心一意的,比什麼都強。他要敢欺負你,你就來告訴我,我讓人收拾他。”

小冬繼續陪笑,轉頭看看秦烈,眼光有點小小的得意。

有娘家撐腰感覺就是不一樣,腰挺得直,氣喘得順。

秦烈和羅渭在一塊兒說話,四駙馬也站在旁邊。

嗯,秦烈勉強也可算是駙馬黨的一員了。

“五駙馬病了……”聖慈太後跟她說:“都半個月沒起來床了。”

小冬微微一驚:“是什麼病?”

怪不得沒見著五駙馬。五公主坐在不遠處,雖然在和人說笑,不過明顯能看出來她瘦了,眼睛凹了進去,下巴尖尖的。旁邊坐著六公主,她還是一臉的濃妝,每次見到她小冬都有些感慨,明明六公主還不到二十,可是她卻讓人看出一股老相來,那些勻厚的粉,過濃的口脂,總是顯得華麗而呆板的發飾與髮型——六公主也比從前有底氣,因為宋婕妤生了一位皇子,排行第五,宋婕妤也母憑子貴,份位提了一階,現在得稱淑妃娘娘了。生完兒子之後宋淑妃有些發福,臉龐圓潤。在宮裡頭有兒子和沒兒子的女人,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將來即使她的兒子當不了皇帝,也可以在分府之後接自己的娘出宮頤養,否則,這些女人只能在掖庭宮的一個院子裡終老一生。

小冬在席上被六公主刺了幾句,無非是說她嫁得並不怎麼好。秦烈是談不上根基門第,也許非翩翩才子玉面書生。可小冬不在乎,任她說她的,自己只管吃菜。六公主恨得牙癢癢,小冬從前就是這樣,不管你說什麼,她就是不接招,讓你一拳一拳都打在空處,別提多鬱悶了。

她眼珠一轉,換了個話題:“小冬妹妹,聽說你婆婆來了。”

“是啊。”

“你那婆婆八成也是頭回來京城吧?你也是,多領她出來走走看看,不能白來一趟啊。後日我請人來家賞荷花吃新酒,你們也一塊兒來吧?”

小冬看她一眼,四公主將話岔開去:“小冬妹妹,你婆婆只怕不能長住吧?等她走了,你就自在多了。跟婆婆相處可不能頂著幹,她要說什麼你就只管聽著,照不照做在你。”

這八成是四公主與婆婆相處的心得體會。小冬笑著說:“四姐姐說得是。我婆婆是個直脾氣,家務事什麼的她也不願意管。下個月她就回遂州去了。”

五公主不大出聲,宴席一罷便匆匆走了。四公主歎了口氣:“她也夠命苦的,年紀這樣輕,萬一駙馬真是……她下半輩子可怎麼過……”

六公主在旁邊哼了一聲,不過到底沒有說什麼興災樂禍落井下石的話。

“小冬妹妹現在便回去麼?”

“是啊,”小冬摸摸臉,沒喝多少酒,可臉上覺得熱熱的,也許是天氣太熱了。

六公主忽然過來挽住她的手,差點沒把小冬嚇一跳。

“小冬妹妹,你嫁了之後,我還沒去過你家呢。正好,順路去你那兒認個門喝杯茶。”

小冬頓時頭疼起來,又找不著個好理由不讓她去。連四公主也說:“正是呢,聽說安王叔給你可是選了一處好宅子,花園修得尤其美,我也想去看一看。”

小冬還能說什麼?

好在有四公主在,多少能分散六公主的注意力,也能壓制著她一些,省得她淨說些不著調的話。

宅子從外面著真是沒什麼特別,不顯山不露水,毫不打眼。進去之後方才見真章,房舍精緻齊整,花木茂盛,樓臺精緻。四公主話中不無豔羨之意:“小冬妹妹命可真好,瞧這宅子。”六公主也眼紅,可是仍然嘴硬:“瞧著也就這樣,算不得氣派。”

“光門面氣派有什麼用?”四公主比她務實:“我們住的是屋子又不是住門面。這可真寬敞……”

六公主不樂意接這茬。

她何嘗不羨慕?住在羅家,將軍府氣派歸氣派,可那又不是她的,將來也不歸她所有。她和羅渭住的不過是將軍府中的一個院子,上面還有婆婆妯娌,做事說話哪能隨心恣意?將來羅將軍不在了,將軍府也是歸了長房,他們只是二房,到時候分出來過.能有這麼好的宅子麼?

小冬說:“天熱,剛才又喝了酒,到池邊的亭子裡坐坐吧。”

六公主笑著說:“別呀,我們還沒見過你婆婆呢,總得招呼一聲吧。”

小冬在肚裡呸了一聲。

秦氏不過是民婦,這二位可是公主。真要打招呼,那肯定不是她們當晚輩的拜見秦氏,而是秦氏得倒過來拜見她們了。

還好四公主在:“今天喝了酒,還是算了吧,天氣這樣熱,想必秦夫人正歇著,咱們喝杯茶就走吧。我家裡那兩個魔星不知又惹禍了沒有,我可得回去瞧瞧。”

六公主哼了一聲:“你要回去你就先走,我反正不急著回去——”不過到底沒有再堅持要見泰氏。

小冬松了口氣,朝四公主投去感謝的目光。

四公主朝她一笑。

亭子裡果然顯得涼快,地邊栽著垂柳,長長的枝條垂到水面上,水鳥在樹蔭裡荷葉下穿遊嬉戲,甩起晶瑩的水珠,七彩的羽毛在陽光下仿佛寶石一般。“秦家住在遂州什麼地方?”“住在東泉,是個小地方。”

那裡什麼樣子,小冬也說不上來。秦烈和她說過,小冬的印象中,那裡多山多水,民風淳樸,尤其多美女。

“駙馬的老家是在原州,成親後我就去過一次,來回路上就得走大半月。哎喲喲,那路顛的呀,人都要給顛散架了。老屋子住著也不舒服,一股子黴味兒,就祭祖去過那一回,我可再不去了,不夠受罪的。”

小冬說:“東泉更遠呢。我也還沒去過,不過……總得要去看看的。”

小冬倒是對遂州十分期待。那裡不但是秦烈的老家,更是姚青媛的故鄉。個冬對那個地方說不出的好奇和向住。對四公主她們來說,要讓她們去窮鄉僻攘過日子簡直象要了命一樣。可小冬覺得自己沒那麼嬌氣,而且她對秦烈有信心。

秦烈對她的呵護關照,讓小冬完全能放心。跟他在一塊兒,走到天邊去她也不害怕。

“對了……”四公主問:“你今天穿的這裙子,是什麼料子,我怎麼從未見過?倒是真好看。”

小冬笑了:“這是斕花錦,是我婆婆送我的,中原沒這種料子,是婆夷國那邊來的。我拿了做裙子,今天是頭一次上身兒”

“啊,原來這就是斕花錦。”四公主恍然,湊過來仔細的看:“當年學針線的時候也聽說過,不過這是頭次見著。剛一看我覺得是煙紫色的。可是讓太陽一照,那顏色嘩的一下就褪了,象銀子似的。這到了水邊上,怎麼看著又成了一點靛青?”

說了一會兒閒話,四公主起身告辭,六公主不情不願地跟著一起走了。小冬松了口氣,尋思著可算是要走了。

繞過假山,小冬指著前頭說:“從這兒過了橋,再直走就出園子了,比咱們進來時要快。”

正說著,有人從橋那邊走了過來。

四公主微微詫異,小冬也沒想到——姚錦鳳怎麼來了?她嫌天氣炎熱,只穿著一件月白的吊紗高腰糯裙,頭髮用絹帶私松一系,扶著丫鬟手,嫋嫋婷婷,微風吹起她的裙帶和髮絲,著起來仿佛淩波仙子。

小冬才已經吩咐下去,說是兩位公主來了,進了花園,讓家裡的人別亂說亂走。姚錦鳳這幾天一直昏昏的,八成傳話的人並沒傳到她那裡——而她又是從她的院子後頭進的園子,結果在這裡卻頂頭遇上了。

姚錦鳳也是大出意料之外。自然,四公主和六公主兩個她都認識,只是沒想到突然在這裡遇到了。

到這份兒上也不得不見禮招呼了。姚錦鳳屈膝向二位公主問安,小冬介紹說 錦鳳被自己的婆婆收為義女,這次陪著秦氏來的京城,四公主點頭說:“許久不見,姚姑娘這一向可好?”

姚錦鳳不卑不亢地說:“多謝公主垂詢,民婦夫家姓李,是商賈人家。”

六公主一直沒出聲,小冬看了一眼,差點兒嚇了一跳,六公主一張臉陰沉沉的,緊緊盯著姚錦鳳,仿佛見著了大仇人一般。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6 01:47 PM

第八十七章 問詢

“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姚姑娘麼?多年不見,乍一見真認不出來了。”六公主轉頭看了小冬一眼:“既然姚姑娘就住在你家,你也不給我們引見引見。”

六公主陰陽怪氣這是為了什麼?

難道是為了羅渭曾經對錦鳳……嗯,幾年都是曾經有人說過,羅家兄弟都對錦鳳有意思,總獻殷勤。可那多少是出自真心,多少是替三皇子打煙幕外人並不清楚,可是當年那事小冬知道,四公主養在皇后跟前的,她多半也知道,可是六公主卻未必知道。

以她那醋勁,連羅渭做個夢還要追問夢裡夢見誰了呢,何況眼前這人,羅渭還實打實的討好追求過。

小冬心裡警鐘長鳴,一邊暗示身邊的丫鬟攔在中間,一邊和四公主又勸又哄把六公主拉走。

六公主到底還是沒有當著這麼些人撕破臉,總算把這尊瘟神送走了,小冬長長的松了口氣。

姚錦鳳就象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爆了開了。

她真的不該來京城。

晚上小冬和秦烈說起這事兒來,秦烈的濃眉打了個結,過了一會兒說:“六公主不足為慮,不過若是有旁人也注意到……”他低聲說:“你不用擔心,我來想辦法。”

第二天李長河就帶著姚錦鳳搬了出去。小冬和秦氏都不放心,姚錦鳳現在是雙身子,又是最需要穩妥的時候。秦烈只笑著說:“沒事兒,有李大哥在,要是回來錦鳳妹妹少了根頭髮,咱們只管問他要人。”

他們搬去了什麼地方小冬也不知道,她問過秦烈,秦烈只笑著說:“狡兔還有三窟呢,我在京城這幾年,安排他們倆住下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地方妥當麼?有沒有人照應?錦鳳她現在還在害口……”

“你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再說,李大哥也不是個軟腳蝦,他還能護不住媳婦麼?”

是啊,小冬也知道,李長河雖然嘴上不說,可也是個有本事的人。

但是他們的根基在遂州,在京城……若真有人想同他們同為難,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小冬歎口氣:“明明錦鳳沒有做過害人的事,可是為什麼她和京城就是犯沖呢?先有三皇子,又有六公主……真是扯不清

“有時候,你不去找麻煩,麻煩也會自己找上門來的。”秦烈安撫的拍拍她的肩膀:“對了,小冬,你想不想去遂州看看?”

“晤?”

“遂州的冬天比京城暖和,根本用不著穿棉衣,東泉從沒有下過雪,穿件夾衣就過一冬。秋天的時候滿山遍野金燦燦的,各種果子都熟了,你要是願意,咱們今年冬天就在遂州過吧。”

小冬有些向住,可走更多的是猶豫:“可是……我捨不得爹爹和哥哥。哥哥那天來還說,冬天讓我們回王府去過年,人多也熱鬧些。”

秦烈點點頭:“這倒也是,你一嫁出來,王爺和世子也捨不得。那今年就留京城吧,再過兩年什麼時候得空了再回遂州也不遲。”

“娘不能留在京城和咱們一塊兒過?”

秦烈笑了:“她才待不住呢。京城的女子從小到大都是關在家裡的,出門的機會寥寥無幾。我娘當年嫁給我爹,可是不習慣,說坐在四面牆圍起來的院子裡氣都喘不暢,活活都能把人憋死。她能住這些日子就不錯了,還是回去自在。”

這倒也是。

小冬她們都是家雀,秦氏卻是外面的野鳥,生活環境生活方式完全不一樣。小冬她們可以守在家中一天又一天的平平靜靜的生活,秦氏可受不了。

送走姚錦鳳的第二天,果然有不速之客找上門來。

六公主來了。

小冬請她坐下用茶,六公主倒是沒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就直奔主題了:“姚錦鳳呢?”

小冬也大大方方地說:“六姐姐找她做什麼?錦風已經不住在這兒了。”

“什麼?”

小冬不動聲色:“她雖然是我家相公的義妹,可到底是出過嫁的人了,是李家婦,哪有在我們這兒長住的理?”

六公主被噎了一下:“搬到哪兒去了?還在京城吧?”

小冬笑著說:“六姐姐當初和錦鳳也沒見得情誼深厚,怎麼這麼關心她?不是我不願意和你說,是她家相公不讓我說。錦鳳有了身孕了,自是金貴的時候,不讓人打擾,你瞧,連我都不知道他們落腳的地方,我婆婆那麼掛心也沒有跟去照顧,不就是怕衝撞了麼?就算你們是要好的知交,這時候你也不能去打擾她啊。”

更何況你們根本沒要好過,要說仇怨倒是有的,交情那走分文沒有。

“她有身孕了?”

“嗯,前天四姐姐和六姐姐都在,沒瞧見她的打扮麼,人懶懶的沒精神,聞到什麼味兒都想吐,也真難為她,好在她家相公待她很是體貼,百依百順,錦鳳也算是有福的。”

、公主看起來臉色比剛進來時好看了些。姚錦鳳嫁了人,還懷了孕,那就不大可能再和羅渭哨什麼首尾了。

其實本來也沒有什麼,是她自己總憋著一口氣無處發散。婚事在她嫁之前就不中意,婚後生話也不如意。六公主一心想配的是沈三那樣的翩翩美少年,絕不是絡渭這樣濃眉大眼的莽漢,她覺得自己是委屈下嫁,進了羅家之後還不能當家做主,上頭有著婆婆和長嫂兩座大山。將帶就算分家,將軍府也不歸羅渭。

更何況,六公主還被羅渭打過!

有心也好,無意也罷,這對她來說是何等的奇恥大辱!可是鬧到了太后皇帝跟前,她沒討著一點好兒,從此在羅家人而前總覺得有些底氣不足了。羅家老太太和羅家大奶奶看她的目光,都讓她覺得如坐針氈。那些目光中仿佛無聲的譏諷她:你是公主又怎麼樣?還不是被漢子打了娘家也沒有給你出頭?連下人們在穿堂邊屋角處小聲說話,她也疑心那是在說她笑她。

而小冬…….

六公主看著坐在對面的人。

她的運氣怎麼就這麼好?

從小就是安王和世子兩人捧著,沒了親娘,可是有個聖慈太后疼她,頂過一個親娘了吧?安王給她找的又是她從小熟識的遠房表哥做丈夫,雖然面子上不是那麼風光體面,可是這日子過得何等自在舒服?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全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宗室裡頭那些姐妹說起來,雖然表面上都說她是下嫁了,可是暗地裡誰不羨慕她?

小冬看六公主臉色變幻不定,輕聲說:“六姐姐難得來一趟,用過飯再走吧?我記得六姐姐愛吃荷葉蒸雞?我們家廚子做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對了,六姐姐前日說請我們賞荷花,到時候荷葉蒸雞啦,荷葉粥啦這些,可不能短了我們。”

六公主果然不肯留下吃飯。雖然小冬和她沒吵過架也不算有什麼過節,可是兩人關係也不算親近。今天若是五公主在這兒,不管怎麼樣也會做出一副和睦的樣子來。六公主在這上頭就不行,讓她說違心的話,十分為難。

所以小冬儘管見她就常常覺得頭痛,可是相對於其他人來說,六公主這樣直來直去的小冬還覺得好應付多了。

六公主要走,小冬自然要送她。到了門前的時候,有人匆匆走來回稟:“夫人,沈公子來了。”

哪個沈公子?

小冬認得的只有一個沈三公子。

得一一早不來晚不來,怎麼偏這時候來。晚來一刻,讓她把這個惡客送走了再來不好嗎?

她也只能說一聲:“知道了,先請他到前廳奉茶,我這就來。”

六公主恍惚了一下,小冬輕聲說:“六姐姐?”

六公主回過神來,倒是沒有節外生枝.順順當當地送走了她.小冬暗呼一聲“僥倖”。

不過,沈三來做什麼?

從小冬出嫁,他就來過一回,還是和趙呂一起過來邀秦烈喝酒的。現在不早不晚的,秦烈不在家中,他這時過來一小冬難免就要住上回那件事上去揣測了。

“表哥好。”

沈靜越發顯得沉穩了,雖然挪到了工部之後,常在外頭忙碌,可是人一點兒也沒曬黑,看起來還是風度翻翻面如冠玉 ,真讓人不能不埋怨,老天爺有時候就是偏心。給了一個人好相貌,往往就不給他聰慧。而給了聰明的頭腦,住住外表又不那麼盡如人意。偏偏到了沈靜這兒,他是得天獨厚,兩者兼得。也許正因為這樣,所以他的姻緣變得特別坎坷了?

“表哥嘗嘗這茶,剛從遂州帶來的,和咱們慣常喝的不一樣。”

沈靜點頭說:“確實,這茶比一般的常喝的要香。”沈靜不主動提起,小冬也不問他是來做什麼的。

“表哥來得可真是巧,我正在門口送六公圭。表哥若是再早來那麼一刻,可就正好遇上了。”

“六公主來了?”

“來坐了會兒,喝了杯茶就走了。”

“小冬妹妹……”

“嗯。”小冬點了下頭:“表哥有話請說。”

廳裡也沒有旁人,紅芙站在門邊,沈靜輕聲問:“妹妹前日可見著她了?”

這個她是誰,小冬心裡當然明白。

原來沈靜還惦記著五公主?

小冬說:“見著了,看著精神不大好。”



第八十八章 相求

五駙馬是真的病的很重,小冬聽趙呂也提過一次.請了幾個太醫都束手無策。

沈靜的手指在桌上輕叩了幾下。小冬打量著他,沈靜少年時就很少流露出情緒來,現在年紀漸長,更顯得穩重深沉,小冬根本不知他心中是喜是怒。

按說……五駙馬算是他情敵,五駙馬病了,沈靜應該高興。

可是,沈靜如果關心五公主,希望她過得好,那就不能巴望著五駙馬重病不治,不然五公主就得當寡婦了。就算貴為公主,守寡的日子一樣難熬。五公主還這樣年輕一一後頭還有幾十年,如何煎熬?

本朝還沒有公主喪夫再嫁的先例呢。小冬只聽聖慈太后說過一次,有一位公主,是定了親之後還沒成親,駙馬就意外故世,所以隔了兩年才又擇了一位夫婿,與再嫁是不同的。

沈靜沒待多久便告辭了,小冬也設有多留他。

小冬怎麼也想不到,今天她這裡人氣如此眨鹹,送走了六公主,沈靜來了。沈靜這邊告辭,五公主卻上門來了。她穿著一件深紫色宮裝,戴著紗帽,風吹起紗帷,露出一角秀氣的下頜和秀美的頸項。

剛才六公主走時,還沒有沈靜當面遇上。可是這回五公主來,卻和沈靜走了個面對面。

沈靜固然意外,五公主君起地有片刻不知所措。小冬克制不住好奇心目光在兩個人臉上輪流巡梭,沈靜的失態只是一瞬間,馬上回過神來行禮:“見過去主。”

“沈部郎不用客氣,”五公主聲音聽起來微微發緊,她頓了一下,才又接著說:“我來找小冬妹妹有事商量……”

她來找小冬完全不用向誰解釋,特意說這麼一句.仿佛要撇清表白什麼一樣。

小冬眨貶眼,沈靜的新官職小冬都記不太清楚,五公主卻一口叫了出來一一嗯,五公主倒還其是關心時事啊。

可也不能讓他們就站在門前說話啊。

小冬不得不出來做這根打鴛鴦的棒子。畢竟五公主已經嫁了人,她和沈靜之間,就算沒發生什麼實質上的事,可只要旁人捕風捉影的來幾句閒話…… 京城這地方桃色韻事向來傳的快,要不了兩天就會滿城風雨……

“五姐姐你還是頭次來我這兒吧?前天四姐姐六姐姐都來了,獨你沒來。我還想著請你賞花品茶呢。表哥,我有客,就不送你了,得了空常來坐坐。”

五公主點點頭,隨小冬朝裡走。

“也沒打招呼,就冒然上口來了。”五公主先道歉:“實在是有一件事要麻煩小冬妹妹。”

“五姐姐有話請說吧,若是幫得上忙,我當然不會推辭。”

五公主低聲說:“是為了駙馬的病……”

小冬有些疑惑,五駙馬病重,五公主去求醫問藥也好,去求神拜佛也好,有什麼必要求到她面前來?

“可是缺少藥材?我這裡人參倒還有幾枝,出嫁時父親還給了我四枚菩提果。”

五公主搖了搖頭:“不是藥材。林鄉候府地不缺藥材一一縱然有不足,宮裡也沒什麼藥材找不著。”

那是為了什麼?五公主說:“我是聽說,遂州有一位名醫,聲名遠播,想請來替駙馬看診。可是遂州天高路遠,我對那兒又一點兒都不熟悉……”

小冬恍然,因為秦烈是遂州人,所以五公主才來向她打聽吧?

她也不瞭解,秦烈也不在家,不過設關係,秦氏在家,若其有這樣一位名醫,奉氏應該會知道的。

“嗯,遂州的情形我不瞭解,不過我婆婆正好也在,她或會知道些……”

五公主精神一振:“那勞煩小冬妹妹領我去拜見秦夫人,我,我來的倉促,兩手空空的……”

小冬忙說:“五姐姐莫急,我婆婆為人直爽,也是個熱心腸,若真有這麼一位名醫,她應該會知道的。”

秦氏的年輕美貌果然讓五公主也吃了一驚,她要行晚輩之禮,秦氏忙讓人拌著,小冬也勸,五公主仍是恭敬地見了禮,寒喧了兩句,將來意說了。

泰氏想了一想:“我一向住在東泉,遂州地方很大,那位名醫……應該是姓洪吧?”

五公主滿臉喜色:“正是,正是姓洪。夫人知道此人?他醫術果然高明?”

“不曾見過,只聽說是治好了不少的疑難雜症,不知道五駙馬的病症他醫不醫得了。不過,從這裡到遂州,一來一往的.也頗耗時日.只怕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小冬也是這樣想。五駙馬既然病已經這樣重了,還能支撐到從遂州請來這位洪郎中嗎?

五公主顯然已經顧不得那麼許多了,有一線希望,哪怕再遙遠渺她也會牢牢抓住。

“嗯,這樣的話,只能寫封信回去,讓人送這位洪郎中來京城一一可是一來不知人家肯不肯跋涉幹裡,二來……路上恐怕要多耗費時日,即侯走水路,只怕也得將近一個月。三來……”

秦氏沒有明說,不過五公主應該也明白,就算是神醫,那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五駙馬倘若……得的是什麼絕症,那也不能埋怨大夫不得力了。

五公主重重點頭:“夫人說的,我也都明白。還請夫人幫我這個忙,無論……無論成與不成,我都感激不盡。”

秦烈不在家中,秦氏口述,小冬替她將信寫了,五公主又說了下五駙馬的病情,小冬也一併記了下來,禱信封了口,秦氏吩咐人立即送信回遂州去。五公主眼圈發紅,又謝過秦氏和小冬,便要告辭。

小冬挽留,五公主只是搖頭:“駙馬病中心緒不定,一時也離不了人,倘若醒了看不見我,只怕藥也喝不下。我還是趕緊回去的好。若是這邊有什麼消息,小冬妹妹幹萬打發人去告訴我一聲……”

“五姐姐放心吧,若得了信兒,我一定馬上打發人去跟你說。”

五公主走了,這回總算沒有再來客人。小冬長長松了口氣.換下衣裳.陪秦氏一同用茶閒話。

“這位五公主就是明貴妃的女兒?”

“嗯,她曾經生連瘡症,所以臉上落了些印子,不仔細看倒也不礙的……”

“這麼年輕……”

秦氏話裡的意思小冬明白。

若是五駙馬真不斤了,五公主……實在可惜了。

秦烈晚間回來,和小冬一起,陪秦氏用了晚飯。秦氏不講究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飯桌上就把今天白天的事說了。

秦烈點頭說:“五駙馬的確病的不輕,據說已經咳血了,病症很是兇險,好好的人,沒幾日就折騰得起不來床。不過那位洪郎中雖然有些名氣,能治得了五駙馬的病麼?”

“誰說得淮呢,不過盡人事,聽天命吧。”

晚上小冬有些悶悶不樂,秦烈說了兩個笑話,也不見她露個笑臉。

隔著帳子看著床頭的燭光,有些黯沉沉的。小冬接過秦烈遞的茶,有幾分僥倖地說:“六公主今天還我上門來呢,也不知走來吵架的還是想打架的,還好錦鳳不在家裡,不然六公主其犯蠻,那可夠麻煩的。其實錦鳳和羅渭也沒有什麼,她這幹酷呷的毫無道理。”

秦烈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簾說這人肌膚色深,更襯得牙白。

“六公主只是小打小鬧,你別往心裡去。反正錦鳳他們快要離開京城了。”

“嗯。”

小冬喝了半杯茶,另外半杯秦烈接過去喝了,兩人吹燈躺下。小冬想著今天沈靜和五公主相見時的神情,總覺得胸口壓著些什麼,有些沉甸甸的。

她不知道五公主和沈靜心裡有多少苦楚,可是兩人之間橫亙著無法逾越的鴻溝。這年頭,有幾對有情人能終成眷屬?

就她知道的,好象……除了她自己能這樣幸福,旁的人,一樁也沒有。

大多數人在成親前都沒見過另一半是什麼模樣,高矮胖疲黑白俊醜都是聽旁人轉述。等拜了天地進了洞房,好不好的都要一起過下半輩子。

秦烈聽著她沒睡著,輕聲問:“在想什麼?”

“想我們。”小冬說,“我們比旁人幸運太多了。”

秦烈的手伸過來,小冬將頭埋進他的懷裡。

她無法想像自己和一個全然陌生的人,怎麼樣躺在一張床上,耳鬢廝磨,肌膚相親。那人的手抱著她,在她身上撫摸遊走……光是想,小冬都覺得全習寒毛倒豎。

更不用說,還要容忍那個人還和妾睡一起,和通房丫頭,甚至和外頭勾欄裡的女子……

那樣的生活想一想都覺得不寒而慄。

幸而,她嫁的是秦烈。

他和她早就相識,彼此瞭解,互生情愫。

他沒有其他女人,妾也好,丫頭也好,外頭的閑花野草也好,一概沒有。小冬不必擔心在他嘴唇上嘗到別的女人的胭脂味,也不用擔心有一天,會有別的女人捉著大肚子,懷著他的孩子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秦烈的唇挨在她的耳垂邊,熱熱的氣息吹得小冬全身發軟,手裡攥著紗被,感覺他的唇漸漸向下移去,經過頸項,秦烈一手托著她的腰,輕咬住她肚兜上的系帶,輕輕一扯,那結就鬆開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6 01:50 PM

第八十九章 攔路

紮著淺藍花兒墨綠葉兒的白綾肚兜搭在床邊,一點一點地往下滑。後來床不知怎麼顫得動靜大了些,肚兜無聲地滑下,輕盈地鋪展開來,落在了床邊的腳踏上,上頭那葉子支稜稜的精神,花兒顯得格外羞澀,半是含苞半是吐蕊。

不知是不是過壽的那日受了累,又吃了些油膩的東西,聖慈太后支撐了幾天,還是病倒了。小冬進宮去探望,聖慈太后臉色黃黃的,靠在床邊。

小冬笑盈盈地施了禮,靠在床邊,輕聲喚:“太后娘娘。”

聖慈太后摸摸她的手:“嗯.你也來啦。我這不是什麼大病,用不著一擁而上的都跑來。”

“嗯,我帶了一副繡圖來,等您精神好些了再看。您可有什麼想吃的.說了我去做。”

聖慈太后微微一笑:“倒沒有什麼想吃的。嗯,我們小冬嫁了人,越發賢慧起來了。”她捏了捏小冬的手掌:“你的掌心軟,是個平順有福的孩子。”

小冬眉舒目展,神情恬然,一看就知道日子過得是極舒心的,聖慈太后放下心事,又有些感慨。

女子嫁人,就象第二次投胎。娘家得力固然好,可是後頭大半生都是要在婆家度過。丈夫倘若是個不成器的,婆家又是不省心的,這一世可有得煎熬。即使娘家寒微,倘若夫家將來顯達,丈夫爭氣,婆婆和氣,那這命是極好的了,將來養兒育女,日子既平且順。

聖慈太后平時身體康健,連風寒咳嗽都極少,可越是這樣的人,病了發作起來反倒越厲害。小冬進來之前己經向采姑打聽過,太醫也只說要靜養為主,飲食要清淡,開的方子也是調養為主。

采姑輕聲說:“郡主不用擔心,太后娘娘比前兩天已經好多了。壽辰的第二日什麼東西也沒吃下去.喝了幾口湯還腹痛了好半天,從服了藥,昨天已經能進飲食了。”

小冬站直身,朝她深深一福:“多謝姐姐。”

采姑嚇得忙扶住她:“郡主這是做什麼。”

“太后娘娘雖然疼愛我,可是我卻不能時時守著娘娘,采姑姐姐替我盡心盡力服待太后,當得我這謝。”

采姑忙說:“使不得使不得,服侍太后是我的本份,郡主的一片心意,太后娘娘也知道的。”

見了小冬聖慈太后精神倒是好了些,喝了藥之後小冬替她端茶端水.聖慈太后說:“你別忙著了,坐下來咱們說會兒話吧。”

小務應了一聲.洗過手坐了下來。

聖慈太后低聲說:“其實我自己心裡有數,這病是早年落下的根兒.現在不過是讓冷酒給勾起來了…”

小冬靠在她身邊靜靜的聽她說。

“當時我和凝冰一起入的宮,她被分在宜春宮,我在掖庭充役。宜春宮偏僻荒涼與冷宮無異,可是分在這裡執役的幾個宮女都是難得的美人。有次打水時.我的舀子落到井裡去,她替我撈了起來.我們就這麼認識了。她脾氣直爽,心思又巧,象個姐姐似的照應我。後來,皇后挑人,把我和她挑上了。”

啊,這個小冬聽說過。聖慈太后當年不過是宮人.聖德太后當時是皇后,為了分一位崔妃的寵,才將她們揀了出來當做棋子用。

說起當年舊事,聖慈太后目光迷惘.望著窗邊盆景的葉子:“凝冰比我生得還要好.也比崔妃生得好。先皇對她更看重一些,我本來就不擅這些,兩個人裡只有一個能出頭,是她或是我,都沒有關係。可是凝冰她私下和我說.讓我小心飲食——她已經被皇后下了藥,這一生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我嚇了一跳,雖然我不指望著爭寵奪嫡,可是誰知道吃的飯菜湯羹裡都有什麼東西?從那以後我就加倍留心入口之物.除了絕對能肯定沒問題的才吃下去,其他的都偷偷處理掉。有時候一天都沒東西吃就那麼餓著。這病根,其實就是那時候落下的……”

小冬握著聖慈太后的手,輕聲說:“娘娘。”

若沒有聖慈太后當時的謹慎和忍耐,這世上也就沒了皇帝,沒有安王……當然也不可能有她了。

聖慈太后一笑:“後來皇上也有所察覺,我的日子好過了許多,當時年輕,饑一頓飽一頓的容易捱,也沒想過以後怎麼樣。現在年紀大了,這些早年欠的債就找上門來了。”

小冬陪她說了一會兒話,又替她念痛了一段地藏經。她聲音輕柔甜美,聖慈太后先是閉目養神,後來呼吸平穩均勻.小冬停下來看,她已經睡著了。

小冬輕手輕腳從寢宮退出來,一回身,卻看見皇帝不如何時來了,坐在門旁不遠的地旁。

小冬上前去行禮請安.皇帝問:“太后睡了?”

“是,太后娘娘剛睡著。皇上幾時來的?”

“剛來,聽著你在裡頭念經書,就在外頭聽了聽。”皇帝態度溫和:“太后喜歡你,你常常進來陪陪她。”

小冬應了一聲。

沉默了一會兒,皇帝問:“你…過得可好?”

這話不適合從他口中說出來,聽起來怪彆扭的。這種話適合女性長輩問,做為皇帝一一他應該關心的不是這樣的小事吧?

小冬眼觀鼻鼻觀心:“挺好的,多謝皇上關心。”她反正不能和皇帝絮絮叨叼.說丈夫很體貼,婆婆很和氣,日子很寬裕,吃得好睡得好一切都很好這些瑣事。可是單說這麼一句.好象顯得生硬而敷衍.小冬想了想.又添一句:“家裡人少,事也少,不累心。”

皇帝微微笑了:“你父親大概也就看中了這一點,才給你找了這門親事。”

好在皇帝沒想再和她繼續拉家常,他一走,小冬長長的松了口氣。采姑端茶給她,小聲說:“還沒見皇上對哪位晚輩這麼和氣呢,就是幾位公主也沒有過。”

小冬搖搖頭:“每回見皇上我都不敢大聲喘氣,總怕說錯話。”

采姑送她從長春宮出來,天色有些陰沉沉的,看著多半要下雨。小冬加快了步子,遠遠看著鳳輦過來,躲是來不及,避到一旁等候。鳳輦走到她身前停了下來.小冬請了一個安,聽皇后說:“不必多禮.你剛看過太后了?”

小冬說:“是,太后娘娘服了藥睡下了。”

皇后穿著一件大紅繡牡丹的宮裝,臉上似笑非笑:“皇上也走了?”

敢情她什麼都知道,那還問什麼?

小冬肚裡腹誹,臉上還是很恭敬:“皇上來時太后娘娘已經睡下了.便沒進寢宮,在外面坐了坐就走了。”
皇后點了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小冬低下頭去,等鳳輦走過去了.才松了口氣。
她總是不想見到皇后。

大概……是從姚錦鳳出事的那時候起吧?

不.比那更早。

皇后對她總是有些陰陽怪氣的,小冬是能躲則躲,儘量不和皇后碰著面,省得彼此都難受。

她的車子出了宮門,小冬想著是不是先回安王府一趟——可是這會兒安王和趙呂應該都不在府中,她去了也見不著人。

“夫人,直接回府麼?”

小冬想了想:“去四海聚寶。”

小冬琢磨聖慈太后的病,尋思著好好請郎中問一問可有什麼好的調養方子——雖然外頭郎中未必就比宮中的御醫高明,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興許就有什麼好法子。再說.外頭的郎中比御醫敢說話敢開方,不象御醫們一個個暮氣沉沉的但求無過。

釘了掌的馬蹄踏在石板路上,蹄聲清脆而規律。街上人聲漸漸嘈雜起來,車子轉了個彎,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

隔著車簾,有人說了句:“小冬妹妹,是我。”

小冬眉頭皺了一下,將簾子掀開一條縫。

三皇子騎在馬上,隔著車窗朝她點一點頭。

不用問.除了他,也沒有幾個人能攔得下小冬的車。

“三皇子好。不知三皇子這是從哪兒來?”

三皇子微微苦笑:“妹妹不要說笑,我有事情想請教你。妹妹若不忙的話,在這兒歇一歇,喝杯茶再走。”

小冬往後看一眼,道旁果然有個茶樓。

她一萬個不想搭理他,也不願意下車。

“我剛從宮中出來,正要回王府有事。三皇子的事若不急,就下次再說吧。”

她很客氣,也很冷淡。三皇子要問她什麼,能問她什麼,小冬猜也猜得到。可是這有什麼意思?他也娶了妻生了子.姚錦鳳也嫁了人了現在也有了身孕。他們那段年少輕狂的過去不是已經說開了麼?難道還要再糾纏下去?這對誰都沒有好處。

小冬的警惕和不信任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三皇子看得清清楚楚。他沒再勉強小冬下車,只探過身來,低聲說了句:“她若還在京城,就送她儘早離開。京城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這話大出小冬意料之外,她心裡咯噔一下:“這什麼意思?出了什麼事?”

三皇子只向她點了下頭:“拜託妹妹了,切記切記。”

他只帶了兩個侍衛.沒有再多說什麼,朝另一個方向匆匆去了。小冬掀開車簾張望,三皇子騎在馬上的背影已經轉過了街角。



第九十章 送別

    若是走水路,從京城出發沿運河一路南下,途經南郡、安陵,最後到達遂州,差不多要四十來天的路程。比走陸路是要慢,但是以姚錦鳳現在的情況,不管是坐車還是騎馬都太過顛簸,對她和胎兒十分不利。

    雖然有秦氏同她一道,可是指望秦氏照顧她一一

    那是白指望。

    秦氏雖然嫁過人,生過孩子,可是對如何照料孕婦全然是個外行。她自己也是這樣說,當時她被林家趕了出來,最大的問題是解決溫飽,後來安定下來,借住的是木匠家的房子,每天奔波忙碌,哪顧得上專門伺候肚子?最後連孩子出生都是在草棚裡……

    好在李萬河是個很靠譜的人,買了兩個有經驗的婆子和小丫頭一同上路。小冬給預備了整整幾大箱的東西,吃的穿的藥材雜物,甚至還提前預備了給孩子做衣裳的料子布匹。

    “這是薑糖,這是梅子,這是霜葡萄,還有酸筍、桃脯和瓜條。”一溜排開的各式瓷罐子裡全是零嘴兒,“還有,這是江女官幫我抄錄的,給有孕的人補身的食膳,路上想必都用得上。”

    小冬實在放心不下。

    但是三皇子的警告,必定是因為情勢對錦鳳十分不利。不管是他老娘還是他老婆要出手,都不是好應付的。皇后就不用說了,三皇子妃吳氏也不是吃素的,上馬能射獵下馬能作詩,文武全才。雖然三皇子和姚錦風之間的事早就成了過去式,可是若還有人想拿這事做文章一一

    李萬河帶了不少隨從,秦烈又安排了人手護送。

    小冬和錦風告別時,她是憂心仲仲,錦風倒是絲毫不放在心上,還反過來安慰她。

    “你別擔心,就算我以後不來京城了,你也可以來遂州啊,到時候我帶你去爬山,紫檀山的風光可好了,三月裡的時候滿山都是花,泉水特別請特別的涼,山裡還有不少猴子呢。”

    秦烈也笑著說:“別擔心了,不會有事兒的。瞧你這眉頭皺的,都快成老婆婆了。”

    小冬狠狠瞪他一眼。

    小冬一直送他們到城門口,秦氏拉著她的手說:“你們好好兒過,不用惦記我。過年的時候若是能回來最好,要是你們挪不出空,我想法子來京城也行。秦烈要是敢給你氣受,像就告訴我,我狠狠揍他……”

    小冬的滿懷別情總算被這話驅散了些,笑著說:“嗯。到時候您揍他,我給您遞棍子。”

    “回去吧,天熱得根,別曬壞了。”秦氏摸摸她的臉,抱了她一下,低聲說:“我一直覺得沒生個女兒是這輩子的缺憾,現在我不這麼想了。”

    小冬鼻子微微發酸。

    對這個年輕漂亮的婆婆——小冬心裡沒能把她當成親娘,倒是象個大姐姐一樣。脾氣直爽,又很和氣親切。

    和她相處永遠不會讓人覺得難受,小冬預想中的婆媳問題一個也沒有碰著。

    “好啦,別哭鼻子,哭腫了眼皮可不好看了。”秦氏拍拍她的肩膀:“快回去吧,別送了。”

    小冬站在路邊,一直看著車隊消失在視野裡,才沒精打采的上車回去。秦烈一路上說了許多寬慰的話,還講了好幾個笑話,也沒能讓她覺得高興起來。

    “要不,咱們今天去王府蹭飯去?”秦烈琢磨,見了安王和趙呂.總能讓她心情好些。

    “算了,哥哥前日就去成嶺了,父親這陣子又忙。”

    連百試百靈的“回娘家”都不管用,秦烈也覺得黔驢技窮。

    “天這麼熱,中午別回府了,美味居新請了一個廚子,做得一手地道的西域菜,燒茶雞,煎蝦,烤肉,去嘗一嘗吧?”

    小冬點了點頭。

    秦氏走了,錦鳳走了,家裡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她也不想那麼快就回去。

    錦風她們剛來的時候,家裡天天都那麼熱鬧,到處是歡聲笑語。

    白天三個人湊在一起玩葉子牌,擲棋,挑選衣料,商量菜譜。晚上吃過了飯,在花園裡頭散步,月亮投在地下的樹影看起來都那麼婆娑多姿,地子裡的水面在月光下亮晶晶,就象一面嵌在花樹叢中的大鏡子。即使錦鳳搬出去了,和秦氏在一起也很快活,秦氏跟她講許多遂州的事情,那些她從來沒去過的地方,沒有見過的景致風物一一秦氏還去過婆夷國,那裡的姑娘可以自由的上街,不用頂著紗帽遮得密密實實,那裡從不下雪,一年四季鮮花盛放……說的小冬心馳神往,其想親眼去看一看……

    秦烈安慰她說:“有機會的,到時候我帶你去,江南水鄉也好,西域大漠也好,你想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世上的奇景奇觀多著呢,只怕你一輩子都看不過來。”

    美味居的這個新廚子果然不凡,煎蝦子做的異常美味。剝了殼先醃過,烤得香氣四濫,吃著既鮮嫩還彈牙,因為秦烈吩咐過,辛辣調料和其他香料放得都不算多,很合小冬的口味。茶雞味道也好,外酥裡嫩,肉滑汁稠。小冬最欣賞的是最後一道湯,濃郁鮮香。

    食物在填滿人們的肚子的時候,也會讓心靈上產生一種滿足感。

    因為送別而帶來的失落似乎被食物的美味與豐富彌補了,飯後秦烈親自棒了茉莉水給她洗手。小冬的臉龐紅撲撲的,因為天氣炎熱,鼻尖上有一層細細的汗珠,看起來越發顯得嬌豔。

    美味居後頭有一個院子,移栽了不少翠竹,風吹過來沙沙直響。小冬靠著秦烈,眯著眼睛。

    “剛吃完飯別立刻就睡,咱們說會兒話。”

    “嗯。”她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你說,娘和錦鳳她們現在走到哪兒了?”

    “他們走的不算快,天黑的時候差不多能上船,現在還在半路上吧。”

    “船也安排好了吧?”

    “你放心吧,都是新船,又穩又快。”

    秦烈揪了一顆葡萄給她,小冬拿在手裡把玩,萄萄皮薄,汁水滲出來拈在手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她要找帕子來擦,秦烈把帕子接了過去,卻低下頭來,舌尖擦過小冬的指腹,聲音裡帶著笑意,低聲說:“好甜。”

    小冬覺得指腹上的那股微癢順著手臂一直延伸到胸口,腳趾都忍不住蜷起來了。

    她本能地把手往後一抽:“去去,你怎麼和梅花學上了。”

    秦烈無辜地說:“梅花有我這麼知情知趣麼?”

    “梅花沒你這麼厚臉皮是真的。”小冬往外頭看看,雖然沒見著什麼人.可是畢竟不是在家裡。

    “讓人看見了可怎麼辦?你也老實一點。”

    秦烈說:“看見就看見,咱們是正經夫妻,還怕人看不成。”

    話雖然這麼說,他也沒有再動手動腳。

    “你這裡也有人跳舞唱曲助興嗎?”

    “沒有。”秦烈搖頭說:“美味居不做散客生意,都是提前幾天就要訂座。來的人多半圖這裡地方幽靜酒菜美味,用不著找人唱曲什麼的助興。”

    也是,這裡是和一般酒樓的嘈雜喧擺不同,坐在屋裡聽不見樓上樓下左右隔間的半點動靜。

    “嗯,不俗。”小冬點頭誇讚:“是你的點子?”

    秦烈一笑:“不是。是王爺替我出的主意。”

    “啊?”小冬意外之極:“父親?”

    安王還懂得開館子?

    他會琴棋書畫,懂仕途經濟,會騎馬射獵……

    想不到這開門做買賣他也會?

    ……大概除了生孩子,沒有什麼是父親不會的吧?

    “一開始我只是順口和王爺提了一次,這裡地方不算大,要做別的用途一時又想不出來,是王爺說,天下人不管到了何時,總是要吃飯的。也不用那麼多花樣,只要飯菜好,地方舒服,一定有人來。這話說的一點兒都沒錯。一開始名聲不響,生意清淡。後來漸漸有了回頭客.知道的人也多了。”

    小冬一半覺得驕傲,一半又覺得好笑。

    “嗯,父親倘若不做王爺,做生意人也一定是頂尖兒的。”

    “可不是麼,聰明人做什麼都行。”

    小冬回府後睡了大半下午,起來時都快要傍晚了。睡得久了人反而沒精神,拿著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打理頭髮。紅芙知道秦氏她們走了小冬覺得失落,想辦法找話題讓她解悶。

    “今天家中沒人來過吧?”

    “沒有。”紅芙端了一盞青梅茶過來。茶用冰湃過,涼涼的酸酸的,喝了很是醒神:“王府打發人送了些蜜瓜來,說是王爺送來的。要不要切來嘗嘗?”

    “不了,晚上等他回來了一塊兒嘗吧。只送了瓜來麼?還說了什麼沒有?”

    “沒說什麼。”紅芙笑著說:“您要是想王爺和世子了,就回去住幾天麼,我看王爺也肯定十分想念您。”

    “嗯,也好。對了,胡媽媽呢?”

    “您不是吩咐了想我幾位郎中來問話麼,胡媽媽為這事忙了大半天呢。不過那幾位都說,象您說的那樣的病人,也沒有什麼好法子能根治,不過是平時多注意保養,忌寒諒忌酒忌辛辣,也不要勞累動氣……”

    小冬點了點頭。

    這和御醫所說的也差不多。聖慈太后這病主要就靠一個養字。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7 10:46 PM

第九十一章 宮人

    早起小冬收拾了穿戴停當,秦烈看她的打扮衣裳,問了句“你要進宮?”

    “嗯 ”

    紅荊拿著面圓鏡替小冬照著後面的髮髻,秦烈過來接過鏡子,小冬扭頭看他一眼。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太后娘娘玉體違和,你就是去了也不方便見。”

    “那我送你到宮門口。”秦烈往門口瞅了一眼,飛快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小冬嚇了一跳,忙朝門口看了一眼,紅荊已經端著水盆出去了。幸好沒人看見。

    她手裡帕子一甩,在秦烈額頭上扣了一下:“去去。”

    秦烈笑著攬住她的腰,小冬瞪了他一眼。

    “中午可回府?我去接你。”

    “嗯,今天大概要用了午膳再出來,不用接我。”

    秦烈一路送她到延喜門,看著小冬的車子進了宮門。

    小冬穿過長長的宮道,牆的那邊是左掖庭,聽著牆那邊有女子的說笑聲,嘻嘻哈哈的大異往常。

    “郡主忘了,上月不是采選秀女麼,想是新秀女們已經進宮了,就安置在那邊。” 小冬點點頭,她倒把這個忘了。現在她們還能笑出來,等在宮裡過上一年半載,就會慢慢變成另一個模樣。說不敢說,笑不能笑,循規蹈矩,沉默寡言。

    聖慈太后精神比上回好多了,還在長壽宮院子裡走了一圈。采姑笑著說:“郡主來得真早,可用了早飯沒有?”

    小冬笑著搖頭:“沒呢,特意來吃白食的。”

    聖慈太后指著她笑:“你啊,都成了親了,是大人了,還一副小孩兒脾氣。”

    小冬笑盈盈地扶著聖慈太后朝前走:“娘娘這兒的飯食比我家中的好.今天有什麼吃的?”

    采姑在一旁說:“巧了,剛才我去小廚房看過,有桃肉卷兒,還有翡翠酥和冰糖糯米山楂粥,都是郡主喜歡的。”

    小冬陪著聖總太后冉了平膳,許是早上多走了幾步,也或許是有人陪著胃口也好,聖慈太后居然喝了大半碗粥,還吃了大半塊糕。

    “你婆婆她們回家鄉去了?”

    “嗯,昨天走的。走運河,水路總是穩妥踏實些。送走了她們,家裡一下子就空下來了,平時習慣了有人作伴熱熱鬧鬧的,乍一空,還真覺得寂寞。”

    聖慈太后拍拍她的手背:“過些天就好了。你要悶了,就進宮來陪陪我。”

    采姑端茶上來:“郡主家中現在人少,等將來生下小千金小公子,可就一點兒都不悶了,到時候只怕忙得叫苦連天呢。”

    聖慈太后也跟著打趣:“正是呢。生個淘小子,纏得你唾覺的空兒都沒有,保證不寂寞了。”

    小冬被打趣得臉通紅,急忙把話題岔開:“今天從延喜門那邊進來,聽著左掖庭那一帶跟養了小鳥兒似的,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聖慈太后有些疑惑,采姑忙說:“娘娘這幾天也沒理會,那邊安置了新進來的宮女,都是些小姑娘,宮規怕還沒學好呢,所以讓郡主聽見 “是麼?有多少人?”

    “奴婢也沒細打聽,三五百總有吧?”

    聖慈太后點點頭:“病了幾天,倒沒留心這個。對了,采姑你是哪年進的宮?”

    采姑微微一怔,想了想:“奴婢是永慶十一年春天進的宮。”

    “啊,”聖慈太后微微點頭:“也有十多年了。我還記得我是顯元二十八年進的宮……雖然過了幾十年,我還記得很清楚,那是個大冷天,進了宮就把我們身上的棉衣都剝了去了,發拾了件夾衣,根本擋不了寒風,屋裡也沒有炭盆,一屋的小姑娘都凍得瑟瑟發抖。”

    大概人上了年紀,就喜歡回憶從前的事情。

    “太后娘娘那時候多大?”

    “十二。對,剛剛十二,從小就沒離過家,乍一進了宮,處處都不習慣,心裡害怕也不敢同人說……學宮規的時候可沒少吃苦頭,當時每八個人分作一班,那一班兒裡有一個學的不好的.其他七個人跟著一塊兒受罰。”

    采姑說:“正是呢,我們那時候也是的。挨了罰還沒有飯吃,半夜裡都餓得睡不著覺。”

    聖慈太后一笑:“宮規從來都是老一套,幾百年來改朝換代,後宮的規矩卻沒怎麼大改。”

    小冬沒有插話,靜靜地聽著。

    “後來我就一直待在掖庭宮裡,活計也不算太累。這麼過了一年,兩年……我覺得這輩子就這麼過下去了。一起進宮的姑娘也有得蒙聖寵的,也有犯了過失被打死的。一開始心裡怕得很,後來徑得多了,見得多了,也就不怕了——怕也沒有用。”

    聖慈太后那時候可想不到自已會成為一國太后吧?忍饑捱餓的時候,一定只想著有個饅頭就知足了。人的際遇誰也說不準,當年是皇后寵妃,現在不過囚居冷宮。而曾經是掖庭裡一個小小宮女的,現在卻是太后娘娘。采姑臉上也有幾分悵然,不知她是想起了什麼往事。聖慈太后經歷的,想必她也一樣都經歷過。

    宮人進來稟告,說皇后領後宮諸人過來請安。

    聖慈太后搖搖頭:“讓她們回去吧,我沒什麼精神,不想見小冬站在簾後朝外看了一眼,輕聲問:“那個穿黃衣裳的是誰,”

    那人跟在明貴妃後頭,正好微微轉過臉來。

    啊,原來是張婕妤,現在得稱張淑妃了。她比從前顯得富態了一些,身材也沒有從前那麼苗條,風采氣度與生下皇子前全然不同,後宮的女人有了兒子才有底氣,有了倚仗。采姑卻錯會了小冬的意思,以為她問的是站得靠後的穿淡黃宮裝的女子,輕聲說:“那是新近受寵得封的季美人。”

    “哦。”

    果然是位美人。那些女人中有不少陌生面孔,她們站得靠後,衣著也沒有那麼華貴豔麗。可是她們勝在有青春,這比一切名貴的衣飾脂粉都更寶貴,面頰紅潤,眼睛明亮,身姿窈窕,聲如黃鶯。前面的女人們有的是資歷和份位,她們也曾經擁有青春,可是歲月流逝,她們用青春換來了現在。後面的那些女子擁有青春與美貌,她們躊躇滿志,看著那些已經色衰的前輩與對手們,用恭謹溫順掩蓋了野心勃勃。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小冬上一世看過不少宮鬥的小說、電視。這些看起來和美親密情景,其實不過是沒有硝煙的另一種戰場。後宮裡的傾軋爭鬥比前朝更慘烈。朝堂上的男人們爭的是權,是利。在同一塊餅上劃而分食,雖然有多有少,可是總歸是能夠達到一個平衡。可後宮裡不可能皆大歡喜。皇帝只有一個,皇帝的繼承人也只能有一個。你得到了,我就得不到,必須用盡全力去爭去奪,把別人踩下去,自己朝上爬,明刀暗箭,你死我活。

    小冬遠遠看著她們,慶倖自己不是其中一員。如果她不是穿越成了郡主,而是成了這龐大的後宮中的一員,她現在會怎麼樣?是象采姑一樣,勤勤懇懇的服侍一個主子,還是象那些姿色過人的女人一樣,靠著美貌與心計殺出一條血路來?她也不知道。不處在那個境地,誰也說不準。

    皇后她們走了沒多時,又有宮人來報,三皇子和四皇子來請安。三皇子小冬才剛見過,四皇子卻是有些日子沒見了。他比從前高了許多,穿著錦袍小靴,小臉兒粉嫩粉嫩的,眉目清秀,舉止有度。大概再過個十年八年等他長大了,沈靜那個第一才子兼美男子的名銜就要保不住了。

    兄弟兩人行禮請安,小冬又同他們兩人見禮,四皇子拱手一揖: “小冬姐姐。”

    小孩兒裝大人樣最顯得可愛。他行過禮,就跑了過來拉著小冬的手:“小冬姐姐最近都不常來了,總是見不著你。”

    小冬微笑著說:“四皇子也上學念書了,縱使我來了也一樣遇不著你。”

    四皇子歪著頭,好奇地問:“小冬姐姐的夫婿是怎麼樣的人?”

    “太后娘娘壽辰時,你不是見過了麼?”

    “那天亂糟糟的,人那麼多,沒說上話,就看著個子高大。”

    “他是……”

    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小冬一下子竟然概括不出來。他也讀書,學問卻不算好。他習武,可是那個五品遊騎是捐來的。他少年坎坷,心志堅毅……

    不過對小冬來說,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好的愛人,好的丈夫。

    “是個很好的人。”

    四皇子的嘴微微嘟起,話語聽起來頗有酸意:“有多好?”

    他的神態語氣讓小冬一下子想起趙呂來。大概做兄弟的,總是不待見娶走自家姐妹的男人。儘管四皇子還小,可是也已經有了這份兒意識了。

    用外人的眼光來看,秦烈不是那麼好,長相不好,學問不好,沒有門第……

    小冬微笑著,指著三皇子腳上的靴子問:“你看,是你三哥的靴子好,還是你的好?”

    三皇子的靴子自然比四皇子的考究,四皇子點頭說:“哥哥的比我的好。”

    “那給你穿,要不要?”

    四皇子搖頭:“不成……哥哥的靴子大,我的腳小。”

    “對呀,這靴子合適不合適,穿的人自已最知道,和嫁人的道理差不多。”

    最好的未必是適合他的。比如沈靜。若是嫁了他,小冬肯定沒有抱怨寂寞的空閒。她得做好兒媳,好孫媳,賢內助——光是沈家的那些親戚朋友一一記住名字理請關係,就夠費勁的。連沈芳都說,她家的親戚有時候連她都認不全呢。



第九十二章 客人

    四皇子一直在小冬身邊兒,看起來依依不捨的。聖慈太后讓人帶他出去玩耍,他出去了一圈兒回來,還是坐到小冬身邊兒,聽她和聖慈太后說話。

    聖慈太后同自己先頭幾個孫子孫女兒都不親近。

    早先的時候,宮裡頭是聖德太后做主,她雖然也掛著太后的名份,地位卻遠遠不如,只是個擺設。那會兒連皇后在內,後官的女眷、皇子和公主,都與聖德太后親近。後來聖德太后夫勢,可是聖慈太后與他們也親近不起來。

    四皇子的身世說來也實在堪憐,沒了親娘照拂的孩子,在這後宮裡頭有多艱難,聖慈太后是知道的。她也時常吩咐人多照應她些。不過,單單吃飽穿暖,是不夠的。

    這孩子,大概把小冬當姐姐了吧?

    果然,等小冬要走的時候,四皇子朝聖慈太后求懇,想出宮去送送小冬,也認認秦府的門。

    聖慈太后想了想,點頭答應了:“多帶幾個跟從的人。宮門下鑰前可得回來。不許亂跑,不許淘氣,要聽你小冬姐姐的話。”

    四皇於笑顏逐開,緊緊扯著小冬的袖子,脆脆地應了一聲:“是。”

    小冬沒想到進宮一趟,倒帶個小尾巴回去。

    不過四皇子本來就是個乖巧的孩子,從來沒聽說過他頑皮搗蛋過。

    四皇子和小冬坐一車裡,一路上時時的掀車簾朝外看。

    “是頭一次出宮?”

    “嗯。”四皇子點頭說:“宮外原來是這樣子,人好多,好熱鬧呢。”

    小冬心裡微微發酸。四皇子指著路邊的一個鋪子:“那是做什麼的?”

    “是布莊,賣綢緞布匹的。”

    “一匹布貴不貴?”

    “一般人不論匹買的,先量好尺寸,過來扯布,或是七尺,或是九尺。夠做一身兒衣裳就行了,用不著買一整匹。”

    四皇子點點頭:“原來是這樣。是不是一整匹太貴了?”

    “晤,而且布放在家裡,一時穿不著,易生潮,生蟲……很是麻煩。不如要穿的時候來現買的好。”

    小冬沒怎麼和年紀比她小的孩子相處過,從小到大都是受別人照顧得多,現在突然有個人需要她來照顧教導,感覺很是新奇。

    車子穿過街道,走得比平時慢了些,正方便四皇子左顧右盼。小冬起先有些擔心,怕這孩子看到熱鬧想要下車,可是四皇子從頭到尾都根乖,好奇之極,可是沒說要下車去玩。

    路過一家鋪子門口,正有胡商從裡頭出來,高鼻深目,紅發藍眼,四皇子啊了一聲:“那……那人……”

    “那是胡人,從極西的地方來做買賣的。”

    四皇子問了個十分經典的問題:“小冬姐姐,他眼珠子是藍的……他看見的東西,走不是也是藍的?”

    小冬忍俊不禁:“那你的眼珠子還是黑的呢,你看到的東西,難不成是黑的嗎?”

    四皇子摸摸自己的眼,笑了:“怪不得書上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呢,這些事兒書上可都沒有寫。”

    車子拐了個彎,小冬指著前頭說:“喏,我的家就在那前頭了,你將來若是自己要來,可要認誰門兒。”

    四皇子用力點頭:“嗯,我記得了。”

    小冬一笑。車到了門前,四皇子先下了車,還有模有拌的回過身來扶小冬。

    “姐姐慢點。”

    要是有個這麼乖巧聰明的親弟弟就好了。

    小冬扶著他的手,笑著說:“好。”

    四皇子抬起頭打量了一番秦府的門面,指著門上的匾說:“這字是誰寫的?”

    小冬一笑:“你猜呢?”

    四皇子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起親,還沒有開口說話,斜刺裡忽然竄出幾個人,直直朝他們沖了過來。四皇子帶的護衛反應極快,秦府門口的家丁反應更快,隔著兩三丈遠便把那幾個人攔住了。

    小冬將四皇子朝身後攔,這孩子卻往小冬身前擋。

    “哎哎,別誤會!”來人中有一個揚聲喊:“我們走來找親戚的!我們找秦阿婆,找烈叔!”聲音脆雅,聽起來介於孩童和少年之間。

    “說錯了,不是烈叔,現在得喊烈舅舅了。”

    “沒錯,娘的兄弟當然喊舅,嬸子的兄弟也喊舅麼?”

    “反正喊叔不對!”

    還沒把話說清,自己倒先鬧起內訌來了。

    另一個孩子說:“別吵啦。”她聲音脆脆的象銀鈴般,朝前走了一步,揚起臉來說:“我們來我秦婆婆,我叔叔是李萬河,他是不是住在這兒啊?你……是烈叔叔新娶的媳婦嗎?”

    這是李萬河的……侄子侄女?

    四皇子看他們也不過是半大孩子,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晃晃小冬的手:“姐姐?”

    他們不是在遂州麼?怎麼千里迢迢的跑到京城來了?而且,怎麼就三個孩子?也沒個大人跟著。

    “你們……你們怎麼來的?”小冬抬了下手,讓人放他們走了過來。三個孩子看起來風塵僕僕,那個女孩子也是穿的男孩打扮,臉上左一道右一道抹得都是髒汙——四皇子歪著頭打量他們,大概從來沒見過這樣子的,又是年齡相近的孩子,十分好奇。

    “是石姐姐帶我們來的。”

    石姐姐又是誰?不是李家的人?

    一個孩子朝後一指,有個人從人叢背後走出來,朝前邁了一步。

    她穿著一身男裝,一隻腳上的靴子乾脆是用麻繩纏起來的,雖然臉上淨是塵灰,可是二雙眼又大又圓,黑白分明,如泉水一樣清澈。她定定的看著小冬,嘴唇緊緊抿著。

    小冬微微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大門口也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李萬河他們已經離開了京城,這幾個孩子怕是不知道,這時候找了來,前後剛剛錯開了一天。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要不然這麼遠的路,怎麼讓一個姑娘家帶著三個孩子千里迢迢趕到京城來?

    小冬咐紅芙領他們進府,先梳洗安頓一下,又命人去給秦烈報信兒,說是老家來人,請他早些回來。

    四皇子很是好奇,跟著小冬朝裡走,還頻頻回頭打量那一行四人,小聲問:“小冬姐姐,你家裡的客人,都這麼……”他形容不上來,不過小冬明白他的意思。

    那倒不是,今天頭一遭,還就讓四皇子趕上了。

    “是…姐夫家鄉來的?”

    小冬點點頭。

    頭次聽人喊秦烈姐夫,感覺其是……挺新奇有趣的。

    胡氏從裡頭迎出來,她已經知道四皇子來了,先行了禮,四皇子很有派頭的一揮手:“免禮。”

    小孩兒裝大人最有趣。

    “郡主,聽說,來了客人?”

    “嗯,應該是李家的孩子,不知怎麼就跑到京城來了,看起來很是倉促狼狽……”

    不像是來做客尋親的,倒像是小孩兒離家出走似的。

    “媽媽去看一看,瞧瞧他們還缺不缺什麼,收拾好了領他們來偏廳,得問問清楚才行。”

    小冬招呼四皇子坐下,讓人端上茶點,又去取了些玩意兒來。趙呂以前送了小冬許多精巧的禮物,大多留在了安王府,也有一些帶到了這邊來。象九連環如意鈴串棋子什麼的都有。四皇子洗過手,拿了一塊薑子醬的點心,不過明顯他的心思不在吃食上,一會兒的功夫,起碼偷偷朝外看了三回。

    小冬知道他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丫鬟領著那四個人來了,他們都已經換了衣裳洗淨了臉,兩個男孩子一個略大些,另一個要小一點。果然龍生龍鳳生鳳,李萬河那樣的身材,兒子也不矮,跟半個大人似的。那個女孩子皮膚雪白,生得粉妝玉琢,頭髮辮了兩條小辮子,還系了兩朵小小的紅花。

    那位石姑娘走在最後,她看來十七八歲了,身量苗條,相貌娟秀,一頭秀髮又濃又黑,是個十分貌美的女子。小冬琢磨,她們來時臉抹成那祥,八成並不是因為路途太過辛苦才弄成那樣。出門在外,妙齡女子的美貌實在是不太妥當。

    小冬讓他們坐了下來,還不等她先問,那邊的小姑娘先開腔了,嘰嘰喳喳跟小鳥一樣:“秦阿婆呢?我嬸嬸呢?叔叔不在嗎?”

    小冬問:“你們叫什麼名字?怎麼從遂州來京城了?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麼?”

    三個小的縮了縮頭,小冬掃了一眼,心裡大致有數了。

    三個孩子你推我我推你的,還是那個女孩子說:“我叫燕子,我哥哥叫土生、保成。家裡……沒什麼事。我們就走想念叔叔和嬸子……嗯,還想來京城見見世面。”

    問他們看來沒什麼收穫,小冬把目光投向那位石姑娘,和她的目光碰個正著。

    她直勾勾的,近乎審視一樣的打量讓小冬微微皺起眉頭。

    她這些年的經歷令她對女人的敵意特別敏感。

    這位石姑娘的目光不對頭。

    “這位姑娘姓石?不知與李家怎麼稱呼?怎麼會帶著他們幾個孩子來京城呢?”

    石姑娘沒說話,還是李燕子拎著說:“石姐姐和我們家住得近嘛,要不是她,我們還來不了京城呢。”

    那就不是親戚了?

    石姑娘忽然開。說:“我和秦大哥打小兒一塊兒長大的,我爹爹是他師傅。”

    她說話的時候下巴微微抬起,話裡透出一股濃濃的挑釁的意味。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7 10:48 PM

第九十三章

    李家的三個孩子都講得清楚官話,雖然帶著遂州口音,但聽起來起來不費力。這位石姑娘的遂州口音非常重,雖然她說得很是賣力,小冬只聽懂了半句。

    這半句也能聽出這位石姑娘在示威。

    打小兒一塊兒長大?

    想不到秦烈還有這麼一位青梅竹馬啊,這都找上門來了。

    他怎麼從來沒有提過呢?

    按常理推斷,有兩方面的可能性。一呢,是這位石姑娘其實是無足輕重的路人甲,不值一提。或者恰好相反,這位石姑娘不但不是路人甲,地位還相當的重要,以致于秦烈要房間隱瞞她的存在。

    李家三個孩子看到端上來的茶點齊齊歡呼一聲,然後就下手抓了。四皇子坐在小冬旁邊睜大了眼睛,手裡拿的如意鈴都忘了玩,在宮裡可沒有人有這樣粗獷的吃相。李家那位叫燕子的小姑娘一手攥著一塊糕,嘴裡塞得鼓鼓滿滿的。她那兩個哥哥更不用說了,為了一塊梅花酥大打出手,招招狠辣,毫無兄弟情誼。

    四皇子猶豫了下,看著自己面前的那盤點心,又回頭瞅瞅小冬,小聲說:“我把我這個給他們吃吧?”

    這孩子倒是學會謙讓了,以前他還扮女孩兒的時候,似乎總吃不飽一樣,見了吃的也不肯放過。

    小冬點點頭,四皇子端著面前的兩碟點心站起來,走到李家兄弟跟前,一人面前放了一碟:“慢慢吃。”

    李家老二保成頭都不抬,老大土生倒是舍含糊糊地說了個謝字。

    看這架式,起碼兩三頓沒吃了。

    他們這一路到底過的什麼日子啊?

    看石姑娘的樣子也上想吃東西,不過她拉不下臉。李家姑娘倒是很顧著她,把自己的吃食分給她。石姑娘搖頭沒接。

    小冬耐著性子等他們吃點心。這邊還沒吃完,那邊秦烈已經回來了。

    他顯然是騎馬回來的,臉讓太陽曬得有些發紅,小冬站起身來迎上前去,還沒等她開口,斜裡插進個人來擋在她身前,情意綿綿地喊了一聲:“秦大哥。”

    小冬險些絆了個趔趄,幸好紅荊一把扶住了她。

    石姑娘這聲帶著濃濃的遂州口音的“秦大哥”,差點把小冬剛才喝的茶都噴出來。

    這……這算什麼?

    小冬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秦烈大吃一驚:“石秀?你怎麼來了?”

    身後李家那三個一起撲了過來,喊叔的喊叔,喊舅的喊舅,又是抱腰又是扯手,倒把石秀姑娘也擠到一邊去了。、

    小冬覺得有些頭疼,一隻袖子被扯住晃了晃。她轉過頭看,四皇子仰著臉,有些關切地看著她。

    “沒事兒。”

    莫非這就是報應?她才跟聖慈太后抱怨了句家裡冷清了,這一下……可不冷清了!

    屋裡亂糟糟的吵得什麼都聽不清,小冬對四皇子說:“來,咱們到後頭去,我領你轉轉,府裡有個池子,裡頭也養了不少魚。”

    四皇子乖巧的點點頭。

    這兒就讓秦烈應付去吧,小冬領著四皇子出來,紅芙忍不住說了句:“郡主,您怎麼就出來了?那石姑娘……”

    紅芙還怕他們能偷說什麼偷做什麼?就算他們真有那份心,當著一屋的人,還有三個胡攪蠻纏的大孩子,他們能說句整話恐怕也難。

    小冬搖搖頭:“不急在這一刻。”

    石姑娘那眼睛裡跟有勾子似的,嗖嗖的沖著秦烈就甩過去了。

    小冬心裡遠沒有她表面上那麼沉得住氣。

    那石姑娘的龍去脈……秦烈和她到底什麼關係?

    如果他們之間……真的有過什麼不能不說的故事,自己該怎麼辦?

    小冬有些走神,四皇子捧著一碟魚食往地子裡投,引得地裡的魚紛紛攢擁過來搶食。紅芙攔著他,不讓他往欄桿外探身。

    “小冬姐姐,那個石姑娘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小冬轉過頭來,笑著摸摸他的臉:“為什麼這樣說?”

    四皇子把魚食放下,挨著小冬坐下來:“看得出來嘛,她又不是小孩兒,可是看起來一點都不懂事。”

    不懂事這三個字用得好。

    大概遂州的人都是這樣,有什麼話都直橫橫的說出來,不會拐彎抹角。要是換成中原的女子,即使心裡再想勾搭別人的男人,也不會這麼明目張膽的在眾目睽睽之下就……

    四皇子忽然指著小冬身後說:“咦?姐夫來了。”

    秦烈先向四皇子見禮,四皇子認真地說:“姐夫不用多禮一一你不用在前頭陪客人嗎?”

    也許是小冬多心,總覺得四皇子話裡有話。

    秦烈笑著說:“剛才實在是失禮了,他們打鄉下來,禮數不周,還請四皇子殿下不要見怪。他們一路餐風露宿的,也累得撐不住了,我先讓人帶他們去休息了。”後半句話是對小冬說的。

    “到底怎麼回事兒?怎麼這三個孩子大老遠從遂州跑到京城來?”

    秦烈搖了搖頭,苦笑著說:“我問了,他們還不肯說,結果三下兩下被我套了出來。他們三個點火把房子都燒了。”

    “啊?燒了房子?可傷了人沒有?”

    果然是闖了禍離家出走了。

    “那他們為什麼來京城呢?”

    “初生牛犢不怕虎嘛,以前那兩個小子就纏著我非要來京城,只是他們怎麼把燕子也一起帶來了,這路上要是有個閃失……秦烈搖頭說:“真是得好好收拾教訓一頓才行,這麼下去還不知道將來要闖什麼禍。”

    小冬更關心的是那位石姑娘,不過當著四皇子的面問這個可不大妥四皇子看看秦烈,又看看小冬,很善解人意地說:“小冬姐姐,我也出來好一會兒了,該回宮去了。”

    小冬心裡微微覺得歉疚,四皇子興沖沖出來的,看他的樣子也不是真心想走,只不過皇宮裡頭即使是孩子也很有眼色,知道什麼時候該走什麼時侯該留。

    小冬俯下身來:“也好,那姐姐讓人送你回宮去。下次我再接你出來玩。”

    四皇子說:“好,今天那個圓鈴鐺很好,我要帶回去慢慢玩。”

    “好,我讓人給你裝著。”

    小冬讓人把如意鈴什麼的都裝了起來交給四皇子帶走,又囑咐他回去後去和聖慈太后回稟一聲,以免她擔心。

    秦烈差了人護送四皇子回宮,小冬遞了衣裳給他,等他洗完臉更衣出來,不等小冬問,秦烈自己先說:“石秀的事你不用介意,我不過把她當妹妹一樣。”

    得,這也實在太老套了。這又沒有血緣關係,俗話說,乾柴烈火好做飯,幹兄乾妹好做親啊。

    秦烈的手攬過來,小冬側轉身避開,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把問題交待清楚別想蒙混過關。

    “我和你說過,小時候我娘忙著養家糊口不能照看我,把我寄放在街坊家,我還和那位師傅學了木匠手藝。”

    “嗯。”

    “石秀就是石師傅的女兒。後來我和我娘遷了地方住,不過兩家還時常往來。那年我從京城回去,石師縛家為了避禍,也遷到了東泉,又做了鄰居。石秀的心意我明白,我也早就和她說過我喜歡的人不是她……”

    “你真說了?”

    “那是自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難說,沒準兒現在就在騙。

    “那她怎麼還對你執迷不悟啊?”

    秦烈嘿嘿一笑,手在鼻端扇了兩扇:“咦,好大一股醋味兒啊,今晚蒸魚不必蘸醋,你這就盡夠喝的了。”

    小冬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瞪著眼咬著唇看他。

    秦烈不敢再開玩笑,老老實實的說:“是真的。我早就說過,還說過不止一回。只是這姑娘性子倔強,他爹他娘的話平時她也聽不進去。這次居然帶著李家的三個孩子就跑到京城來,實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沒給過人家什麼暗示,人家憑什麼總糾著你不放啊?”

    秦烈拍拍臉頰:“我可真沒對她怎麼樣過。她送我的東西我可都沒收過,她約我去趕會啊爬山啊我也從來沒去過一一要非說有什麼,就是小時候她上山遇著蛇,我把她背回的家,她好象就是從那以後有點兒……”

    “你還背過她?”

    要換成是在中原,哪個女子被外邊的男子背了,這麼親親靠靠挨挨蹭蹭的,只怕也得非君不嫁了!

    “那會兒她還小呢,當時救人心切,哪能想得到後來的麻煩啊?再說,遂州也不象中原講究男女授受不親這一套……”

    其實小冬心裡已經信了入九成了,只不過今天讓這個石秀給憋著了,這口悶氣不找秦烈出,還找誰出?

    太目中無人了,跑到她家裡來當著她的面兒大剌剌的就沖秦烈飛眼兒調情,當她是死人啊!就算她認識秦烈在先,可秦烈現在可是有主兒的了,有婦之夫。看她那架式……仿佛秦烈是她囊中物一般。

    秦烈也明白,做小伏低好話說了一筐,只差沒有對天盟誓表明自己決無二心了。

    “那她現在什麼打算?”

    “偏這麼不巧,李大哥他們已經回去了,就是這會兒送他們上路只怕也趕不上。正好過兩天還有船要往西南去,到時候把他們一起捎回去。”



第九十四章 晨

他的計畫倒很好,不過……

“你確定你送,他們就走嗎?”小冬揪著他鬢邊的一縷頭髮:“這三個孩子一看就不安分,別這邊你把人塞上船,那頭他們就溜下來了——難道你能捆著把他們送走?”

秦烈苦笑:“李大哥都管束不了他們,他們也一點兒不怕我。這次竟然把房子都燒了,雖然他們不肯細說,我猜必定不是燒了一間兩間那麼簡單。李家的那片寨子是石牆木樓,特別為了防火還有儲水的石槽石溝,特別乾燥的季節都難燒起來,怎麼這會兒雨水多的天氣反而燒了,肯定他們不知又胡搗什麼惹下大禍了才跑出來的。”

小冬似笑非笑地說:“不提他們,他們還可以說是不懂事,那位石姑娘呢?你打算怎麼安排?”

這才是重頭戲。李家的孩子怎麼樣,那是李家的事,她不怎麼關心。

這位石姑娘,可是張牙舞爪的要搶她的人,這才是頭等大事。

秦烈要敢有一絲絲什麼“憐卿薄命甘做妾”的意思,小冬這就對他不客氣,嗯,娘家得力就是腰桿硬,趙呂肯定領著一幫閒散宗室子弟一起上,絕對對讓秦烈見識到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她好辦。四海聚寶裡頭就有她的表兄,我讓他把她領回去,該怎麼著那是他們的事了。”

“她的表兄?”

“嗯,我開始跑商隊的時侯關大哥就到我身邊來了。他為人老成穩重,”秦烈壓低聲音說:“其實石師傅有意將石秀許配給關大哥的,關大哥也二十好幾了也沒成個家,他人踏實可靠,知根知底的,也掙下了一份不薄的家當,可以說是百裡挑一的好女婿人選一一”

小牽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可惜比你還是差一點,人家石姑娘看不上自家表哥,倒看上你這個秦大哥了。”

秦大哥三個宇她咬得重,裡頭的酸意沖得秦烈直咧嘴。

“別生氣別生氣,我和她是真沒什麼。”

秦烈陪了半天小心,又殷勤地替小冬捧盆端水,把紅芙她們的活計都搶著幹了。小冬也不能一直對他繃著臉。

紅芙在門外聽著裡面終於有笑聲了,才松了口氣。輕手躡腳地退了出來,到了廊下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小丫鬟妙兒忙湊上前來說:“姐姐辛苦了,快歇一歇喝杯茶吧。”

紅芙坐了下來,也不客氣,接過茶喝了一大口:“唔?”

妙兒忙說:“我在裡頭放了些梅幹,茶房的人說這個解暑的。”

紅芙笑著說:“你倒是有心的。”

妙兒勤快嘴甜,是胡氏也點頭認可的,紅芙差不多算她半個師傅,跟著小冬從安王府過來,紅芙慢慢把一些事手把手教她一一她自己一年大二年小的,眼看也伺侯不了小冬多久了,不把下一茬教出來,怎麼能放心撒手?

“對了,客院那邊兒怎麼樣?”

妙兒小聲說:“我剛去看過,還吵吵得熱鬧呢。兩位少爺安排在一個屋,李家的姑娘和那位石姑娘安排在一個屋。他們隨身行李都沒有,胡媽媽吩咐找了衣裳給他們替換一一一時間也張羅不了太合身的,只能湊和穿穿。”

“嗯,胡媽媽可睡了?”

“這會兒一定沒唾,剛才我從後頭過來,胡媽媽還在和劉管事媳婦說話呢。”妙兒小聲問:“姐姐,今天來的這石姑娘……”

紅尖搖頭說:“你不要問我,也別出去了和人說嘴。這事兒傳出去丟的是咱們府上的臉。”妙兒忙說:“是,我回去也叮囑可兒敏兒她們,絕不亂傳亂說的。”

紅芙點點頭。

其實大家心裡肯定都在盤年這事兒。姑爺老家居然有個漂亮姑娘找了上來。而且當事人又是那個樣兒的,誰心裡不嘀咕?

按說,自家郡主可算是下嫁的,王爺圖他什麼?不就圖他可靠踏實,能對郡主好麼?可是沒想到王爺也有看走眼的時侯,這成親還沒三個月呢,已經有鶯鶯燕燕找上門來了。

要是王爺和世子知道了一一

紅芙可以確定,王爺這會兒肯定己經知道了。這邊府裡大多數人都是安王府那邊安排的,有的是成親前就撥了過來,有的是成親時陪房過來,那心向著誰還用問麼?今天這麼大的事情,要說王爺這會兒還沒接著信兒,這個任誰也不相信。

嗯,幸好世子去了成嶺,要不然這會兒可能已經打上門來了。世子爺平時那脾氣是頂好的,從來不隨便打罵下人,他身邊以前伺候的小唐他們,現在可不都出息了?成親置業世子爺可都沒小氣。可是若有人欺負了郡主,世子爺翻臉比誰都快,動手比誰都狠。

紅芙收拾了睡下,今晚上是紅荊帶小丫頭慧兒上夜。小冬他們不用人在屋裡伺侯,上夜是在外頭隔間裡,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做,端茶倒水這種事秦烈都自己來,郡主晚上也沒有起夜喚人的習慣。

紅芙翻了個身,一時難入唾,妙兒在另一邊床上,輕聲問:“姐姐還沒睡著?”

“嗯……”

“我也睡不著。”妙兒小聲問:“姐姐家鄉是哪裡的?”

“離京城不算遠,往東南去,叫羊集。你呢?”

“我不記得了,打小兒就賣了,也不知道自家姓什麼,更不知道家住哪裡。”

紅芙安慰她兩句,妙兒自己倒不在乎:“有時候住回想想,就記得家門前有條大河,多半是運河邊上的人家。被賣了兩回,幸好現在跟了郡主,還有胡媽媽和姐姐們都對我很好。我聽說以前和我一起的小姐妹,被賣到不好的人家去,冬天裡洗衣裳幹粗活兒,手都凍爛了呢。”

紅芙心裡感慨,妙兒是年紀還小,能吃飽穿暖有個好去處,就心滿意足了。等她再大幾歲,想的就不會象現在一樣單純。

她會琢磨自己的家在何處,更會擔憂自己的未來在何方。

女子一生的命運,都不操縱在自己手中。就算是公主,郡主,也做不了自己的主。更何況她們這些奴婢。遇上好主子那是前世修的好運,遇到壞的主家也只能認命苦捱。將來的婚配…那就更難說了。

紅芙翻來覆去,快三更時才將將睡著,模模糊糊聽著外頭有人聲,她翻身坐起,一旁妙兒還兀自睡得香,小孩子總是貪睡一點,不夠警醒。

紅芙利索地穿上衣裳,頭髮一扭一繞挽上,便推門出來。天已經濛濛亮,聽著院門外面果然有人在說話。守院門的婆子匆匆過來,紅芙問:“什麼事?一大早的鼓噪什麼?”

那婆子苦著臉:“紅芙姑娘,昨天來的客人,這麼一早就來敲門了,口口聲聲說要找姑爺。”

“是大的還是小的?“

“小的。唉,真沒見過這樣的,兩個小爺一個姑娘。說什麼要出去逛,還要吃京城有名的酥果子……也不看看時侯。”

紅芙回頭看了一眼正屋,不確定小冬和秦烈聽到了沒有。

“我進去看看,你先過去攔著,別讓他們吵鬧。”

小冬睡的沉,秦烈卻一向睡的警醒,己經聽到了外頭的動靜,輕手輕腳披衣起身。外頭紅荊也已經醒了,聽著紅芙輕聲喚她,忙起來開了門。

紅芙抬頭看見秦烈已經從裡屋出來,忙請了個安:“姑爺,李家姑娘和兩位少爺已經起來了,在門外吵著要見您。”

秦烈用力搓了下臉,小聲說:“知道了。別吵醒她,讓她多睡一會兒。”

他自己大步走出來,婆子見他出來了,急忙迎上來,秦烈不等她開。就揮了下手,婆子忙退到一邊兒去。

李家兄妹三個見秦烈出來了,頓時一聲歡呼撲過來,秦烈忙比了噤聲的手勢:“別吵!”

土生先明白過來,笑嘻嘻地說:“烈叔的新媳婦兒還沒起床吧?誒,烈叔,你和我叔幹嘛都要娶媳婦兒呢?多個人管頭又管腳的,麻煩事一大樁。”

毒烈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你懂什麼。你們這麼早過來幹什麼?昨天累成那樣,也不多睡一會兒?”

“烈叔,你帶我們去吃京城的酥果子!你以前不是說過麼,說西市早上賣的酥果子特別好吃。”

秦烈沒好氣:“就惦記著吃。府裡頭也能炸,味道不比外面的差。你們回去洗臉換衣棠,我讓廚房給你多做點好吃的。”

屋裡頭小冬翻了個身,慢慢睜開了眼。

紅荊聽見動靜,進來掛起帳子,服侍小冬起身。

“外頭誰在說話?”

紅荊說:“李家的少爺和姑娘過來了。”

小冬哀歎一聲。

這日子過得…她就知道,想踏實清靜那是做夢。

紅荊替小冬梳頭,問了聲:“今天梳個什麼髮式?”

“嗯,不出門,隨便吧。”

紅荊提醒一句:“可是家裡有客人呢。”

小冬一激靈。

對,不能馬虎隨便,那個石秀縱然不是威脅,小冬也有一種要全力備戰的緊張感。

“梳個八寶碧螺髻吧。”紅荊建議:“簪那套紅寶石紐結,您覺得怎麼樣?”

“行。”

紅荊的手藝絕對不是吹的,梳髻是又快又好,而且不會讓人覺得抻得頭皮難受。

小冬的頭髮不是很厚,梳別的髻若不填假髮,會顯得單薄,碧螺髻玲瓏精巧,她梳著正合適,一點兒不顯得頭髮少,八股盤辮攢至中間,越發顯得頭髮光潔柔亮。紅荊將最後一枚寶石紐結替她別好,拿鏡子照給她看。

秦烈正好從外頭進來,小冬一邊戴墜子一邊轉過頭去,腮邊盤起的發結襯著一張臉如白玉般白皙無瑕,指尖似青蔥一般,耳垂精巧如貝殼。他怔了下,心裡微微一熱,笑著過來,接手替她將耳墜戴好。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7 10:50 PM

第九十五章 暑意

天晴得極好,太陽升了起來,頭頂上的天空乾淨得象水洗過一樣,瓦藍瓦藍的。

可惜小冬的心情不象這天氣般好。

李家三個孩子纏緊了秦烈,這個問那個說,用過了早飯就纏著同秦烈一起出門去了,同行的還有那位石秀姑娘,說想去鋪子裡看看。可是任誰一看她那泛紅的面頰蕩漾的眼波,就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秦烈身上也。

秦烈給小冬使了個眼色,應了下來。

昨天秦烈說過要把石姑娘帶去交給他表哥,正好石秀自己提出來想過去,秦烈八成想著把人交給那位關大哥,算是解決了這個麻煩。

可是知道歸知道,心情……

石秀見秦烈答應了,笑得那叫一個甜蜜蜜,還不無得意的朝小冬看了一眼,既是炫耀又是示威。

小冬頓時胃口全無,勉強把一碗粥喝完。

雖然知道秦烈和她沒什麼,可是有道是癩蛤蟆咬不死人噁心死人,小冬現在的感覺就是一隻肥癩癩的蛤蟆呱呱的趴到了腳面子上,說不出的噁心。

秦烈走到門口,還回頭說了句:“中午做個銀魚羹,我回來吃飯。”

小冬應了一聲。

秦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倘若眼波真的溺死人,那這一眼可真是靜水深流,小冬一瞬間呼吸都停頓了。

秦烈他們一走,胡氏替小冬開解:“看樣兒是那石姑娘剃頭挑子一頭熱,姑父從頭到尾沒那個意思。”

“嗯,他也說了……就是小時候一塊兒玩,頂多算是個兄妹情分。”

胡氏陪她在書房裡頭,小冬坐了下來,靜靜的抄經。胡氏在一旁做針線。用的是秦氏從遂州帶來的竹絲緞。這種料子輕薄細軟,夏天做裡衣最好不過。

“今天能抄完麼?”

“怕是抄不完。”小冬翻了翻:“明天應該能得了,釘好裝好給太后娘娘送去。”

胡氏點點頭,看著小冬低下頭抄經,露出一截雪白後頸,襯著淡紫的翻花領子,說不出的柔婉可愛。心裡又覺得,又有些酸楚。

好象昨天還是個手胖腳短的小孩子,軟軟的喊“胡媽媽”,張開手讓她抱。梳頭穿衣吃飯都是自己一手替她打理。

一轉眼她已經長大,嫁人為妻,將來還會為人母……

小冬抄了兩頁紙,放下筆來歇歇。胡氏放下活計捧茶給她:“群主歇歇吧,也不趕在一時。”

“嗯。”

胡氏把手裡在縫的裡衣拿過來在小冬身上比量,還沒有上袖。小冬說:“媽媽別費神了,我現在的衣裳還穿不過來呢。”

胡氏只是笑,終究不放心那件事。

“群主,我多嘴勸你一句……姑父這事兒,你可不要和他吵鬧……”這男人的心哪,越吵會離你越遠。

小冬一笑:“我知道,我沒和他吵。唔,我也從來不和人吵架的。”她在肚裡補一句,只是給他冷臉看看而已,很便宜他了。

這倒是,就胡氏看,小冬脾氣可以算是極好了。不說現在,就說從前吧,她小時候也沒和其他姑娘一樣使性子發脾氣——

這是當然的,畢竟小冬不是真正的小孩兒,小孩兒不懂事任性的表現行為她當然做不出來。

小冬喝了兩口茶,正要提筆再抄,妙兒進來回稟,六公主來了。

小冬支著額角,微微覺得頭疼:“她怎麼來了?”

妙兒小聲說:“看著氣咻咻的,好象發了脾氣一樣。”

小冬心說她哪天不發脾氣?就沒見她哪天好脾氣過。

可是又能不見。

“嗯,請她到漪蘭軒吧,我這就過去。”

六公主果然板著一張臉,小冬剛進去就被她一把拉著手坐下來。

小冬含笑問:“六姐姐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兒?”

六公主瞥她一眼:“你還在夢裡呢!你知道我在街上看見誰了?”

小冬心裡隱隱猜著幾分:“怎麼了?誰衝撞了姐姐?”

“小家那個,和一個姑娘在拉拉扯扯。那丫頭一副刁媚樣兒,哭哭啼啼的,一看就知道是個不正派不安分的!”

敢情兒六公主是替她生氣啊?

小冬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對石秀她是懶得生氣,不過今天她看六公主倒是挺順眼的,起碼在一件事情上她們是站在同一立場——堅決維護一夫一妻,拒絕接納姬妾奴婢。

“沒事兒,那姑娘我知道,是他老家的幫交……沒什麼的。”

“還沒什麼?”六公主眉毛都要豎起來了:“你是沒見!她,她的手可死死拉著你家那位不放啊!”

小冬微微皺了下眉頭:“六奶奶是在哪兒看到的?”

“哼,我去四海聚寶來著,皇后的生辰可不又快到了麼?家裡頭的東西怎麼看著都不順眼,想去瞅瞅有沒有什麼適合送禮的東西,結果就讓我撞見了!”

多半是秦烈下猛藥和石秀攤牌,要把她交給她家表哥吧?

小冬微微一笑:“她有心也沒用啊,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的。”

六公主奇怪地瞅她:“你還真放心啊?”

小冬說:“好了,我都不氣,你也別替我生氣了。嘗嘗這茶怎麼樣。”

六公主端起來灌了兩口,呼了口氣:“這茶不錯呀,一股澀澀的香,哪兒來的?”

“這是我婆婆從遂州來時帶來的,那邊制茶與咱們這邊兒不同。我喝著也覺得挺好。你要喜歡,回頭給你裝半斤帶回去慢慢喝。”

“好。”六公主當仁不讓毫不客氣:“還有別的什麼好東西?對了,你上次穿裙子那料子,還有多的沒有?要有的話,我也做條穿穿。”

她還真是打蛇隨棍上啊,太不懂客氣二字怎麼寫了。

讕花錦可是有錢也買不來的。

六公主又訛了兩樣東西,才心滿意足:“還是你好,脾氣好人也大方,說實話,打小兒我就覺得不平,我是公主,你是群主,可是安王叔只有你一個女兒,養得比我們還尊貴優裕。太后又憐惜你沒了親娘,待你也好……”

嗯,或許這就叫物以稀為貴吧?

再說,皇帝的女人多,女兒也不算少,對他來說女兒沒有什麼特殊意義,一年到頭話都說不了幾句,早晚會嫁出去成了人家的人,實在談不上感情深厚。對皇帝來說,親情絕不是第一位的。

安王就不是這樣,他是一個慈父,只要能回王府用飯就絕不會在外面多留連。父母與子女間固然有血緣天性,可是相處,相知,相互關心,才會有濃厚的親情。

六公主問他:“你在家裡都做什麼?一天一天的不悶麼?”

小冬搖頭:“不悶啊。上午要看帳,理理家務,下午歇了午覺起來寫會字做會兒女紅,一天過得很快的。”

上輩子小冬也算宅女,可是也沒這輩子宅得徹底。十幾年古代閨秀的日子過下來,她也早就習慣了。

六公主嘴一撇:“我倒忘了,你是自己當家作主的。”

六公主想當家可是當不了,這是她心裡的一根硬刺,小冬不當心又觸著了。

“反正我是天天閑著沒有事做。管家又沒我份兒,寫字繡花我也不喜歡。想約人喝茶什麼的也總湊不齊人找不著伴兒……”

所以百無聊賴,就天天找羅渭的麻煩?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是吧?

小冬深切的同情起羅渭來。可憐的娃,六公主本來脾氣不好,現在又無所事事精力過剩,她能幹嘛去?她又不能找羅夫的麻煩,也不能找羅驍媳婦的麻煩,那只能找他了。

“對了,我聽說,她還來找你幫忙了?”

六公主對五公主的排斥這輩子怕也不會變了,提起她來既不稱姐姐,也不喊名字,就是一個她。

“嗯……為著五駙馬的病。”小冬說了五公主來求醫的事:“只是先派人去找,找著了再護送來京城,這一來一回的要花很長時間……”

六公主眼珠一轉:“你的意思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吧?”

啊?小冬忙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行啦行啦,”六公主一揮手:“我知道,她一求你肯定就答應了。不過四姐姐去林鄉候府看過了,說是情形不怎麼好,藥也吃著,補品也沒斷,可人瘦得飛快,現在都脫了形了。”

“這麼嚴重啊?”

六公主小聲說:“太醫不肯直說,我看啊,准是癆病。”

“真的?”

“八成是,別的病哪能這樣啊。”

那五公主可真是命苦。

六公主看來一點兒告辭的意思都沒有,小冬也只能客套著挽留她用飯,果然六公主又不客氣:“你家的廚子是王府出來的吧?我這幾天特別想吃八寶脆皮雞,還要羅漢齋,狀元翅,佛手脆,讓他給做。”

小冬忍著笑:“好,我就去吩咐。不過你又沒提前說,羅漢齋可能材料不足。”

“那個不夠就不夠,脆皮雞一定要。”

“好。”

六公主抱怨:“羅家吃什麼都由不得自己,想自己弄個廚房也這個不行那個不便的,又不能為了吃的天天跟廚房打饑荒。沒嫁人前想著嫁了人可就做得了自己的主了,想不到這還不如出嫁前呢。”

“你不回去吃飯,要不要差人回去說一聲?”

“不用,我不回去他們不知道多自在呢。”

小冬看著毫不掩飾的六公主——

好象和她相處也不是那麼難過。起碼,不累心。



第九十六章 妥協

    小冬抽空去廚房看了看,廚房並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點菜而顯得忙亂或是焦慮不安,正相反,廚房裡人人幹勁兒十足,平時家裡人少,小冬於吃食並不挑剔。受安王影響,偏簡單清淡,絕沒有動不動擺一桌子菜看著的習慣。秦烈就更不用說了,根本是給個粗餅也吃得很香的人,廚子頗覺得滿身絕學無用武之地,今天終於逮著個好機會,忙得揮汗如雨,那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小冬回去跟六公主說:“我家廚子正賣力的給六姐姐整治菜肴呢。”

    六公主終於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臉。她的相貌其實也很不錯,皇帝不醜,年青時可算帥哥一枚,她娘張淑妃可是比明貴妃還有風情的美人,強強聯手,六公主再醜也醜不哪兒去,只是她總是濃妝豔飾,反而讓人感覺不到她的秀美了。

    今天想是因為天熱,她粉得得不厚,剛才喝茶口脂又被沾去了不少,這麼一看,也是十分娟麗清秀。

    天色近午時,秦烈也回來了。六公主一見他就哼一聲別開臉,秦烈跟她打招呼,她也愛搭不理的、秦烈偷偷問小冬怎麼回事兒,上次太后壽辰還見過,雖然也沒怎麼說過話,可至少也沒仇人似的。

    小冬瞥他一眼,小聲說:“晚上再和你算帳。對了,那三個呢?”

    “玩瘋了,不願意回來。我讓人好生跟著他們。”

    “京城不比他們遂州,人多、事也雜。他們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走丟了可找不回來。”

    秦烈一笑:“放心吧,那種混世魔王,拐子拐了去也得被揭下三層皮。”

    想到那兄妹三人充沛的活力和無以倫比的破壞力,小冬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對了,我陪六姐姐用飯,你不用陪我們了。”

    六公主卻說,“算啦,反正人不多,也不算外人,就在一塊兒吃吧。”

    雖然她臉上還是一副刻薄神氣,但是小冬心裡只想到——原來六公主這麼彆扭啊。

    其實她這意思就是表示也不生秦烈的氣吧?不過要她拉下臉來說抱歉,我不怪你這是不可能的。願意一桌吃飯,已經是莫大的讓步了。

    小冬一笑:“好,人多吃飯也香。我讓他們把飯擺在後面穿廳裡頭,那兒涼快。”

    六公主點名要的菜已經端了上來,金黃誘人的八寶脆皮雞盛在一個寬沿兒白荷花盤裡,小冬特意讓擺放在六公主面前:“嘗嘗,不知道做的合不合你口味。”

    六公主嘗了一筷,剛一入口就皺起眉頭。

    小冬問:“怎麼?做的不好?”

    小冬對自家廚子的手藝還是很有信心的。

    六公主很費力才把那塊雞肉咽下去:“……膩。”

    “或許是天太熱了吧?這個是膩了些。那嘗嘗羅漢齋。”

    這個倒是投了六公主的口味,酸酸涼涼甜甜鹹水五香的攢成一盤,九樣菜九個色九個味,果然六公主吃這個很對胃口,把那蓮子、菇條、筍絲兒和小黃瓜吃了許多。小冬也嘗了嘗,夏天吃這個果然挺開胃解暑的,不過這個菜比較費功夫、雖然看著是一盤。可是裡頭的九樣菜每種都是單花功夫的,廚房能這麼短的功夫給整治出來,可見功力不凡,小冬暗暗記下回來記得賞錢加倍。

    秦烈特意點的銀魚羹也端了上來,熱騰騰的,一股鮮香撲面而來。小冬招呼六公主:“六姐姐,嘗嘗這魚羹。”

    六公主端起碗來還沒吃,只聞了一聞味兒,頓時臉色大變,捂著嘴轉過臉幹嘔起來。

    小冬愣了一下,和秦烈對看了一眼。

    六公主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小冬忙讓人遞水,遞巾帕。六公主臉色蒼白,搖頭說:“真奇怪……這味兒怎麼這樣怪。”

    魚羹不怪啊,聞著很好,也不腥。這魚羹既美味,又很滋補——小冬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六姐姐……你是不是……有了?”

    六公主自己也怔住了,手撫著腹部呆呆的不出聲。

    接下來誰也沒心思吃飯了,小冬讓人扶她到一邊廂房坐下:“要不,請個郎中來看一看?”

    六公主臉上的神情說不出來是悲是喜,過了一會兒,緩緩搖了搖頭。

    “應該……應該不是的。”

    各人的情形只有自己最清楚,她說不是,應該也有她的原因。小冬還是不放心:“可是你這胃口不好,也該請郎中瞧一瞧,若是中了暑,又或是脾胃失調,也該好生調養才是。”

    看六公主沒有反對的意思,小冬朝秦烈揮揮手,秦烈點頭去了,過了一會兒,果然領了郎中進來——不是旁人,正是上次替姚錦鳳診脈的王太醫。

    王太醫診過脈,又問了幾句。丫鬟替六公主低聲答了。王太醫拈須一笑,點頭說:“恭喜了,這位夫人是喜脈。”

    小冬一怔,隨即笑了:“六姐姐,恭喜你了。”

    六公主卻毫不客氣:“不可能,一定診錯了!”

    王太醫被這樣駁斥也不生氣,他都快老成了精了,微微一笑說:“夫人不必焦慮,若是覺得老朽技藝不精,不妨再另請高明,重新診過。”

    秦烈忙送太醫出去,丫鬟把賬子撩了起來,六公主坐在那裡,眼睛直瞪瞪的不出聲。

    “六姐姐?”

    六公主茫然地抬起頭來:“怎麼……怎麼就有了孩子呢?”

    這話說的!

    小冬低聲說:“六姐姐若不放心,再請位郎中來瞧瞧?”

    六公主搖子搖頭,抬起手按在小腹上:“怎麼就有了孩子呢……”

    小冬看出這消息對她來說是太過突然了,驚多於喜。

    難道是因為夫妻感情不算好,所以對孩子也並不期待?

    很有可能是這樣。

    這麼一想,小冬也覺得喜意被沖淡了幾分。

    她陪著六公主坐了下來,六公主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這麼就有孩子了?”

    好象這件事十分神奇一樣。

    要是沒出嫁的姑娘這麼感慨,小冬還理解。

    六公主都嫁了人了,知道夫妻敦倫傳宗接代是怎麼一回事兒,還發出這樣感慨,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六姐姐,你好生歇著。要我打發人去將軍府報信兒嗎?”

    六公主忙說:“別——要是弄錯了呢?”

    “那,再請位郎中來看看?”

    六公主猶豫了下:“也好……”

    小冬又差人去請了位相熟的郎中來,也與王太醫說的一模一樣。

    六公主這會兒也緩過來了,臉色比剛才好看了許多。等秦烈再把這個郎中送出去,六公主拉著小冬手,沒頭沒腦來了句:“我有孩子了。”

    小冬用力點頭:“對。”

    六公主疑惑了一下,又笑了下,神情變幻,又說:“你說是男是女啊?”

    噗……

    小冬清清嗓子:“這個可說不好,等生下來才知道呢。”

    “哦……”六公主又問:“那,幾時生啊?”

    小冬只能乾笑。

    紅芙在一旁暗暗同情小冬——六公主實在有些……咳,難道她嫁人前張婕抒,啊,也就是張淑妃,沒教過她?沒給她身邊安放有年事的宮人女官?

    不過細想想,當時六公主被皇帝怒斥,她自己又看不中這門親事,宮人給她講什麼她也肯定不樂意聽。

    “六姐姐好生歇一會兒,可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

    六公主臉色又一變:“別提吃了。”

    小冬忙說:“好好,不提。”

    這反應可比姚錦鳳當時厲害多了。

    嗯,這種情形也是因人而異的。有人從懷到生一直很好,完全沒什麼不適。有的就反應特別劇烈,連膽汁都能吐出來。六公主平時脾氣不好又養尊處優很是嬌慣,恐怕這幾個月是有得苦頭吃了。

    小冬陪她了說話。

    六公主小聲說:“羅渭和我真是上輩子的冤家,在一塊兒說不到三句話就得吵——他從來也沒說能善解人意溫柔體貼一回。”

    小冬勸她:“其實兩個人相處,有時候須得各退一步才行。六姐姐是公主,金枝玉葉。可是羅渭也是羅家的少爺,打小兒沒吃過虧沒受過委屈被人捧著長大的。冷不丁的,一成親就讓他變成會做小伏低處處討好你的人,那也不可能啊。”

    六公主嘴一撇:“他為什麼不能處處討好我?娶了我那是……”

    “那是他三生修來的福氣?”小冬把話截了過去,不客氣地說:“這話可不公平。羅渭本來前途遠大,可是現在只能領駙馬虛銜,這輩子是別指望上沙場拼殺搏功名了。他又不是前朝那種平民出身,靠著娶了公主才有錦衣玉食的人。六姐姐想想,這好比把一個特別喜歡奔跑的人砍去了腿,把天上飛的烏兒硬折掉了翅膀一樣——他怎麼能快活得起來?”

    六公主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冬也不指望她能聽得進去,理解並轉變態度。

    不過如果說在六公主和羅渭的婚姻裡,誰失去的更多,那一定不是六公主。

    羅渭失去了夢想與前途,失去了原本平靜的生活……六公主呢?她一直覺得嫁了一介武夫很是委屈、覺得羅家處處不如她的意,不能當家作主,丈夫不會溫柔體貼,更不用說她還被羅渭打過…

    其實婚姻,在很大意義上,就是妥協。

    向對方妥協,向現實妥協。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7 10:51 PM

第九十七章 見識

    李家三個孩子說說笑笑的進來,手裡滿滿捧著各式各樣的玩意兒,一眼看到小冬坐在屋裡,你看我我看你的,還是燕子過來,行了個禮:“秦家嬸嬸。”

    看得出她是很用心的,不過大概以前沒怎麼行過禮,所以動作顯得生硬彆扭。

    “回來了?玩得可開心?”

    燕子的臉兒紅撲撲的,小聲說:“挺好的……京城和遂州大不一樣。”

    “去換衣裳吧,回來吃飯。”

    “好。”

    連著幾天這三個孩子都在瘋玩兒,小冬也理解,從遂州突然來到京城這花花世界,什麼都是以前沒見過沒聽過沒吃過的,小孩子最貪新鮮,精力又旺盛。

    三個小的換了衣裝洗了臉回來,看起來整齊許多,一個挨一個在桌邊坐下,土生問:“烈叔怎麼不在?”

    “他今天有事兒,咱們不用等他。”

    三小和前兩天那種風捲殘雲蕩天下的吃相不同,今天格外秀氣。

    燕子小聲解釋:“我們……在外頭吃了點心啦,其實沒吃多少……那個糯米團子真好吃,我吃了三個呢。”

    怪不得他們不餓,糯米那種東西可填肚子了,不容易消化。

    這幾天下來燕子發覺小冬是個好脾氣的人,也不訓斥他們,他們要出門,還給準備零錢讓他們花用,慢慢放下心來。

    “在哪兒吃的?”

    “在西市,有條街叫什麼來著?哥哥,你記得嗎?”

    土生沒說話,保成說:“我記得,叫回春坊。”

    咳……

    小冬差點兒嗆著。

     回春坊和平康坊,實在是太有名了。有名到小冬這樣的宅女都如雷貫耳。

    這仨孩子怎麼逛到那附近去的?

    小冬覺得有必要和跟從的人說一聲,不能什麼地方都帶孩子去。

    回春坊那種地方——嗯,小冬也只耳聞,沒有去過呢。

    這兩處之所以有名,是因為那裡有著穿越女經常要去晃一晃的青樓勾欄。話本上賣藝不賣身的奇女子,風塵俠士,一段段曲折而坎坷的愛情絕唱……

    快打住。

    故事是故事,現實是現實。

    現實中也有那樣的奇女子,那樣的風塵紅顏。也有那樣笑傲花國的名人名士。比如,小冬知道沈靜就去過那樣的地方,他雖然並非風流才子,可是京城的男人,能有幾個沒去過呢?連趙呂都去過。有人請他的客,喝酒,聽曲,這是很平常的事。

    安王大概是沒有去過的——起碼小冬從沒聽說他去過。

    對小冬這樣的宗室郡主,良家女子來說,那是個太遙遠的地方。想不到這三個孩子居然跑到那裡去了。

    晚上秦烈回來時身上帶著酒氣,不等小冬發話,他自己先去更衣洗漱,再進屋時身上帶著清新的水氣和皂角香。

    小冬靠在塌上發呆,秦烈毫不客氣地擠了過來,把她攪在懷中,親了一下,發現她心不在焉。

    “怎麼了?”

    “沒什麼……”小冬咬著唇,忽然轉過頭來問:“回春坊是個什麼樣兒的地方?”

    秦烈嚇了一跳,急忙表白:“我可沒去那裡,是和番西的客商一起吃烤肉去了。”

    小冬讓他的反應給逗笑了:“我沒說你去了。今天燕子他們回來,說在回春坊吃了糯米團子……”

    秦烈的眉頭皺了起來:“什麼?他們怎麼跑到回春坊去的?”

    “我問過跟著他們的人啦,是從西市出來繞路時穿過那裡的,並不是房間去逛的。”

    秦烈的眉頭也沒見鬆開:“得,李大哥回頭知道這事兒…”

    “這也不是你的錯,他不能責怪你吧?”

    “那可說不好。”

    “你以前,去過吧?”小冬笑嘻嘻地問,不過語氣有絲絲危險的意味。

    秦烈坦率的說:“去過的。有人約在那裡談事,就去了。就是喝酒,聽聽曲,還看看歌舞什麼的。我可沒在那裡留宿過。”

    小冬揪著他的領子,逼問了一句:“真沒有?”

    “沒有。”秦烈在她嘟起的唇上“啾”了一下:“那些女人臉上塗得那麼重的脂粉,聞著就讓人不舒服。”

    “你指定是湊近去聞了,要不然能嗆著你麼?”

    秦烈笑著抱著她回床上去。

    小冬有時候迷迷糊糊的什麼事都不計較,有時候卻心眼兒小的象針鼻兒,一點小錯都不放過。

    不過,不管是她迷糊不計較的時候,還是她和他斤斤計較翻舊賬,秦烈都覺得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甜蜜有,酸意有,酸酸甜甜親親熱熱的日子,神仙也不過如此吧?

    “你要是對回春坊那麼好奇、我帶你去看看。”

    “啊?”

    小冬大吃一驚,翻身坐起來:“我能去?”

    “怎麼不能去?不過你得扮個男裝,咱們去個乾淨的院子,那種亂糟糟的就不用了。”

    秦樓楚館一一呃,說一點不好奇那是假的。

    小冬的心頓時不安份起來,跳跳躍躍的。

    “不會有什麼不妥吧?”

    秦烈一笑:“不要緊。人家開門是要賺銀錢的。你只要不想白吃白玩,人家絕不會把客人往外推。”

    小冬點頭:“這倒是。”話一出口她又想起一:“這裡面的門道兒你可真是一清二楚啊。”

    秦烈放下帳子,一隻手橫著攬過來,小冬枕著他的胳膊。

    “我也是打開門做買賣的,雖然買賣的東西與她們不一樣。”

    “嗯……”

    “對了,那天羅渭來接六公主回去,說什麼了沒有?”

    “沒說什麼呀。”小冬笑得肩膀微微發抖:“不過他知道有了孩子說的第一句話,竟然和六公主一樣。直頭愣腦的問,怎麼有孩子了?要不是一旁跟著的人對他說恭喜什麼的,他下面一句八成是哪兒來的孩子呀。我是硬忍著才沒笑出來。這兩個人其實有的地方還是挺象的。”

    “嗯。我也聽說這幾天羅渭沒出門去,常去騎馬的射箭的那些人都說沒見他,多半是留在府裡沒有出門。”

    小冬是衷心希望他們可以互相體諒包容對方,好好兒的過日子。

    羅渭就不說了,六公主也算不得壞人一一縱然她曾經“離徑叛道”想為自己的終身做一把主。但是……小冬也覺得,她喜歡沈靜,這份心意是沒有錯的。

    只是沈靜不喜歡她,而她又選擇了錯誤的方式。

    若是……當日約沈靜見面的不是六公主而是五公主呢?沈靜也會那樣使計麼?

    其實,每個人心中大概都有那麼一股不安分的意念。沈靜和五公主不也是如此麼?

    但這兩個人懂得克制。常言說發乎情,止乎禮。他們把情意深埋心底,只遠遠注視著對方。

    秦烈果然說到做到,隔了兩天,小冬進宮探望聖慈太后回來,秦烈在宮門。接了她,笑著遞過來一套衣裳:“來,換上,我帶去你看看熱鬧。”

    小冬把接到的衣裳抖開,是一套質料上乘的月白色男裝。

    “啊?真去呀?”

    小冬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

    “換吧。我把他們打發了先回去,咱們去平康坊。”

    小冬笑嘻嘻的動手,秦烈在一邊幫忙。小冬身材嬌小,這套衣裳對她來說話有些長。她把衣裳換了,又把頭上的簪環摘下,頭髮挽了個書生髻。秦烈不知從哪兒摸出而銅鏡。

    鏡子裡映出來的這張面孔自然還是她,就是怎麼看——怎麼有些奇怪。

    寬袍大袖神的,倒是別有一股風流韻致。

    可是怎麼看,也不象男子。

    “會被看出來的。”

    “看出來不要緊,就是圖個方便而已。也有旁的姑娘這麼扮了去見世面的,我都遇見過。”

    “真的?”

    “嗯,大概是和家中兄弟一起過去的。這邊的院子有官中的,有些還是宮中教坊出來的樂匠開的。”秦烈笑著舉了個例子:“比如,當時秦女那等才藝名頭,倘若也來這裡開個院子,會來聽曲捧場的肯定也有不少是女子。”

    這倒是……秦女的確魅力驚人啊。

    但是秦女已經在世人的視線中消聲匿跡了。沒幾個人能見著深居簡出的待在安王府裡的張子千。就算見著了,也絕對不會把這兩者聯繫到一塊兒去。

    小冬搖搖頭,不去想秦女了。

    大名鼎鼎的平良坊啊——小冬兩眼吸放光,一臉傻笑。秦烈肚裡暗暗嘀咕,平時做別的也不見她這麼熱誠十足,小冬要投生個男子。保不齊是個色中餓鬼花叢浪子。

    他愛憐地替她撥過一綹頭髮。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很無能為力。小冬極易滿足,華服珠寶她不喜歡,珍饋美味她也不熱衷。他能給她的快樂滿足,其實沒有她給他的多。

    所以、只要她喜歡,哪怕想把平康坊當自家後院兒似的天天來逛,他也一定奉陪。

    小冬臉上泛紅,眼睛閃亮。胸口怦怦直跳,手心裡潮乎乎的出了汗。

    秦烈看她這表情,好角不是去見世面,而像是去偷會情郎似的。

    “那個,到了麼?”

    “就到了。前面是水仙閣,我們就去那兒。”

    車在門前停下,秦烈先下了車,小冬探出頭來,只覺得眼睛都不夠用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門裡有個人迎了上來,並不是電視電影裡見過的那種濃妝豔抹騷首弄姿的樣子,打扮得簡直可以說是十分端莊,只是胭脂顏色濃一些,鬢邊前一朵大紅的扶桑花。她眼角有少淺淺的紋路,未語先笑,言辭周到。她眼睛往小冬身上一瞥,小冬自己心裡發虛,往秦烈身後避了避。

    那個女子先招呼過,又問:“二位是頭次來?可有相識的姑娘?”

    秦烈說:“我帶家中弟弟來見識一下……”

    小冬的心砰砰直跳,緊張之極。她朝街那端望過去,這裡並沒有她想像中的熱鬧——是了,現在是白天,這兒要熱鬧的話,怕是得等晚上吧?

    也許是她的錯覺,這條街上的風,好象都和別處不一樣,帶著一點倚麗的,淡淡的香。

    咦,時間過得真快,三月就這麼過去了。。



第九十八章 相識

   那個婦人肯定看出什麼來了,但是卻熱情依舊將她們迎進去。小冬一扯秦烈的袖子,小聲問:“她……看出來了吧?”

    “那是當然,她們一天要見多少人哪,你這裝扮也只是個擺設。”

    “那她怎麼也不說?”

    秦烈一笑,低聲問:“能到這兒來的姑娘,非富即貴。只要給銀子,她們就不會把人往外推。再說,你一看就不是來砸場子的,她有什麼好怕的。”

    這倒是。若是家中妻子吃醋要來砸院子,肯定不是這個打扮這個陣仗。

    那個婦人引領他們上了樓,命人端上茶果來,又遞上來一張花箋。

    小冬揉揉鼻子,這裡有股讓她不太舒服的香味兒。

    秦烈掃了一眼,把花箋遞給小冬。

    小冬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再者花箋上寫的那些名字。原來這進青樓和進飯館兒一樣啊,一個是點菜,一個是點人。這裡姑娘的名字中都有個仙宇,大概是為了和水仙閣的名字相對應。小冬也不太懂得,隨便指了一個:“就這位美仙姑娘吧。”

    那婦人笑著說:“兩位公子點一個姑娘,怕是冷清了點兒。”

    呃,怕他們不夠分啊?小冬又指了一個:“那再來一個凝仙姑娘吧。”

    感覺還是象點菜啊。就象進了酒樓點了一個醋溜土豆絲,老闆勸說一個菜不夠吃啊,再點一個吧……

    那婦人去了不多時,便聽著環佩聲響,兩個女子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身姿嫋嫋婷婷,進了屋之後齊齊福身:“見過二位公子。”

    噗,這就上菜了?明明是溫香軟玉話色生香,小冬卻只想噴笑。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把這個和吃飯聯想到一處去。

    秦烈一聲不吭裝木頭人,小冬咳了一聲清清嗓子:“兩位哪位是美仙.哪位是凝仙呢?”

    穿粉紅衫子,細眉長眼的那姑娘笑著坐到小冬身邊來:“奴家是美仙,那位姐姐是凝仙。不知二位公子貴姓啊?”

    這姑娘……還真是自來熟啊——

    秦烈說:“我們兄弟姓秦的。”

    小冬打量她,她也在打量小冬,眼裡都是探究的意味。

    小冬不知道如何開。,美仙倒是十分熱絡:“兩位公子是京城人氏嗎?頭次來我們水仙閣?”

    小冬點點頭:“是啊,特意來見識一下。”

    美仙笑著說:“那可是來得早了,我們水仙閣總要過了申時才熱鬧起來呢。”

    “你們這裡最紅的姑娘,叫什麼名字?”

    美仙噗哧一笑,雖然她相貌並不算特別美,但是一笑起來頗為嬌俏。凝仙就不如她這麼健談,更溫柔秀氣一些。

    “我們這兒要說名氣最響亮的,當然是玉仙姑娘,不過等閒可是難見著她的。對了,我這位凝仙妹子彈得一手好琵琶,不如讓她彈個曲子給二位解悶?”

    玉仙啊?聽名字就仿佛能想像出來,一定很美貌。不過小冬也知道想頭牌啊,花魁啊,那都是很困難的事。要麼就得大筆砸錢,要麼就得滿腹詩書,要是說見就見,那花魁也太掉價了。

    有人送了一具琵琶來,凝仙施個禮,問:“不知二位想聽什麼曲?”

    “凝仙姑娘揀拿手的彈吧。”

    凝仙彈的不錯,不過比起宮中樂舞來那就差遠了。小冬被養刁的耳朵格外挑剔,不過到這裡來主要不是為了聽曲的,所以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她小聲問秦烈:“你們到這兒來,光聽曲陪酒麼?”

    秦烈瞥她一眼:“你以為呢?”

    當然了,這會兒還是大白天。可……這……總得有點別的服務專案吧?

    凝仙彈了個曲子,美仙說了兩個笑話,場面倒是一點都不冷落。小冬忍不住好奇:“你們這裡,一共有多少姑娘啊?”

    美仙想了想:“晤,這個我得想一想,我們自己院子的姑娘不少,還有別處來的。玉仙就是大娘和人換來的,說好只在我們這兒待半年,過了半年她還要回去的。”

    “還能換?”小冬還以為這些姑娘都是那位大娘買來的呢。

    “是啊。我們這兒有的是大娘一手教養大的,有的是別的地方來的,暫時在我們這裡住著,掙的纏頭分些給大娘,她們都是自由身,不算我們院子的人,象花箋上頭的洛仙若仙那幾位就是。還有就是象玉仙那樣的,因為她名氣大,大娘才托了交情花了價錢把她換來。”

    這還真是隔行如隔山啊一一呃,沒想到這裡頭還有這麼多門道。

    美仙肚裡暗暗歎氣。她們做著這一行,眼光何等老辣。這位小公子顯然是女扮男裝來玩玩兒的,旁邊那位不象她的兄長,兩人言談親密,多半不是相公就是情郎。她    換了男裝,可是臉上搽的脂粉並沒有擦去,薄薄的粉黛掩不住她的清麗秀美,一看就是好出身的大家小姐。

    剛才大娘也吩咐過,這兩位明顯就是來坐坐的,應該容易應付,而且出手又大方。

    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命。人家就能到這兒來找樂子,她們卻是送往迎來賣笑應酬。

    “美仙姐姐是從小就在這兒的麼?”

    美仙點了點頭:“我是大娘從小養大的,凝仙妹妹卻是初來不久。”

    小冬喝了兩杯茶,這會兒很想去解手。可是在這個地方……總覺得有些不自在。而且一一她現在穿著男裝,那是去女子用的淨房,還是去男子用的?

    美仙察言觀色,微微一笑,湊近小冬耳邊說:“這位妹妹,我領你下樓去走走?”

    小淨有些不好意思:“呃……真是對不住。我就是聽說平康坊名氣很大,想來看一看……”

    “這也沒什麼。”美仙說:“我們打開門來做生意,姑娘只要不是來砸場子的,我們都一樣歡喜。”

    呃……歡喜什麼啊?這話聽著真容易讓人想歪。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秦烈點頭說:“那咱們就下樓走走,水仙閣的花園在平康坊也是有名的,據說是請大才子姚宏英畫的圖樣構建的。

    “可不是麼,秦公子可是識貨的人。”

    小冬知道秦烈是不放心她同這個美仙去。兩人隨著美仙下了樓往後頭去,園子裡果然花木扶疏,明明地方不算大,可是步步行來,卻有曲徑通幽之感。

    小冬洗淨了手出來,秦烈在外面等著。

    “咦?美仙姑娘呢?”

    “剛才鴇兒把她叫去了,八成是來了她的熟客。”

    “哦。”

    秦烈見小冬不怎麼高興,低聲問:“怎麼?不太開心?”

    小冬搖搖頭:“嗯……美仙姑娘雖然沒說,不過我能看出來她不是很開心。其實……在這裡的都是些可憐的女子,如果有選擇,我想她們誰也不願意操持這個行當的。”

    “那咱們回去吧。”素烈有些歉疚:“我本來想讓你來開心一下的……”

    “嗯,今天是長了不少見識。那位美仙姑娘真是長袖善舞口齒伶俐,讓人一點兒都不覺得陌生。”

    兩人朝來路走,遠遠聽到不知什麼地方傳來的悠揚樂聲,還有女子的笑聲。這裡脂濃粉香,一片喧囂。可是不知為什麼,聽著這些聲音,小冬只覺得莫名的淒諒。

    前面忽然轉出一個女子來,步履匆忙,險些和兩人撞上。

    “啊,真對不住,奴家……”

    她一抬頭,小冬和她正碰了一個對臉。那女子聲音一頓,低下頭去匆匆從他們身旁走了過去。

    小冬怔了一下,轉頭去看。那女子走得很快,己經轉了個彎,看不見她了。

    “怎麼了?碰著哪兒了?”

    “沒有……”

    沒碰著。可是,小冬覺得,好象在哪兒見過那姑娘。說不上來,就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她從沒來過這裡……那是在哪兒見過她呢?

    “我覺得…“.好象見過她似的。”

    秦烈拉了她一下:“人主相似,沒什麼奇怪的。別多想了。咱們回去吧?”

    “嗯,好。”

    車子從西市出來,小冬不常來這邊,掀簾子朝外頭看。她穿著男裝,者起來斯文秀雅,比穿女裝另有一番風情。秦烈的手輕輕撣了下她耳垂:“把衣裳換回來吧?要不然讓胡媽媽瞧見了,一誰兒知道咱們不幹好事了。”

    “你說得對,那就換吧。”小冬笑著抬起手來左看右看:“還沒這麼穿過,挺新鮮的。比穿裙子舒服,也方便。”她扯著袖子來回煽了幾下:“我記得以前有一回,趙芒她弄了一套這樣的衣裳來穿,還想溜出去玩,不過沒能去成———

    秦烈見她忽然怔住了,臉上露出疑惑,沉思的神情,伸手過去握著她的手:“怎麼了?”

    “我想起來了,剛才那個女子,我在景郡王府見過一回……”

    “是麼?”

    “嗯 ……”

    景郡王府被查抄之後,府裡的下人大概被發賣了,她是這樣才到的水仙閣吧?小冬對她的印象不深,她相熟的只有趙芷房裡的幾個貼身丫鬟,其他的人不過是來往傳話或是在府中無意中碰過面,這個女子叫什麼她也不知道,只是記得在景郡王府見過她。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7 11:00 PM

第九十九章 大雨

    七月裡天變得極快,明明看著陽光燦爛,曬得石板地都燙熱,不過一轉眼,烏雲就從屋脊上壓過來,半邊天黑沉如鍋底。

    府裡上上下下都忙了起來,關門閉戶,晾的衣裳也都盡數收起。

    連擺在簷下栽在盆裡的花樹也都搬進屋中。他們的房子是才修繕過的,屋頂廊柱都足夠結實,才將將忙完,一道閃電 耀得人眼前發暈,雷聲隆隆而至,屋裡暗得像是已經到了晚上,紅荊她們得點起燈燭來才能繼續做事。

    雨終於落下來,打在屋瓦上啪啪直響。先前還疏落,然後漸漸密親起來,嘩嘩聲連成一片,淹沒了其他所有的聲音。

    小冬站在窗裡朝外看出去,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除了水還是水,看不見旁的。

    李家那三個小子讓秦烈從花園裡給揪了回來,一大三小全都淋得透濕,有如落湯雞一樣。

    小冬忙吩咐人燒熱水煮姜湯,駭笑著問:“你們這是怎麼了?”

    “得,我剛才想去看看下雨他們三個在做什麼,好麼,屋裡一個人也沒有。往後面去找,正在地子邊逗水鳥兒呢!一人頂張大荷葉,也不怕掉水裡去!”

    後面栽荷花那池子不算深,掉下去大概也淹不死他們三個。小冬笑著說:“雖然天氣熱,可是讓急雨一澆也容易生病,回來姜湯煮好了你們多喝幾碗。”

    三個小的被丫鬟帶走換衣裳,秦烈抹了把臉,頭髮衣裳都濕淋淋的朝下淌水。

    “你快去泡一泡熱水,把衣裳也換了。

    秦烈應了一聲,州說:“我沒事兒…阿嚏!”

    小冬拿白眼丟他:“行了行了,別在這兒硬撐,快去吧你。”

    秦烈摸摸鼻子,總算聽話的去了。小冬開了拒子給他找衣裳。就聽著秦烈遠遠的喊她一聲,小冬抱薦衣裳,又拿了雙襪子過去:“什麼事?”

    秦烈探著頭說:“幫我擦擦背。”

    “呸,想得美。”

    話雖這麼說,小冬還是挽起袖子,推開隔門。秦烈正靠在桶沿上,轉過頭來瞧見她,嘿嘿一笑。

    “躺好,我幫你洗頭。”

    小冬端過木盆,將他的頭髮散開梳順,才舀水替他洗頭。秦烈半眯著眼,只覺得熱水浸得全身發熱,頭皮被小冬的指腹按揉著,偶爾還輕撫幾下,此時此地的安謐快活,其是給個神仙也不換。

    “唉,這會兒再有壺酒,就全齊了。”

    小冬撲哧一笑:“既得隴,複望蜀,說得就是你這樣貪心不足的。”不過她轉身拎了一個二兩的小壺遞到秦烈手裡:“喝吧。”

    秦烈大喜,捧著小冬的手連親了兩下:“還是媳婦心疼我。”

    小冬縮回手拍了他一下:“躺好,要衝水了。”

    秦烈呻了一口酒,舒服得長歎了口氣。

    小冬微笑著舀起水來替他沖頭髮,忽然方見銀光一閃。她低下頭去拔了拔,微微訝異:“你都有白頭發了。”

    秦烈眉梢一動:“拔了吧。”

    “不用。”小冬說:“常言說拔一根長十根呢。回頭給你養點黑芝麻,黑豆什麼的吃。你平時也別太累了,錢掙夠用的就行,別為那個費神。”

    秦烈拉著她一隻手,貼在自己的臉頰邊。小冬手又軟又小,指尖帶著一點淡香。他閉著眼說:“嗯,我如道了。我才討了這麼好兒的媳婦兒,肯定要話到七老八十,好好陪著你。”

    “好啦,趴過去,我替你擦擦背。”

    一個澡洗完,秦烈倒是神清氣爽了,小冬卻是一身的汗,衣裳都貼在身業,黏糊糊不太舒服,乾脆讓人備了水她也洗了一回出來。外頭雨勢沒有一開始那樣猛,不過還是下得緊。秦烈去瞅了一眼那仨不安分的,正被胡氏看著喝姜湯呢。要說胡氏一點兒也不凶、說話聲音也不高,可是好歹她是小冬的奶娘,府裡再沒誰地位輩分能進過她的,李家的兩個小子一個丫頭苦薦臉一口一口往下灌姜湯,瞅見秦烈過來,急忙集眼色做口型求他說情。

    可惜秦烈這回救不了他們,胡氏一見他頭髮還濕著就過來了,二話不說,按著坐下就把姜湯端到了面前,秦 烈苦薦臉看看那三個小的,心說這回真是有難同當。

    姜湯煮得又濃又辣,燙燙的喝下去,身上又出了一層汗。胡氏滿意地讓人收了空碗,秦烈以為這就算沒事兒了,結果胡氏轉頭就把他叫住了:“姑爺且等等,我還有件事兒。”

    秦烈以為又是一碗姜湯,尋思著咬咬牙往下摧壩。胡氏不緊不慢坐下來,張。說:“姑爺前兒領著郡主去平康裡了?”

    秦烈驚然一驚,頓時汗又下來了。

    “這個……只是經過……順路去坐了坐,喝了杯茶……”

    “姑爺很是有心,順路經過,還特意備了替換衣裳。”

    得,連這都知道了,秦烈也沒法兒狡辯,只能老實承認錯誤。

    從很早起他就有些怵胡氏。不為別的,就因為她對小冬不是親娘可是有如親娘啊。以前他翻牆偷著去瞧小冬,他估摸著胡氏就算先前不知道,後來卻一定是心裡有數的。要不然景郡王叛亂的那一回,胡氏也不會對他說那句交托的話。

    “其實姑爺有心多陪陪郡主、這不是什麼壞事。就是那魚龍混雜的地太還是少去為好。”胡氏並沒給他苦頭吃,話說得也律很氣:“像是落霞池,小長山,還有西郊的溫泉,那些地方倒是可以多去走走。其實郡主長這麼大,也真沒出過幾次門,”

    秦烈自然連聲答應,順帶下了保證,以後不再帶著小冬去什麼不正常的地方了。胡氏十分滿意,不等秦烈松一口氣,又問了一個讓他想冒冷汗的問題:“對了,前天姑爺和郡主還沒回來的時候,那位石秀姑娘來過一次。”

    “她來做什麼?”

    胡氏似笑非笑地方他一眼:“姑爺問的很是。”

    秦烈的躺袋頓時又耷拉下去。

    在胡氏面前他就是缺點底氣、胡氏就算不靠著輩分,光憑老辣沉著也穩穩壓他一頭。

    “我也是這麼問石姑娘的,石姑娘和我說了不少你們的兒時趣事。”胡氏把“兒時”二宇咬得清楚:“我勸了幾句,打發她走了。”

    天知道胡氏是怎麼“勸的”,秦烈覺得,指定不是什麼和氣細語諄諄善誘。

    “我已經安排好了,忙過了這幾日,就送他們一塊兒回遂州.”

    胡氏點點頭,看笑容應該是十分滿意。

    居然安全過關,秦烈出了門兒還覺得有點幾不真實。

    紅芙替小冬擦於頭髮,細細梳順,妹子上蘸了些茉莉油,將頭髮梳得既香又滑。小冬笑著說:“你的手藝真走越來越好了,梳得我快睡著了。”

    紅芙笑著說:“郡主要是喜歡,我給您梳一輩子頭。”

    “那可不成。”小冬笑著說:“我可不能耽誤了你們。前兩天胡媽媽還說起這事兒來呢。這會兒沒別人,你跟我說說,你自己心裡怎麼打算的?”

    紅芙臉漲得通紅:“哪有什麼打算……看郡主和胡媽媽怎麼安排,反正……”

    小冬把頭髮挽了一下,轉過頭來:“這可不是害臊的時候,咱們在一塊兒這些年,我是什麼人你也知道。你是想回家去,還是以後還願意在府裡管事呢?”

    紅芙握著梳子,聲如蚊蚋:“我……我當然想長長久久的服侍郡主的。我打小離開家,如今娘也不在了,回去之後若要跟哥嫂生活…”

    小冬明白她的意思。

    哥哥是親哥哥,嫂子可不是。一沒血緣,二來也說不上有什麼情分,恐怕是不好處。這麼看來,胡氏說的對。在府裡或是秦烈的手下尋一個可靠的人,兩邊都知根知底,比讓她回家強多了。紅頫也細心謹慎,一直在小冬身邊服侍的。將來做個管事媳婦很合適,去了她,小冬還尋不著這麼合適的人手。

    小冬拉著她的手,輕聲說:“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

    紅芙點點頭,低聲說:“我給您倒茶來。”

    秦烈從外面進來,紅芙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去,都沒顧上招呼一聲。

    小冬聽見腳步聲,轉頭看他:“回來了?他們三個怎麼樣了?”

    “不用擔心,胡媽媽看著他們喝了姜湯才走的。”

    小冬笑了:“總算有人能治得住他們。”她湊近一些,吸吸鼻子:“你也喝過姜湯了?”

    “嗯。”秦烈挨著她坐不,外頭雨還沒住,天色比剛才亮堂多了。雨珠打在遠處的屋頂上,濺起的水珠像是讓屋頂蒙上了一層白霧。

    紅芙端了兩碗蓮子茶進來,一聲沒吭又出去了。

    秦烈有些奇怪:“她這是怎麼了?”

    “嘿……害臊呢。”小冬輕聲說:“她的年紀也不小了,再等下去就真耽誤了。胡媽媽前幾天和我說,看她自己的意思,是想回家鄉,還是想在府裡尋個人……”

    “哦。”秦烈點下頭,舀了顆飽滿的蓮子喂給小冬,自己也吃了兩口:“府裡有合適的人嗚?”



第一百章 娘家

  府裡數來數去並沒合適的人,不是年紀不相當,就是性情不合適。兩個人掰數了一陣,小冬拍了一下手:“你鋪子裡有沒家的年輕人沒有?”

  “有,有不少光棍兒呢,正好他們找媳婦也不大容易,京城姑娘一般可不肯嫁外鄉人,而他們要回鄉去成親,也不太方便。”秦烈一邊答,忽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我笑啊……”秦烈扶著桌子,咳嗽了兩聲清清嗓子:“以前聽人說,這姑娘一出了閣,就特別熱衷於做媒,把認識的別的姑娘也都給嫁出去。本來我是不信的,可是看你現在還真就……”

    小冬啪一聲拍在他頭上:“胡說八道”我倒是不捨得紅芙她們嫁人,可是那不就耽誤了她們了?變成老姑娘沒人要了,將來豈不要恨我怨我啊?”

    小冬本來板著臉的,結果板不了一會兒自只撐不住也笑了“

    好吧,算他說的有道理。其實以前她身邊的人也嫁出去過,不過那時候她還小,輪不到她來打點操辦。現在她終於是自己當家作主了”所以當然要替紅芙紅荊她們做主一把。

    大雨斷斷續續下了兩三日都才停,幸好新宅子是剛修討的,排水溝也通過,倒是沒有積水。就是廚房的人抱怨柴濕了不好燒,米帶了點黴氣諸如此類。唯一不怎麼省心的,就是李家那一個丫頭倆小子。燕子雖然是個小姑娘,一點兒不比她兩個哥哥差,上房揭瓦這種事兒她也幹得出來一一前頭只要有她兩個哥哥帶著,她肯定跟著攆上去。

    “嬸子,嗯,你是郡主啊?”

    小冬看燕子磨蹭了半天就問出這麼句話來,覺得有些好笑,點頭說:“是啊。” 這都在府裡住了有些日子了、現在才想到問這個?

    “啊。”

    “那,你爹是王爺?那皇帝就是你伯父嘍?”

    小冬又點了下頭:“沒錯啊。”

    燕子的真正意圖終於露了出來:“那,嬸子你能帶我們去趟皇官嗎?”

    小冬險些被一口茶嗆著:“你想進皇官?”

    “嗯……你看,我秦叔他這兩天就要送我們回遂州,回去了倘若我那些姐妹問我,京城什麼樣,皇帝什麼樣……我說都說不上來,那可不白來了一趟京城嗎?”

    小冬把茶碗放下,笑吟吟地問:“皇帝可不是說見就見的,你知道,我一年能見皇帝幾回嗎?”

    燕子眨眨眼。她大概覺得,小冬既然是皇帝的親侄女兒,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見面……那還要論年算?一天不能見個幾回?

    小冬想了想,豎起手指說:“我記得,順成十一年的時候我那一年只見過皇上四回。過年時一回,上元時一回,中秋時一回,重陽時候再一回。”

    燕子小姑娘很不解:“咦?那皇帝不就住在皇官裡嗎?那你不經常去皇宮嗎?”

    “我是去見太后娘娘,也就是我的祖母。她前些日子身染微恙。我就多去了幾次,平時請安也是有定例的,一個月也就兩三回“皇上多數時候不在後宮裡,他在前朝處理政務的。”

    燕子看來不太理解,不過她也明白小冬沒騙她。也是,皇帶高高在上的,要是她一個鄉下小丫頭隨便就見著了,那皇帝也太不金貴了。嗯,不見就不見吧,就算她回去了和人說她見過皇帝,恐怕別人也會覺得她在吹牛。

    小冬想了想,本來終於雨停了,王府那邊兒也送了信過來,說趙呂今天從成嶺回來。小冬也很想念趙呂,正想回王府去,秦烈又不在家,放著三個搗蛋精在家裡實在不放心。

    小冬露出有些象狼外婆似的笑容:“燕子啊:皇帝雖然見不著,不過,王爺是我爹,倒是能見著,你要不要見一見,”

    燕子撓撓頭,表情有些苦惱:“王爺啊……”

    這意思還不希罕?小冬覺得自己的笑容有點僵。

    “那就去吧。”燕子說:“我去問問我哥他們要不要去。” 好象還很勉強,很給小冬面子似的。

    小冬很想說,算了你別問了、你們就留在家老老實實待著吧,我自己回去就行。可是這話現在又不好說。

    等小冬備車回王府的時候,後頭就跟了三個拖油瓶。這三個穿上新衣梳好了頭髮,看起來活脫金童玉女,只要不動不說話,完全能唬過人。

    可惜他們沒點兒正形,路上土生就把領子給扯松了,非說勒得緊不舒服。他弟保成還好,就是說鞋子穿不太慣。燕子倒是老實多了,畢竟是女孩子,要去的又是王府,一路上乖乖坐在小冬身邊,只朝車窗外看過……嗯,十幾次吧。

    好在去王府路近,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就到了“小冬下車時,福海親自上來扶了她一把,小冬笑著招呼:“福海叔,幾天沒見你,怎麼白頭發好象比上回少了?是不是染啦?”

    福海一笑,也不介意小冬開他玩笑:“哪有那個功夫,郡主快進去吧,王爺在府裡呢。”

    “父親回來的這麼早?”

    “王爺今兒沒出去。”

    “哥哥呢?”

    “還沒回來,不過想也快了。”

    身後三個小尾巴一個跟一個跳下車來,福海看了小冬一眼。

    “這是家裡親戚的孩子,姓李。”

    福海恍然,他也聽說過,不過沒想到小冬把他們一塊兒帶來了。李家三個孩子平心而論並不討人厭,即使頑皮搗蛋過了頭,看著還是活潑可愛,充滿朝氣。燕子到了陌生地方,看來淑女得多,土生個子最高,保成和他哥哥比顯得更秀氣一點。

    小冬領著這三個孩子去見安王。

    安王到了夏天總是更清瘦些,穿著件青布直裰,腰系玉帶,小冬先行過禮,安王笑著說:“過來我看看。”

    小冬站近了些,安王把她從上到下打量過,“嗯,氣色不錯。看來秦烈沒敢欺負你。”

    “他敢,”要不是當著人的面,小冬很想沖安王撒個嬌,“爹和哥哥可饒不了他。”

    後頭李家三兄妹也行過了禮,正眼瞅差安王,三雙眼烏漆漆圓溜溜的。

    燕子不確定地開口:“你……真是王爺啊?”

    安王點頭一笑。

    燕子十分好奇:“可是王爺不是也穿黃袍的嗎,”

    小冬著著安王鎮定正若的表情,覺得老爹的涵養功夫實在高深莫測。

    “王爺為什麼一定要穿黃袍呢?”

    小冬巳經預料到燕子下一句是什麼了,果然她說,“戲臺上的都穿嘛。”

    安王也有黃袍,可是在自己家裡沒事兒穿那個做什麼?哪有布袍來得舒服自在?

    安王呵呵笑了:“戲臺上的人不穿黃袍,看戲的人就不當他是王爺。”

    燕子點點頭:“對。你不穿黃袍也縣王爺“”

    真是大實話。小冬覺得帶李家兄妹來也不是件壞事,起碼童言童語的安王聽著也開心。。王府裡頭太安靜了,缺少笑聲。

    等趙呂一回來就更加熱鬧了,趙呂不是自已一個人回來了,還帶了三四個年輕人,都穿著戎裝佩著寶劍,看來說不出的威風,土生和保成兄弟頓時兩眼放光,一左一右地撲了過去,保成伸出手,討好地問: “這位大哥,這……這是真盔甲啊?能讓我摸摸嗎?”

    趙呂很是大方,一揮手准了、兄弟倆頓時一起上下齊手。小冬忍著笑走過去:“哥哥怎麼穿著這一身兒就回來了,”

    “上午去了校場,趕著回來就沒有換。”趙呂不由得伸手想模摸小冬的頭,可是一看自己手上又是灰又是汗,又縮了回去,“我先去洗把臉,回來陪妹妹說話。”

    “好。”

    趙呂朝一邊走,李家兄弟捨不得撒手,被他一左一方的拖走了。燕子有些羨慕,不過她再怎麼頑皮也是個姑娘,不能象她兩個哥哥一樣撲上去一通亂摸。小冬拉著她的手:“我去廚房看一看,你跟我一塊兒過去吧”

    燕子不情不願,也只能答應下來。

    小冬挽起袖子,親手炒了一道筍尖銀芽,又蒸了一個密清肉脯,燕子在一邊兒轉來轉去的,說是打下手,不如說是看熱鬧。

    “嬸子,我能嘗嘗嗎?”

    小冬遞了個勺給她:“嘗嘗吧。”

    燕於舀了一點肉和湯汁嘗嘗,點頭說,“嬸子你手藝真不錯,比我錦鳳嬸子強多了。她就做過一回菜,還燒糊了,”

     “是麼?”小冬記得以常錦風是不諳廚藝的,榻不到過了這麼幾年,她還是老樣子。

    “是啊。就是他們成親之後嘛,我家的那幾個老叔叔嬸子都來了,要吃新娘子做的飯菜。嘿,結果我嫂子就燒了一個滾肉,還成了糊肉了。”

    “我做的其實一般,也不是天天做的。”

    燕子又嘗了旁邊的點心:“嫂子,你為麼個會嫁我秦叔呢?你是郡主呀,郡主不都要嫁什麼大才子,大將軍的麼?”

    小冬尋思著,這八成又是從戲上看來的。 “哪有啊,皇室郡主多得很,個個要嫁才子,世上哪來這麼多才子啊。”

    “這倒也是。聽說我們那兒也有人家娶了郡主的。

    小冬手一頓:“是麼?”

    “嘿,聽人說過。”

    “你拾我講講。”

    燕子用力的回想:“我也不知道真假,就是聽人這麼說過一句,多半不是真的。真是郡主的話,肯定很神氣,很威風啊。”

    那可不是。

    如果真是趙芷的菇,她絕對威風神氣不起來。因為她是個壞了事的郡主,她爹景郡王巳經被玉碟除名了,她自然也……不再算是宗室郡主身份。幸而皇帝沒請追究出嫁之女,不然趙芷怕也會被牽連獲罪。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9 10:47 PM

第一百○一章 返鄉

       燕子剝了兩粒花生扔進嘴裡:“是上回我嬸子帶我去鎮主府逛的時候,那些人知道我家裡過得好,買東西捨得花錢,拿了一匣子首飾給我們挑,說是一位郡主的東西。我當時不信,我們那兒天高皇帝遠的,哪來的什麼郡主。那人言之鑿鑿,說就是位郡主的。我嬸子倒是很識貨,說那些東西的確是京城的式樣手工,有兩件還是內府的,旁的地方可做不來。”

    “你們……買了嗎?”

    “我嬸子說她不喜歡京城的東西,所以就看看算了。”

    小冬點了點頭,燕子善意地提醒她:“嬸子,那個該起鍋了吧?”

    “哦。”小冬他掘開蒸籠,熱騰騰的白氣一下子湧出來,帶著一撲股異的香。

    燕於又忍不住了,取了筷子夾了一塊兒嘗味兒。

    “嬸子,要是我能多住些天就好了,我想和你學學做菜呢。”

    小冬一笑:“你不想家?”

    燕子頓時洩了氣:“想…不過我們回去肯定要被罰一頓。”

    這是當然的。都發展到燒房了還不罰?那說不定下回就殺人了。

    “嬸子,你要不要去遂州啊?”

    小冬怔了下,遂州啊……

    雖然她從來沒去過,可是她對那裡……一點也不陌生。

    秦烈曾經許多次和她描述過,遂州的景色有多麼天然秀美,那裡是他的家鄉。

    小冬也十分心動一一

    但是…”,她和秦烈計畫的是,要麼過年時回去,要麼明年春夏之交回去,天氣不會很熱,水路陸路都好走,到遂州過個夏天,權當避暑了,等過了夏天的時候再回京城來,還能趕在下第一場雪之前到京城。

    趙呂的幾個同袍大約是對安王這麼個位高權重的王爺有些發怵,沒留下吃飯,但是有李家兄妹在,這場面也冷清不了。在安王面前也很放得開,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吃相雖然不粗魯可也絕不斯文,安王府的廚子為了郡主回娘家特意大居身手,吃得李家三小眉開眼笑。

    看著他們的吃相,連安王都比平時多添了半碗飯。

    小孩子的純真一點兒不摻雜,他們心中還有沒有權勢的概念,對安王是純粹的好奇而不是象旁人一樣是為了什麼才來討好。安王顯然心情很好,幾乎有問必答。

    燕子眼睛圓溜溜的,忽然問了句:“王爺,你能讓嬸子和我們一起回遂州嗎?”

    小冬一怔,安王顯然也有些意外,不過他是何等城府,臉上當然不會露出什麼來,只笑著問:“怎麼?”

    燕於的筷子在碗沿兒劃來劃去,有些忸怩:“我們……其實是偷偷從家溜出來的,跟著石家姐姐一起來的京城。在家……闖了點兒禍。要是我們自己回去,我叔肯定饒不了我們……嗯,烈叔和嬸子要是一塊兒回去……”

    小孩子也狡猾呀。

    安王笑了。

    當然,要是秦烈把他們送回去,當著客人,家裡長輩當然不能教訓的太狠了。再說,秦烈肯定會替他們求情的。要是小冬一塊兒回去,那把握就更大了。

    小冬氣也不是,樂也不是。

    小孩子狡猾歸狡猾,但是他們的狡猾顯得很稚氣可愛,並不招人討厭。

    安王忽然說了句:“小冬,你和秦烈是怎麼個打算?”

    “我們原打算,要麼回去過冬,要麼明年回去消夏。”

    安王點點頭:“其實你們今年回去也好。這幾個孩子看著就不老實,別回來半路上再跑了。”

    小冬也是這麼擔心的。這三個孩子實在太不讓人省心了,雖然秦烈說派人送他們回去,可是他們在遂州闖了禍被關起來,還能偷著跑來京城呢,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可是……”小冬很是猶豫。

    說來說去,其實,是她捨不得安王和趙呂。

    剛剛出嫁,還在適應新的宅子和新的生活,陡然間要去那麼遠的遂州,心裡不可能不忐忑。那裡對她來說是全然陌生的,那裡也沒有寵著她的安王,護著她的趙呂。秦烈……秦烈是她的丈夫,可是,她畢竟同他生活的日子還很短。

    再者說,在這個時代出一趟門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在現代一切好說,買張機票,一個小包就成了。可是在這個時代,吃的穿的用的樣樣要備齊,乘車乘船坐轎,絕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小冬還沒有去過遠處,頂多是去山莊消閒,那不過一天兩天,和這樣的長途跋涉是兩碼事。

    其實還有一方面原因,他們不急著回去,是因為遂州雖然是秦烈的老家可是他在那裡除了秦氏也再沒有親人了。林家那邊都差不多是仇人了,秦氏的娘家……那也早就一刀兩斷了。既沒有親戚要拜訪,也沒每祖墳祠堂要祭掃上供。這時候人們說割不斷的鄉土情,其實多數是對親族的眷戀。秦烈沒這種牽掛,自然不急著回去。

    “回去看看也好,遂州……”安王有些出神:“你娘是在宿安出生的。你要是經過了,可以去看看……”

    是啊,那裡也是姚青媛的家鄉。

    小冬對這位母親的眷戀並不深。一走因為她有前世的記憶。二是,姚青媛走得太早,一直以來撫養照顧小冬的都不是她,如果說起來,胡氏更象一個母親。她照顧她十幾年,小的時候替她穿衣穿鞋,喂她吃飯,哄她睡覺。等大一些了,許多女孩家的道理規矩也是先由胡氏教導她……

    “也好……回去,我同秦烈商量一下。”

    燕子和土生兄弟倆對望一眼,露出得逞了的微笑。

    這三個孩子八成早就琢磨著給自己找靠山好避免受罰吧?當時找到京城來估計也是這樣想的,可沒料到來晚一步,李萬河和秦氏已經走了。他們要是再被秦烈送回去,李萬河估計不光要和他們算燒房子的賬,還有他們離家偷跑上京城的賬。兩罪並罰,肯定輕不了。

    趙呂倒是露出不舍的神情:“父親,妹妹還從來沒遠離過京城…”

    “早晚總是要去看看的。”安王若有所思:“若不是俗務纏身,我也真想去看一看。”

    趙呂閉上嘴巴悶頭吃飯。

    小冬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回去後同秦烈商量此事,秦烈倒是十分開心:“現在去也好,正好剛下過了雨,往後這些天,天氣應該不錯,路上也應該好走。”

    “可是……”小冬輕聲說,“我還從來沒離過京城…”

    而頭一次離開,就去遂州那麼遠的地方。而且一路上水陸輾轉。

    秦烈笑著樓住她:“這有什麼,將來我還想帶你去更多地方呢。你知道麼?一直向西,過了洮州,就是你哥哥曾經駐守過的葉安。從那兒再向西,出雙井,過丹震,就是一片大漠。我曾經走過兩次那條路,沙漠白天酷熱,可是晚上又極寒,裹著皮襖還凍得人簌簌發抖。守夜的時候,月亮顯得特別的近,似乎一伸手就能摸著。天是墨藍的,星子比最明亮寶石還要美麗絢麗。月光照得遠遠近近的沙丘一片銀白如霜,就象落了一層雪一樣,美極了。那會兒我想起你,想起自己走過的很多地方一一我想都帶你去看一看。這天下大得很,處處都那樣美麗……”

    小冬被他描繪的美麗打動了。

    是的,她的視野太狹窄了,只困在京城這麼一塊四四方方的天地裡。這個時代的女人都是這樣的,所以她一直也不覺得自己這樣生活有什麼不安。

    可是秦烈卻給她打開了另一扇門。

    這個世界很大,不光只有京城這麼小小的一塊天空。

    “嗯……”小冬輕聲說:“你讓我想起坐井觀天的故事,我就象那只青蛙一樣,坐在井底,不敢跳出去。井底雖小,可是安全…外面的世界雖然廣闊美麗,可是卻也陌生,充滿了危險。”

    “不用怕,有我在。”

小冬向他微微一笑。

    是的,她又不是自己一個人。秦烈象座山一樣穩健可靠。

    更何況,只是回一趟老家。四公主那麼嬌貴挑剔,還跟駙馬一同回鄉祭祖呢。

    雖然回來後百般抱怨……

    “那,好吧。”

    一錘定音。

    突然間就要面對許多事情,出行的準備工作可不輕省,要穿的衣裳,準備的吃食、藥林,光這些東西就能裝大半船,鋪蓋,平日看的書,茶壺茶杯碗筷,甚至臉盆,漱盂,馬桶這些也都要帶。小冬有些詫異:“這些……也帶著?”

    胡氏重重點頭:“要帶著。”

    小冬問秦烈,秦烈也點頭說:“既然能帶得了,那就帶著吧,不然在外面你會很不習慣的。路上最好的客棧,裡面的東西也就是那樣,何況在船上要消磨許多天,不帶著的話,難免處處不方便。”

    小冬很想表白一下自己並不嬌慣一一可她這十來年的確是嬌生慣養下來的。讓她用不潔的馬桶,附著水汙的臉盆,或是粗制的那些用具,她……呃,可不能打包票說自己一定適應得來。

    還有就是帶什麼人去,胡氏是一定跟著的,雖然小冬勸過,覺得她不比年輕人,還是留守在府裡得好,可是胡氏十分堅持,似乎小冬離了她飯也不能吃覺也不能睡了一樣:“郡主要讓我留下來,我肯定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擔憂。”

    至於其他人,紅芙打理小冬貼身的活計,什麼梳頭更衣端茶疊被的全都是她來,所以她是必帶的。紅荊沉默寡言但是心細謹慎,也是要帶的。其他人就由胡氏篩了又篩選了又選了,最後可兒妙兒幾個也得以隨行。

    李家兄妹三人也激動得天天上竄下跳,京城雖好,可他們畢竟想家,已經是歸心似箭了。

    府裡籌備著,其他出行的大事,車船安排,護衛人手什麼的都是秦烈在張羅。

    小冬忙得頭暈,可是忽然想起件事來。

    那位石秀姑娘,是留在京城她表兄處?還是跟著一起回遂州?



第一百○二章 疑惑

    小冬猜的一點兒沒錯。不但石秀要跟他們一起回遂州,安王還送了一個人來。

    張子千。

    小冬十分驚訝,猜張子千進來坐下,上了茶。他們曾經共患難過,說話也不用多顧忌:“你怎麼會想去遂州的?”

    張子千說話也坦白:“我早就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雖然王爺收留我,我卻見識短淺幫不上什麼忙。正好這一回和你們一起上路,得麻煩你們多照應了。”

    小冬說:“這是哪兒的話,快別這麼見外。我也是頭一次出遠門,咱們這回可是互相照應。”

    小冬也問了安王,她覺得張子千說的固然有理,但應該不是全部原因。不過安王說的卻也和張子千一樣。

    張子千隻帶了一個薄薄的小包袱,一個長隨。相比之下,小冬簡直汗顏。看看她自己那大包袱小行李,如同搬家一樣,再看看人家,這才象個出門的樣子,輕裝簡從,兩袖清風。

    但是要讓她象張子千那樣,她肯定辦不到。別的不說,光是衣裳就是好幾大包袱。同樣都是沒出過遠門的人,差距實在太大了。

    張子千的到來並沒有讓小冬有什麼煩惱。相反,張子千多少算是娘家人,有他在,小冬還覺得有種踏實的感覺。

    另一個的的確確是麻煩。

    想到石秀,小冬的心情就輕鬆不起來。

    小冬當然不想讓她留在京裡,可是回去的這一路上,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一一知道別人一直惦記自己家地裡的東西,就算她偷不走,可老這麼惦記著也讓人不舒坦啊。好象吃了一口涼涼的夾生飯,就這麼噎在喉嚨裡頭,咽不下,吐不出,堵得發悶。

    好在把她送回遂州交給她家人,這件事總算可以告一段落。

    還有,小冬想著,他們路過屏州,也許可以見到趙芷。

    究竟燕子說的那些被賣的首飾是不是趙芷的?當時景郡王妃給了她那麼豐厚的陪嫁,光是壓箱的金銀,也足以吃穿不愁,怎麼會落到要賣首飾的地步?她過得好不好?是不是婆家的人欺負了她?

    也許,都是自己在杞人憂天。那首飾未必是趙芷的,或是旁人以訛訛,打著內造的旗號想多抬抬價。

    小冬進宮去請安,也順便辭行。聖慈太后病已經漸好了,精神也好得多了。聽說小冬要去遂州,她倒是出了一會兒神。

    “不是說,今年不去麼?”

    “是突然了些,”小冬解釋說:“也不會待太久,冬天下雪之前會趕回來的。”

    “嗯,去吧,出門在外不比在家中,什麼事都得當心,不要傷風著涼,不要貪吃積食,也別任性的增減衣裳,不太平的地方一定不能去。”

    “是,我記下了,太后娘娘。”

    “其實若能夠,我也想出去走一走。”聖卷太后說:“從十幾歲進了宮,這麼些年最遠也就去過溫泉行宮。”

    小冬笑盈盈地握著她的手說:“那,我把路上見的風景揀好看的畫下來,帶回來給您看。”

    “好。”聖慈太后吩咐采姑去取東西,過了一會兒回來,是各式各樣的常用的藥丸。什麼祛痛丹啊入珍丸啊桑杏散啊,甚至還有外用的藥膏藥酒,另外專治暈車暈船的藥更是大大的一包。小冬忙說:“這些我也都備了。”

    “多帶一些,有備無患。寧可現在瑣碎些,別到了要用的時候卻沒有。太醫院制的這些也比外頭買的強。”

    正說著幫,四皇子來了。他大概是剛從集賢堂回來就急急趕過來,一腦門的汗,小臉兒熱得通紅。

    “給太后娘娘請安。”

    “你看你,怎麼走這麼急?”聖慈太后吩咐人:“把那冰糖銀耳雪梨羹端一碗來給他。”

    四皇子小聲說:“那個甜膩膩的……太后娘娘,我還想喝上次那個冰鎮酸梅湯。”

    “那個不成,太涼了,太醫還說你脾胃虛,不合吃那樣給的。我也囑咐過你身邊的人了,讓他們不能給你冷的東西吃。”

    看來四皇子很投聖慈太后的緣哪。

    以往除了小冬自己,還沒見過哪位皇孫公主能讓聖慈太后這麼關切嘮叨呢。

    不過,想想也是,四皇子沒有親娘,雖然有皇后照者,可是皇后對待二皇子那套明捧暗殺的手段,小冬也是心裡有數的。聖慈太后和其他的孫子,孫女都不親近,那是因為前期還有聖德太后夾在其中的緣故。現在到了四皇子這兒,卻沒請什麼妨礙了,四皇子來得也勤,聖總太后待他也慈藹。

    “小冬姐姐,”四皇子走到她跟前:“聽說你要出遠門了?”

    “嘿,是啊。”小冬替他理一理頭髮。四皇子還沒戴冠,頭髮還束成童子的樣式,頸上戴著一個黃澄澄的金球寶石的長命鎖,氣色好,精神好,漸漸不再象當初女孩似的精緻蒼白文弱,有種男孩子的虎頭虎腦的氣勢了。

    “我也想去。”

    小冬一笑,還沒說話,聖慈太后說:“你還小呢。”

    “可是,那天那三個孩子也不大啊,還不是大老遠從遂州跑到京城來了……”

    他還沒忘了李家兄妹呢。嗯,也是。宮裡沒什麼和他同年齡的孩子,去集賢堂讀書,兩個伴讀也都比他大,十分老成沉穩。再加上李家兄妹三人鮮活生猛,吃相驚人,他印象不深刻才奇怪呢。和他們一比,他平時見的那些人都和木頭一樣。

    “所以這回就要把他們送回去,回去了肯定會重重受罰。”小冬把後果講得嚴重點,以免四皇子也生出什麼離家出走玩玩的心思一一那可就糟糕了。

    李家兄妹三個和石秀能大老遠從遂州來到京城,多半原因是他們從前就常常出門,土生年紀不大,已經跟李長河跑過商隊去過一次婆夷國了。他們的結實潑辣和四皇子不是一個級別。

    聖慈太后問起李家兄妹三人事情來,小冬揀要緊的說了,聖慈太后又是搖頭又是笑:“大膽,荒唐。他們也不想想,路上萬一有個閃失,那得讓他叔叔嬸子心裡一輩子過不去。兩個男孩子就罷了,怎麼把妹妹也帶上?女孩兒家更吃不起虧。”

    “是啊,秦烈也是這樣訓他們的。可惜你訓他們也不疼不癢,要打吧,終歸又不是自家的孩子。”

    “說的是。”聖慈太后說:“趕緊送回去交給他自家叔叔,你們就不擔這個干係了。”

    四皇子有些怏怏不樂,一口一口象吃藥似的吃那冰糖銀耳雪梨羹。采姑做事很是周到,給小冬也端了一碗來,小冬笑著說:“還是采姑姐姐好,有什麼都不忘了我。太后娘娘現在心裡只有孫子啦,我這嫁了人的孫女兒可得靠邊站。”

    聖慈太后被她逗得笑:“你要想吃,回來那一鍋都讓你端走慢慢吃。”

    雪梨羹溫溫甜甜的,吃起來感覺唇舌一片滑膩滿潤,很是舒服。果然聖慈太后比以前更講究養生了。冬日給,人的脾胃卻燥熱得多。夏天裡酷熱,但是脾胃卻總是偏虛寒。所以太醫們一說起來,就講秋冬去火伏天溫補,可偏偏人們各天愛吃辛辣燥熱的食物,夏天裡喜歡吃涼寒的東西。

    小冬和四皇子陪聖慈太后用了午飯,四皇子念了一段佛經,待聖慈太后睡著了兩人才出來。

    采姑說:“我送送郡主。”

    四皇子卻搶著說:“我送小冬姐姐。”

    采姑當然不會和他爭,笑著說:“那也好。”又吩咐人將聖慈太后給小冬路上用的東西包上拿好。

    四皇子依依不捨一直送她到宮門口,不能再往外送了,還不願意撒手。

    小冬微笑著說:“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了,冬天下雪之前我一準兒回來,給你帶些新奇的玩意兒回來,怎麼樣?聽說那邊有人用水牛角做弓,你喜歡嗎?”

    “嗯……”

    雖然答應著,眉頭還是皺了小小的一個結。

    “好了,你也快回去吧。”

    四皇子忽然問:“遂州……不是和屏州近?”

    “是挺近的。”小冬有些意外:“怎麼想起說這個?”

    “那個趙芷姐姐就嫁到了屏州吧?你不要去見她,她不好。”

    小冬意外之極:“什麼?”

    四皇子還記得趙芷已經讓小冬覺得奇怪了。這孩子以前扮女孩兒的時候,大概是怕說錯了話洩露了他的秘密,所以從來不開口,很是古怪孤僻。而且那時候小冬和趙芷,與他也沒打過幾次交道。

    “那次看燈前,我聽到有人和她說,不要跟你一起。”

    小冬悚然一驚,明明熱辣辣的太陽照在身上,可是卻覺得背脊發寒,從心裡戰慄起來。

    她壓低聲音問:“什麼?”

    “那回有刺客要來,她一定事先知道了。”

    四皇子就說了這麼一句,沒有再說別的,轉身就跑開了。跟著她的兩個小宦官和宮女也急忙跟著走了。

    小冬站在那兒,只覺得唇舌發幹,嘴唇和牙齒黏在了一起,耳邊嗡嗡直響,仿佛全身的血都沖到了頭上。

    那回上元節看燈,那黑暗中躥出來的人影——

    她的惡夢中時常還會重溫那一幕,死亡曾經如此逼近……只是平時她不去想。

    四皇子這話,究竟是——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9 10:49 PM

第一百○三章 出行

    那年上元夜,趙芷的確沒和她在一起。她們平時都是形影不離的,行動坐臥總在一塊兒。那回,趙芷是在和別人說做燈的事情,所以…… 那天晚上的記憶如此深刻,小冬一絲一毫也沒忘記。

    那件事之後趙芷過了些日子才來看她,小冬雖然並不怨怪她,只是一一還是微微有些失望。可走她從頭至尾都沒有杯疑過趙芷,一次也沒有。

    小冬上了車,半晌沒出聲,紅荊提高聲音問了句:“郡主,咱們直接回府嗎?”

    “不,”小冬怔了下,輕聲說:“去王府。”

    紅荊素來沉穩,也最懂得進退分寸。剛才小冬從長春宮出來一直好好的,直到剛才四皇子和她低聲說了兩句話,她臉色大變。紅荊就沒見小冬臉色神氣這樣難看過,她大著膽子遞過帕子:“郡主。”

    小冬抬頭看她一眼,接過帕子擦了擦臉。紅荊不最多問什麼,只是說些閒話來想讓小冬分分神解解憂。

    “外頭管事說,已經定了三天后的船了,東西也都打包裝好了。我就是老想著別拉下什麼東西,細細的想了,也沒有拉什麼,可心裡就是不踏實。”

    小冬點點頭,沒有應聲。紅荊也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

    “前天妙兒那丫頭還央告,說怕路上坐車坐船不慣,想弄點鹽漬金桔,聽說那個好使。紅芙還笑話她,明明就是為了嘴饞,治暈船的藥也備了,零嘴兒也備了,她還單單想起那個來。

    “那個東西我也吃不慣……”

    紅荊忙說:“正是啊,也不能因為她好這口就特意再去鋪子裡頭買。恰好她說過好話,又找出一匣子沒動過的蜜餞來,金桔也有,薑,也不能困若她好這口私特戀再去梢子裡頭,又找出一匣子沒動過的宇錢來,全d}}也有,薑絲也有,霜梨也有,不知是什麼時候買的,她能當全貝似的揣起來了。”

    車到了安王府,這會兒安王與趙呂自然都不在,安王還沒回來,趙呂又去了成嶺。小冬回了玉芳閣。這兒一切如舊,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紅荊服待小冬洗了把臉,又端了茶來。窗子後頭的芭蕉開得正好,花朵紅豔豔的,在太陽下看起來仿佛要燒起來一樣。小冬靠在榻上,注視著那火紅的花,沒一刻就覺得眼前耀得發花,她閉上眼轉過頭來。

    “郡主這兩天收拾檢點東西,也著賣辛苦,趁現在偷閒睡會兒吧。” 小冬睜開眼,眼前還有一團團雜亂的光斑,不過她也看清了紅荊略帶擔憂的神情。

    “嗯。父親若回來了,就叫我一聲。”

    她靠在榻上,昏昏沉沉的不知過了多久,屋裡涼爽安靜,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出了一脖子的汗。

    她隱約聽著身邊似乎有動靜,有人在身旁坐了下來。小冬睜開眼,安王朝她微微一笑,將她鬢邊的頭髮拂了拂:“累了?”

    “父親回來了……”小冬想坐起來,安王說:

    “躺著吧,好好歇一會兒。我吩咐人去跟秦烈說了,中午你留下來陪我一塊兒用飯。”

    安王打開摺扇,輕輕的替小冬扇風。小冬也不客氣,眯著眼享受了一會兒。安王親自打扇啊,怕是皇帝和太后也沒享過這待遇。

    “睡著了眉頭還皺著,有什麼心事?”

    說起這個來,小冬還是悶悶的:“父親……那年上元夜的刺客,難道是景郡王派的人嗎?”

    安王打扇的手微微一頓:“怎麼?”

    “趙芷和我一直要好,可是,就那天晚上她不在我身邊,我就偏偏遇到了那樁事。這個……真的是巧合嗎?”

    “你從前都沒有想過這個,怎麼今天卻提起來了?”

    小冬猶豫了下:“四皇子說,他聽到有人在上元那夜和趙芷說的話……” 這句話小冬說的很慢,也很艱難。

    安王沉默了一會兒:“我想,趙芷也未必知道你遇到的是要命的刺客。”

    這就是承認了四皇子的是對的。

    小冬覺得眼下有一點血管突突的跳:“ 父親…… 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為什麼……”為什麼都不告訴她?是怕她和趙芷的關係有了什麼改變,讓人看出破綻來?會對景郡王他們打草驚蛇?還是,••…為若別的什麼原因

    安王摸了摸她的頭髮,微微感喟:“父母做的事,往往總是牽累到孩子的身上。我相信趙芷那孩子待你是好的,可是和她的家裡人相比,她更親近誰,更願意相信誰?”

    當然是家人更重要。趙芷就算和她要好,可是景郡王和王妃是她的親生爹娘,他們的話,她怎麼會不聽?

    就拿小冬自己來說,若是有一天安王和趙呂讓她不要和某人來往她就算心中疑惑不解,也會先聽從他們的話,至於原因什麼的,以後再問不遲。

    相信他們是不會害她的。趙芷也是這樣想的吧?所以,當時她出了事,趙芷隔了那麼些天才來看她,還帶了賠罪的禮物。

    如果只是因為延遲了探望的時間,也不至於那樣歉疚,需要特意陪罪吧?

    原來她……那時候,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抑愧心虛?

    小冬覺得胸口悶悶的,不過,她還有不解的她方。 “可是,景郡王他們為什麼……”小冬想不通。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小郡主,又不是什麼有皇位競爭力的人,若她是個皇子,或者是個郡王世子一一

    可是現在二皇子和景郡王都已經不在人世,這其中的原因,只怕再也探究不清楚了。

    至於安王后來沒有告訴她的原因一一既然景郡王他們已經事敗身死;危險不存在了。另一個原因,就是小冬和趙芷曾經那樣要好過。安王雖然沒說,可是小冬能體會到他的心情。在殘酷的皇權爭鬥之下,安王盡力想讓小冬遠離那些紛爭與黑暗。他不想毀掉小冬心中對姐妹情誼的美好期冀,不想讓她處處杯疑,活得沉重而艱難。

    “父親,我不是小孩子了……有的事,總是要知道的。”

    “是啊,”安王點點頭:“做父母的人,一邊盼著孩子快些長大,能明辨是非,能照料保護好自己。可是一一不管孩子長多大,父母也不會放心的,總是希望把手臂再伸的長些,再抬得高些,把孩子牢牢護住,擋住所有風雨險阻,不讓他們經歷那一切苦痛……”

    小冬眼睛微微濕潤,她靠在安王肩頭,父女兩人靜靜坐著,過了好一會兒,安王聲音比剛才沉了些,輕聲說:“嗯,都過去了,不說了。走吧,看看廚房今天燒的菜合不合你胃口。”

    小冬陪安王用過了飯,又陪他在園中散了一會兒步,等安王歇下,才離開王府回家去。

    起程動身的那天天氣睛朗,涼風習習,是個適宜出行的好日子。終於要出門了,都坐上了車,小冬卻覺得心裡強烈的不舍,扒著窗子看著府門。

    秦烈問:“怎麼了?”

    “覺得捨不得……我一定會想家的。”

    是的,這個住了幾個月的新宅子,在她心中已經是家了。安王府也是她的家,這裡也一樣。而且,這裡是她和秦烈共同生活的地方,他掙錢養家,她打理家務。這裡連門窗的式樣,花木的栽種,都是她和秦烈一點一點仔細規劃商定的一一投注了這麼多的心力,打造出的新家當然處處合意。

    “那咱們再收拾收拴,把家都一起搬去吧?”

    小冬笑著嗔他胡說八道。

    秦烈笑過了,又安慰她:“很快就回來了別想太多。再說,等到了遂州,沒準兒你又喜歡上了那裡不回來了呢。

    李家三兄妹在旁邊幫腔:“就是說,秦嬸嬸,你到了遂州就知道了,我們那兒可不比京城。到時候我們帶你把好玩兒的,好吃的,統統都看一遍吃一遍,保證你不想回京城了。

    小冬笑著說:“好,那我就等著你們帶路了。”

    小冬還派了人到五公主府上去通了信兒,他們雖然走了,但是若是找到了那位遂州名醫,安王府的人也有所安排,不會誤了給五駙馬看診。五公主打發人說多榭,還送了一些東西來。

    他們到了同州上船。秦烈包的兩條都是大船,石秀是女子,自然不僅和她表哥,還有商鋪的其他夥計一起住在後頭那條船上。不過她拎著包袱上船時,紅芙她們就摩拳擦掌,暗暗下定決心,絕不讓這石姑娘有機會靠近郡主和姑爺一一她不過一個人,一雙眼,一張嘴,能鬥得過她們這麼齊心協力的一幫人嗎?

    剛到了船上人人都覺得新鮮,胡氏忙著領著人安頓收拾,紅笑捧了一個墊子放在椅子,請小冬坐下歇著。胡氏十分小心,既顧慮要開窗子透氣,又不讓小冬靠太近了。既杜絕了無意落水的可能,也不讓河風吹著她。漿片打水的聲音規律而動聽,一下一下的。

    小冬並沒有暈船的反應,只是趕了一天路,自然胃口不好。秦烈特意讓人弄了鮮魚來整治好一碗鮮魚湯,又擱了醋,吃著倒很開胃。船行很快,晚上歇在清參鎮。這也是個很大的渡口。睡在船上,對小冬來說還是兩輩子來頭一回。風一來,船也在微微的上下浮顫,就象船也有生命,會呼吸一般。



第一百○四章 水路

    可兒她們昨天還歡喜雀躍,看著這個,摸摸那個,一切都顯得新奇。但是很快這種新奇就消失了,有人開始暈船,吐得昏天黑地,病恢恢的毫無精神。窗外除了水還是水,看多了也就麻木了。李家兄妹三人倒還是精種十足,從船頭跑到船尾,從船尾跑回船頭,什麼東西都想摸摸動動,要不是秦烈攔著,李家老二保成差點爬到桅桿上去。秦烈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李大哥可不是這樣的性子,你們怎麼倒一個兩個像是活猴兒枉生的,就靜不下來一刻。”

    他把李家兩個小子拉走教訓,把燕子托給了小冬。小冬翻出來針線籃子,教她做活計。燕子哪兒靜得下心來,抓耳撓腮的活象屁股下長了針,時不時的探頭朝外看。

    “仔細點兒,小心紮了手……”話沒說話,燕子就哎喲一聲,白嫩嫩的指頭上滲出血珠來。

    “我看看,”小冬要看,燕子已經把手指頭塞進嘴裡吮了吮,“沒事兒,不疼。嬸子,我能不能不學這個啊?”

    “你哥哥他們正寫字呢,你也想寫字去?”

    燕子苦著臉搖搖頭,看樣寫字對她來說比做針還可怕。

    “做這個幹嘛呀,家裡多的是做活的人……”

    小冬微微一笑,也不會理會她。

    對小冬來說,藝多不壓身,能多學一樣東西總不是壞事。何況德言功容裡,功還排在容之前。

    小冬這麼說了,燕子又好奇:“德言功容是什麼東西?”

    小冬笑著解釋了,燕子細想了想:“這個可沒人和我說過。不過,嬸子,你覺得這個說的對嗎?”

    “不對嗎?”

    “一點兒不對。”燕子說:“我看應該倒過來說才對,長相該排在最前頭。我們家大家一說起來,都誇我叔我有眼光,說我嬸子生得看,我嬸子做飯針線操持家務什麼的也樣樣拿不出手啊,可是大家都不提這個。那,嬸子你常常去皇宮,宮裡的妃子娘娘們,都是靠什麼品行好針線好才當上的妃子嗎?”

    小冬微微一笑,這孩子雖然頑皮,可是也很聰明。

    有些道理,現在講,她或許也不明白。

    是啊,男人說,娶妻娶德。這個德字多麼複雜,門第,各種利害關係,教養德行要往後排。有了賢妻,男人還可以廣置美妾……

    還好,遂州與京城不同,燕子她將來,大概也會嫁一個不納妾的男子。就象姚錦鳳一樣。她嫁了三皇子,未必會幸福。嫁了李長河,雖然別人會說一朵鮮花插在了……那啥上,可是鮮花自己卻過得滋潤幸福。

    人,終究是為自己活,苦樂只有自己知道。

    再說小冬自己,旁人覺得她是委屈下嫁,可是她是為自己活,又不是為別人活的。

    小冬微微出神,燕子忽然朝窗口一撲:“那人是誰?”

    小冬朝外頭看,船頭上秦烈正和張子千站在一起說話。燕子問的當然不會是秦烈。

    張子千穿著一件素音袍子,船頭風大,浪花撲濺,騰起了一層濛濛的水霧。

    到底不愧曾是教坊頭名,張子千的習形看起來如玉樹臨風,衣袂翩然,仿佛就要乘風而去一般。

    雖然他改回了男裝,可是那麼多年他都是在教坊度過。那是一個人一生中最為重要的的童年與少年時光。就算他再怎麼想要掩飾,教坊打在他身上的烙印已經深到了骨子裡,無論如何不能磨滅。

    燕子看得兩吸發直,張子千的身姿,氣宇,神情一一也許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但是這都成了他的一種本能: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同,都會不自覺的表露出最完美的一面來。

    “那是張公子,他住在安王府。”

    “他是你家的親戚啊?”

    “不是。”小冬想了想:“嗯,你知道做官的人,會養一些幕客啊,文辦啊,替他抄抄寫寫整理打雜的……”

    “啊,我明白了,我們那兒的官兒就有師爺的。”

    張師爺?

    小冬忍著笑點頭:“沒錯,和那差不多。”

    “我還以為師爺都乾瘦幹疲,長著山羊鬍子呢。”燕子小聲說:“他長得真好看。”

    這個小冬承認。

    單以相貌論,小冬認識的人裡頭沈靜和張子千不相上下。但是兩人氣質相差甚遠。沈靜少年得意,文采輩然,自然流露一股儒雅風流。張子千平時總是沉默不語,他在極力的抹消和秦女之間的相似之處,可舉手投足間卻會不自覺的流露出來。

    不過,秦烈也許不遜色。他的氣質更硬朗灑脫、有一種被時光和世事細細打磨過,慢慢積澱下來的沉著穩健,可靠得象一株永遠不會垮下來的大樹,可以替身旁的人遮風蔽雨,護佑他們不受任何傷害。

    小冬已經繡好了半朵花,她的繡工可以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比氣那些用這個吃飯的人,象吳娣師傅,小冬這點手藝完全不夠看。但相比起許多宗室女子,京城的世家千金,小冬的女紅已經十分出色。起碼,小冬比較熟悉的人裡,沒人比她繡得好了。

    船頭的兩人大概察覺這邊有人在看,轉過頭來。

    小冬頷首微笑,秦烈也回以一笑。大概是覺得船頭風大,兩人朝這邊走了過來。

    “你們做什麼呢?”秦烈微笑著湊過頭來看了看燕子手上的棚子。

    好端端的一塊素錦上,線絡纏繞錯結,毛蓬蓬一團,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是個什麼東西。

    再看小冬手裡的,繡著一殺嬌豔欲滴的海棠花。花有了大半朵,花辮的顏色由裡至外深淺不一,旁邊還已經繪上了細細的葉子的紋絡。

    “這是要做個什麼?”

    “嘿,做個荷包。”小冬問:“土生他們兄弟倆呢?”

    “門窗都扣住了,不抄完十遍不讓他們出來。”

    嗯,真夠專制的。可是不強橫一點,根本治不了他們。就拿燕子來說,小冬也何嘗不是想用繡花來磨她的性子?

    “對了,中午咱們在何橋停一下,何橋的油雞、糟魚都做得好,我讓人去鎮裡買些回來。”

    “好。”小冬笑著答應,也有些期待。

    這就是出門的一個好處了。在家裡的時候可吃不到這些各地特色的名菜小吃。

    若是平時,燕子一定會吵著說她也要吃,可是這會兒卻低著頭,緊緊抓著那個繡得亂七八糟的繃子。一直到秦烈他們走開,她都一聲沒吭。

    小冬看她半天不吭聲,還真怕把她給拘壞了。者她捏著針有一下沒一下的,總想往自己手上戳,索性把繃子接了過來:“你這是想繡花,還是想在手上刺字啊?”

    燕子眨眨眼,好象剛才一直在神遊天外,現在才回過神來。

    “船停了呀?”

    停了都好一會兒了。

    燕子不好意思,想要抓頭,可她的頭髮被小冬吩咐梳了個抓髻,還戴了朵小小的珠花,手一伸上去,就發現不象以前抓起來那麼方便了——非抓散了不可。

    “中午不在船上飯?”

    “嘿,何橋有不少小吃,等下好好嘗嘗。”

    燕子扒著窗子朝岸上擊,這是個很熱鬧的鎮子,碼頭上有人忙碌著搬抬扛運,還有三三兩兩的貨船客船沿岸倚靠著。燕子看別人,也有朝這邊看。他們的船一看就是官眷坐的,燕子毫不羞怯,旁人朝這邊指點,她就瞪回去。

    “石姑娘?”外頭胡氏的聲音問:“姑娘不在艙中休息,怎麼到這兒來了?”

    小冬怔了下。

    石秀雖然也在這條船上,但是她被安排在離小冬和秦烈最遠的一間艙房,中間過道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的,用一道木柵隔開了。石秀若想到這邊來,得統一個大圈子從下一層上來。

    “我有事找你家郡主。”

    還是那副不容氣的腔調,活象小冬欠她。

    胡氏更加不客氣:“石姑娘與我家郡主一無往來,二無交情。郡主也不是什麼人說想見就能見的。石姑娘有事可以告訴我,若是郡主有閒暇,我可以代為轉達給郡主。”

    燕子看了一眼艙門,又看了一眼小冬。

    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乾脆什麼也不說。

    從感情上來說,她和石秀姐更親近。相識了多年,石秀對她也一直不錯。當時聽說秦烈在京城娶了王爺的女兒,石秀姐失魂落魄,難過異常,燕子還替她抱不平。來京城的路土她也覺得,要是能幫上石秀姐,她肯定要幫的。

    但是,到京城之後,她發現,事情好似也不象石秀姐說那樣。秦烈對她一直客氣但冷漠,而對這位新媳婦,有眼珠子的人都能看出來他的歡喜,哪有一點兒勉強和難過?

    可要她幫著小冬,好象又太對不住石秀姐了。尤其是來京城的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頭,她們這也算是……嗯,大人常說的患難之交難一過去,就對患難之交不幫不問,忌經很不對了,嗯,是不是不仁不義?可是,幫她的話,也不對。

    既然做什麼都不對……燕子琢磨,那就啥也甭做了。

    她還是老老實實的,以免回家以後沒人幫沒人護,會吃更多的苦頭。

    外頭石秀哪有那麼好打發,口氣不善地說:“你讓開。我看你也有點兒年紀了,別逼我對你不客氣。”

    胡氏不慌不忙:“我敬石姑娘是客,你自己也要守禮知分寸。”

    “要不然呢?你還能把我趕下船不成?”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9 10:50 PM

第一百○五章 妻?妾?

    “要不然呢?你還能把我趕下船不成?”

    胡氏清清嗓子,不緊不慢地說:“石姑娘可以試試啊”。

    胡氏對於內闈爭鬥的造詣,不是石秀可比的。有句話叫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可是在這個時代,女人和男人的地位天差地遠,女人還能去為難男人不成?那當然是自己關起門來,鬥得不亦樂乎。

    當然胡氏是不能把石秀趕下船的,但是石秀不知道啊。

    門外靜了半晌,石秀忽然提高聲音說:“我知道你在屋裡,縮著頭不出來叫旁人替你擋著,算什麼本事?你不就仗著你是王爺的女兒?你要不是有這個身份,你以為秦大哥會娶你?”

    外頭胡氏的聲音沉了下來:“來人,把石姑娘送回艙去!在這吵吵鬧鬧象什麼樣子。”

    船泊在岸邊,四周其他的船離得又不遠,等於是半開放的公共場合,石秀這麼一嚷,四周就有人朝這邊聚,指指點點探頭探腦,實在丟人的很。

    其實胡氏和石秀做對手一點也不合適,胡氏以往所遇的人,但凡有點身份有點教養的女子,都把臉面看得比什麼都要緊。可是石秀生長的環境接受的教育是完全另一個樣子的,從某些方面來說,她和姚錦鳳倒是極像的。

    小冬吩咐紅芙:“讓她進來。”

    紅芙有些猶豫:“可是她……”

    “讓她進來吧。”

    有的人是見了黃河心也不死,閉上眼催眠自己這河裡沒有水。

    往後還有那麼長的一段路要走,小冬可不想天天和她打這個官司。

    紅芙過去打開了門:“胡媽媽,郡主說讓石姑娘過去。”

    胡氏微微一怔,石秀已經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甩開拉著她的臂膀的兩個婆子,大步一邁,從她身邊擠了過去。

    小冬打量了她一眼。石秀比剛到京城來的時候氣色好了些,穿了一件桃紅色的荷瓣領子短衫,下頭是粉蝶沾花蔥綠百褶裙,腰間系著月白水波紋襇邊腰帶,雖然一看就是外頭成衣鋪子買的,可是人年輕,穿這樣的眼色式樣顯得有一股蓬勃的生氣。看來不必餐風露宿長途跋涉之後,她這些天休養得倒是不錯。一定是該吃吃該喝喝,心裡苦痛也沒能影響她的正常生活。

    小冬倒是放下一大半心事。她可不願意石秀茶不思飯不想,憂思成疾有個什麼好歹,怎麼說她也是秦烈師傅的女兒,秦烈也說了,把她平平安安帶回去交到她家人的手上,趕緊卸下這份兒責任來才算完事兒。要是石秀真在這會兒,在路上出了什麼事——就算是她自找,那也極是糟糕,秦烈如何面對他師傅一家人?

    “石姑娘請坐。”小冬吩咐給她上茶。石秀卻說:“免了吧,我不是來喝茶的,你也別把你們那套拐彎抹角的辦法對我用。”

    小冬一笑:“你就是想嫁給秦烈對吧?”

    石秀倒沒料到小冬比她還直接,楞了一下才說:“當然。我和秦大哥本來就相識多年,他……”

    “石姑娘你對我家相公一片癡情,我也很是感動。可惜我們成親還沒半年,我也沒打算給他納妾,石姑娘要是有耐心,可是再多等幾年,等我想通了,就勸他納你進門,你覺得意下如何?”

    石秀臉色大變,霍然站起身來:“你,你說什麼?讓我做妾?”

    “難道你還想做妻不成?”

    石秀瞪著她,咬著唇不說話。

    那是當然的。

    “不管你在怎麼喜歡他,他也成過親了。你也知道,我們中原女子,講究的是一女不伺二夫。要是沒了丈夫,要麼一輩子守寡,要麼就乾脆給他送了終下了葬,就一根白綾吊死了隨他去。你明知道我嫁給了他,沒了他我這輩子就沒有活路走了,你還想做他的妻,是逼我出家當尼姑,還是想逼我死?”

    石秀被小冬的口氣嚇了一跳,搖手說:“你說……我不是……”

    “你也許沒想那麼嚴重,在你們家鄉爭奪情郎大概是件平常的事,可在我們這兒就死關係生死榮辱的大事。不僅是我一個人,還關係到我的一家。我的父親是王爺,他也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我若有個萬一,你以為我的皇祖母,我的皇伯父,我的父親,他們會放過秦烈嗎?你不但是想害死我們兩個人,還有你自己,還有你的家人……石秀姑娘,這些你都想過嗎?你到京城來,就是想拉著這麼多人一起死嗎?”

    石秀隱約覺得哪兒不對勁,可是,小冬說的話又挑不出一句毛病。

    是的,她想嫁給秦烈,她不是想做妾,她想做的是妻。

    可是那,小冬怎麼辦呢?中原女子不能再嫁第二個男人。

    還有,她是姓趙的,是皇帝家的親戚,她要是有個好歹,她家的人能放過秦烈嗎?不會,她家的那個鎮上,還有附近的幾個寨子裡,要是家裡女兒被欺負了,那也肯定繞不過負心人——

    紅芙沒想到小冬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且還真把這位石姑娘給鎮住了。

    “你先回去吧,好好兒想想我說的話。石姑娘,換成是你,別人要搶你家你的男人,你難道不得和那人拼命?”

    石秀捫心自問:“那是要拼的……”

    等她送走了,紅芙大為吃驚:“郡主,那石姑娘,怎麼……”

    輕信?傻?容易動搖?

    小冬說:“因為她不算壞。”

    和小冬知道的那些宮裡生死傾軋的嬪妃們不一樣,和那些王府侯府中口蜜腹劍的女人們也不一樣。她們目標明確,手段果決,務必要剷除異己成就自身。她們不會心軟,不會猶豫,那種不見硝煙的戰爭甚至是不死不休的。

    正因為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小冬才沒有去揭最關鍵的一處短。

    她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秦烈完全沒有那個意思。小冬甚至可以相信,秦烈連一句喜歡,都沒有對她說過,甚至從沒有暗示過哪怕一點點那方面的意思。

    她根本未曾有過真正的愛情。

    她有的不過是自己的幻想與執著而已。

    所以,小冬希望可以先從另一方面,讓她知難而退。

    當然,她若再不回頭一意向前走……

    那只能讓她撞到南牆上,碰到疼,疼到傷,傷到哭。

    對於要侵略自己領地的人,談不上同情與姑息。

    而石秀,一心只想著她理念中的,從小一直嚮往的愛情。別的事,她壓根兒沒想過。

    不想小冬這邊,石秀出了艙門往回走。

    她當然沒想過讓小冬死,更沒想過讓秦烈死——

    可是她……

    好像有哪兒不大對。

    可是小冬說得確實合情合理的。秦烈和她已經是夫妻了,自己……

    自己可不能象那些不爭氣的女人一樣去當妾!不說她,她爹娘也不會答應的,哪怕一輩子不讓她嫁人也不會讓她去做那樣的人。

    可是……

    石秀靠著門,心裡油煎火燎一樣難受。

    她從小就一直想,她和秦烈將來會成親,會在一起過一輩子。鎮上姓胡的銀匠的女兒,不就嫁了她爹的小徒弟嗎?遂州有許多人不都是這樣的嗎?學了師傅的手藝,娶了師傅的女兒,給師傅養老送終,承繼家業,好好過日子——

    可怎麼到了她和秦烈這兒,就不一樣了呢?

    秦烈太有本事了,到京城念書,竟然就娶了王爺的女兒。

    在遂州的人想像京城,皇帝、皇帝的女兒……那些都太遙遠了,就象天上的神仙那麼高,那麼遠。

    可是忽然一夜間,那些都不再遙遠了。

    秦烈娶了王爺的女兒,皇帝的侄女兒。那麼白,那麼漂亮……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吃的喝的用的自己見都沒見過。

    秦烈娶了她,住的是那高門大戶的房子,花園都那麼大。好象還當了個官兒,將軍。

    將軍哪……

    石秀緊緊按著胸口,手攥得緊,指甲把掌心都掐破了。

    秦烈,已經離她很遠了。他已經過上了另一種生活,他不會……也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了。

    守在石秀艙門前的人,聽到屋裡忽然傳出來的哭聲。

    那哭聲很傷心,很淒涼。

    小冬的心情好嗎?

    不,也不怎麼好。

    秦烈買來的油雞和糟魚,的確很美味。小冬也吃了不少——並不是她十分有心情欣賞這佳餚美味,而是她覺得很疲倦,很饑餓。

    戰鬥是會大量消耗體力的,不管是體力的,還是語言和心靈的交鋒。

    送到石秀那兒的飯菜,卻原封不動的端了回來。

    小冬說了句:“知道了。”

    秦烈已經聽說石秀過了鬧了,等關上艙門兩人小憩時,便朝小冬問起:“她可是又來鬧你了?嗯,這幾天你且忍忍,一到地方我就將她交給她父母。”

     小冬點點頭。

    她只覺得胸口憋著一股說不出來的鬱悶,就象下雨之前那沉而壓抑的凝重,像是被厚厚的被子壓著,被熱過頭的火炕烘烤的焦躁。

    “別生氣……”秦烈低聲說:“都是我的緣故,才讓你受這些委屈……”

    小冬忽然推了他一把,秦烈朝後仰過去,頭落在枕頭上。

    小冬低下頭去,張開嘴重重一口咬在他鼻子上。



第一百○六章 欺負?

    “小,小冬?”

    秦烈現在的神情活似突遇紈絝惡少的良家女子,唔——不知所措,不敢閃躲。

    “你,你這是……”

    他的話被小冬的嘴唇給堵了回去。

    九象野獸確定自己的地盤一樣,小冬也急著,需要在這個人身上留下自己的氣息,宣告自己的主權。

    她沒打算和任何一個女人分享丈夫。

    她也不是心甘情願的對石秀這麼和顏悅色,容忍她在自己眼前蹦躂挑釁。

    可是,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對女人就是這樣不公平。

    儘管她是郡主,可是她不是那種無限YY的,可以逆天的穿越者,可以改造一個王朝,一個時代。她能改變的,不過是自己。

    讓自己和這個時代的人一樣,融入這裡。有限的自由,有限的快樂,有限的……

    小冬慢慢停下手來,看著秦烈被她剝得亂七八糟的衣裳,鼻子上還有個紅紅的牙印兒,一副淒慘落魄樣——她呆呆的坐在那兒不動了。

    “小冬?”秦烈看著她的眼圈兒慢慢紅了,頓時慌了手腳:“怎麼了?你別氣。你想打我罵我都行,都是我的錯。”

    小冬悶悶的坐著,小聲說了句:“本來就是你的錯。”

    秦烈連聲應著:“是是是,你……你有氣就發出來,憋心裡容易生病的。”

    他那副謹慎小心的樣子實在很滑稽,小冬撲哧一聲笑出來:“算啦,其實你已經比大多數人好了……”

    這時代的男人,只要能娶,一千個裡,九百九十九個半都是要多娶幾個的。連小冬覺得十分完美的自家老爹安王,也娶過沈王妃,自己的娘姚青媛,還有明夫人,有劉姨娘和程姨娘。

    就算到了自己那個時代,制度規定了一夫一妻了……可是就真的保證了婚姻的專一性了?

    也沒有。

    小冬心氣漸漸平順,為這事兒生氣實在有點不值得。既然幾百幾千年後的人依然做不到的事,為什麼今天還這樣氣?再說,秦烈在這件事上並沒有主動的錯誤。狼要吃肉,你不能說是肉的錯吧。

    好吧,肉也有錯的。誰讓它不潔身自愛,不與狼保持距離,讓狼盯著它垂涎三尺呢?

    秦烈看她是不生氣了,笑嘻嘻地湊過來:“來來,再親個。”

    “不親,一股糟魚味兒。”

    “真的?”秦烈忙朝手上呵了兩口氣,聞了又聞:“我明明漱過了……”又呵了一口:“沒有啊。”

    秦烈明白過來:“好啊,你哄我的!”

    他惡狠狠地撲了過來,小冬驚呼一聲朝旁邊閃躲,秦烈一手把她按住,一手扯下了帳子。

    怎麼說呢?欺人者,人恆欺之啊……

    或者說,小冬難得露出一次兇悍的面目來,可是立刻就被以牙還牙了……

    看這邊的魚水和諧,再對比石秀姑娘那裡的淒風苦雨——呃,世上的事情,還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眾口難調,總不可能皆大歡喜。

    夫妻吵架,總是床頭吵,床尾和。

    他們離了何橋再向南行,一路順風順水,天氣也不算甚熱,人人都說這趟出門選的日子好。小冬尋思著,秦烈肯定是在這條路上來回跑慣了,何時行何時停,怎麼掛帆如何轉向都已經爛熟於胸。連路上哪裡有好吃的,哪裡有什麼名勝他都知道。這一路倒真是過得甚是悠哉。

    最重要的是,石秀姑娘的囂張氣焰終於被小冬給滅了大半下去,現在十分萎靡,也沒有找碴,也沒有吵鬧,安靜得大家都有點不敢相信。

    船在宣州停了一天,秦烈他們在此交割了一些從京城運來的貨物,數量雖不大,恐怕是十分金貴緊俏的東西,當地商家雖不知道秦烈娶的是郡主,不過聽說秦烈帶了家眷同來,盛情邀請他們去家中做客小住。秦烈道了謝,推辭了。那人於是邀他們去宣州有名的明月樓去吃一頓,這回再拒絕倒是不好,於是小冬成親以來頭一次,算是參與了秦烈的應酬往來。

    宣州已經是江南地方,景致清秀,器物精巧,和北地風光截然不同。宣州女子的打扮也格外別出心裁。京城有品級的貴婦人都有鳳冠、花冠、花釵,那都是各式珠寶,珊瑚,絨花絹花之類,江南這裡卻時興用鮮花。他們去赴宴的那天,請客的那人的家眷就是如此打扮。銀絲綰的流雲冠,銀絲結上別著一朵朵的小茉莉,有如一粒粒精緻晶瑩的玉白扣子。可是白玉卻沒有茉莉花這份嬌柔和馨香。她穿的是燕尾裙,身後一條長長的飄帶,一舉手,一走動,顯得格外飄逸輕盈。

    小冬為這種江南風情讚歎,那邊也為小冬的鬼氣傾倒。因為覺得是便宴,小冬沒有著意打扮,一件粉橘宮裝,配白瓣金蕊牡丹波紋邊對開大幅錦紗披帛,頭上全無珠飾,頭髮梳了一個堆雲髻,顯得人也高挑了。

    本來小冬擔心她沒和人這麼應酬往來過,怕沒話說場面尷尬,結果她的擔心完全多餘。這位宋夫人十分健談,兩人光是談論衣裳首飾胭脂水粉,就談得十分投機,一點沒有隔閡,倒比秦烈和那位宋員外還顯得親近熱鬧。

    酒菜也是典型的江南風味,味道清淡宜人。小冬也破例,多飲了一點女兒紅,兩頰紅得象擦了一斤胭脂似的,引得宋夫人直笑,忙命人做了醒酒湯端來。

    月亮升了起來,宋員外讓人打開窗子,樓下池水如鏡子般,映著圓而皎潔的月亮,院子裡的花樹在幽光下仿佛象水墨濃墨淡描出的一樣。白日裡人們若看花,看得多半是花的美,葉的濃。而在這夜間看,卻看的是形與影。

    “明月樓果然名不虛傳。”

    秦烈笑著說:“下回宋兄和嫂子若是來了京城,我也一定在美味居做東,請你們好好兒嘗嘗京城的風味兒。”

    “好,那就一言為定了。”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回去時小冬還有些意猶未盡。秦烈說:“你若喜歡,咱們索性在這兒多停幾天,好好玩玩。”

    小冬笑著搖搖頭:“有時候好吃的東西,不要一口吃掉,分開來慢慢品嘗,每回大約都能嘗出不一樣的滋味兒來,你說是不是?”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9 10:5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28 11:17 PM 編輯

第一百○七章 請客

    過了宣州折向西南,又行了幾日,兩岸漸漸不再象從前看到的那 般繁華,但是景物卻更加奇秀起來,山峰延綿,山峰陡直,樹木蔥郁濃綠。

    胡氏卻有些擔憂,和小冬說起來:“馬上要出沅州,聽說再向前有水匪,路上很不太平。”

    這個秦烈卻沒說起過,小冬也許不覺得很擔心。這條路秦烈一定走過不是一回兩回,他們的貨也時常從這裡經過,若真有水匪,秦烈怎麼還會選擇走這條路呢?

    “媽媽不用擔心,想來只是傳聞,並沒有那樣嚴重。”

    胡氏點點頭,算是認可了小冬的話:“不出來不知道,原來天下有那麼大。以前還以為京城就很大了,天底下什麼樣的東西京城沒有呢?可是出來一看,咱們還真是井底之蛙。”

    “嗯。”小冬笑著替胡氏繞了一回線。胡氏總是閒不住,手裡習慣做點兒活計,可是她的眼力卻大不如前了:“媽媽的見識比我多多了,既然你都這樣說,那一定是沒錯的。”

    “嗯。”胡氏小聲說:“姑爺也真是個有本事的人,你看這一路上妥妥當當的,可比那只會說空話的人不知強了多少。我可聽說過呢,趙惠郡主當年嫁的倒是一位有名的才子,可惜忒迂腐不化了,雖然在翰林院謀了個清貴的位置,沒幾天就將人都得罪了個大半,被明調暗貶的發配到思齊閣去看管書目。結果正趕他倒楣,偏偏那屋漏雨淋壞了書的事又讓他遇著了,又給發配到了常庸司去守空院子。那兒既沒人,也沒東西,總算能待得住了,不然哪,他再闖兩回禍,非拾踢出京城流放了不可。”

    嗯,趙惠小冬還有印象,當時在集玉堂一起讀過兩年書,她出嫁很早,也生了兩個孩子了。不過小冬卻對她的駙馬瞭解不多。做官,首先要會做人。只有才氣是遠遠不夠的。你不會做人的話,越有才氣,還越是樹大招風。和他不一樣,沈靜就是太會做人了。是的……

    小冬對他的感覺就是這樣。太懂得為人處事,太知道明哲保身,雖然……這是必須的,可是做為親戚,朋友,一起長大的夥伴來說,總覺得他不夠真誠。大概小冬唯一見了他真性情的只有兩次,一次是他偷躲在假山石洞裡看俠義小說,還有一次就是……,給五公主送那張畫卷。小冬微微出神,連燕子指給她看半山腰一抹斜探出來的樹,也設有在意。

    有點……想家。出門也很好,可是她依然想家。還從來沒離開京城這麼遠,這麼久過。她想念每天平上醒來時窗外面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喜鵲拖著尾巴從樹權間飛快地掠過,嗖的一聲便沖上了天。她想念屋裡的香燃盡了,留下來的一抹淡淡餘韻,香氣似有若無,縈繞在鼻端。她更想念人。

    不知安王怎麼樣?身體可還好?是不是還忙碌勞累?每沒有按時添衣減衣?是不是又多喝了茶夜間睡不穩?還有趙呂,他在成嶺好嗎?每次看到他,都感覺他有變化,瘦了,精悍了,軍中經歷好象將他身上原本那些柔軟的東西都消抹去了一樣,只留下了崢嶸剛骨。這變化是好是壞?

    小冬有些懷念以前的趙呂,雖然有點兒女情長,婆婆媽媽的。可是,應該是好事。趙呂終究要長大的:他不比小冬,以前靠父親,將來靠丈夫。安王終究會老去,他將來要支撐門楣…… 長大是所有人都無法抗拒的一件事。儘管長大並不是那樣快樂和順遂。

    “郡主,風緊了,關上窗子吧?”

    “好。”

    燕子繼續和她那一團線奮鬥,磨練了幾天,她的進步也只限於從一大團亂線變成了一小撮亂線的提高。胡氏私下和小冬說:“照李姑娘這個學法,出嫁時只怕能裁條帕子,還是毛邊兒素面的。”

    小冬忍著笑說:“也未必,興許她哪天忽然就開竅了呢。” 當然這種可能性太小了。

    紅芙從外頭進來,低聲說:“奇怪,咱們船後頭什麼時候多了好幾艘船在後頭?”

    小冬探頭看了看,果然。後頭影影綽綽,遠遠近近得有七八艘。船吃水都深,看樣子是裝了不少貨物的船隻。江面上不知不覺起了霧,漸漸越來越濃。

    ”這……不會是水匪吧?”

    小冬噗哧一聲笑出來:“水匪肯定會駕小船的,來的快逃得快,駕這麼大的船,追得上誰呀?”

    “也是哦。”紅芙笑笑:“郡主怎麼知道水匪都是小船?您也沒出過門啊。”

    小冬心說現代的水匪路匪的可一點不比古代少。不過她只是一笑,紅芙自己就補充了:“我知道了,是姑爺說的吧?姑爺還真是見多識廣。”

    這些船為什麼跟在他們後頭?不識路?不可能的,從這兒到沙州一條水道直通過去。也不是水匪…… 那,難道是想借勢?有可能。如果這附近真的不太平,那一起走是比落單要強多了。人多勢眾,水匪也會掂量著辦的。

    等秦烈進艙來的時候,小冬便問他。秦烈只是一笑:“不用擔心,我們的船回回從這裡過,不都太平無事麼?對了,再過半個時辰船在楓林渡停一停,我在這兒有個相識,姓惠,你讓人整治些酒菜,我請他喝兩杯。”

    小冬答應了一聲,心裡忽然一動:“這個姓惠的,和水匪相識若是旁人都說這兒有水匪而秦烈回回都沒事,那他結識水匪,這姓惠的即使不是水匪也肯定與水匪有些交情往來,這可能性是很大的。

    秦烈微微詫異,看著小冬的目光顯得新奇而讚賞。 “出外靠朋支,有朋友幫襯的話,會麼事都要易辦得多了。”

    這就是變柯承認了。看他笑得好象很忠厚,可是小冬只想罵一句:面憨內奸。做人是要忠厚的,經商也是需要誠信的,可是只忠厚和誠信是不夠的。秦烈能年紀輕輕有這番成就一一固然他走的是正道,可是卻不能只顧著走正道,旁的那些門路也要有所聯絡。

    真的忠厚老實的人,會這麼幾年堅持不懈的跳她的窗子嗎?

    小冬忽然有一種上了當的感覺一一不,其實秦烈也沒騙她。只是很多她以前不去想。再說,秦烈對她,也著實是好。在不起貳心這個大前提下,秦烈小小的狡猾,那些都是小節。

    小冬笑著說:“好,我這就吩咐人做幾個好菜。”

    “菜要辣些,酒也要好的。”

    “知道了。”

    酒菜十分豐盛,小冬對廚房的安排是遊刃有餘的,即使臨時請客也毫不倉促。有就地取材的,比如魚膾,炒螺和炸蝦,也有他們自己帶的,幹菇筍片粉絲火腿這些。一桌菜南北薈雜,琳琅滿目。



第一百○八章 冤家

  船停靠在岸邊沒多時,客人就搭跳板上了船。上船的只一個人,可是留在岸邊的跟從的人,小冬在艙裡也看見了——果然有一股兇悍之氣。
   
     八成不是什麼善類。

    這個姓惠的,恐怕就是水匪中的人吧?而且,地位不低。

    這樣的人……結交也不是不可以,但請他來自家船上吃飯,小冬心裡未免有些微的不舒服。

    這不是開門拘盜麼?

    就算現在笑呵呵的你好我也好,可是狼終究是狼,不是吃素的。到時候他忽然間翻臉,那是防不勝防啊。

    小冬決定儘快把這人送走,然後得好好和秦烈討論一下這個什麼人能交,什麼人得防著的問題。

     燕子也好奇地要死:“秦叔請什麼客了?做了那麼多好吃的……”

    言下之意十分不甘。秦烈請客,連小冬都不便露面。燕子他們自 然也是不能上來的。

    上次在宣州,他們沒去成明月樓,就拉了好幾天的臉。

    “你還怕沒吃的?那些菜不都給你留了?“

    燕子忽然眼睛圓睜,指著站在艙門口和秦烈說話的人問:“那,那……”

    小冬從沒見她露出過俱怕驚慌的神情,可是現在燕子眼睛發直手也直發顫,小冬還沒來及出聲,燕子猛地叫出來:“強盜來了!哥哥,強盜來了!”

    女童的聲音本來就尖細,小冬耳朵被刺得極不舒服,慢一拍才明白過她喊的是什麼。

    “強盜?”

    小冬轉頭朝外看,外面秦烈和姓惠的那人也朝這兒看。

    小冬一觸到那個人的目光,就難以抑制的打了個寒顫。那人的目光中有股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氣。他一定殺過人一一小冬記得安王身邊也曾經有這樣的人,那種冷和沉默就象有萬釣之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那人看到燕子,忽然眼前一亮,大步朝這邊走來,燕子啊的一聲喊,縮到了小冬身後藏起來。那人己經走到窗前,忽然咧嘴一笑: “小丫頭,別怕,我不為難你。你姐姐在哪裡?“

    合著他們見過!小冬覺得這人讓她很不舒服,她強忍著不安安慰燕子:“別害怕,有什麼話就說吧。”

    燕子猛搖頭,緊緊揪住小冬的衣裳:“我們去京城的時候……坐的那船就讓他們劫了……他,他還要搶石秀姐當,當……“她說不出來,姓惠那人很有耐性地給她補上:“當押寨夫人。”

    燕子連連點頭:“對,就是當那個。”

    押寨夫人?石秀?

    秦烈也走了過來,讓小冬心裡總算稍稍踏實了一點兒,背也挺直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他是惡賊!強盜!”燕子沖秦烈喊:“秦叔你不要被他騙了,快些讓人來把他捉住。”

    姓惠那人看起來一點兒沒有不悅,還咧開嘴一笑:“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你們那會兒一跑,我還正愁不知上哪兒找你姐姐去呢,原來你們和秦兄弟是一家的。好好,這下好了。”

    小冬己經明白過來了。

    石秀帶著李家三兄妹離家出走上京城,一開始必然也是走水路。他們在這一段遇到了水匪,就是這個姓惠的人,好象還看中了石秀?然後石秀她們不知是如何脫身了,一路艱辛的終於到了京城一一這算不算冤家路窄?竟然在這兒又遇上了。

    “秦兄弟,這是你家妹妹?那她姐姐也是你家的了?”

    秦烈搖頭苦笑:“這個可不是,你也聽說過萬山龍李萬龍吧?這就是他的女兒,現在跟著萬河大哥。”

    姓惠的憂然大悟:“哎呀,原來是李家的孩子啊。”他一顆心都在石秀身上,十分努力做出個自以為最和善的表情來:“李家妹妹,你姐姐在哪裡啊?”

    “啊,果然是這強盜!”

    保成跳了出來,手裡不知在哪兒摸了一要竹篙,發了一聲喊,劈頭就抽了過來。他雖然年紀不大,可是腳步身形頗有章法,顯然是苦練過的。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一一可這不代表這牛犢真的能打過虎。

    姓惠的反手一抄,把竹篙端頭抓在手裡,斜側裡又一根竹篙掃來,被他旋身抬腿,一挑一撥,將那根竹篙的一端牢牢踏住了。第二根竹篙當然是土生拿著的。兄弟倆一起用勁兒想把竹篙奪回,可是用力拔了又拔,竹篙紋絲不動。兩兄弟臉漲得通紅,姓患的笑嘻嘻的看起來全不當一回事兒。

    秦烈和小冬互相看了一眼。秦烈清清嗓子咳嗽一聲:“有話坐下來慢慢說,論起來也都不是外人。土生,帶保成先進艙裡去,我不發話不許出來。燕子,你也不許淘氣,老老實實的知道嗎?”

    姓惠的一鬆勁兒,保成手裡忽然一松,蹬蹬蹬連退了幾大步,土生笛子朝後仰,重重撞在艙板上頭。

    李家兄弟悻悻的,不甘心。可是他們也知道奈何不得這人、一個扯一個,拖著腳步迸了艙裡。秦烈吩咐人:“看好了門窗,不許他們再偷溜出來。”

    場面顯得十分尷尬。小冬黨得,世上的事兒,有時侯說起來真是巧。

    不過……姓惠的對石秀,打的是什麼主意?

    “這位就是弟妹吧?嘖嘖,秦兄弟你還真有福氣,弟珠一看就是好脾氣的人。嘿,我看上的那個丫頭,性子可烈了。”

    秦烈看出了小冬的不自在。說實話,這事兒誰也料不到。

    “惠兄,我們到前頭去說話。”

    姓惠的嘿嘿笑了兩聲,又看了燕子一眼,才跟著秦烈過去了。

    看他們走了,燕子才松了一大口氣,聲音裡帶著哭腔:“嚇死我了……秦叔怎麼和這惡賊稱兄道弟的……”

    小冬心想,原來燕子她爹有個綽號叫萬山龍?聽起來……也不太象善男信女啊。

    壓寨夫人有很多解釋,可能是原配,也可能是眾多“夫人“中的一個。前者算不上什麼光彩,後者的境況則更加可悲。

    前面鬧了這麼大動靜,不如石秀在後頭艙房聽到沒有?也許聽不清,但不可能一點兒都聽不到。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9 10:52 PM

第一百○九章 路窄

    丫鬟回來說,石姑娘並沒有什麼不一樣,應該是沒聽到前面鬧騰。小冬松了口氣。李家三個小的鬧騰也就罷了,石秀如果也鬧騰起來,那事情糟糕。李家三個好歹他們兩人還能訓能管,石秀他們是能訓還是能管呢?真是豆腐掉進灰堆裡——吹不得打不得。

    小冬覺得時間十分難捱,天快黑時,秦烈才送那人上岸,兩人都一身酒氣,說笑聲遠遠地在江面上傳了出去。

    秦烈回來時的腳步顯得特別沉重,臉色也難看,好像剛才那笑聲豪邁爽朗的人與他完全沒關係。小冬忙讓人將備好的醒酒湯端上來給他,酸酸的熱熱的,秦烈連喝了兩碗,出了一頭汗,籲了口氣說:“真難應付。”

    小冬遞了熱毛巾給他:“這人你是怎麼認識的?看著不像善類。”

    “打過一架才認識的。我第一次跑這條路是萬龍大哥帶的我,”他用力擦了兩下臉:“哦,萬龍大哥就是土生的爹。惠延那會兒可沒有這麼風光,不過幾十個人,還有一半是老弱病殘,一架就讓萬龍大哥打服了。不過他們楓林渡這一帶的人很抱團,要是殺了他們那幾個不難,但以後要再從這裡過就千難萬難了。所以也沒有趕盡殺絕,後來我們的船、貨從這裡過,他也從不為難。我經過幾次,和他的交情也就平平。他輕易動不得我,我也不想和他結怨,每次給他抽一成半成的。”

    原來是這種交情。

    這麼說來也怪不得秦烈。畢竟做生意是和氣求財,和這樣的人也得應付過去。

    “那跟在我們後面的船……”

    “哦,他們也就是借借我們的光,畢竟交兩成財貨和整船被搶哪個虧,這誰都能算出來。不過他們那些船上多是私貨,就是被抽兩成也虧不了。”秦烈搓搓臉:“我去外頭睡,今天酒多了,晚上別鬧得你也睡不好。”

     小冬替他按揉額頭,輕聲說:“這個人眼光跟狼一樣,感覺很靠不住。”

    “嗯……但是若不從這裡走,就得多繞出幾百里地,山路還十分崎嶇難行,很多貨根本運不了。”

    “聽人說靠山吃山,就是他這樣的吧?”

    秦烈一笑,手輕輕按在小冬手背上:“今天嚇著你了吧?前兩回我也沒見他,不過昨天晚上他就派人送了信兒給我,說要和我敘敘。到他的地方去,我也不放心,誰知讓他過來,事情更麻煩。”

    “對了,”小冬問:“他……看上石姑娘了?”

    “是啊,剛才喝酒的時候,他就說,原來派人傳信兒給我,就是想讓我幫著找人。他不知道石秀姓甚名誰,但是從口音聽出來她和我應該是同鄉。結果……”

    “那現在呢,他怎麼說?”

    “我說石秀不是我們家的人,我做不了她的主。

    他倒是一直心情很好。反正知道是誰,住哪兒了,他……”

    雖然石秀和小冬還算是敵對關係,可是,小冬也不會覺得她嫁給個強盜頭子是樁好事。

    她要嫁人,小冬當然會高興。可是石秀現在還在他們船上,也就是說,他們得對石秀負責任。把她嫁給個殺人越貨的強盜頭子,這不是把人推入火坑麼?

    這種事,小冬哪怕再歷練十年八年,她也做不出來。再說,秦烈也不可能這樣做。他對石秀沒有男女之愛,可是卻有兄妹之情。況且,這個時代,師傅情誼有些時候頂得上父母的恩情,秦烈怎麼能對不起自己的師傅?

    他們不同意,可是那個惠延會放手嗎?

    這種劫掠成性的人,會懂得什麼叫不強人所難?會懂什麼叫知難而退?

    “放心吧,他不敢對我動手。李大哥的女兒和兒子在船上,他要是動手兩邊就要結下死仇了,我們船上的人手也足夠,晚上你放心睡吧,四更咱們就開船上路。”

    “嗯,你也多小心。”

    雖然秦烈這樣說,可小冬晚上入睡時,猶豫了一下,並沒有脫衣裳。只把髮髻拆了,梳成一條辮子,然後和衣躺下。入了夜,江面上比白天要涼,小冬原以為自己可能睡不著,可是沒過一會她就睡著了,還睡得很沉。

    在船上水波起伏,一開始不習慣,總覺得不踏實不安穩。從前一直睡得是特別踏實的床,床安置在更加踏實的地上。但是習慣了之後,船身微微的起伏動盪,反而有一種特別讓人心安的韻律。還有輕輕的水響,嘩,嘩的,就像有一隻手輕輕晃著搖籃,在身上拍撫。

    她隱約聽到外面有動靜,接著有人推她,急著喚:“郡主,郡主醒醒。”

    小冬陡然一陣心悸,睜開了眼。

    胡媽媽正守在床前,臉色前所未有的沉重。

    小冬只見過胡氏有一回失了鎮定,就是景郡王之亂的時候。

    四周很安靜……不過水浪聲中,隱約還有些別的聲音。

    天應該還沒亮,舷窗上卻一片明晃晃的。小冬看了胡氏一眼,胡氏把窗子推開了一線,小冬朝外張望。

    江兩邊沿岸的黑暗中,高高矮矮的全是點點火光,不知有多少人,已經把他們圍地千里了起來。

    小冬只覺得頭皮發麻。這麼多人,哪怕他們不沖過來殺人,只把火把丟上來,木船失火,那也是必死無疑。

    “這些人……”小冬聲音發啞:“秦烈呢?”

    “姑爺剛才和他們的頭兒搭了兩句話,還不知這些人,是為什麼來的。”

    小冬心裡也沒底,不過還是反過來安慰胡氏:“媽媽不用擔心,他們想要殺人越貨,早就殺過來了,圍在這裡,就不是為了殺人來的。”

    胡氏點點頭:“郡主說的是。”

    可雖然這樣說,兩人心中惶恐絲毫不減。

    小冬忍不住猜測,這麼大陣仗,是為了謀財?不,謀財擺這架勢做什麼?直接上來搶啊。為了殺人?那直接上來殺啊,燒船呀。

    是為了石秀?

    小冬一邊覺得荒唐,一邊忍不住搖頭。

    姓惠的就算不是個好色之輩,也沒這麼癡情,連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招數都使出來了。

    艙門上忽然被敲了兩下,小冬可以感覺到胡氏身一顫,聲音卻仍鎮定:“誰?”

    “媽媽,石姑娘要見郡主。”



第一百一十章 成全

    是紅荊的聲音。

    小冬看了胡氏一眼。

    胡氏隔著門低聲問:“不是說過都待在艙裡不許胡亂走動麼?”

    石秀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有極要緊的事,讓我進去說。”

    胡氏猶豫了一下,將門栓拔開,石秀一閃身進了艙內。

    小冬也無暇繞圈子:“石姑娘有什麼事?”

    艙裡只點了一盞燈,各人臉上都顯得有些晦暗不明。石秀胸口起伏,深吸了一口氣:“你們把我,交出去吧。”

    小冬一怔:“石姑娘快別這樣說,事情沒到那一步。”

    對方還沒有提出條件來,未必就是為了石秀來的。就算是,難道他們就這樣把石秀交給一群明火執仗的強盜換取自己的平安?

    石秀急著上前一步,胡氏不著痕跡的側過身,防著她太過靠近小冬了。

    “那人……我們在上京路上遇見的。他一見我就說了很多,”石秀頓了一下:“說了很多不三不四的話。我怕他傷害土生燕子他們,就假意答應下來,可我說,要成親也要正經拜堂,才能做……做夫妻。後來我們尋了空子跑了。他這回必是為了這個才又來的。若我不跟他去,他怎麼能放過這一行人?”

    “石姑娘不要急,先坐下來。媽媽,給石姑娘倒杯茶。”

    石秀急躁不堪:“現在還喝什麼茶。秦大哥上岸去現在也沒有回來,那些人……那些人若是對他不利,他只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啊……我去了,他就能平安回來了。”石秀看著小冬,燈盞的光映在她的眼裡,微微亮動的亮:“你們,你們就能好好的,離開這兒回遂州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看起來沒有一點兒委屈,為難,勉強或是恐懼。正相反,她面頰紅光,眼睛發亮,好像這件事,讓她打從心底裡覺得幸福一樣。

    小冬一瞬間明白過來。

    她已經放棄了要當秦烈妻子的執著,可是並沒有放下這段情意。大概在她心中,她得不到秦烈,不能嫁他,可是她能為了他犧牲付出自己。

    她在用這種方式,成全她的愛情。

    外面紅荊忽然說:“姑爺回來啦。”

    小冬微微一驚,站起身來。

    門一開,秦烈大步走了進來。小冬朝前邁了一大步,將他從頭打量到腳,確認他安好無事,心才落回肚子裡去。這段時間雖然不長,可是對她來說無比緩慢。

    “剛才怎麼也不喊我?”

    秦烈點了下手,手在下頭抓著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才對艙裡其他人說:“咱們只怕要在這裡多耽擱半天。”

    石秀搶著說:“秦大哥,若是那人為難你……我,我願意跟他走!”

    秦烈搖了搖頭:“不要說這樣的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麼?

    小冬也差不多認定是姓惠的來勒索石秀的。

    “惠延死了。”

    艙裡眾人一起吃驚。

    惠延才來船上吃過飯,當時那股虎虎的氣勢,那副逼人的殺氣——這樣一個人,怎麼能……

    怎麼能說死就死了?

    “怎麼死的?”小冬問。

    “被人割了脖子,他手下的弟兄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死透了。”

    艙裡人都抽了口涼氣。

    “誰殺的?”小冬緊張地問:“難道他們覺得是我們幹的?”

    所以才來圍他們的船?要替惠延報仇?

    “不會。”秦烈忙說:“他們有人一直看著我們的船,咱們船上沒人下過船。”

    “那他們為什麼來?”

    這個問題,大概是屋裡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不,也有一個例外。

    石秀悵然若失地站在那裡,她的樣子失魂落魄的,失落之餘,還有幾分悲傷和迷惘。

    就像精心準備了行頭,背熟了臺詞,彩排了無數次,可是要正式上臺公演的時候,卻被告知,公演被取消了。

    秦烈後面說的話,她也都沒有仔細聽。

    屋裡也沒人有餘暇注意她。

    “……惠延的堂弟過來,他只說讓我們多待一天,他們要查找那下手的人。聽他的意思,還是認定下手的人是外來地,他們已經封了幾處出山的路,殺人的那人若不從山路逃走,那多半會在後面的其他船上藏著。他們比會要嚴搜細查……”秦烈微微歎口氣:“只怕楓林渡以後難有寧日了。其實,惠延身上殺孽太重,他會有今天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只是……旁人找他尋仇,他的弟兄再找旁人索命……你看吧,明天一定有不少人要遭殃的。”

    他的口氣裡有一種無奈和沉重。

    “好了,你再睡會兒吧,別到白天沒精神。”

    “你呢?”

    “我去安排一下。”

    “我也睡不著了,我跟胡媽媽一起收拾安排一下。”

    秦烈的目光中帶著歉疚和憐惜。小冬朝他微微一笑。

    有些話,是不用說出來的。

    他不說,小冬也明白。

    “我……先回去了。”

    石秀像抹遊魂一樣站起來,小冬吩咐紅荊:“好生送石姑娘回去。”

    石秀靜靜地從小冬他們兩人身旁走了過去,紅荊也跟著出去。

    無論如何,惠延死了,小冬他們目前的難題倒是暫時被解決了。石秀不會被逼婚——

    夜漸漸過去,天亮了起來。本應該平靜的江面上現在一點都不平靜,惠延的那幫手下撇了開來,四處搜尋,小冬和胡氏約束他們船上的人,都待在艙房之中。怕有什麼意外,也沒敢讓人分散落單,小冬特意把燕子約束在自己眼皮底下,生怕這丫頭和她那兩個哥哥再闖什麼禍。這丫頭的性子實在……剛一聽說惠延死了,她居然來句:“太好了!壞人就是沒有好下場!”

    一旁的人趕緊掩住她的嘴,生怕讓外頭的人聽到了。

    是的,也許人人都這樣想的,這壞人死了,實在是大快人心的事。可是,他死的實在太不是時候了,連累他們也惹上了麻煩困在這裡。

    被教訓不得亂說話亂走動之後,燕子終於也明白過來現在是非常時刻,怏怏不樂地老實下來。胡氏就坐在窗子邊,她幾次轉頭張望,看不見什麼,又扭回頭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9 10:5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28 11:37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冬看她那個樣子,在椅子上扭過來扭過去,活象條蟲子。若是平時小冬大抵還能笑出來,可是現在心裡象塞滿了亂麻,看著什麼都覺得莫名的煩躁。她拿著活計打發時辰,可是繡了一會兒低頭看,繡出來的針腳又緊又皺.活象條扭曲的蜈蚣盤在布上。小冬也懶得再和這塊布較勁,索性拿了剪子來三下兩下將那布絞了。

    外面忽然傳來吵嚷聲,小冬一驚,胡氏已經利索地竄起身來,過去貼著門朝外看。過了片刻松了口氣,轉過頭來說:“沒事兒,土生兄弟兩個想溜下船,讓張公子給看見了。”

    這兩個孩子,太不讓人省心了!

    小冬現在深深體會到了姚錦鳳那時候的無奈。其實這當人嬸子,和後媽也差不多。要是自己的孩子,那是想怎麼教訓就怎麼教訓.可這偏又不是。若是旁人家的孩子,那死活由他去,誰愛管這閒事一一可這孩子的爹娘已經不在.叔叔嬸子不管誰來管?

    正想著,胡氏說了句:“張公子來了。”

    她打開門,張子千走了進來,朝小冬一揖:“郡主。”

    “不必多禮。那兩個孩子的事兒,多虧你瞧見,要不然一定惹禍。”

    張子千點頭說:“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現在現在情況艱險。我想同您說一聲,反正我也閑著,不如我來看著他們兄弟倆,省得再出什麼波折。”

    小冬想了一想:“那就要多勞煩你了。”

    不過張子千人雖然機警沉穩,可憑他這身板兒力氣,那兩小子要是動起蠻來,他恐怕不是對手吧?

    張子千仿佛能看出她在想什麼,點頭說:“我也有點拳腳功夫,郡主無須多慮。”

    送了他出去,小冬覺得頭嗡嗡的,一跳一跳的疼起來。可是這時侯若是說出來.胡氏只會更擔心。

    後頭不知哪條船上傳來斥駡呼喝聲,隨後是一聲淒厲的慘叫。小冬手一顫,繡花針狠狠紮在自己手指頭上。

    胡氏搖著頭,輕聲念叨:“作孽啊…這些人亦是無法無天。”

    這裡天高皇帝遠的,拳頭硬才是道理。

    小冬悶悶地吮了下手指,剛想接著繡,船身忽然震了一下,動靜似乎是從腳底傳來的。

    船裡眾人心種惶惶,太陽一點一點慢慢的爬到頭頂,午飯擺了,誰也沒心情吃。小冬只喝了兩口湯.為了怕胡氏擔心,又吃了一個小水晶包子,裡頭是蝦肉小白菜餡兒的,可是並不覺得鮮美,小冬覺得舌根微微發苦,所以吃什麼都是一股苦味兒。

    秦烈走了進來,一邊脫外衣一邊說:“行了,咱們等下就走。”

    小冬忙問:“已經找到……那人了?”

    “有信兒說,那人應該是住西堂山方向跑了.他們的人已經追下去了。”

    小冬長長的松了口氣,胡氏在一旁合掌禱告:“謝天謝地,菩薩保佑。那咱們快走.這就走。”

    “對了,”小冬問:“剛才船是不是撞到什麼東西上頭了?”

    “沒有。”秦烈也輕鬆多了.雖然眼裡淨是紅絲,神情疲倦,但是舉止顯得敏捷從容:“是船上有人掛在艙板上。”

    那這一下撞得可夠重的。

    “有人受傷了嗎?是誰?”

    “沒人受傷,你看看你的樣子.眼晴都熬紅了,快去歇會兒吧。”

    小冬點點頭,可是並不能全放下心來。等船終於開拔,小冬看著船離岸漸遠,掛起了帆,行得飛快,一會兒便把楓林渡徹底拋不見了。

    船上不知是誰先叫出聲來,隨之整船人都跟著歡叫起來,仿佛在慶倖著死裡逃生。

    秦烈簡單的擦洗了下,陪著小冬一起躺下來。

    “後頭那些船上的人……他們會怎麼樣?”小冬想起那聲慘叫,仍然十分不安:“若是能幫他們一幫……”

    “那些人只是搜船,也不會隨便傷人的。我過去看了,那人膀子折了.沒有性命之憂。”

    “現在做主的是誰啊?是那個惠延的弟弟?”

    “他們這會兒也亂的很。有人要大開殺戒,有人說此時不宜多結仇家。惠延一死,他弟弟的威望不足以服眾,楓林渡眼看就是一場大亂。其實不是所有人都想著替惠延報仇,他們只是瞄上了空出來的那位置。你放心吧,剛才他們搜過的幾艘船也已經走了,還剩下兩三艘,料也無妨。“

    小冬枕在他胸口:“真想不到…世上的事就是這麼變幻莫測。前一刻惠延還威風八面的打著石姑娘的主意,下一刻就做了無頭鬼了。”

    “嗯。”秦烈低聲說:“他們吃的就是這行飯.遲雖都有這麼一天。”

    “我看他們這麼人多勢眾,昨天夜裡頭那些火把好象漫山都是。”

    “其實沒這麼多人,昨天晚上那是連老弱病殘都上了,其實平時能打能殺的也不過三四百。對了,我聽胡媽媽說,你這兩頓都沒怎麼吃東西?”

    小冬有些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她眼皮沉重,神智也越來越不清楚:“對了,剛才是誰拉到了船板上?好大的動靜。”

    秦烈一笑:“你肯定想不到.子千把土生和保成兩個關到下頭了,那裡原來是裝貨的,現在空著,結果正好用來關他們。剛才那肯定是他們想撞門。”

    把那兩個惹禍精關到底船了?張子千還真是……敢作敢為啊。

    秦烈在她鬟邊親了一下:“你太累了,快睡吧。”

    “嗯,我眯一會兒,你等下把我叫醒。”

    小冬模模糊糊地想,不知殺了惠延的是什麼人,有沒有被那些人抓住。不知為什麼,小冬由衷希望那人可以逃出生天。

    結果因為心裡終於踏實下來,小冬足足睡了七八個時辰才起來,之前那一天一夜的經歷讓她心力交悴,從上次京城的變亂之後,小冬己經很久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擔驚受怕。胡氏服侍她起身,在一旁念叨著:“下回再不來這地方了。回去我就去稟告王爺,發一支兵把這些強盜都平了。”

    小冬懶洋洋地,胡氏替她梳頭發,小冬索性往後一靠:“這是到什麼地方了?”

    胡氏說:“我聽說,前面叫什麼宜鎮,啊,對了,說過了宜鎮就是屏州了。”

    小冬微微一怔。

   屏州。

    胡氏顯然知道她在想什麼:“郡主是不是想起趙芷了?”

    “嗯。”

    胡氏並不知道後來四皇子告訴小冬的事情,所以她也不會想到小冬現在的心情究竟有多麼複雜。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相見

從清河樓朝下望,這已經算得上是個十分熱鬧的大鎮。

    當然,這裡不能和北方的京城,不能和江南的宣州,也不能和路上經過的其他一些地方相比。但是與這些天經過的一些小鎮相比.這裡已經是人煙稠密,安定而繁華。

    這裡的街上有許多女子,她們有的挑著擔子,有的挎著籃子,清脆爽辣的招呼叫賣,繡線,胭脂,甜瓜,還有花花綠綠的,小冬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東西。這在京城是見不到的,宣州更不是這樣。京城的風氣比宣州還開放一些,仕女們可以上街,出遊,進香,趕會,女孩子們還可以上書院,街上可以見著許多帶帷帽的女子。宣州的街上,除了五歲以下的女童和半老的婦人,是瞧不見年輕女子的。

    屏州這兒卻顯得如此淳撲,自由。

    小冬托著腮望著下頭街上同俗。這裡與遂州鄰近,可是與遂州的口音又有不同。

    秦烈替她添了一碗茶:“嘗嘗。”

    小冬先警惕抽看他一眼:“不是鹹的吧?”

    “不是。”

    “真的沒擱鹽?”

    秦烈強忍著笑:“真沒有。”

    小冬這才放心端起來嘗了一口。

    還好還好。

    剛才上了樓夥計給倒了茶,小冬看著有些綠幽幽的,和平時喝的茶差不多,結果一喝到嘴裡差點噴出來。

    那茶是鹹的。

    其實茶還沒入喉的那時候她已經覺得不對了。因為她聞到了一股蔥姜的味兒……可是她的動作太快。

    秦烈臉上的表情怎麼看怎麼促狹:“你看你,喝得這麼快,我還沒來及和你說呢,這茶和你以往喝的茶可不一樣。”

    他明明就是有意的!

    “這次真的不是鹹的了。

    小冬先聞了聞氣味,果然是一股清幽幽的茶香。她小心地嘗了一口。

    “這清河樓,也是章家的產業。”秦烈說:“你要不要見一見趙芷?我可以請人安排一下。”

    “章家離這裡遠嗎?”

    “不遠。”秦烈朝東邊指:“從這兒過去,你看,那邊的一大片青瓦屋頂,那就是章家。”

    小冬從窗子望出去,果然離的並不算遠。

    “趙芷在章家過的好嗎?”

    “我讓人打聽的消息說,還過得去。”

    過得去一一

    那就是說,不是很幸福。

    小冬望著茶杯,慢慢的點了一下頭。

    “我想見見她。”

    “嗯,那走吧。”秦烈站起身來,將茶錢放在桌上。

    秦烈叫了一乘轎子來,屏州的路並不平坦,高高低低的,一會兒上一會兒下。過了差不多一頓飯的功夫,轎子停了下來,秦烈掀開轎簾:“到了,來。”

    小冬抬頭看了一眼,這兒是一間不大的庵堂,裡頭供著觀音。天井很小,院子裡栽著兩抹茶花,花開得正好,花朵沉甸甸的,有碗口般大小。

    “我們在這兒等一會兒。”

    有個老尼姑端茶上來,一語不發,臉上木木的沒有表情,也沒抬眼打量他們。她穿著一身灰色緇衣,走動時也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活象一抹灰色的幽靈。

    “這是什麼地方?”

    “在章家的後面,就隔了一道橋。出了門朝東走百十步,過了橋就是章家的後門。”

    這裡異常安靜,剛才前面那街上夠喧囂熱鬧似乎和這裡完全沒有關係。爐裡的香燒了一大截灰,跌下來散成了一片灰。

    小冬隱約聽見了腳步聲,很遠,亦真亦幻。

    然後那聲音漸漸清晰起來,越來越近。

    吱呀一聲,院門被推開了。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扶著椅子慢慢站起來。

    外面來的人已經走到了門前,停在了那裡。

    隔著一道門,外頭顯得比屋裡亮許多。

    小冬一時間看不清楚她的臉。

    依稀覺得,趙芷不是這個樣子的。

    可是,趙芷究竟是什麼樣子?

    在小冬的記憶中,最清晰的,還是她們在集玉堂上學的時候,趙芷梳著雙垂髻,戴著一對粉雪似的絨花。嘴巴裡經常是含著一塊糖,於是左頰和右頰會偶爾凸起一塊,看來十分滑稽。

    “小冬?”

    她慢慢邁過門檻,扶著門站在那兒。

    小冬終於看清楚了她的樣子。

    眼前的人,已經不是那個面色紅潤,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趙芷了。

    她敷著鉛粉,所以面色白得不那麼自然。她的頭髮梳成一個翻髻,看起來有幾分淩厲。眉心有一道豎痕,看來整張臉帶著點愁苦鬱色。

    沒見到趙芷之前,小冬曾經想過,事隔多年久別重逢,她們會不會又哭又笑抱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她深吸了口氣,把眼中的淚意硬忍了回去:“阿芷。”

    趙芷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的唇抿著,眼圈微微發紅:“我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著你……你怎麼來了?什麼時候到的。”

    “我們是回遂州,途經這裡。”

    趙芷點點頭,輕聲說:“我還沒有恭喜你們。”

    秦烈輕聲說:“你們倆說會兒話,我在外面等你。”

    “你……過得還好嗎?”

    趙芷點點頭,慢慢地說:“還好。就是在這裡一個人也不認識,沒個說話的人。婆婆有些嚴厲,不過我相公對我很好……京城怎麼樣?”

    這個問題讓小冬更不好答。

    其實,許多事情趙芷都是知道的,小冬寫的信裡也約略提過。

    京城能怎麼樣呢?京城很好,一切如常。只是京城完全沒有人提起景郡王和二皇子了,就象這兩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當然,與他們相關的人,也沒有存在過。

    為什麼……她們曾經是那樣親密,是姐妹,朋友,同窗,玩伴……一起寫字,一起練琴,偷偷在集玉堂考試時傳遞紙條。

    現在她們都嫁了人,那些過往象被大風刮走了一樣,渺茫地抓不住,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兩人坐了下來,小冬說:“怕章家管你管得的嚴,乍一上門去不那麼方便,所以秦烈先安排咱們這麼見一見。若是你方便的話,明天我正式登門拜訪去看你。”

    “嗯,章家在這裡是大戶,家規是嚴些。不過你和我是堂姐妹,來看我也沒有什麼不妥的。”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趙芷到底沒說讓小冬正式登章家的大門拜訪。

    景郡王的事情不知道章家是不是都清楚。不過想必也是心中有數。雖然大夏朝問罪並不涉及已嫁女。可是章家娶了這麼一個燙手山芋似的兒媳婦,自然是要著意管束,以免再惹出什麼事來禍及自家。

    趙芷有些絮絮的說了些閒話:“一開始來的時候過不慣,吃的飯菜,住的房子,這裡喝茶還放鹽……章餘的人說話我都不怎麼聽得懂,平時也沒人可以說話……”

    小冬想,這個她也見識到了。的確,茶裡放鹽是讓人太不習慣了。

    “剛來到我就生了病,病了好長時間。多半是水土不服吧……”

    也許是因為,那時候她也聽說了景郡王和二皇子發動宮變卻落得一敗塗地的消息吧?

    小冬取出一對鑲如意珠的鐲子,一隻寶石纓絡的長命鎖:“來得匆忙,這個是給我那個沒見過面的小侄子準備的。”

    趙芷怔怔看著,卻不伸手來接。

    小冬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我……都有一個多月沒見著他了。”趙芷話沒說完,眼淚大滴大滴地滑了下來。她掏出帕子擦淚,將臉上的粉擦得一團花。

    “怎麼?”

    趙芷深吸了幾口氣,又狠狠擦了鼻子:“他……被我婆婆抱去了。我生完孩子之後身體弱,我婆婆就把孩子抱去她院子裡養。後來我將孩子要回來,可是沒有兩天,因為孩子鬧肚子,我婆婆說我年輕照顧不好,乳娘不盡心什麼的……又把孩子抱走了。”

    這樣聽起來,章家這位老夫人,做的事在道理上是挑不出錯的。

    一來,她是婆婆,是章家內院裡當仁不讓的主人,趙芷須得尊敬她,服侍她,不能違逆。二來,她抱走孩子說的也沒有錯。趙芷先是產後虛弱,孩子照料了兩天之後,又沒有照料好。

    “那,你相公怎麼說?”

    趙芷帶著濃重的鼻音,悶悶地說:“先前抱回來就是他去和他娘說的。可是這一回他也說放在那邊養,等大一些了再帶回來。”

    這說的……也沒錯。

    可是對趙芷來說,哪有這麼容易。

    她家破人亡,背井離鄉來到屏州,連這裡人說話都不怎麼能聽懂。

    她的親人已經都不在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她生下的孩子,是真正和她血脈相連,是真正的,完全屬於她的。雖然有丈夫,可是章滿庭他首先得是個好兒子,是個頂門戶的男人,他要考慮的東西,應該更多。他的家族,他的自身,即使他能體貼趙芷一一可那是遠遠不夠的。

    在這樣的情形下,孩子被抱走,對趙芷來說,肯定象摘了她的心去一樣。

    就算過了一年,兩年的,孩子再被抱回來,可是這中間趙芷該有多麼煎熬?

    小冬安慰了她幾句,可是她自己都覺得這種安慰是多麼蒼白無力。

    趙芷曾經多麼快樂,在景郡王府也是景郡王妃捧在手心裡,前面的十幾年都是順坦的。現在沒有人能護著她了,無論有多少委屈心酸,也無處去訴。

    她不安慰,趙芷還能忍得住。小冬一勸她,趙芷的淚反而越滾越多。也許是在章家,連哭也不能痛痛快快的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意外

    過了好一會兒趙芷才收住哭聲,臉上的粉都已經糊得不能看了,頭髮也亂蓬蓬的。她應該是常來這處庵堂,隔門喚了一聲,剛才那個老尼姑用木盆端了一盆水來,她洗了把臉,又重新把頭髮攏了攏,重新坐下。

    洗去了脂粉露出原貌來,小冬才發覺她的臉色並不太好,沒有血色,看來臘黃臘黃的。

    「你身子還好吧?」

    趙芷點點頭:「生產之後就是這樣,說好是不怎麼好,也沒糟糕到哪兒去。」

    這時候生孩子對女人來說,真是一腳踏進鬼門關。

    「最好還是認真調理調理,落下病是一輩子的事。」

    趙芷笑容很勉強,帶著諷刺的意味:「一輩子太長,誰知道明天怎麼樣呢。我現在且顧眼下吧。」

    有個疑問就在小冬心裡埋著,可是現在對著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卻怎麼也問不出來。

    以前她和趙芷也討論過關於自己的將來,那時候趙芷說了什麼?

    記不太清楚了,好象也是這麼一句,一輩子好長,誰知道明天怎麼樣啊。

    那時候她是嬌憨的,帶著點無憂無慮的意味說的那句話。

    現在,話還是一樣,卻顯得無奈而冷漠。

    如果景郡王沒有造反,那今天的一切應該是另外一番樣子吧。趙芷應該不會嫁到這樣遠的地方來,活得如此委屈。她們見了面,會有說不完的話,你的丈夫如何,我家那個怎麼樣。你平時吃什麼,我平時用什麼。還有她們共同做過的事,去過的地方,共同認識的人。

    但是如果,是沒有意義的兩個字。

    因為如果是假的,已經發生過事也不能改變。

    趙芷沒有問起京城的事,景郡王府的其他人怎麼樣,太后怎麼樣,皇帝怎麼樣,一句都沒有問。

    也許她心裡有怨恨。

    也許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問。

    京城是她的故鄉,可是她這輩子都不能再回去了。

    她的親人都已經不在,而還在的那些人,已經不是她的親人了。皇帝也好、安王也好,他們都可以算是她的仇人。

    「不說那些了。」趙芷問她:「你過的可好?」

    「挺好的。我嫁了之後,就住在永興坊靠東首的那條街上,離王府不遠。」

    小冬並不想過多描述自己婚後的生活。

    在趙芷面前這樣說,縱然她不是想炫耀,可是聽到的人,也會覺得不舒服。

    「從京城到遂州這樣遠,路又難走。對了,你們沒遇著水匪吧?」

    怎麼沒遇到,不但遇到了,還差點脫不了身。不過小冬只說:「還好,一路上還算平安。」

    經過楓林渡那件事,小冬才知道為什麼五公主要托他們尋找郎中。大概這條路上不太平別處也有所耳聞的,若不托秦烈,旁人來了,只怕很難將事情辦成,中間不知還要生多少波折。

    「前頭那一帶地勢險要,不大太平。官兵也去剿過,可惜山路難行,聽說好幾天功夫都沒找著那些強人的老巢在哪兒,最後無功而返。」

    趙芷不能久待,匆匆來了,又匆匆而去。小冬最終還是沒把自己想問的那句話問出來。

    小冬目送她走遠,才注意她穿的是一件暗紫的衣裳,在樹蔭下那顏色顯得晦暗陳舊,只看背影,就象個已經年華逝去毫無生氣的半老婦人。

    之前惦念,見到了之後,心裡卻比沒見之前更難受。

    秦烈等在一旁,腳底下撕了一地的碎葉子,路邊那株矮矮的花樹,都快讓他給揪禿了。可見他剛才有多麼的百無聊賴。

    看見小冬的時候,他眼睛一亮,趕緊把手裡正在揉搓的那片葉子扔下,撣了下袍襟,大步走了過來。

    「回去嗎?」

    小冬抬起頭,認真的看著他。

    也許剛經歷了那樣沉悶的壓抑,才愈發覺得現在的簡單快樂如此可貴。

    「嗯。」

    她主動伸出手去,挽住了秦烈的一隻手:「不坐轎了,咱們走回去。」

    秦烈有些受寵若驚。小冬一向溫柔含蓄,要她在外頭主動親近他一些,那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好,」秦烈笑得眼睛彎成了柳月牙:「咱們從北邊走,和剛才來時不是一條路。」

    路兩旁的樹枝繁葉密,陽光透過樹頂,在石板上灑下碎碎點點的光斑,圓的,尖的,細的,長的,風一葉,樹葉動,那些亮亮的光點也在地下跳躍挪移起來。

    「遂州的冬天沒有京城冷,夏天也沒有京城熱。」秦烈放緩了步子,一邊指點路兩旁的景色一邊說:「一般到了這個月底,下幾場雨,天氣說涼就涼。」

    有提籃子的當地姑娘走過,小冬的衣飾和她們全然不同,雖然今天出來穿得極盡簡素,看來依然精緻淡雅,很是搶眼。那幾個姑娘毫不掩飾好奇,大喇喇地盯著她看,看完了她又看秦烈,嘰嘰咯咯地笑著走過去,小冬聽不太懂她們說什麼,小聲問秦烈。秦烈的笑容顯得得意洋洋,湊近了在她耳邊說:「她們說你好看,還說咱們倆很相配。」

    還真是率直啊。

    小冬轉過頭去看,正好有個姑娘也轉過頭來在看她,兩人目光相對,小冬點頭微笑,那姑娘朝她擺了擺手,脆脆的說了聲什麼,就轉身跑遠了。

    「她說什麼?」

    「她喊你小妹子。」

    小冬低頭看看自己:「我應該……比她大吧?」

    「可你生得比她們嬌小啊。」

    這倒是,剛才擦肩而過的時候,那幾個姑娘都比她高。

    小冬有些不甘心,用力扭了一把秦烈腰側的肉:「人家高矮要你這麼關心,怎麼不再追上去多看幾眼。」

    秦烈只是嘿嘿笑,握著小冬的手緊了緊,繼續朝前走。還有半大孩子跑過來兜攬生意,用大青葉包著的松仁兒、炒米、糖疙瘩。小冬拿了一包糖疙瘩,秦烈數了銅錢給那個孩子。不過她沒有在街上吃東西的習慣——就算是上輩子,她也不習慣。總覺得手上弄得油膩膩黏乎乎的太難受。那包糖疙瘩一直拿回了船上,給了燕子。她倒是很高興,拆開來吃,還誇:「嗯,這個又脆又香。嬸子,你們也帶我上岸去逛逛啊。」

    小冬對她笑笑說:「你什麼時候把那個帕子繡成了,我就帶你去。」

    燕子頓時拉下臉:「那怎麼辦得到……還有兩天就到遂州了。」

    胡氏問她:「見著了麼?她現在怎麼樣?」

    「不太如意……」

    胡氏了然地點頭:「女人沒有娘家撐腰,總是過得艱難。她的情形又是這樣的,我看,章家沒把她趕出來,已經算是十分厚道的人家了。」

    是啊,若是換了另一等人家,怕繼續留著這等媳婦給自家招禍的,隨便找個什麼理由也可以休妻。

    燕子小聲問:「咱們明天就回去嗎?」

    說實話她是想家了,可是到家了,幹的事兒就要被翻出來,受罰是一定的。燒了房子,還跑了出去——

    以前他叔嚇唬過她,再不聽話就把她關起來,一直關到她出嫁。

    出嫁這個詞實在太遙遠了,好象遠得永遠不會到來一樣。

    燕子悶悶不樂托著腮朝外看,連糖疙瘩也沒心情吃了。

    胡氏這些天相處,雖然覺得這小姑娘性子太野了些,可是人卻並不壞,安慰她一句:「你嬸子有了身孕,你叔叔高興著呢,不會太重的發落你們。」

    燕子只顧看著從窗外經過的人,胡氏的話只聽見下半句。

    「我叔高興什麼?」

    「你嬸嬸有孩子了。」

    燕子眨眨眼:「那,我要有弟弟妹妹了?什麼時候生?是男是女啊?」

    「總得再過個大半年吧。」胡氏說:「是男是女現在只有菩薩知道。不過等生下來大家就都知道了。」

    「生個妹妹好,我帶她玩。」

    胡氏笑了:「你叔叔年紀不小了,還是生兒子好。現在生了,你叔好生管著教著,等到他老了,兒子也頂用了。」

    燕子的頭搖得象波浪鼓:「不是,我叔肯定也喜歡閨女,小子多淘啊,有我哥他們兩個就夠我叔頭疼了。」

    胡氏強忍著笑:「你也知道你叔很頭疼啊。」

    知道歸知道,可是他們淘氣還是照樣淘氣。

    燕子有點兒不好意思:「其實……我也勸過我哥來著,他們不聽我的。嘿,我嬸兒要是生個女兒,一定要長得象她才行,要是象我叔的話……」

    她這話倒是非常有理,連胡氏也點頭贊同。

    小冬看這一老一小煞有介事的討論起這個問題來,坐在一這微微笑。他們沒開夥,從岸上叫了菜來,小冬覺得有一道茄子味道很好,多動了幾筷。紅荊進來將胡氏喚了出去,過了一會兒,胡氏從外頭進來,面色有些凝重:「郡主,有件麻煩的事兒。」

    小冬看了燕子一眼,站了起來:「去那邊說。」

    她們在屏風後站定,胡氏低聲說:「趙芷來了,抱著個孩子,說要見您。」

    「抱著孩子?」

    「對。」

    「還有誰?」

    「沒別人了。」

    這事兒太不尋常了,小冬說:「讓她上船來吧,我先問清楚她是怎麼回事。」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9 10:56 PM

第一百一十三章 開船

    趙芷沖進船艙裡來隻說了一句話就暈了過去。

    “快,快開船。”

    胡氏只來及趕緊接住了她懷裡抱的孩子,趙芷倒了下去伏在艙板上一動不動。

    小冬急忙讓人將她扶起來安置在榻上,船上隨行的人裡有郎中,過來替她診過脈,說是因為受驚和虛脫,並不要緊。也順便替那個孩子也看了看,孩子倒是十分健康。皮膚又白又軟象棉花糖一樣,眼睛水汪汪的,是個十分可愛的孩子。他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正快樂的吐著口水泡泡。小冬伸過手去,他就抓住了她的手指,饒有興致地握緊了不放開。他的手指看來又軟又小,可是卻挺有勁兒,抓著了就不放手趙芷沒有醒,醒著的這個孩子,又沒辦法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情。

    胡氏猜測:“她不會是從章家跑出來了吧?”

    小冬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沒有說出來。

    趙芷剛才大哭了一場,她的哭泣應該原困很複雜。但是主要原因,還是和孩子有關。她是不是回去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今她將孩子抱了過來,從章家離開找到了碼頭上?

    胡氏說:“不如去請姑爺來吧,讓他打聽打聽章家的情形,看是出了什麼事情。”

    “也好。”

    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

    只是,趙芷為什麼上船時喊的是那麼一句,她急著要逃離什麼?是懼怕孩子再被帶走,怕章家的人追來?

    除了抱走孩子,其間還發生了別的事情嗎?

    胡氏想的比小冬更多一點,她能確定趙芷肯定是出了什麼事,她的鞋光剩了一隻在,另一隻不知道丟哪兒去了。她是出了什麼事?惹了禍?那會不會牽連到小冬的身上?

    不能怨她這樣想,實在是太巧了。小冬才剛剛去看了她,回來沒一會兒,她就做下了什麼事,任誰也覺得這中間肯定有什麼聯繫,小冬也就脫不了關係。

    秦烈差去打聽的人已經回來了,他將小冬叫到一旁,低聲說:“章家老太太死了。”

    “啊?”

    小冬嘴張一下,說不出話來。她深吸了口氣,努力鎮靜下來:“是怎麼死的?”

    “還不知道,沒打聽到那麼多。不過她一向身體康健,還不到五十……”

    言下之意,中間肯定發生了什麼。

    “章家的人正在找尋他們母子,還沒找到我們船上來,不過也是遲早的事。我們的船過來並不是什麼秘密,趙芷抱著孩子一路過來肯定是有人看見的。”

    夫妻倆對望了一眼,秦烈對小冬的瞭解,有時候甚至超過她自己對自己的瞭解。

    “我去吩咐,立刻開船。”

    小冬點了點頭。

    要把趙芷交給章家人,小冬是做不出來的。

    可是……目送秦烈出去,小冬心裡,有些不那麼確定。

    要說以前的趙芷,小冬是堅信她不會為惡的。

    現在呢?

    她雖然也不能將趙芷交給章家的人,可是……她對趙芷並不是沒有疑慮的。

    縱然她沒有殺人之意,可是,章家老太太的死,和她抱著孩子出逃之間一定有聯繫。她究竟做了什麼?

    胡氏關切地問她,小冬覺得十分疲倦,只說了句:“章家老太太死了。”

    胡氏一驚:“什麼?”

    胡氏的人生閱歷比小冬可要強多了,她微一沉吟:“這可真是個大麻煩。”

    也許剛才就不應該上她上船的一一不,那也不行。小冬先前和她見過面,這兩件事只怕會被人串起來……就算不讓趙芷上她們的船,她們是堂姐妹,這層關係也撇不清。不然的話,為什麼章家老太太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今天,偏偏這時候死了?不然的話趙芷為什麼哪兒都不去.偏偏就朝著碼頭,奔著他們來了?

    不讓她上船,也是不成的。可是上了船……這麻煩就算真正的跟上她們了。

    船身震了一下,胡氏朝外看了一眼,船頭船尾有船工忙碌著,收攬,掛帆,船緩緩的移了岸。

    “郡主,等她醒了,先把事情問話楚,以後的事慢慢再說。”

    小冬點點頭:“我知道……”

    “你啊,就是心太善了。要我說,你今天原不該去見她。景郡王那事兒……還有,景郡王妃,那都是何等的老謀深算啊。一個看著斯文老實,卻有膽子謀反。一個平日裡八面玲洗,周旋於眾人之間,卻把這件事兒埋得死死的一點兒風都不透。這樣的父母,教出來的孩子,事先能對那事兒一無所知麼?”

    小冬搖搖頭:“那時候她能有多大?景郡王夫婦瞞著她也是很自然的。”

    話雖然這樣說,但是小冬卻也有些疑惑起來。

    就拿她來說,若是安王幾十年來密謀造反,那府中多多少少,總會有些異樣吧?就算自己猜不到真相,可是也不會一點兒都不猜測,一點兒都不懷疑。那趙芷是不是真的一無所覺?

    還有,那年上元夜的事。

    那件事就象一根刺一樣紮在心裡,就算不去想,可那根刺不會消夫,還是梗在那裡,時不時的隱隱作痛。

    這一路很是順利,晚上也沒有停歇,借著月色和燈火照亮,船走了一夜。小冬睡不踏實,一夜間醒來數次。耳邊可以聽到水波拍著船幫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浪花翻濺。月光透過窗子,就照在帳乎上。冰綃紗的帳子被月光照得一片銀亮,像是一層淡淡的霧一樣。

    秦烈翻了個身,睡意朦朧地說:“小冬?快睡吧。”

    “嗯。”

    秦烈一直在外頭安排,才剛睡下不到一今時辰。小冬不願擾他,躺在那裡不再翻身,呼吸平緩。

    可是她的心情卻無法象她的身體一樣,這麼容易就平靜下來。

    胡氏讓人照看著趙芷和那個孩子,和他們的艙室隔著,剛才小冬還聽著孩子哭了一陣,船上沒有其他東西拾孩子吃,胡氏找出了行李裡帶的乳幹什麼的,弄碎了和米一起熬出汁來喂他。他並不挑食,吃了大半碗一一也許是他俄了。小冬抱著他,胡氏拿著調羹舀了那糊糊一勺一勺的抹,他那個吃相,就象嗷嗷待哺的雛鳥,吃完了這口就張嘴等著下一口。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忤逆

     這個孩子小冬一見到他就覺得很喜歡。

     她好多年來都沒接觸過這麼小的孩子,上次三皇子的兒子滿月,她雖然去了,可是卻連那孩子一眼都沒瞧見,更不要說抱他。

     那個孩子太重要,他身上彙聚了太多人的希望與重視,他這輩子要走的路,差不多已經被註定了。

     小孩子的身體太軟了,象麵條一樣。不敢用力,怕把他抱壞了。又不能不用力,怕他會滑掉。小冬不過抱了他短短一刻,就覺得身上出了汗,兩臂發酸。

    她的手緩緩朝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將來也會有孩子的。

    會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呢?他會長什麼樣子,會不會健康、聰明、乖巧?會生得象她?象秦烈?也許會隔代相像,象安王,或者象秦氏……

    她猜想著,在腦海中描繪,越來越期待,甚至有些等不及想早一天見到他。

    黎明前船慢了下來,這會兒天最黑,月亮隱沒,太陽還沒升起。船艙裡的涼意也重。小冬朝秦烈身邊縮了縮,她一動,秦烈就醒了過來。

    隔了一間艙房,小冬聽到清晰的兒啼聲。

    “還早,再睡會兒吧。”

    “不了。”小冬搖搖頭,也坐起身來。兩人披上衣裳,外頭紅芙也已經起來,端了水進來給小冬梳洗。

    那孩子一直在哭,胡氏將他給抱了過來。

    “他是不是餓了?還是哪兒不舒服?”

    “應該不是餓的。”胡氏把繈褓打開來,尿布也沒有濕。

    小冬俯下身去,那孩子光著兩條腿,肉乎乎胖悠悠的,腿蜷著,正用力地蹬著腳丫,哭得臉發紅。

    胡氏把繈褓又包起來,小冬伸過手:“我來抱抱。”

    不象胡氏那樣熟練,一隻手就能把孩子抱得穩穩的———小冬得兩手齊上。她試著晃著孩子,輕輕地拍著他,嘴裡咦咦唔唔地哄他。

    可能是覺得很舒服,那孩子終於不哭了,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又黑又亮,專注地盯著小冬看。

    “趙芷還沒有醒?”

    “沒有。”

    天漸漸亮了,太陽升了起來,陽光照在水面上,那些鱗鱗的金色的波紋倒映在艙頂上,看起來亮晶晶的。

    那孩子吃過了,又換了一次尿布,又沉沉睡了過去。

    而趙芷也醒了過來。

    小冬看到她的時候,她一臉的茫然地坐在那裡。

    “阿芷?”

    她慢慢轉過頭,看了小冬一眼。

    “出了什麼事?”

    趙芷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仿佛想起了什麼:“我的孩子呢?”

    “孩子沒事。剛才給他吃了點米糊……”

    “把孩子給我。”

    她的神情有些執拗,目光兇狠。

    小冬轉頭吩咐了一聲,紅荊出去將孩子抱了進來。

    孩子睡得很沉,即使趙芷一把將他搶了過去緊緊抱著,他也一聲沒吭。趙芷專注地看著他,仿佛守財奴看守著自己的財寶一樣,帶著歡喜、惶恐、甚至有一種貪婪。

    她不開口,小冬說:“章家老太太死了。”

    趙芷動作僵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來。

    “我以後……再也不回章家了。”

    “回不回是一樁事,她的死,同你有沒有關係?”

    小冬只差沒有問出來,你有沒有故意傷人殺人了。

    趙芷緩慢而僵硬地點了一下頭。

    小冬的心“咚”一聲沉到了底。

    如果是這樣,那她絕對是回不去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趙芷呆滯地說:“我推了她,她倒了……臉色烏青,還流了血……我就抱著孩子,出了後門……”

    “你為什麼要推她?”

    趙芷又閉上了嘴。

    小冬又問了兩回,也沒問出什麼所以然來。出了門胡氏低聲說:“郡主,這事兒你怎麼打算的?”

    “她孩子這麼小……”

    胡氏歎口氣:“這可真是樁麻煩。帶著她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章家不追究,我們到遂州時可以想辦法讓她安頓下。但如果章家追索,這件事就不易了結。”

    “章家未必會追究。”

    章家如果通過自己的勢力,他們的根基是在屏州,到遂州的話未必能做什麼。如果是官府———不,他們應該不會找官府。

    一來這是家醜,二來,趙芷身份太複雜。複雜得……

    章家不會找官府的。

    那他們會不會追到遂州來呢?

    “我看,趙芷和以前可不一樣了。”胡氏看了一眼房門:“現在的她只怕什麼事兒都能做出來。你還是別和她走得太近,有什麼事兒我來處置。”

    “我知道。”

    “這事兒不能胡亂心軟,她能忤逆她婆婆,誰知她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小冬點點頭。

    在她前世的時代,媳婦婆婆動口甚至動手的都有,各說各有理。但是在這個時代,做媳婦的對婆婆是要絕對恭順的,打要不能還手罵要不能還口,否則你就是忤逆。不管是按家法,祖規,律法,都是可以打死不論的。

    小冬很清楚。

    正因為清楚,所以不能就這樣將趙芷撇下。

    唉,小冬真是歎氣都歎得無力。

    挺好,這一艘船上裝了好幾個麻煩。李家三兄妹算一個,石秀算一個,趙芷又是一個。

    一個比一個棘手。

    真可謂是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

    反正一堆麻煩背在身上,小冬也不去想了。總之船到了岸,該怎麼辦怎麼辦。石秀和李家三兄妹各自送回各家去,趙芷……

    她是京城回不了,婆家也不能回。身無長物———帶著孩子。

    按胡氏的辦法,這事好辦得很,趙芷送進個尼姑庵去,孩子交給旁人撫養,這事兒就與他們再不相干了。但是……

    讓趙芷和孩子分開,這談何容易,又是何等殘忍。

    是的,她始終不象這個時代的人。

    也許是她生長的環境一直很安全,安王和趙呂將她保護得太好,她沒有機會見識、學會殘忍。

    胡氏雖然有時候對她有些“怒其不爭”,但是胡氏……何嘗不是覺得宅心仁厚其實很可貴?小冬不止一次地說過,胡氏的後半輩子完全不用擔心,她一定會好好待她給她養老送終。胡氏沒有兒女,如果小冬真的變得涼薄狡猾,不但後半生沒了著落,半輩子的付出和心血白搭————她知道的事情還太多,只怕求個善終都難。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9 10:57 PM

第一百一十五章 適應

  各懷心事中,船終於到了遂州。

  小冬是第一次到這裡,可是在秦烈的講述中,她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想像。

  天是藍的,水是綠的,山是青的。

  現在她真的見到了,天是藍,水是綠,山也是鬱青蒼遠的——美是很美!

  可是該死的秦浩為什麼事先不說遂州的蚊子也很猛,很美?

  下船沒一炷香的功夫,小冬脖子上手臂上被咬了好幾處,大紅腫包轉眼就鼓了起來。她明明穿著長袖衣裳,這蚊子是從何鑽進去下的嘴呀!

  還有遂州那路,會是上上下下的石階,連超過十丈的平路都沒有,有的地方是轎都抬不了,只能坐那種兩人抬的小滑竿,兩根竹竿上綁一個椅子,人往上一坐,就抬起來了。這個坐著舒服麼?

  小冬想說,一點兒也不舒服。

  怎麼說呢?她的屁股經過這麼多年的養尊處優,早就被嬌慣得不成樣子了。出門不是車就是轎一一這滑竿硬梆梆的,坐上面一是硌得慌,二來小冬總覺得自己會掉下去。一路戰戰兢兢,風景美不美她是沒注意看的,只是覺得這條路實在太遠了。抬她的人還健步如飛,她上面坐得一頭是汗。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秦烈笑嘻嘻地來扶她下地,小冬覺得兩條腿都不大聽自己使喚了,抬頭一看一一好大。好大的一座樓啊。

  可是,這樓上一塊磚瓦土石都沒有。除了木頭,竹子,還有茅草。小冬站在門前眨了好幾下眼。

  “來來,進去看看。”

  從京城來的一群人明顯都有些適應不來。就拿胡氏來說吧,那是久經考驗,走路別說沒腳步聲,鐲子啊釵子上的流蘇啊都不帶響一聲的。可是這個地下鋪的不是磚,而是藤編地板,除非是只貓經過,那肯定沒有聲音。除此以外,誰上去都是咯吱咯吱響,從摟上響到樓下,裡一直響到外。

  小冬琢磨,這倒挺好,晚上估計防盜。賊一進來,老遠就開始吱呀吱呀的,再喂兩條狗,這院門前可以不用閂了。結果進了院,還真的看見兩條狗,身瘦毛短,眼露凶光,嚇得小冬立時往後退了一大步。

  “不用怕,拴著呢。”

  啊,仔細一看果然是拴著的。

  小冬咳嗽一聲,秦烈領她繼續朝裡走:“來,上樓,這兒慢點。

  “嗤啦,一聲響,小冬的裙子被勾破了一條口子。秦烈蹲下身,替她把裙子攏一攏,笑著說。“嗯,你得再做兩身兒新衣裳才成。這裙子好看,可在這裡不大合適。”

  小冬在來的路上已經看到了,還有屏州,街上的那些姑娘穿的都是窄裙,有的就是花褲,系著繡花圍裙.十分俐落,方便走動。自己這種裙子在京城看來是很正常很體面,在這裡卻變得十分累贅。

  “對了,石姑娘呢?燕子她們呢?”從下船起小冬就沒見著他們。“石秀我已經安排人送她回家去了。”秦烈扶著她上樓:“石秀家住得離這兒不遠,李家要遠一些,不過他們家的人已經等在碼頭上.一下船就把人接去了。”

  小冬想,好象是見著有人等在那,不過那時候她忙著對付在身邊盤繞的蚊子,沒有多留心。

  雖然一開始對他們很頭疼,可是一下子都走了,倒還覺得有些冷清。“趙芷她我也讓人安頓了,後面有一座木樓,很是安靜,以前有客人在那兒住過,各樣也都齊備。”秦烈一口氣說完,用那種“我能幹吧快誇我吧”的眼神盯著小冬看。小冬微微一笑以示嘉獎,提著裙子轉過身來繼續爬這吱嘎作響的樓梯。

  進了屋還有讓她不習慣的地方一一這屋裡很簡單,中間有一道竹編的隔門,將外室與內間隔開。外室的矮桌蒲墊就不用說了,內室除了口箱子兩個矮櫥,別的就沒有了。

  “床呢?晚上睡哪兒?”

  秦烈撓撓耳朵:“晚上鋪了睡,白天就卷起來。嘿,我沒和你說過嗎?”

  小冬用力搖了搖頭:“沒說過!”

  “嘿,你要想睡床的話,我讓人去抬張來。”

  “算了,試試睡地下也行。”

  北方地涼,所以大家都睡床、炕。遂州這裡好象都是樓,木樓、竹樓,不接地氣,那睡床和睡地的區別也不太大了。

  “嗯,我讓人把東西搬上來,你先歇會兒。”

  小冬有些納悶:“我不先去見母親嗎?”怎麼一直沒見秦氏。

  秦烈不在意地揮揮手:“母親不在家,往婆夷那邊去了。從遂州過那邊去挺近的,兩三天就回來了。”

  “哦……”怪不得沒見她。

  小冬看著秦烈出去,有點迷惑。

  秦烈到了遂州之後…….好象和在京城不大一樣。在京城的時候他固然和旁人有所不同,但大致上還都是一樣的,按部就班,循規蹈矩。可是到了遂州以後……嗯.形容不上來。

  好象……鬆開了枷上了山的猴子,沒拘束,很自在,對許多事情也不在意了。

  胡氏捧著盒子進來,裡面是小冬帶來的一些首飾。小冬已經預感到這些東西,在這裡多半都派不上用場。正經的頭面.在家戴的,出門戴的。小冬已經儘量精簡了,胡氏說再精簡就要失禮了,肯定不夠戴。可是在這裡一路上,見到的女子,頭上少有珠寶,或是鮮花,或是銀器。這是一個和京城完全不同的地方。

  “媽媽坐下歇歇,東西讓她們收拾吧。”

  胡氏搖頭說:“我得看著些、她們若是漏了一樣半樣兒的,要用時現找不著。”胡氏壓低聲音:“這地方怎麼住得慣呢?姑爺怎麼也沒修一修改一改?這屋裡空蕩蕩的,也不添置些。”

  “咱們自己帶的也不少,沒有就沒有吧,反正也住不了幾天。”

  胡氏還是十分不滿。

  午飯是個黑矮的婦人端了來的,青葉包的麻耙,煮的象菱角之類的東西,還有幾個菜。她笑著指著菜說了幾句話,大意是說都沒怎麼放辣.讓她們放心吃。

  胡氏問她:“沒有湯嗎?”

  她倒是聽得懂官話,只是說不了,比劃了一下,意思是湯有,要再去端。

  小冬有點體會到當時四公主說的那種感受了。

  麻耙味道還好,只是太黏牙。菜不是偏酸,就是偏麻辣。湯端了上來,看著不燙,可是上面一層油蓋著,小冬喝了一小口,燙得差點叫出聲來。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衣食住行上頭全不習慣,四周的人都不認識,連話都聽不清楚。這實在很難讓人適應。

  “胡媽媽,吃完了飯,咱們一塊兒收拾東西吧。”小冬笑盈盈地說,把那碗湯放在一邊,從竹根雕的壺裡倒水喝。這個壺雕得別致,小冬能認出這是秦烈的手藝。

  秦烈忙到天黑時才回來,空蕩蕩的屋裡已經大變樣了。他在門口愣了下神兒,左右看看,才邁步走了進來。

  窗上掛上了竹簾,還籠上了一層紗。屋角的熏爐吐出嫋嫋的青煙,暗香彌漫。內室與外間用帳幔隔開了,屋裡已經燃起了燈,小冬顯然剛剛沐浴過,披著濕漉漉的頭髮,身上帶著一股談淡的潮意和香氣。

  “咦,回來了?”小冬探頭朝他笑笑:“吃了晚飯沒有?”

  秦烈怔怔看著她。小冬臉紅撲撲的,因為傍晚起了風,她在白陵裡衣外頭披了件淺紫的披帛,看來綽約輕盈,象籠在一層薄霧中。

  “這是你……”

  “哦,”小冬笑著走了過來,赤著腳,這樓裡的地上鋪著木板,乾淨得很,鞋襪都可以不穿:“把船上的東西搬了下來,簡單收拾了下。看看,怎麼樣?”

  “挺好的。”秦烈把她攬在懷裡,兩人站在窗邊一起朝外看。西邊的天際還有一抹淡談的暗紫色,頭頂的天空變成了深深的藍,星子一顆顆的亮起:“來得倉促,這兒都沒來及收拾,怕你住不慣。”

  “你能住,我也能住。”小冬說:“晚上我還下了廚,做了個涼拌菜呢,可惜你沒回來。”

  掛起了窗紗簾帳,又熏了香,沒了蚊蟲叮擾,吃的也是自己習慣口味的飯菜。小冬覺得,這遂州與京城也沒什麼大差別了。甭管在哪兒,都不要委屈自已。有條件要過得好,沒條件自己創造條件,也要過得好。

  不,這裡比京城更安詳靜謐。風吹過山巔,林濤陣陣,有如波浪起伏。

  “哎,不行……”

  小冬朝後縮了縮,一手掩著襟口,低聲說:“這裡響。”

  是的,人走動時地板就吱呀吱呀響。這會兒秦烈一露出想親熱的意圖來,地板就忠實的反映出了他這一意圖,吱嘎吱嘎的響起了伴奏。小冬臉色緋紅:“讓人聽見了,明天多難為情……”

  樓上樓下裡裡外外住著這麼多人呢,他們這屋吱呀吱呀響著,讓人聽見了什麼意思?別人總不會認為他們晚上不睡覺是在屋裡鍛煉身體吧?

  秦烈肩膀抖動,忍著笑說:“不要緊的,這裡都是這樣兒。難道為了怕人聽,就不過日子了?”

  “反正……不行。”小冬轉過身去,把薄被卷在身上:“你要麼老實睡。要麼就出去睡。”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拜師

  天沒亮時紅荊就急急的來拍門,說是趙芷發起熱來,渾身滾燙,人事不知。

  小冬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著外面拍門拍得急,披衣起來。

  昨晚秦烈到底有沒有如願呢?

  嗯,有些事可以說是上天註定,兩人還沒睡著的時候,忽然就下起雨來。雨下得急,也很緊。四下裡全是嘩嘩的聲音。在這樣的環境裡別說樓板吱呀吱呀,就算是兩人真在屋裡摔跤摔得乒乓山響,別人也不能分辨出來。

  等外面雨漸漸小了,秦烈還下樓去打了水端上來,那會兒都快四更天了。

  所以小冬精神不濟,起的又急,眼前有些發暈,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楚,緩過氣來才問:“請郎中看了沒有?”

  “已經看了,但是要用的藥材不夠。”

  秦烈說:“缺什麼,我讓人去前街庫裡頭去取。”

  紅荊把郎中開的藥方子拿出來,底下圈了幾樣藥都是家中沒有的。秦烈也顧不得別的,先叫了人去取藥。

  小冬簡單的梳洗了一下,去看趙芷。她眼睛緊閉,臉頰通紅.嘴唇上起了好幾個泡,看起來情形不怎麼好。

  “郎中怎麼說?”

  “只說是身體虧虛,又受了風寒。”紅荊小聲說:“昨晚睡下前我來看過,窗子都關好的,可是您瞧,這多半夜裡嫌悶又給開了。夜裡下雨.風又涼。”

  多半是這個原因。

  “孩子呢?”

  “前院兒的七嫂幫著照看著呢、怕在這兒也過了病氣、在隔壁那個七嫂就是昨天送飯的那個遂州當地女子,她穿著黑底繡火凰花的短衫和花裙,正哄那個孩子。小冬到現在也不知道他叫什麼,趙芷也只喚他寶寶。

  七嫂說話的口音太重,她的話小冬頂多能懂個三四成.大多數都聽不明白。她連說帶比劃、意思是她要去幹話.孩子也喂過了。

  小冬就把孩子接了過來,這孩子一點也不認生,吃飽喝足了精種正好.瞧見小冬,咧開小嘴就咯咯直笑。看著他,小冬有些歡喜,又有點心酸。這孩子啊……將來只怕又是一個秦烈。可不是麼.沒姥姥沒舅舅,沒爹也沒奶奶一一小冬感慨的摸摸他的頭。

  藥煎好了,給趙芷喂了下去。過了午燒漸漸退了,只是人沒有力氣起不來身。可是這一天還沒過完.晚間她又燒了起來。如此反復,直到第三天才算稍稍好轉,人整整又瘦了一圈,眼睛都凹了下去。小冬再見著她的時候,簡直快要認不了來了。趙芷不過比她大著兩三歲、可是現在看起來卻像是一個已經三四十歲的的人一樣,頭髮枯澀,兩眼無神。她的臉頰曾經豐潤嬌豔象桃花瓣一樣,現在象被大風吹凋的乾草。遂州本地沒有什麼更有名氣的郎中,請了兩位來,一位說的和家裡那位郎中說的差不多,另一位說,多半還是受了驚嚇,心裡頭不安。小冬也覺得,後一位的說法,或許更貼近事實。

  小冬進屋的時候,趙芷擁著被子,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又把臉轉過去。

  “覺得怎麼樣了?可好些沒有?”

  趙芷不出聲,小冬問紅荊:“藥可吃了?”

  “剛吃過了。”

  趙芷忽然說:“我有話想和你說。”

  小冬怔了下.看了一眼紅荊。紅荊會意地說:“我去看看水滾了沒有。”

  可她出了門並沒敢走遠,走出幾步義悄悄的轉回身來在門口聽著。紅荊聽胡氏說的最多一句話就是: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趙芷病歪歪的.可若是她真有什麼旁的想頭,那可不得不多留個心眼兒。

  紅荊出去之後.趙芷卻半天沒說話。小冬也不急著催問她。 “小冬,你說這世上,有鬼嗚?”

  小冬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問這麼一句話:“當然沒有了。”

  趙芷點點頭、她聲音嘶啞“我想求你一件事。要是萬一我有什麼不測……求你照應我的孩子。”

  小冬吃了一掠:“別胡說.你還年輕呢,又不是生了什麼大病,再過兩三天就養好了。”

  趙芷只是搖頭。小冬再勸她,她也不出聲。

  她從屋裡出來,外頭不光有紅荊,胡氏也來了。兩人走開了些、遠離了屋子,胡氏才壓低聲音說:“郡主,回來得好生叮囑一下照看她的人.我怕趙芷要尋短見。”

  小冬悚然一驚。胡氏說的太有道理了。剛才趙芷話裡那股絕望的意味。處處都透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是,媽媽說的有道理,我沒想到……”可是:“趙芷捨得孩子嗎?”

  “按常理說.應該是捨不得.可是她這會兒又病了,就難說的很。再說,這孩子要是有你照顧.肯定比跟著她自己要好得多。唉,趙芷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要不是    家裡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是啊,如果景郡王不謀反,一切當然不是現在是這樣。父母出身是不能選擇的,怪不得趙芷。可是章家的事……究竟誰對誰錯,小冬也無法斷定。

  胡氏看她眉頭緊皺,想讓她開心些,笑著說:“對了,李家派人送了禮來.一抬抬的擺在前頭,您去看看吧。”

  “送禮?”

  好好兒的為什去忽然送禮來?

  小冬去前頭看了,李家差來的人十分恭敬客氣,呈上禮單,特意說明:“那邊放的六抬走給張子千張公子的。”

  小冬掃了一眼,這單子左右對分,給張子千的竟然不比給他們的薄,而且十分齊全.還有四罎子陳年好酒。

  這是唱的哪一出啊?李萬河和張子千又沒有交情一一好端端送這樣一份厚禮.想做什麼啊?

  張子千從外頭進來,他穿著一件當地人會穿的麻布短袍,乍一看倒象個當地人一樣。不過這裡的人多半膚色深,他卻膚色白皙,這一點上完全不象。

  “喏,看看,有人送禮給你。”

  張子千將禮單接了過去,並沒有看。李家來的那人十分客氣,對張子千特別恭敬:“我家主人吩咐,今晚在家中設宴,請秦爺,夫人,還有張家公子、一定要來。我家主人要多謝張公子對兩位公子的教誨。

  小冬好奇地要死,等那人一走就急著問:“李家那人說的話什麼意思?你那幾天到底怎麼教的李家兄弟倆?”

  張子千只是一笑“半大孩子麼,就是玩心重,旁的倒沒什麼。他們想使詐騙不過我.想硬闖也行不通。我什麼也沒教他們.他們自已就老實了。我看他們的樣子,八成也想通了些事,下船後就老老實實回家去了。”

  原來李家是為了這個才給他送上重禮.小冬不佩服都不行。真是鹵水點豆腐啊。李萬河一點辦法說沒有,秦烈民整治不了他們,到了張子千手裡就服服帖帖的了。

  “這麼說來,我還是沾了你的光啊。”

  “誰沾誰的光?”

  寨烈大步走了進來、看見那些禮物,也微微詫異。小冬笑著把剛才的事說了,秦烈也覺得意外“怪不得下船時他們不吵不鬧乖乖回去了,原來是讓你給震住了。成,咱們今晚一起去李家吃一頓。”

  小冬對趙芷有些不放心,胡氏讓她只管去,家裡她自會照應。小冬隔著窗看了一眼,趙芷睡得沉沉的.看來並沒什麼不妥。

  暮色四合,李家的寨子修在半山、火把燈籠將半座山都照亮了。李萬河笑容滿面迎了出來,他的氣色比在京城時要好,人在屬於自已的地方總是更加自在。姚錦鳳的腰身已經能看出來有孕了,人略胖了一些.原來明豔的美貌中也多添了幾分柔和。

  小冬和她相見自然歡喜。兩人低聲在一旁說話。

  “一路上挺順利的,就是從前天起,就開始有些害喜,聞什麼味兒都想吐.尤其早上起來的時候。以前愛吃的東西現在都不想吃,偏以前理都不想理的東西,現在卻想得不得了。”

  小冬笑著說:“嗯,我也聽說過,好些人都是這樣的。據說有人三九天裡還想吃西瓜呢。”

  姚錦鳳吐吐舌頭:“這可真是太難了.冬天上哪兒去弄西瓜。”

  她手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出神.看來仿佛在擔心,若是自己到了三九時節也想吃西瓜、那可怎麼好?

  “對了,我還沒謝你,燕子那丫頭從回來可是老實多了。”

  “真的?”小冬也十分意外。她可沒指望做幾天針線話就能把那丫頭的性子給拗轉過來。

  “嗯.回來之後也不頂嘴.也不想亂跑了,居然在屋裡能待得住。”姚錦鳳說:“昨天還一反常態說要看書呢。”

  她臉上白裡透紅,氣色極好、笑起來眉眼彎彎,有股說不出的動人豐韻。怪不得說女怕嫁錯郎,嫁人對女人來說至關重要。

  酒席齊備,遂州這邊並不講究什麼男女之防,小冬和姚錦風同他們坐在一桌上。酒過三巡.李長河為土生他們兄弟倆的莽撞道歉,又向張子千道謝。

  “張公子,雖然今天咱們是頭次相見.可是我覺得你也是個率直的人.我也就有話直說了。我哥哥去得早,留下這對混世魔王.我是傷透了腦筋,就怕他們一個不好.我將來無顏去見哥哥嫂子。這兩個孩子從小到大沒服過誰、可是那天回來後卻對我說要拜你為師學本事。我也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

  小冬和秦烈也覺得意外、互相看了一眼。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9 10:58 P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堅持

  李長河已經把土生和保成叫了進來,小哥倆一進屋,撲通就給張子千跪下了,嘴裡喊著師傅,就要磕頭。

  這兄弟倆有多麼頑劣小冬是見識過的,沒想到竟然被張子千給收服了。還沒等張子千說話,門口又閃進一個人來,撲通一聲也跪在了李家兄弟的身旁。

  “師傅,你也一起收下我吧!”

  屋裡人頓時愕然,李長河板起臉來喝斥了一句:“燕子,不要胡鬧。”

  “叔你好偏心,平時還說把男孩兒女孩兒一般看待,可是現在給哥哥們找師傅,卻把我撇下。我也要拜師,我也要念書學本事。”

  李長河氣得吹鬍子瞪眼,可是拿這丫頭沒轍。

  姚錦鳳說:“燕子你也是,這又不是什麼頑的事,拜師是一輩子的正經大事,拜了師就得聽師傅的教導,若有違逆,那師傅要打要罰都是應該的。”

  “我不怕,要打要罰我都願意領受。”

  你願意,人家張子千未必願意啊。

  這時候都是男師收男徒,女師收女徒。若是男師女徒的話,那也有的,但師傅一般都已經是白髮皓首,垂垂老矣。女師男徒——小冬是真沒有聽說過。

  張子千現在是年少英俊,收個女弟子,恐怕……“光你願意可不成,你得看人家願意不願意收你呢。”

  李萬河本來就不確定,人家願意不願意收下自己這對侄子還難說。現在侄女兒又出來橫插一扛子,事情多半要黃。

  張子千倒是仍舊從容淡然,說:“你們先起來說話。”這回兄妹三人倒是並口同聲:“你不答應,我們就不起來。”

  李萬河氣得一拍桌子,震得滿桌碟子杯子亂跳:“你們這是胡鬧!”

  張子千依次打量他們三人,目光在燕子身上還多停留了一刻:“行,那你們就先跪著吧。”

  這幫一說,李家兄妹三人頓時愕然。

  他們以前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張子千微微一笑:“這天下很大,你們將來也會遇到許多人。除了你們的親人,別人不會將你們放在心上,你們跪不跪,跪多久,跟旁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招呼桌上其他人:“來,今天這菜著實不錯,我還是頭次吃著這麼道地的遂州菜。”

  這可不是廢話麼,在遂州不吃遂州菜,難道還吃京城菜?

  李家兄妹三個跪在堂前,你看我,我看你,然後又一起將目光投向張子千。

  張子千端起杯來抿了一口:“好酒。”

  秦烈也會過意來,舉起杯來應道:“對對,好酒好酒。”

  幾個人全當堂前跪的三個不存在一樣,該吃吃該喝喝,還吃得特別香。保成眉頭皺著,剛要起來,被土生拉了一把,壓低聲音說:“現在起來,肯定拜不成師了。”

  一直到他們吃完了飯,李長河盛情邀他們住下。姚錦鳳也拉著小冬說:“對對,你們今晚別走了,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笑著點了點頭。

  底下三個人還跪在那裡,出了廳堂,轉了一個彎,小冬輕聲問:“你說,他們會一直跪著麼?”

  秦烈搖搖頭:“難說。要是以前呢,肯定是不會的,我們一走他們肯定就跑了。不過這回……我倒覺得他們是挺認真的,說不定其會一直跪著呢。”

  “土生他們想拜師,我覺得還有道理。燕子怎麼突然冒出來了,這丫頭真是……”

  小冬往回看了一眼,雖然沒看到那三個人。

  “燕子今年多大了?”

  “有十歲吧?嗯,沒有。我想想,入歲了吧。”

  小冬心裡模模糊糊有個想法,不過……燕子才八歲,應該不可能的。

  秦烈一路走一路笑,低聲說:“我琢磨著,這次說不定能成。回頭我勸勸子千,讓他做個好事,把土生和保成收下得了。這兩個愣頭青從小沒服過什麼人,請來的師傅、先生,那是來一個走一個,來兩個氣倒一雙。

  他們要是真對子千服氣,那倒是件好事。”

  “他們對子千服什麼啊?他看起來也是文弱書生……”

  秦烈搖頭:“子千的功夫可不一般,我沒正經學過,走南闖北的雖然也有動拳腳的時候,可是在這上頭並不精通。他不一樣。看著文弱,可是那手劍法一看就是名師調教出來的。咱們在船上的時候,他和土生他們兄弟倆一起待在底艙,板門並沒有扣上,他也說了,自己不伸手攔阻,只要他們兄弟倆能出得了門,他就不再限制他們的自由。不但如此,還保證他們想玩什麼就玩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保成他們倆哪有不心動的,肯定一次一次的朝外闖唄。”

  啊一一小冬都不知道,之聽說幫忙看著他們兄弟,原來是這麼個看法啊。

  “那,他們就沒出得來?”

  “對。子千就依諾把兩手背在身後,土生和保成闖了幾十次,沒一次成功的,不管他們一起上,分開試,還想使詐,都不成。有一回不還捶得船身砰一聲響,你還問我來著。”

  對,小冬記得那一下沉悶的聲響。

  “所以他們兄弟才……對子千這樣服氣?”

  怨不得呢,原來張子千是真人不露相啊。

  “是啊。王爺身邊就是藏龍臥虎,能人倍出啊。”

  雖然和小龍成了親,可是秦烈已經習慣了稱呼安王為“王爺”,所以除了回門時改口喊了一回岳父大人,平時還是都喊王爺。

  “是啊,父親身邊的確……”小冬想起那一回動亂中,安王讓張子千來保護她。小冬那時候還十分不解。現在想來,張子千的功夫必然是好的,不然不會讓安王對他委以重任。

  小冬對他著實好奇。

  張子千……他本身就象一個巨大的謎團一樣。他的牙世,他的經歷——他曾經男扮女裝,用歌喉顛倒眾生。還有這樣的好身手……小冬陪姚錦風說話,李家的宅子很大,從樓下往上看,四周的群山黑黢黢的,山風吹過,松濤陣陣。

  姚錦鳳小聲說:“總覺得怪怪的。”她的手按在小腹上,臉上露出一種名為“幸福”的光暈。

  “哪裡怪?”

  “有點硬。你要不要摸模?”

  小冬伸過手去輕輕摸了一下,又趕緊縮了回去。

  “沒事兒,看你,又摸不壞。”

  小冬由衷地說,“還是小心點兒好。”

  “對了,我聽萬河說,你們把章家的那個郡主帶回來了?”

  “你也知道了?”小冬歎了口氣:“別提了,真是個燙手山芋。看她的樣子,仿佛生無可戀想自盡,我讓胡媽媽好好看著她。”

  姚錦鳳點點頭:“這倒是的,得防著她,不然的話……對了,她肯定是不四章家了吧?那再給她找個人唄,估摸著她就不想尋短見。”

  “找個人?”小冬有點迷糊。

  “就是再找個男人,她一個女人家帶個孩子,日子是不好過。要有個男人幫襯著,就不一樣了。”

  呃……姚錦風的想法還真是……咳,一如既往啊。

  小冬就完全沒想過,趙芷還能再嫁的事。

  京城裡守寡的公主,郡主,可沒有一個再嫁的。

  一說公主小冬想起來:“對了,聽說遂州有個挺有名的郎中……”

  “對,有一個,姓孟的。”姚錦鳳說:“不過這人四處行醫,要我他可不大容易。怎麼?”

  “是五公主托我們尋他。她的駙馬也生了重病。”

  有個丫鬟進來說:“夫人,兩位少爺和小姐還跪著哪。看這架式,要是拜不成師就不起來了。”

  “咦?他們還其有狠勁兒啊。”姚錦鳳有些擔憂:“你看著怎麼樣?”

  “看樣是跪得很難受,都打晃了。要不……讓人去勸他們起來吧。這真要跪壞了,可怎麼辦?”

  姚錦鳳搖了搖頭,“就是這麼一直慣著縱著,他們闖了禍也下不了手罰,他們要受點兒苦就急著護著愛著,所以咱們誰也管不住他們。好不容易來了個能狠心心的,又有本事的人,還不讓人家管管?”

  她平時待人顯然很是寬容,丫鬟也不怕她:“可是……夜裡涼得很,他們要真跪一夜怎麼辦?那可不得生病?”

  這話說的姚錦鳳也有些猶豫起來,她看了小冬一眼。

  小冬微一沉吟:“要不,我們偷偷去看看,他們是不是還跪在那兒。要是真支援不住了,也好照應。”

  “行。”

  兩人從後頭繞過去,快到跟前時還把燈籠熄了。廳上的燈燭已經熄,只有廊下還掛著盞燈籠,看來昏黃晦暗。三個孩子果然還跪在原處一動沒動過。保成靠在土生身上,燕子左右換著重心,還往後側著跪坐著。一看就都是跪不住了,卻還都堅持著沒有站起身來。

  小冬心裡也有些佩服他們,姚錦鳳說:“這仨孩子……倒是認真啦。以前罰他們跪,一轉眼兒就找不著人,早不知跑哪兒去了。如今沒人看著逼著,他們倒能堅持得下來。”

  也許是真的想要拜師,學本事。

  男孩子頑皮些並不怕,有的人少時越頑皮,長大了反而更加有出息。有拼勁,有韌勁,頭腦又靈活——如果他們真的從此改好,努力上進,小冬相信他們將來也必然有出息,不在秦烈之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拜師

  小冬陪姚錦鳳回屋,看她臉上露出倦意來:“你現在不能著急,早些休息吧。對了,我聽說他們燒了房子.是燒了哪兒?“剛才看李家似乎沒有什麼地方被燒過,也沒有什麼新近修繕過的痕跡。

  “要是燒了自己家,還不至於嚇得他們跑京城去找救兵去了。”姚錦鳳搖搖頭:“八成是你們沒聽請楚而一燒得不是我們家,是我們後頭鹿家的房子。說起來,鹿家也著實欺人太甚。燒了就燒了吧。經過那麼一把火,鹿家人倒老實了。這世道.人善被人欺,不給他們點厲害,他們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喂……這是當人長輩孩說的話嗎?還燒就燒了吧?說的好象燒的不是人家房子而是燒的張紙一祥。

  看來土生他們變成個天這種無法無天大膽妄為的樣子,根子其實還在大人身上。上樑不正下樑歪.要有李萬河的縱容;還有身邊這些人的鼓動放任,他們也不可能幹出燒房子的事兒來“一夜裡若說幾個大人休息的如何一一那倒是不用疑慮,沒有一個睡得好的。李萬河根本是一夜沒合眼。小冬一早起來聽說.三個孩子裡頭,只有土生堅持到了早上。保成和燕子兩個半夜裡頭就已經暈倒了。李萬河急忙讓人將他們抬到房裡.又請了郎中來看。“實沒什麼大礙,只是又餓又累,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頭。可等他們一醒,又猙紮著下地要回去再跪著。

  而且,更要緊的是,一大早秦氏趕回來了。

  小冬不但有幸見識到自己這位婆婆女扮男裝的彪悍模樣,更加有幸見識到了她無人能及的護短功力。

  姚錦鳳是有孕,經不得。秦氏的一腔怒火都沖著李萬河去了。把他訓得頭都抬不起來。

  “你還好意思當人叔叔?你今年是三十還是十三啊?他們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你心怎麼這麼狠啊……”

  咳,小冬有點昭白,李家三個孩子為什麼闖了禍要去京城找秦氏給他們撐腰了,這是多麼得天獨厚的一耙保護傘啊”

  土生靠在秦氏身旁,有氣無力地說:“阿婆,這不怪我叔,是我們自己要跪的。我們是認真的想拜師。”

  秦氏對著李萬河是暴跳如雷,對著土生卻是慈愛無比:“想拜師,可以好好說,厚厚的送上一個份兒拜師禮,這樣跪著算怎麼回事兒?”

  “不是的阿婆,我們在一路上,對張公子很不敬,雖然後來都沒成••••••”

  秦氏疑惑池問:“你們都幹什麼了?”

  土生的臉漲成了醬紅色,頭也低下去.哼哼唧唧不怎麼痛快的說:“也沒什麼,就是覺得他是個文弱書生,拿以前對付先生的那一套想整整他的……”

  小冬明白了,就是茶裡頭擱上半壺鹽,髒水盆架在門框上,甚至把老鼠夾子放在紙軸裡。

  “結果張公子真神了,我們就沒一次能整著他的。他讀的書多,懂得好多道理。還有真功夫,我們兩個一起上。累得半死連他一片衣角都沒摸著。阿婆.我不小了,弟弟他過幾年也要長成大人了,象現在這祥一天一天的瞎玩兒,有時候自已也覺得特別的沒意思,難道就這麼一直玩下去?前年跟叔叔出門,我除了惹禍什麼也沒幹成——”

  秦氏笑了:“你們有這個心,是好事啊。”

  “所以,我們想拜張公子為拜。”

  小冬隱約覺得,土生這孩子看著是三兄妹鬼點子最少的一個,可是…嗯,難說。瞧,他這看似是在替李萬河開脫.替他們自己解釋.可是張子千就站在廳門邊,這話何嘗不是說給他聽的?

  是的,大人們都能明白,這種孩子式的小小狡猾。

  土生說著,就把目光投向了張子千。

  他們跪也跪了,錯也認了,禮也送了……到這個份兒上.小冬都覺得,子千應該收下他們兄弟倆,等等,還有一個燕子。

  這三兄妹幹什麼都捆一塊兒,火是一起放的.離家出走也沒撇下任何一個,現在連拜師都攢在一塊使勁兒。

  要張子千收下李家兄弟也許並不為難.可是加上一個燕子.事情就不這麼好辦了。

  張子千走迸廳裡來,土生滿懷希冀地看著他。

  “要我收下你們,也不難。只是我要約法三章.你們若能做到……”

  “能,能!”土生甚至沒問是什麼條件.就一口答應下來。

  “你先別答應得這樣快。”張子幹並沒有立刻說出是什麼條件,轉過頭來問李萬河:“我之前沒收過弟子——不過,若是他們拜我為師,那從今以後我要如何管教他們,要是有什麼,你們不能插手干預。倘若多說一個字,我立時就走”他還真是有個性。

  李萬河毫不猶豫:“那是自然!”

  保成和燕子已經醒來,兩人互相攙扶著走到土生身邊,三個人一起朝張子千跪倒拜下去,行了最正式的拜師大禮。

  秦烈低聲說:“子千這下半輩子,可是清閒不起來了。”

  “嗯,”小冬又想了想,有些疑惑:“其實,我覺得他心裡恐怕是就肯了,只是難一難他們,試試土生他們的決心毅力。”

  她越想越覺得是這樣。

  張子千的性格,晤,怎麼說呢,雖然他年紀輕,可是卻象有幾十年的人世歷練,讓人很難猜出他心中在想什麼。他要是不想收徒,就算土生他們跪死了他也不會答應。

  而現在看來,他分明是願意的。

  之所以沒有一口答應,小冬大概也明白原因。

  土生他們雖然一心想拜師,可畢竟還是少年人,心性不堅。

  太輕易得來的東西,多半不會珍惜,張子千幹晾了他們一夜,又約法三章,還讓李萬河下了不干涉的保證——真是一環扣一環,步步為營。

  李家上上下下一片喜氣。家裡的一對混世魔王和讓人頭疼的野姑娘可都轉了性子,懂事了,拜了師傅念書學本事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雖然這位師傅和以前請的師傅都不一樣。既沒有老夫子們的白鬍子,也沒有武師傅們一身肌肉的糾結,怎麼看都不那麼靠譜。俗話說得好,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這位年輕得過了頭的師搏,能教好徒弟嗎?

  李萬河本想鄭重其事的慶賀一番.野馬終於套上了籠頭,眼見成材可望,將來他也不怕愧對自已早早去了的哥哥嫂子了。不過因為張子千堅持,所以只是擺了一桌酒,自家親戚坐在一起小小的高興了一回。

  土生他們三個不象以前一樣肆無忌憚,反而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搶著給張子千倒茶斟酒,保成還拿了把扇子,替張子千扇風。那副殷勤恭順看得秦氏和李萬河都嘖嘖稱奇。李萬河欣慰之餘.居然還學得心裡酸溜溜的,不過張子千雖然收下了這三個頑劣的徒弟卻也說了他不會長留在遂州,土生他們當即表示,他們要追隨師傅,師傅去哪兒他們就去哪兒。李萬雖然有些捨不得,也不放心,不過張子千之前就提出了三個條件,自己也沒反對。

  去京城,能見更多的世面,學到更多的東西.比困在遂州一地要有出息得多。還有秦烈夫婦照應,倒也不用太過於擔心。

  在李家待了兩天,秦烈一家才告辭回轉。秦氏拉著小冬的手把她從頭到腳好好打量過:“嗯,還行。在這兒住的可習慣麼?”

  小冬笑著說:“挺好的,就是一開始的時候覺得蚊蟲多了些。”

  “晤,可不是嘛。你這孩子皮細肉嫩的,我要是蚊子我也想叮你一口啊。”

  秦氏比在京城時仿佛瘦了些,但精神更好了。顯然遂州的生話遠比京城的養尊處優更適合她。她問了些路上的事,小冬撿有趣的說了,等說到趙芷的事情時,微微猶豫了下,還是一五一十的和秦氏說秦氏臉色漸漸沉下來,往前走了幾步,轉過頭來說:“我先去看看她。”

  她們還沒有進屋,在門外就聽到嬰兒咯咯的笑聲。那聲音又脆又嫩,紅荊正拿個波浪鼓哄他。鼓聲一響.他就跟著笑,隔著窗子,小冬看到趙芷靠在床邊,一動不動,眼望著窗子外頭的紅荊和她的孩子。

  和前兩天相比,她臉色好了許多,可是眼中卻毫無生氣,就象一樽木刻雕像。

  小冬她們進了屋走了床前,她應該聽到,可是卻沒有反應,就象她們不存在似的。

  小冬輕聲說:“阿芷,你好些了麼?”

  她睫毛忽閃了一下,慢慢轉過頭來。雖然小冬還沒介紹秦氏的身份,可是趙芷顯然猜了出來她是誰,掙扎著要起身行禮。低聲說:“見過夫人……”

  “別動了,你還是靠著吧。”秦氏在床前坐了下來,順著趙芷的視線朝外看,窗外頭紅荊正抱著那個孩子給她唱歌兒。陽光照在那孩子頭上,他的頭髮細而柔軟,被陽光映著,發色極淺。看起來頭頂像是有一層金褐色的紗籠在那裡一樣,十分可愛。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19 11:00 PM

第一百一十九章 選擇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趙芷和秦氏,很相像。

  秦氏的娘家與她斷絕了關係,夫家不容將她逐了出來,帶著孩子——簡直是一模一樣。

  小冬站在廊下,屋裡秦氏在和趙芷說話。小冬不用刻意去聽,秦氏的嗓門不小,站在外面也能將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小冬把你的事情都和我說了,我覺得,你和我的經歷倒是真象。”

  “那年我和你差不多年紀,嗯,遂州這兒姑娘出嫁也早,十三四的時候許多人就嫁了。我是一直到十六歲,才遇著了秦烈的爹。頭次見面的時候我還覺得他象個姑娘扮得呢,那手伸出來比我還白,身上還弄得香噴噴的。表我第一眼看見他,他站在一棵樹底下發呆,乍一看真象個姑娘。我還以為他是和那些來踏青的書生秀才一樣是在做什麼詩呢,結果他很不好意思他說他迷了路……他向我問路,我領他下的山。走到一半他就氣喘吁吁撐不住了,後半截路都是我扶著他走的,我們就這麼認識了。”

  趙芷沒有出聲,秦氏接著說下去:“以前我也想過,要嫁個什麼樣的人。整個寨子裡沒一個我看得上的。總覺得他們蠻,阿媽還罵我,問我到底想嫁什麼樣的人。可我也想不到,自己後來喜歡上的人,倒是一點都不蠻。和他一比,我倒象個蠻子,目不書丁,他說句計麼詩啊句啊的我根本聽不懂。有一回他說給我寫了首什麼詩,特意念了給我聽,我聽不懂,他也不惱,就那麼看著我笑,那笑真好看,笑得我的臉灘火燒似的。家裡人不許我和他來往,也不肯將我嫁他,我爹把我關了起來,我娘又是罵,又是勸。說漢人公子哥兒沒真心,不過是哄我。他也不會正經娶我,我們族裡之前有好幾個姑娘都被騙了,下場很慘。還說,就算我能嫁給他,日子也不會好過,漢家的禮法習慣和我們完全不一樣,女人都是關在院子裡,一輩子也出不來……這些我都知道,都明白,可我就是鐵了心不改主意,最後和家裡,和族裡斷絕了關係,跑了出來。除了一身衣裳一歡鞋,什麼都沒有。”

  趙芷的聲音低啞,聽起來也沒多大起伏,可是她畢竟開口了。

  “他娶了你?”

  “娶了。”秦氏的聲音裡帶著得意:“我的眼先好,他可不是那樣負心的人。他也和家裡鬧了,又發了一回病。他爹倒是很開通,他娘也沒拗過他,我還是進了林家,坐了花轎,拜了天地,正正經經的當了他妻子。”

  “那你家裡的人,就和你再沒有往來?”

  “沒有。”秦氏說:“後來遇到幾回,他們一眼都沒看我,直接就走了,就象不認識我一樣。”

  “你不想他們,不怨他們?”

  “想也是想的,以前夜裡還哭醒過。想阿娘,想哥哥,在夢裡頭還和他們在一塊兒,還在家裡,吃著青葉粑,光著腳在木樓上跑來跑去.”

  “那,林家呢?他們對你怎麼樣?”

  “除了秦烈他爹,其他人對我都象對待什麼有毒的蟲子一樣。他娘看我的眼睛裡都能射出淬毒的刀子來,恨不得生吃了我。林家以上到下,哪怕是掃地看門的人,對我都是又怕,又看不起,她們覺得,我好象會什麼邪法,才將秦烈的爹迷住了非要我不可。她們當我面會說一些怪話,皮笑肉不笑的,背後總小聲嘀咕,然後哄堂大笑。他有兩個堂兄弟,還想討我便宜,對我動手動腳,反而被我揍了……”

  “啊?那,你相公知道嗎?”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他待你好嗎?”

  秦氏停了一下,慢慢地說:“很好。他待我不可能再好了。為了這個,別的事情我可以都不在乎……現在我只是後悔,當時脾氣太壞,還經常他吵、鬧……每回都要他好好的哄我。他還會給我寫詩,寫完了會念給我聽,也不管我聽得懂聽不懂。他還替我畫過畫,畫得很好看,畫上的人比我自己要好看多了。要是早知道在一起的日子那麼短,我就不應該和他吵,我應該好好兒待他,讓他每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才對。”

  這幾句話她說的平淡,卻讓人覺得有一股說不出的心酸。

  “他……他過世了?”

  “嗯。他去得很早,連兒子都沒見著禮去了。當時要不是我懷著孩子.大概也就跟他一塊兒去了。後來生了孩子,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娘的.苦也吃了不少。有時候也覺得撐不下去了,每到這種時候,我就想起那個短命鬼來。他要是還在的話,一定又會笑著瞅我,不說話。我就最喜歡他那個樣子,以前每次他一那麼看我,我也就不生氣不難受了。”

  屋裡靜了一會,又說:“其實這麼多年過來,有時候回頭看一看,。****只是,這世上沒有過不了的難關。你就算有什麼傻念頭,難道你就捨得下你的孩子嗎?”

  小冬認真的聽著。

  屋裡頭趙芷輕聲啜泣,沒有說話。

  能哭也是好事。哭出來總比捂在心裡好。

  “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想,該怎麼辦。我有時候恨我爹我娘,為什麼要走那麼一條絕路。可是,他們對我是好的,把我遠遠嫁了,給我厚厚的陪嫁,讓我能活命,能過日子。我想恨,可是我又不能恨。還有章家,他對我也好,京城的消息剛傳來的時候,他也護著我,安慰我。可我不能再回章家了。他是個孝子,他娘……他娘死了,是我害的,還有表的孩子,我……我不知道怎麼待他,我也不知道怎麼養活他。他跟著我,將來能怎麼樣,他的出身會讓他一輩子都不能抬起頭來做人……”

  趙芷和秦氏是不一樣的人。秦氏的倔強估計打小兒如此,所以她孤身一人,還掙扎著生下孩子,一個人撫養長大。現在有這片家業.秦烈也有出息,日子越來越興旺。倘若當時她和趙芷一樣尋了短見,那哪還有後來的一切?

  所以,好些時候遇到難關,有的人選擇了放棄,逃避,有些人卻咬著牙挺了下來。過了最難的那一關之後,以後的困苦似乎也不算什麼了。其實,連死都不怕的人,為什麼要俱怕活著?

  活著,比死,需要更多的勇氣嗎?

  “照你這樣說,那我也該早早的尋了短見?秦烈跟的還是我的姓呢,他可不姓林。再說,雖然他跟我姓秦,可我們族人早就不認我了。”

  是啊,秦氏當時的情況也是無親無靠,秦烈還生在草棚裡。如此困頓,也挺過來了。

  若是換成自己呢?

  小冬捫心白問。換成她自己,如果她處在秦氏,還有趙芷現在這境地,她會如何選擇?會懦弱的輕生,還是象秦氏一樣勇敢面對,活下去,活得更好?

  小冬聽到腳步聲響,她轉過頭,秦烈匆勿而來,低聲說:“章滿庭來了。”

  小冬一驚。

  他怎麼來了?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只有他一個人,他說要見趙芷。”

  小冬猶豫著往屋裡看了一眼。

  秦烈低聲說:“這件事兒也不能總拖著,逃避不是辦法,總得才個了斷。”

  “那,先問問趙芷……看她怎麼想的。”

  趙芷的路,總得她自己來做選擇,別人不能代替她決定。

  小冬還是頭次正面打量章滿庭。上一次見是趙芷成親時,那會兒他穿著一身吉服,系著大紅花,看起來實在……嗯,紅光滿面的樣子。大概所有的新郎倌看起來都是一個樣子,笑得傻兮兮的。

  秦烈陪同他走過來,頭頂陽光熾烈,可是廊下卻顯得越發晦暗,他的面目也顯得模糊不清。

  他們走到廊簷前,章滿庭長揖:“見過群主。”

  直起身來,小冬看清楚他的長湘。章滿庭的眉毛像是一種紮掃帚的棘草,很順,很長,神情溫煦。從他臉上,看不出這個人在想些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郡主這兩個字從他嘴裡出來,有一種非常彆扭的感覺。

  趙芷也是群主,難他對冬芷也是這般態度?

  小冬還了一禮:“阿芷她就在裡面,已經病了好幾天了。嗯,孩子很好,身體挺壯的,脾氣也好。”

  “多謝秦兄與郡主照拂內子與犬子。”

  小冬側身讓到一旁,章滿庭推門走了進去,回手將門掩起,隔斷了小冬的視線。

  秦烈拉著她走到院中樹下,按著她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不用擔心,依我看,他這個人很重情義的。”

  “可我也聽說,他還是個孝子。”

  小冬轉頭看了一眼房門。

  要是章老太太沒死就好了。夫妻間的事情總是好解決。可是牽涉進了人命,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也不知道他們會說些什麼。

  章滿庭會責問她?還是安慰她?他們會破鏡重圓,還是恩斷義絕?

  趙芷以後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無數疑問在她心頭盤繞。

  “能幫的我們都幫了,能做的也都做了,章家就算想做什麼事,也會看著你我的面子上。”



第一百二十章 悠閒

  那天章滿庭待了約有一個多時辰才離開.他一走.小冬連忙走進屋裡。趙芷靠在床頭.眼睛茫然的盯著帳頂.問她話.她什麼也不說。

  她以前可不是這樣拗,正相反,她的話最多。在集玉堂上學的時候.她連早上吃了什麼昨晚夢見什麼都要說個仔細說個盡興。

  小冬覺得心酸,又止不住替她擔憂。

  不過晚上胡氏說,趙芷晚上倒是比前兩天多吃了些東西。

  “也許是好事。”胡氏揣測著說:“能吃總是好的。”

  也許是,可還有另一種可能。要是她橫下一條心來.破罐子破摔.該吃吃該喝喝一一吃飽喝足了去尋死一一也有可能。

  如果不是趙芷的事情,小冬覺得,其實遂州的生活還是很不錯的。

  另有一番趣味。樓梯踩上去總是吱吱的響,地板也是一樣,本地特有的青竹席睡著格外的涼,小冬夜裡總是耐不住冷.不由自由就縮進了秦烈懷裡頭.早上醒來,還沒有睜開眼,就聽著外面嘰嘰喳喳的烏鳴聲.婉轉清脆。喜鵲拖著長長的尾巴在窗外頭樹的枝杈間跳躍挪動,然後忽然間張開翅膀,嗖一聲竄上了天。還有許歹小冬認不得的鳥兒,披著各式美麗的羽毛。遠遠的太陽還沒升起來,四周的群山都靜的沉睡著。

  這兒的人也不象京城一樣.全是循規蹈矩的。大門前扯著嗓子吆喝一聲.後院兒裡聽得一清二楚。胡氏起先還抱怨過“沒規矩”、“粗野“,可是沒幾天也習以為常了。甚至連她自己都開始大著嗓門和人說話。

  沒辦法,因為口音的關係.有時侯一句很簡單的話都要重複好幾遏遍.還得扯著嗓子大聲叫喊。七嫂問胡氏要買什麼菜.胡氏交待要多買幾樣.兩個人你來我往不象商量.倒象吵架一般。七嫂說的胡氏聽不懂,胡氏聲音低七嫂聽不清。小冬忍著笑.聽她們討論青菜.蘿蔔,割多少肉,買幾隻雞這些家常裡短的瑣事。屋後面,紅荊在和另一個幫傭說衣服要分開洗的事情。

  遠遠的,還能聽到街上的叫賣聲,吆喝聲,馬嘶,犬吠……小冬喜歡這些各式各樣的聲音。

  很真實,很純粹的生活。這兒的人不會勾心鬥角,他們心裡想的什麼臉上都明明白白的寫了出來,不用去猜測.也不用去懷疑。

  還有遂州各種各樣的吃食。前天早上吃的凍米糕就是一樣。雖然叫凍米糕,可是卻是熱氣騰騰的、雪一樣白.棉花一樣柔軟,咬一口不用嚼,抿一下.就感覺那柔軟濕潤的米糕在嘴裡融化了.可以直接咽下去。一個碟子裡盛著六七種口味,深紅的是桑葚的,淡綠的是薄荷的.點綴著紅豆的,印著菊花辮兒的——讓人捨不得把它們吃下去。

  小冬還喜歡荷葉面和一道她不知道名字的涼拌菜。那菜有點微微的苦,吃下去卻滿嘴清香,點幾滴醋,再來幾滴麻油,吃起來真是又香又脆。

  還有碎肉與豆腐,還有餛鈍一起煮出來的……嗯,說不上來名字的東西。當飯吃也行,當菜吃也行。秦烈總是給自己澆滿滿的三大勺辣椒.然後捧著大大碗公吃的唏裡呼嚕不亦樂乎。小冬沒膽子嘗試那麼辣的味道.光看秦烈吃她都覺得舌尖有點灼痛。這樣的吃食當然不算精緻.但是味道很好一一很家常,很管飽,也很方便,一人一碗就打發了肚子,也不用分幾個碗幾個碟,連飯加菜帶湯,這一碗都有了。

  當地姑娘一樣的衣裳,頭上戴一頂草編的斗笠。他拉著她的手,從窄窄的小巷裡穿過,一步一步的跨過那些石階。過河的時候.那河床很淺,有幾塊墊腳的石頭突出在水面上,秦烈把她一把背起來.大步地踩著那些石頭跨過去。小冬緊張地抱緊他的脖子,她很輕,秦烈靈巧得象只山羊.好象背上完全沒有另一個人的重量一樣。他輕快地躍過去,河水嘩嘩的在他們下方流淌著。這裡的山與京城不同。

  京城附近的山都更平緩些,而且因為常有人去踏青、上香,所以顯得熱鬧而世俗。這裡的山卻奇峻秀美.林木蔥郁。山坳裡開著不知名的野花,花朵象撐開的小傘蓋一樣.亭亭玉立。風一吹過來.那些小傘就在風裡搖頭擺尾。

  不管什麼地方,廟裡總是熱鬧的。廟的周圍有許多人做生意,賣吃食的.看相的,賣各式小東西的。小冬看什麼都新鮮,連笊籬都拿起來比劃兩下。秦烈指著廟門說:“要不要進去燒炷香?”

  “也好。”

  拜過了才發現周圍的人都是來求子的。上頭的神像是個穿白衣紅裙的仙女,神態安詳,慈眉善母,供桌前擺著一溜小泥娃娃,都穿著衣服,憨態可拘。紅男綠女,各站一排,有人拜過了,便抱一個小娃娃回去。小冬覺得好奇.秦烈低聲跟她解釋:“這個娃娃抱回去後放櫥裡養著,逢初一十五供吃食。有那沒孩子的婦人,抱了娃娃回去後就真的生孩子了。”

  “真有那麼靈嗎?”

  “嗯。你看那上頭的娃娃,左邊的,是不是顯得有點舊?”

  是比旁邊的顯得舊一些,雖然衣裳還很鮮亮,可是新舊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這就是曾經被抱走的娃娃。等那家人生了孩子之後,就把這個娃娃再還回來。”秦烈笑著小聲說:“要不.咱們也請一個?”

  小冬有些忸怩.可是也覺得有趣:“那……也好。請個什麼呢?”

  男娃娃穿著紅兜兜,女娃娃穿著綠小褂.白白胖胖,都是一臉富貴相,笑眯眯地,整齊地站在那裡。

  “一樣一個吧。”秦烈低聲說。

  “哪能這麼貪心。”小冬也拿不定主意,左右看看,乾脆閉上了眼.隨手去摸,摸著什麼就是什麼。

  她摸著一個,睜開眼一看.那泥娃娃裹著紅豔豔的小兜兜,原來是個男娃娃。

  秦烈付了十個銅錢,小冬才知道原來娃娃也不是白抱的。

  她把那個娃娃小心翼翼抱在懷裡,秦烈矚咐她,百步之內不許回頭,不然娃娃就回去了不會跟著走。小冬覺得有趣.果然一直朝外走.一次頭也沒回。

  “你也請娃娃了?”姚錦風笑著說:“我以前也請過一個,不過是鬧著玩兒請的。”她拉著小冬去看,果然她家裡也有一個娃娃.不過卻是個穿綠小褂的女娃娃,面前的小碟子裡擺著芝麻糕之類的糕點零嘴兒.都是小孩子喜歡吃的。

  兩人坐在一起小聲說話.小冬臉紅紅的,說到懷孕生子這事兒,她還是純粹的外行。姚錦鳳笑著鼓動她。也許人都有這種心理.自己成了親.就總想著替身邊的人牽紅線。自己有了孕,也總鼓動著身邊的人也要孩子。

  “我們……想再等一兩年,我年歲大些.身子再長開些。”

  “嗯,也是,那你好好調養著。跟你說.這個娘娘廟真的很靈的。”

  錦鳳送給小冬各式各樣的,遂州的小玩意兒,差不多也都是她自己喜歡的。

  還有燕子他們三兄妹,幾乎是紮根在了秦家,時刻跟著張子千。燕子還好些,畢竟是女孩子,拘束多些。土生和保成可是跟前跟後的寸步不離.張子千要寫字,他們忙著磨墨,張子千要喝茶,他們趕緊倒水。張子千要看書,他們就站在一邊兒守著。如果吃飯、如廁和睡覺這些事也能由弟子服其勞.相信他們肯定也願意都替他包圓兒了.弟子做到這個地步,真不能說心不誠了。李萬河是真的嫉妒了——按他的原話:“小兔子崽子們,我養了你們這麼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吧?也沒見你們對我這麼孝順過。”

  秦烈不怎麼真誠的安慰他:“都說外來和尚會念經,他們這也是三天新鮮勁兒,過了這幾天,肯定也不希罕了。”

  不過就目前來看,他們還是挺希罕的。

  張子千肯定不會長留遂州的.也就是說.土生他們也要跟著一起回返京城。而燕子一一小冬想起來就覺得有些難辦。

  帶她一起走不是不行,可是一一這樣做真的好嗎?

  前車之鑒猶未遠,姚錦風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京城太複雜.不適合姚錦鳳,也多半不適合燕子。

  那些問題都可以擱到以後再想一一只有趙芷,她的事實在令人頭疼。

  章滿庭走時沒能帶走孩子,那個胖墩墩粉嘟嘟的小傢伙兒現在是整個院子裡的寶貝疙瘩。沒誰能不喜歡他。他很愛笑,笑得咯咯響。

  小胳膊小腿兒短胖肥嫩,讓人很想扭一把掐一下。小冬在廟會上買了一個波浪鼓回來逗他,在他耳邊搖著那只小鼓.只要咯咯咯的聲音響起,小傢伙的腦袋就左右轉,尋找聲音的來源,那神態如此天真美好,讓人覺得心都要化了。

  小冬開始覺得……有個孩子,也許真的不錯。男孩兒也好,女孩兒也好,小小的身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手和腳.他們如此全心全意的信賴著你,依靠著你,一天一天的長大,歡快地在庭院裡奔跑。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22 12:30 AM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秋意

  這個夏天似乎過得特別快,小奏跟薦著秦烈四處去,胡氏都說:“都曬黑了。”可是到底也沒有攔阻她。

  小冬的自由和快樂她也看得很明白。

  這裡無拘無束的生活,讓每個人都漸漸變得開朗起來,紅芙不用說,連紅荊的笑容都多起來了,話也比在京城多。妙兒可兒她們幾個小丫頭更不用說,都快樂瘋了。胡氏也不忍心硬拘著她們。

  能樂就樂一時吧。

  反正……總要回京城去的,到時候……自然所有人的心都要收回來,老老實實安安份份的再過以前那樣的日子。

  小冬對著鏡子,曬黑了嗎?好象是有一點。可是面頰比以前紅潤,眼睛比以前亮,整個人像是被施了什麼仙法.一下子活了過來。以前那麼多年加起來,笑聲好象都不如這些日子多。

  秦烈帶她去釣魚,說是釣魚,其實兩個人從頭到尾都心思都沒放在釣魚上,秦烈指著河面,跟她講小時候的事情。

  “我那時候有五六歲吧,看著附近的大孩子跑到河邊來,我也跟著來了,結果別人都沒事,就我掉進了河裡。”

  小冬緊張地問:“沒事嗎?”

  秦烈笑了:“要有事,我現在還能站在你面前嗎?”

  小冬也笑了:“嗯,你繼續說。”

  “那會兒不會鳧水嘛,嗆得半死,幸好有大人路過.跳下去把我撈了起來。我娘知道了,把我打了一頓……”

  小冬拍手說:“嘿,打得好,看你還敢亂跑。”

  “哪兒啊,”秦烈說:“我娘是說,你快給我把島水學會,笨得跟旱鴨子一樣。”

  小冬十分意外,不過這倒是秦氏的性格。她想像著秦氏說這話時的神情語氣,笑著問:“那後來呢?”

  “後來就學會了啊,那個夏天給曬得脫了一層皮,身上紅通通的象蝦子一樣,疼得根,晚上一挨席子就針紮似的。

  不過功夫沒白花,我現在能在水裡捉活魚。”

  “那你捉個我看看。”

  “好,等下就給你捉。來,再朝上游走,那兒景致比這兒更好。”

  山勢險要,有的地方根本沒有路,小冬無論如何走不過去,秦烈又把她背起來,依舊攀援縱躍毫無阻礙。小冬笑著在他耳邊吹氣:“你簡直象只大馬猴兒。”

  “啊,那你不成了母猴兒了?”

  小冬氣得在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秦烈雪雪呼痛:“好吧好吧,不是母猴兒,是小猴兒。”

  小猴兒就不是猴兒了嗎?

  小冬氣得勒緊他的脖子,秦烈沒堅持一會兒就開始求饒了:“別別,咳咳,你想咱們倆一起掉河裡去啊。”

  小冬嘟囔一句:“便宜你了。”不過還是鬆開了手。

  秦烈可真壯,自己就算沒一百斤,八九十斤總是有的吧?他就這麼背著自己,臉不紅氣不喘的,還縱躍如飛。

  秦烈甩開步子向前走,忽然放聲唱起歌來。他唱的是遂州方言,小冬只聽得懂幾句,依稀有情郎,姑娘,火凰花這些字眼兒,想像是首情歌。雖然秦烈唱得並不是很好,可是小冬覺得十分動聽。歌聲在山梁間,在河面上回蕩著。

  前方隱隱傳來轟轟的聲音,小冬有些緊張起來,忙問他:“這是什麼聲音?”

  秦烈沒答,只是加緊了步子。聲音愈來愈響,轉過一個彎,前面豁然開朗,一大片瀑布出現在眼前。象大扇子一樣寬,水從上面沖落下來,砸在河面上,那轟隆隆的雷聲似的水響就由此而來。白浪飛濺,一團團水氣騰起,被風吹著,拂在臉上濕濕涼涼的。

  小冬掙扎著下地,又朝前走近兩步,目眩神迷地看著這片瀑布。離得越近,越能清楚地感覺到瀑布驚人的聲勢,腳下的地也在震顫著,人有些站不穩。

  秦烈問她什麼話,水聲隆隆的,小冬根本聽不見。秦烈湊到她耳邊大聲吼:“喜歡嗎?”

  小冬由衷地說說:“好喜歡!”

  可是連她自己都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麼。可是不需要重複了,秦烈已經從她的眼神,她的動作,她的笑容裡看出,她很喜歡,很高興。

  他們在這兒逗留了一會兒,秦烈拉了她一把,朝另一個方向走,小冬有些戀戀不捨,不時地回頭去看。這時代也有不好的地方一一若是有部相機,把這些動人的美景拍下來,該有多好啊。

  秦烈看出她有心事,低聲詢問。小冬說:“我是在想,要是能把這一記得的景象留住的話,就好了。”

  秦烈一笑:“那也不難啊,回去了,把它給畫下來。”

  那可不一樣。

  秦烈揪了一把紅通通的小果子給她,果子比黃豆略大一些,聞著有種強烈的果香。吃在嘴裡酸酸的,小冬閉上了眼,酸得頭皮都發麻了。她的樣子逗得秦烈哈哈大笑起來,往自己嘴裡也丟了幾顆野果,大口的嚼著。

  他們繼續向前走,有的地方還是秦烈扶她,背她走的。過了一頓飯的功夫,秦烈撥開樹叢,將小冬拉到前面去。

  眼前出現了一面湖,湖水平靜得象面大鏡子一樣,在陽光之下,湖水清澈而晶瑩,是美麗的孔雀綠色。但是再走近些,卻發現湖水看起來又成了寶石藍色。四周寂靜無比,忽然有水鳥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在湖面上嗖的一聲掠過去,帶起一道細而直的水線。然後,沒過多久,湖面又重新恢復了平靜。

  小冬屏住了呼吸,靜靜的注視著這美麗的一幕。湖岸邊草木繁盛,有一株樹上開滿了沉甸甸的的花,枝條被花朵墜得已經落在了水面上,風吹過來,有花瓣落下飄落在湖面上,悠游自在的打著旋兒。

  “這兒叫什麼名字?”小冬輕聲問。在這樣靜謐美麗的地方,讓人不自覺地就壓低了聲音,似乎怕驚動了什麼。

  “沒人給它取名字,來這兒的路不好走,只有打獵的人偶爾會來。”

  “真美。”

  秦烈爬上一塊平滑的大石頭,把小冬也拽了上去。這個位置極好,站在這裡可以把整個湖看得一清二楚。湖是長長的,象個鴨蛋的形狀。這樣看,它比剛才更象一面鏡子,天空,山戀,林木倒映在湖面上,深藍,墨綠,蒼青,嫩黃,火紅……各種各樣顏色,說不出的絢爛斑瀾。

  “我早就想帶你來看看了,我猜你一定喜歡。”

  “嗯……”小冬象做夢似的喃喃地說:“我想在這兒待一輩子。”

  “那就待一輩子好了。”秦烈笑著說。

  “現在還不行……”

  她的牽掛很多,她的家在京城,她得回去。

  可是,也許將來,她能來這裡生活,搭兩間小屋,依山而居。每天早上與太陽一起醒來,晚上可以在月下的湖畔漫步一一秦烈的手悄悄地環上她的腰,小冬放鬆了身體,舒舒服服地朝後靠在秦烈的懷裡。

  走了這麼半天,她也確實累了一一雖然這半天裡頭,大部分時候都是秦烈扶著、背著她。

  暖暖的風吹在臉上,陽光和煦。

  夏天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去了,秋風悄然吹至。有的樹葉已經微微泛黃,對面的山巒看起來一層層的顏色不同,就象一張浸染漸變的畫卷。

  秦烈的唇輕輕蹭著她的臉,她的耳朵。小冬的耳朵最敏感,只要輕輕一口氣呵上去,她全身就軟了一大半。她戰慄著,兩腿發軟,整個人往下滑,秦烈一手抄在她的膝彎處把她橫抱起來,大步走到樹蔭下。

  小冬躺倒在了樹下。

  身下是厚厚的乾燥的樹葉,被壓得簌簌作響。頭頂上那樹枚葉茂密,透過那些大片大片的葉子,小冬能看見細碎的金色的陽光。風吹過來,那些金色的光影跟著晃動起來,變幻莫測。然後風小了,停了,一切又安靜下來。樹林裡飄蕩著一股好聞的,青澀的味道,就象揉碎了草葉子之後,手指上沾染上了草汗,那股強烈的好聞的味道,讓人覺得好象中了蠱,被下了藥……小冬緊緊摟著秦烈的脖頸,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這麼大膽過。

  天為帳,地做床。

  有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中湧出來,小冬眯著眼,咬著唇忍著呻吟與嗚咽。她能感覺到秦烈深入她身體的力量進來越急,越來越重。她閉了一會兒眼,又重新睜開。越過秦烈的肩膀,越過頭頂的樹,她的目光和思緒無拘無束的向遠處,向遠處蔓延。她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麼深切而真實地感覺到自己活著,自己存在。

  然後忽然間一切都消失了,她的眼前和腦海中都變成了一片空白。她的雙臂伸展開來,整個人軟軟的平攤在那裡。秦烈躺在她的身邊,喘息漸漸平復。

  天空依舊藍的讓人暈眩,汗水還沾附在皮膚上,風溫柔的拂過,皮膚覺得微微發緊。

  “小冬。”

  “嗯。”

  秦烈只喊了這麼一聲,也沒有說話。

  他的手伸過來,緊緊握著小冬的手。

  小冬能感覺到他的血脈搏動,能聽到他的心一下一下有力地跳著,和自己的是一個頻率。

  山間宛轉的鳥鳴聲恍若天籟。草枝、樹葉都在風裡溫柔的顫抖著。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秋雨

  下山的時候小冬兩腿發軟,秦烈倒是容光煥發,背著她毫不顯疲累。兩人在下到半山時還遇著一個獵戶,那人十分熱心,問小冬是不是摔著了,秦烈用遂州方言和那人搭話,小冬聽得半懂不懂,羞得抬不起頭來。

  幸好他們在山上耽誤的時間不短,等到了山腳下進了東泉鎮,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來往的人誰也看不清誰,小冬才覺得自在了一些。

  等到了門口,秦烈要從正門進,小冬忙揪著他領子,指了指後門的方向:“從後頭進,別讓人看見了。”

  秦烈嘿嘿笑了兩聲,笑得小冬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兩根手指夾著他脖子後面的肉使勁兒一轉,秦烈倒扯口涼氣,忙說:“我繞,我繞還不行麼?快鬆手,要扭掉了。”

  兩人摸到側門進了院子,一路偷偷摸摸的潛回臥房。這得說,秦烈幹這翻牆撬窗的事功夫一流,小冬進了屋才定下神來,先倒了茶喝,又打開拒子找衣裳換。

  等紅芙從外面越來越嚇了一大跳:“郡主,姑爺,你們是幾時回來的?”

  “嗯,爬山去了……從後門繞進新的。”

  “您用過飯沒有?”

  小冬摸摸脖了,不說想不起來,這麼一說,頓時覺得饑腸轆轆,簡直都前心貼後背了。

  “我去端飯來。”

  紅芙端了飯菜來,看小冬和秦烈吃得根吞虎咽的。她的目光從小冬被風吹得發紅發亮的臉上,移到她的手上,又移到她的頭上。小冬早上出去時梳的不是這樣的髮式,現在當然也算整齊,可以紅芙的眼光來看卻是不合格的。而且,小冬頭髮裡還有著零星細碎的乾草碎葉。

  郡主這是鑽山溝去了?

  紅芙忽然想到了什麼,臉一紅,把頭低了下去。

  這個不止她看到了,晚間小冬沐浴時,胡氏也看到了。不光看到了這些明面上的,還有藏在衣服底下的一一連肚兜的帶子上前纏了一小片碎樹葉子。

  胡氏捧著衣裳,咳嗽一聲,覺得嗓子裡癢癢的,可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小冬趴在桶沿上,被熱水熏得昏昏欲睡。胡氏推開窗子抖了抖手裡的布巾,轉頭說:“郡主,看樣是要變天了。”

  “是麼?”

  小冬探出頭,透過屏風的縫隙朝外看。果然,外面無星無月的,天上一片漆黑,四下裡也靜得很,不象往常一樣有許多蟲兒啼啼鳴叫。

  “嗯,怪不得前院兒的人說晚上可能下雨,把東西都收了,我出去看看,叮囑她們把門窗關好。”

  小冬從木桶裡上來,秦烈也沐浴過了,從外頭進來,一身的水氣和皂角味兒,十分好聞。

  “是不是要下雨了?”

  “嘿,早點睡。遂州每年這今時候總會下那麼幾場,有時候連下幾天幾夜都有的。”

  小冬微微有些失望。本來秦氏和她說了,若是天氣好,這兩天地們就去五堡,那裡離婆夷國只有一江之隔了,風土人情都與中土大不一樣,全是異域風情。那兒人們的習俗,穿著,飲食,秦氏描述得十分生動。小冬聽著十分向住。

  若是下雨,可就去不成了。

  紅荊從後頭過來,小冬問她:“阿芷怎麼樣?”

  “今天好多了,還起床在屋前走了一會兒.還哄了一會兒孩子。”

  小冬放下心事:“嗯。你好好照料她,這幾天你太累了。”

  紅荊眼下都有了一圈青色,這些天為著照料趙芷,她可是最盡心盡力的一個。

  “沒事兒,”紅荊說:“這兩天比前兩天輕鬆多了。”

  “孩子呢?今天我還沒見著他。”

  “孩子好得很,一點兒不認生,誰逗都笑。今天妙兒她們還趁著空子給他做了好幾件替換的衣裳呢。”

  小冬朝後面看看,從這裡可以看見趙芷住的屋子,窗子裡頭還亮著燈,她應該還沒睡。

  “她還不說話嗎?”

  紅荊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說:“我看著,她好象想開了。”

  “但願吧。”

  外頭風緊了起來,小冬睡得不踏實,聽到風吹著竹簾扣環敲著窗楞.卡卡的響。

  等雨終於落了下來,小冬才算是睡踏實了。

  雨果然下了兩天都沒停,起先是急雨,後來雨勢漸漸轉小,漸漸瀝瀝的。這陣雨徹底驅走了暑熱,一轉眼漫山遍野的綠葉都泛黃了。

  秦烈帶她去外面的茶樓吃茶果,一個碟子裡成著六樣不同的茶果,味道全然不同。雨水濕潤過的麻石路閃著潤澤的水光,人們穿著草鞋和木屐,草鞋底浸了水,走起來嘰嘰的響,木屐的底子敲著路面,發出潔脆的嗒嗒聲。有人撐著傘,還有人戴著斗笠。

  章滿庭來了,他送來了一封休書,還有一張嫁妝的清單。

  這大大出乎了小冬的意料,但是……這似乎,也是最好的辦法。

  趙芷表現得很平靜,看到小冬進屋時,甚至還微微笑了。休書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那張清單壓在上面。

  “章家不追究章老太太的事了嗎?”

  “嗯,”趙芷低聲說:“幸好老太太沒有死,不然的話,我……我將來也不知怎麼和孩子說,他的奶奶是因為我而……”

  “沒死?”小冬驚訝之極:“不是聽說……”

  “嗯,當時都說不好了,可是後來卻緩過來了。”

  謝天謝地。

  小冬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這太好了。”

  不過目光再落到那紙休書上,小冬也笑不出來了。

  “既然他母親沒有性命之憂,那他為什麼……”還送了休書來?既然是這樣,那趙芷就沒有必要一定離開章家。

  “這是我的要求。”趙芷低聲說:“我離開章家,對我和他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他不必再受我的拖累,我也不用再委曲求全。”

  可是她以後怎麼辦呢?這個時代,一個女子孤身生活有多麼不容易.小冬明白,趙芷應該也明白。

  “我打算遷到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去住。前天秦夫人就說過,再向東南去,過了上望、五堡,那裡挨著婆夷國,在那裡沒人管你的出身來歷,我想去那裡生活。”她抬起頭來:“這些天來,多虧了你。給你添了這麼多的麻煩……”

  “你就別和我見外了。”

  趙芷靜靜的看著她:“我想和你說件事情。”

  小冬心裡微微一緊,聲音卻還很平靜:“你說吧。”

  “你還記得,那年的上元夜嗎?望仙樓鬧了刺客。”

  “記得。”小冬的聲音微微發緊:“怎麼了?”

  “其實……那天進了宮之後,有人和我說,讓我晚上不要和你在一起。我當時只覺得奇怪,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你會遇到刺客……後來,後來我心裡很不安,不敢去見你……這麼些年來,這事兒一直象根刺一樣紮在我胸口,一想起來就覺得難受。我有好幾次想和你說,可是…”

  “是什麼人,和你說的話?”

  趙芷嘴唇動了一下,欲言又止。她看著小冬,臉上流露出歉疚和坦然交織的複雜神情,“是我們府裡的人。我當時真的不知道會有刺客……”

  “算了,都過去了。”

  她果然是知道的。

  四皇子原來沒騙她,趙芷的確知道。

  小冬心裡說不上是釋然,還是失望。趙芷說了她一直想說而沒說的,這句話也是小冬一直想問卻沒問的。

  “你……不怪我嗎?”

  “嗯。都過去了。”

  畢竟她沒有死,她還活著。而趙芷現在卻過得那麼不如意。她即使不原諒,又能做些什麼呢?趙芷說她不瞭解內情,到底是真是假,也已經不重要了。報復嗎?報復趙芷?她已經落到了這種境地。報復景郡王府的人?那也早就用不著了。

  可是她看著趙芷一一她們之間隔的,不止是時間的距離,還有其他更多的東西。

  有些事永遠不能忘記,永遠不能跨越。

  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小冬交待紅荊好好照料趙芷,回去了之後塵了半晌,吩咐紅芙打開箱子找東西。

  紅芙尋了一會兒,才拿出一個不大的小包袱來。

  “把這拿拾趙芷送去吧。”

  紅芙應了一聲,捧著那個包袱去了後院。

  趙芷喝過了藥躺著,看著紅芙拿進來的包袱。

  “這是?”

  “這是我們郡主吩咐我送來給您的。”

  趙芷點了點頭:“給我吧。”

  趙芷已經猜到這是什麼了。

  她坐起身來,喘了幾口氣,慢慢犯那包袱解開。裡面有一塊布料.還有一隻檀木妝盒。

  正是那年上元夜之後,她後來去探望小冬,送的那賠罪的禮物。

  這套妝盒是她心愛的東西,小冬看了出來,因此不肯收,只取了五隻套盒裡最小的那一個。

  “她……還說什麼了嗎?”

  紅芙說:“沒有。”

  趙芷捧著那個小小的盒子,呆呆的出神,半晌沒有說話。

  她所擁有的東西進來越少,家人沒有了,丈夫沒有了,她不知道該去怪誰……窗外雨還沒有停,雨珠從樹葉上滾落。她想起當年在集玉堂的時候,有時候下雨,她和小冬沒心思聽課,偷偷往窗戶外面看。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22 12:31 A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故居

  這裡一切都好,可是小哆他們還是決定七天之後就起程,雕輔酗””小冬是想念京城的,非常想。

  她想念安王,想念趙呂,想念太后,甚至想念在京城時早上吃的夾餡兒的攤煎餅,想念自己新家的花園,池搪,還有胖墩墩憨乎乎的肥貓梅花。這次沒有帶它出來,不知它這些天過得好不好?

  就算在這裡也很快樂,非常快樂。可她還是止不住的思鄉。

  是的,她已經把京城看做了家鄉。

  也許遂州會成為她另一個家。但是…不會是現在。

  趙芷身體很快康復,她的病,一半是心病,還有一半是產後失於調養。章家事情徹底了斷之後,她很快好起來,也許有句話說得很對:女人雖弱,為母則強。為了孩子,她也不能象以前一樣再放任自己軟弱下去。

  秦烈安排了人手,如她所願送她離開了東泉。趙芷陪嫁的丫鬟也被章滿庭送了過來,一見到她便撲在地上大哭起來。

  送走了趙芷,宅子裡一下子安靜了許多。沒有了煎藥時彌漫的青煙和藥氣,也沒有了嬰兒依依呀呀的哭聲。秦烈對小冬的心事再瞭解不過,知道她喜歡熱鬧,喜歡與親人朋友熱熱鬧鬧的在一起,分離總是會讓她傷感好一陣子。比如上次在京城,送走秦氏和姚錦鳳鳳,她就失落了好幾天。不過李家兄妹迅速填補了這個空白,他們實在堪稱活寶,為了張子千說喝茶時要講究用水,他們是上竄下跳忙得不亦樂乎,下雨時按雨水,天不亮時去采露水,還上山去打泉水,簡直是二十四孝的好徒弟。

  “真要帶他們一起回京啊?”

  “嗯,看樣兒是甩不掉了。”秦烈笑著:“不用擔心.現在有人能制住他們了。”

  小冬可沒有這麼樂觀。牛牽到京城還是牛,這兩隻潑猴兒能一下子改邪歸正嗎?可不要老實一段兒之後故態復萌,又惹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麻煩事來。

  “對了,明天咱們去遂州西城,你想去姚家看看嗎?”

  小冬怔了一下:“姚家家?”

  這些天玩得太瘋,她可把這事兒全忘了。

  安王還說起過呢!

  遂州不但是秦烈的家鄉,更是姚青媛的家鄉啊!

  小冬有些羞傀,也有些疑惑:“能去麼?”

  雖然這些年來安王沒說過什麼,可是小冬也不是傻子。雖然姚青媛早已去世了,但姚家卻從沒派人到京城看過她,沒有信,沒帶過東西,這很不正常。看看沈家,雖然趙呂的親娘沈王妃已經去世多年,比姚青媒死的還早,可是沈家卻和安王府保持著較好的關係,沈芬沈芳沈靜他們更是在安王府長住過數年。

  而姚家…姚家為什麼沒動靜?姚家是她的舅家啊,這時候的風氣,舅家可是最親的親戚了。姚青媛死了可是小冬還在,姚家這麼多年來竟然和安王府沒有什麼往來——如果把姚錦鳳算上,那勉強算是有往來一一可是姚錦鳳早就等於脫離姚家了。小冬喊她一聲表姐……可是在姚錦風那兒她也沒聽說過姚家什麼事。

  “其實,姚家現在也差不多算是都散了。和你關係最近的一個就是姚錦風的親爹,走你的堂舅舅,他也過世了。現在承繼姚家的是旁枝.我也聽說……他們素來不合。”

  小冬點點頭。

  她想也差不多。要麼是當年姚青媛的事情還有什麼隱情,要麼就是姚青媛在姚家已經沒有根近的親人了。

  “咱們不用繞圈子,我打聽過了,當年你娘住過的地方現在應該是空著的,我陪你去看一看吧。”

  “也好。”

  小冬也有些好奇。

  還有,回去了對安王也有所交待。

  秦烈行動力十分快,著手送走了趙芷之後,第二天就安排好了手邊的事情,帶著小冬乘船去了西城。從他們住的東泉到西城可不算太近,坐船也要了小半天功夫。小冬從船艙裡朝外張望時覺得十分訝異。她還沒來過遂州的這塊地方。前些天所見的,都是一種異族風情,大多數人都住在山地,看到的全是木摟竹摟,石屋土屋,這裡卻像是到了中原的城鎮一般,一眼看過去都是磚瓦房,咬些房子有高高的院牆,有飛簷,市雕樑畫棟——與東泉相比,西城簡直一點都不像是邊遠之地。

  “這邊住的多半都是官紳富戶,與東泉很不一樣。”

  小冬明白過來,點了點頭。

  看來姚家也算得是當地的大戶人家了。

  這裡的街上有車,有轎,很少見到女子,一切都和中原相像。小冬上了一頂轎子,透過兩邊的紗簾可以將路兩旁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轎扛吱呀吱呀響著,走了大概一頓飯的功夫,轎子停下來,秦烈撩起轎門,說:“到了。”

  小冬抬起頭看,眼前是幾株不知長了多少年的老樹,綠樹掩映著一段院牆。秦烈扶著她走過去,在一扇黑漆小門上敲了兩下,裡面有人很快將門打開了。

  巷子很深,遠處傳來犬吠聲。

  秦烈給了開門的老僕一些錢,那人默不作聲的讓到一旁,很識趣的既不抬頭看人,也不多嘴發問。

  小冬跟著秦烈走進去。

  這房子很舊了,看起來恐怕即使沒有一白年,也不會差很多。但顯然這裡常有人看護修貓,所以保存得很好。

  這裡沒有人住,屋瓦上長著兩三尺高的青篙,磚縫裡鑽出不少野草來。沿著牆角生著許多蒲公英,長著絨團團的花球。

  “就是這兒嗎?”

  他們繞到前院,推開正屋的門,屋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沒有桌椅器物,沒有帳饅垂簾,椅上也光禿禿的沒有任何宇畫裝飾。

  “嗯,應該是這邊。”

  那個不出聲的老僕人打開了靠東面的院門上的鎖,小冬頓時聞到一股甜絲絲的花香氣。

  “桂花?”

  “對。”那個老僕人低聲說:“這兒栽了桂花。”

  小冬想起安王府裡那一大片桂花,不知道與這些有沒有什麼聯繫。

  也許是因為什麼人很喜歡的緣故。

  濃綠的葉子之間夾著密密的金色的桂花,香氣越發濃愈。因為早晨還下過小雨的關係,空氣非常濕潤,吹到臉上的風帶著潮意和香氣,仿佛讓人沐浴了一場香霧。

  這院子小巧而簡約,三間房,正屋裡也沒有什麼,小冬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進了東廂。

  東廂裡還有簡單的家什。一張床,一個梳粧檯,一張書桌,靠牆的架子上是空的,原來這裡可能擺過書,或是花瓶。

  也許花瓶裡還插著從外面桂樹上折下來的花枝。

  因為太久沒有人生活在這裡,屋裡有一股陳腐的黴味。

  姚青媛就曾經生活在這裡嗎?

  也許安王也曾經來過這裡。

  小冬摸摸走到窗子邊,將窗門拔掉,推開窗子。

  光亮和微風一起灑}進了屋子,這兒頓時顯得明亮而生動起來。黑漆桌面反射著光亮,棟妝臺上還有一個小妝盒和一把梳子,這些東西都十分乾淨,並設有黴蛀的痕跡,看來有人精心的打掃維護著這裡。有了光亮和風,這裡不再像是一間陳舊無人的陋室,而像是一間正有人生活著的屋子。

  就象主人還在。

  她腳步輕盈地穿坡院,走進屋裡來,手裡抱著從樹下剪下來的花枝,把它插進花瓶裡,也許還會再修整罷弄一下。屋裡彌漫著桂花的香味兒。她會坐在梳粧檯前棟頭,就用這把棟子,梳好之後,也許會忘了清一下梳子,於是梳齒間可能會留下一兩根柔軟的長髮。她會坐在桌前,打開一本書,攤開一張紙,磨好墨,埋頭寫字一一小冬從沒有哪個時候象現在一樣,強烈地感覺到姚青媛的存在。

  感覺到自己離她這樣的近。

  在安王府裡她找不到姚青媛的痕跡。

  是的,沒有痕跡。

  小冬忽然間發現,她一直疏忽了這麼多。

  沒有她生活過的屋子,沒有她穿過的衣服,沒有曾經服侍過她的人.什麼都沒有……就象…就象她從來不曾在王府生活過一樣。

  以前她沒有想那麼多,偶爾觸及,也會覺得可能是因為她病逝之後有些人和物都被處理安置了,時間久了,還有,也許安王不想觸景傷情的緣故,所以……可是現在她忽然想,也許,姚青媛是真的不曾在安王府真正的生活過。她待的最久的地方,應該是她去世的那個地方。

  為什麼呢?

  安王對她是很有感情的,這個小冬絕不懷疑。但是他們共同生活過的印記,卻這麼少……少得不合常理。

  連這個姚青媛很久之前住過的屋子,都可以留下來一些曾經的過往的痕跡,沒道理王府裡什麼也沒有。

  秦烈走到她身旁米小冬顯得有些恍惚而怔忡。秦烈事先想過,來她母親的故居,也許小冬會心情低落。不過現在看起來.她更像是有什麼事情想不明白。

  “怎麼了?”

  “沒事……”

  小冬回過神來,伸手將窗子合起。屋裡頓時又暗了下來,顯得有些陰鬱壓抑。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小冬的一個好處就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她從不去鑽角尖。

  看守房子的老僕歲數已經不小了,頭髮眉毛全白了。小冬在身上摸摸,從荷包裡拿出幾枚金瓜子放到他手中,柔聲說:“這些你收著吧,有什麼為難的事情,就打發人去東泉秦家說一聲,我會囑咐他們,能幫得上忙的儘量幫。”

  那老僕收下了金瓜子,也沒有道謝。小冬想著從頭到尾他就沒說過話,不知這人是不是啞的。

  “咱們先回去吧。”

  “好。”

  小冬在花園裡轉了一圈兒.這裡雖然也有人打理,只是花木長勢純出自然,並沒刻意的修剪形狀。相比京城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花木,小冬倒更喜歡這種,有意趣,更自然。

  兩人走到門口,那老僕出來送他們.忽然遞給小冬一個盒子。

  小冬微微一怔:“給我的?”

  那老僕點了點頭。

  盒子頗有些年頭了,小冬猜著或是姚青媛或旁旁的姚家人留下的東西。她接了過來,老僕朝她深深彎下腰去.然後默不作聲地將門關上了。

  “累嗎?要不到前頭歇歇?”

  “也好。”

  小冬坐到轎子裡,挑開盒上的銅鈕,打開了盒蓋。

  盒子裡墊的綢布因為年深日久,已經褪了顏色,看起來薄而脆。

  盒子裡頭是一對同心羊脂玉環,玉質絕佳,觸手溫潤無暇。

  這一對玉環只怕價值連城。

  小冬怎麼也想不到那老僕會拿出這樣的東西來。

  不,更重要的是,這玉環明顯是宮中之物。小冬這些年來內造的宮坊的器物首飾見得多,眼力早練出來了。

  這樣的東西,連等閒的妃嬪也不可能會有。看這質地式樣.多半是皇帝,皇后,太后那裡才會有的東西。小冬記得當年聖慈太后賞她的東西裡面,便有一隻玉環,她轉送給了安王。安王也很是鍾愛,在家時常的佩在身上。

  那只玉環,這這對同心玉環,看起來十分相象.小冬幾乎要以為這是同一玉料雕出來的,且出自同一個工匠之手。

  這對玉環,應該是姚青媛的東西。

  也許是皇帝送她的定情信物吧。

  只是這東西如此珍貴,姚青媛不將它仔細保管.卻棄置在故鄉的舊宅裡……讓人有點想不通。

  也許對她來說,這東西是可有可無與樂並不重要。

  小冬心中覺得微微發酸。

  睹物思人,物在人亡。

  姚青媛已經不在這世上.這玉環也沒有了主人。

  剛才那個老僕,或許對當年的事情瞭解甚深。

  這裡的茶樓十分熱鬧,賣各式各祥的茶點吃食.雪白的蒸粉上澆著紅通通的辣油,秦烈吃得滿頭大汗.痛快淋漓。小冬那一份上澆的是肉汁,吃著又香又糯。遂州並沒有什麼大菜名菜,但是各式特色的小吃食比京城既豐富也美味。霧兒茶也是當地一絕.微苦甘香。

  “那盒子裡,可是你娘給你的遺物嗎?”

  “嗯。”小冬不欲在外面多說這事.又喝了一口茶:“咱們回去吧。”

  樓梯有些陡,秦烈扶著小冬朝下走。下頭正好有人上來.樓咦了一聲,指著秦烈說:“是你!”

  咦?小冬抬起頭.上樓的那人穿著一件半舊的稠衫.衣裳皺巴巴的.顴骨偏高。秦烈沉下臉來,根本沒和他搭話,扶著小冬繼續朝下走。

  那人愣了一下,馬上追著跟下來。

  “哎,秦烈!你等等!”

  這人是誰?

  看秦烈的臉色,應該是有仇怨?

  出了門小冬上了轎,那人還要上來糾纏.小冬聽得不是很清楚。

  到了船上小冬問他:“剛才那人是誰?”

  秦烈悻悻地說:“是林家的人。”

  啊……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林家啊。

  “他找你做什麼?”小冬想起京城那個打秋風的:“難道是想你的錢?”

  秦烈的頭重重靠到她的肩膀上:“說對了。”

  真是……小冬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也真虧他們有那個臉。

  “算了,不理也就是了,反正咱們就要回京城去了.你也別為這些人生氣。”

  “不是生氣。”秦烈搖搖頭:“就是覺得胸口堵得慌。”

  那不還是生氣嗎?要不是氣噎胸口.又怎麼會覺得堵呢。

  小冬岔開話,指著外面的景物一處一處的問.讓秦烈給她詳細解說。可惜這一路上除了樹還是樹.除了石頭還是石頭。要多問也問不出什麼來。

  “對了,你瞧瞧這個。”

  小冬把那個盒子拿出來遞給他。

  秦烈打開看了,他走南闖北.好東西見許多:“這……該是宮裡頭的東西吧?”

  “我也這樣想。”

  涉及上一代人的隱私,兩個人在肚裡都默默猜測.只是沒說出來。秦烈沒說這東西怎麼在那老宅裡.小冬也沒說她猜測應該是皇帝送的。不知為什麼,她就是這樣想。

  這個應該不是安王送的。

  三角戀愛關係實在是……剪不斷理還斷啊。

  皇帝對自己格外的和顏悅色,多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有愛烏及烏的原因一一小冬不知道自己與姚青媛有幾分象,隔了這麼些年,小冬對她的印象已經十分模糊了。“好生收著吧,我猜那個家人把這個給你,也是想讓你好生保管這東西的意思。”

  “嗯。”

  小冬望著河流的兩岸,天又微微陰了下來,這裡的雨比京城多。

  這回走了,下次不如何時才能再來。

  兩個人各有心事,晚上小冬胃口不好,只喝了半碗湯。胡氏有些擔憂:“是不是身上不舒坦?”

  “沒有。”小冬把那個盒子取出來給胡氏:“胡媽媽,你見過這個嗎?”

  胡氏打開盒子,只看了一眼,啪一聲將盒子又合起來:“這哪裡來的?”

  我們去了姚家老宅,去看了我娘以前住過的院子。這是守院子的人給我的。”

  胡氏顯然是知道什麼的。

  可是她的神情又顯得若無其事了:“既然交給了你,就好好兒的收著吧。”

  小冬根本沒想過在胡氏這兒能問出什麼來,可是……胡氏的神情越平靜,對這個玉環顯得不在意,這樣東西的來歷和意義,反而凸顯得更為重要了。

  肯定有什麼蹊蹺——大概真是定情信物?

  姚青媛後來嫁了安王,所以她與皇帝的那一段往事再沒人提起。

  除了安王自己對小冬說過,其他人都不對她透露。

  “對了,姑爺的臉色不怎麼好看,難道”…”胡氏已經在心裡自行演繹了數個版本的夫妻吵嘴,原因各不相同。所以小冬和秦烈晚上都吃得不多。

  “今天遇著林家的人了。”小冬低聲說:“所以他不大高興。”

  “哦……”胡氏對這個倒不象小冬一樣關心。反正只要不是他們夫妻倆吵嘴就行。對於是林家的人還是木家的人,與她又沒有切身關係。

  小冬晚上睡得不太踏實,秦烈也是一樣。

  第二天天沒亮,就有人堵上門來了。

  林家的人大概真是山窮水盡了,最後一點臉面也撕下來不要了,在大門前便叫嚷起來。

  這宅子可不是京城的深宅大院,前面叫嚷什麼這裡聽得一清二楚。

  小冬只聽了幾句,就大致弄明白他們的目的了。

  一是錢,二是錢,三還是錢。

  其他的全是廢話,中心思想只有一個。秦烈也是林家人,他掙的家業自然也是林家的。沒道理他一個人揮霍快活讓其他人挨餓受凍。

  胡氏站在一旁,眉頭緊皺:“這些人如吸血蟲一樣,實在惹人厭煩。去個人到前頭看看,姑爺打算怎麼處置。”

  妙兒跑得最快,一會兒功夫就跑了回來:“秦夫人已經讓人把他們一頓棍子打跑了。”

  呃?

  這個……這個處置方式和京城可不大不一樣。

  在京城大家要講究面子,在遂州可不一樣。秦氏的處置方式也真是乾脆俐落,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

  胡氏還有些顧慮:“這麼幹能行麼?”

  “有什麼不行的。”秦氏從外頭進來,她的裙子紮起一角在腰裡,臉紅撲撲的,額角見汗:“真痛快。他們要不怕打就天天來,我正好扣扣筋骨。天天悶在家裡骨頭都要生銹了。”

  胡氏猶豫了一下:“可是,他們畢竟勢大……”

  秦氏哧的笑出來:“他們勢大?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林家那大屋聽說已經被賣了。”

  祖宅?

  胡氏也愣了。敗家敗到賣掉祖宗基業這地步,也實在是……秦氏運動之後口渴,倒了杯茶喝了,才繼續說:“林家那老太婆病重時,宅子就被押了。等她這邊咽氣,林家人就都給掃地出門了。

  “那他們現在…都以何為生?”

  “林家人也不是個個都是傻子,肚裡各有算計。有的當年挖公中牆角攢了下私房了,現在還有房有地,要不然林家也敗不了這麼快。有的旁支,原來就不怎麼得意,依附林家過活,現在流落到他鄉了。還有好幾房是在南城賃房居住,靠典當糊口的。今天來的就是這些人。呸,就沒個有出息的,那副嘴臉讓人看一眼三天都吃不下飯去。”“那他們今天挨了打,改天還會不會來?”胡氏擔心的是這個。

  “他們就是瞅著秦烈在才來的,秦烈不在的時候他們才不敢找上門來呢。我話也說得很明白了,烈兒他姓秦,跟姓林的一點關係也沒有。”

  呃,潑辣也有好處。起碼對付這樣的小人,還真得潑辣些才行啊。跟這種人也沒什麼道理可講,一頓棍子打出去倒是最好的辦法了。
作者: 寒玥    時間: 2011-11-22 12:32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29 01:00 A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回程

    可惜有的時候,財能動人心,更能壯人膽。麻煩不是你想它不來,它就乖乖不來的。林家的人被秦氏一頓棍子打出去之後,幾個人一合計,居然又想了個辦法,請了人來說合,說願意讓秦烈認祖歸宗。

    小冬一聽,差點兒把嘴裡的茶噴出來,急忙先將茶硬咽下去,然後捂著嘴一陣咳嗽:“真的?”

    “可不是真的麼。”秦烈抓抓頭髮,打發上午那幾個老頭兒還是費了一番氣力的。那些人一個個擺出“你年輕不懂事”“我們這都是為你好”“這孩子沒親爹教養進不了宗祠真可憐”的面孔來,可對他們又不能抄起大棍子一頓狠揍——畢竟他們不是直接謀他的錢來的,而且,這幾個老頭兒老得路都走不了,說話也淨漏風了,一棍子下去別給打死了,那事兒可就大了。

    應付這些人可把他累得夠嗆,比提著拳頭打人還累得多。不過好在他主意拿得穩,那些老頭兒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拿他沒轍。

    “好歹是送走了,你快歇會兒吧。我讓人給你盛碗湯來?”

    秦烈搖搖頭,橫著躺下枕在她的腿上:“讓我靠一會兒。”

    小冬愛憐地摸摸他的臉:“嗯,你歇會兒吧。”

    有這種讓人不省心的親戚……真不需要仇人了。

    “反正咱們再過兩天就回京城去了。他們總不能追到京城來。”

    “嗯。”秦烈拍拍她的手背:“擾得你也不清靜。本來還想帶你出去逛一回的,現在看,還是待在家裡吧。”

    “嗯,也沒有空閒兒了。這幾天忙著收拾東西呢。”

    回來一趟可不能空手回去,各種吃的、玩的,遂州的特產不少,每樣拾掇些,加起來總量就很可觀了。不過架不住要送的人多啊,除了安王府,太后那裡,幾位公主的府上也得表示表示——

    這都是人情禮節,一樣也碼不了。旁人有禮過來,你就得回份過去。中原的人素來講究個“禮尚往來”。

    所以小冬從第一次看到一副對聯起,就覺得那話真是至理名言,不過自己也許一輩子也達不到上頭說的那境界。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寶二爺深深厭憎的這兩句話,其實說得很對。

    每個人都不是單獨活在這個世上的,每個人身邊都有許多人,這些人相互間又有著非常錯綜複雜的關係。若是世事不明,人情不通,那麼做人不成功,做事當然更加不會成功。

    “其實,小時候我曾經去過林家,不過沒有進去。就是站在外頭遠遠的看著林家的大門。每回有人進出,我就看著,猜著他可能是誰。也許是我的叔伯,也許是我的兄弟。有時候我還想,說不定哪一天林家老太太就後悔了,會接我回去。我會住在我爹曾經住過的地方,嗯,可能還會改姓林……”

    小冬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一下又一下的。

    “後來大了,懂事了,就不去了。不但不去,要是會路過那裡,還會繞開來走,不想同那家人碰上面。”

    秦烈大約是真累了,兩人說了幾句話,小冬瞅著他閉著眼睛,呼吸逐漸平穩,看起來是睡著了。

    小冬摸摸他的臉,秦烈動了一下,嘴裡咕噥了一句什麼,她趕緊停了手。再等等,秦烈也沒醒。

    小冬不敢再亂摸了。不過心裡難免有些怨氣。要不是林家的這些人折騰,秦烈這幾天也不至於累成這樣。

    她靠著大枕頭迷迷糊糊的,嗯,不算林家,好象他們目前沒什麼事兒了。趙芷也送走了,石秀也送走了,李家兄弟被張子千管得死死的,姚家老宅也去看過了。她在心裡又盤算了一下帶的各樣東西夠不夠,有沒有拉下什麼忘了什麼——

    大概出門的次數太少,唯恐哪一處不周全沒想到,就出什麼紕漏。

    這麼想了沒一會兒,小冬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過了兩天,東西都收拾完了,真要走了,心情複雜得很。

    小冬和姚錦鳳告過別了,姚錦鳳有些埋怨:“你就住過這個冬天再走唄。等開春,我肚子裡這個生下來,你還能見見呢。”

    小冬苦笑:“將來總有機會見的。”她也捨不得。

    一邊強烈的懷念京城,一邊又對這裡有濃濃的眷戀。人的適應性是很強的,小冬從初來時的不慣,到現在生活得如魚得水,根本沒花太多時間。

    “娘,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去京城?”

    秦氏連連擺手:“可別!京城那地方,夏天熱死,冬天冷死,我可住不來。你們去吧,我好著呢,不用掛念我。再說,京城裡頭女人都不出門,一天一天的關在院子裡,硬悶也把我悶死了。”

    小冬還是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看您說的。”

    不過秦氏說的也對。和遂州,和東泉這裡比,京城是傳統的,被禮教緊緊束縛著的。女子即使出門上街,也是坐車坐轎藏頭遮面的,絕不象遂州這裡一樣開放而自由。

    可即使如此,小冬也深切的想念京城。想念安王和趙呂,還有太后,還有……她的家。

    秦氏站在岸上朝他們揮手,小冬覺得鼻子發酸,頭一轉,急忙用帕子按住眼。

    秦氏一邊揮手,一邊毫不客氣地揪住燕子,不讓她往船上跳。

    一直到船越行越遠 ,終於看不到了,秦氏才鬆開手。燕子徒勞地朝前跑了幾步,碼頭上空蕩蕩的,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唉,傻丫頭。”秦氏站在那兒,等她哭了個痛快,才把她拉了起來朝回走:“京城就象個大籠子一樣,你去了會憋死了。”

    燕子抽抽噎噎地不理她。

    “你看,郡主的娘是遂州人,可她年紀輕輕的就死了。你嬸子也在京城待了幾年,可是除了麻煩和傷心什麼也沒落著。京城不適合你們這些姑娘們去。”

    燕子倔強地抬起頭來:“她們是她們,我是我。”

    秦氏笑得蒼涼:“都一樣。”

    “風涼,進艙裡吧。”

    “嗯。”

    艙裡收拾得齊整,和來時一樣,小到調羹大到屏風樣樣齊備。小冬喝了一盞熱茶,又用熱手巾擦過了臉,才覺得舒服了些。

    “對了,咱們這回去,是不是還得經過楓林渡?”

    “那是自然。”

    看來只要走水路,就避不開那個渡口。

    “那,惠延的事兒怎麼樣了?”

    “還沒有頭緒呢。不過這種事,拖的時日越長越難辦。當時抓不到兇手,只怕已經被逃了。再加上他們自己互相誰都不服誰,已經成了一團散沙,不足為懼。我還聽說,他們已經互相猜疑是不是對方下手殺了惠延,然後把罪名胡亂推給外來的人。因為惠延死在自己屋裡,死前也沒有任何人聽到打鬥的動靜,也許就是某個熟悉的人在說話的時候,趁他不備下的手。”

    人們在這方面的聯想能力是很豐富的。

    疑鄰盜斧……只要你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那麼在陰暗的沃土之上,這種子會迅速紮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他們忙於內鬥,實力削弱,對於過路的人來說倒是件好事了。

    小冬由衷地說:“但願一切平安。”

    秦烈說得沒錯,惠延一死,楓林渡的威脅大大降低了,看起來這個渡口比他們上次經過時還要熱鬧些,有些大的貨船停在岸邊。李家兄弟你挨我我挨你的,從舷窗裡探出兩顆小腦袋來,睜大眼朝岸上看。也不怪他們好奇,實在是前兩次經過這裡時遇到了那樣驚心動魄的事情。

    兩個小的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說什麼,你推我我推你的,然後小冬看見一隻執筆的手探出來,在他們兩人腦門上啪啪各敲了一下,兩個人頓時老老實實偃旗息鼓把頭縮了回去,窗子也關上了。

    沿江兩岸的樹多半都黃了。漫山遍野的蒼黃襯著墨綠,還有那象櫻桃酒一樣深紅的楓葉,看上去絢爛而華麗。他們來時經過的一大片蘆葦叢也都幹黃了,蘆花在風中搖擺著,細碎的雪白的蘆絮在江面上飛舞,像是下了一場大雪。

    小冬把斗篷攏緊了些。

    不知道為什麼,船停在這裡她還是有些不安。是什麼人殺死了惠延呢?是曾經被他劫殺過的人?還是他身旁的人?

    身後有腳步聲,小冬沒等那人走近,就聞到了氣息。

     一股墨香。這船上只有一個人身上是帶這樣的氣息的。

    小冬轉過頭來,張子千停住了腳步。

    “看你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捨不得遂州嗎?”

    小冬笑著搖了搖頭:“也捨不得,可是更思念京城。”

    小冬心裡忽然一動。這些天在遂州,張子千出門的次數並不算多。安王說他想出來走一走看一看,那他不應該就一直待在屋子裡哪兒也不去。何況——小冬本以為他們只會同行一段,張子千應該是另有計劃。可是眼看已經秋天了,張子千卻哪兒都沒去,眼下又要一起返回京城了。

    他到底是出來做什麼的?難道就為了與她,與他們一路同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消息

   “天晚了,早些歇著吧。晚上風涼,你自己要多當心。”

    “知道,你這勁頭兒都快趕上我哥哥了。”

    張子千一笑:“我哪有世子的威武。”

    “我是說你這嘮叨的功夫,快與他不相上下了。”

    張子千一笑,說了兩句閒話就告辭:“我先回去了,不知那兩隻潑猴兒又鬧事沒有。”

    小冬站起來送他,船身微微一晃,她沒站穩,張子千動作極快,一把扶住了她手臂:“沒事兒吧?”

    “沒事兒,就是起猛了。”

    小冬一站穩,張子千很自然地縮回手去。剛才他伸手扶她,那動作……那速度一一小冬心裡忽然一動.輕聲問:“子千兄.其實你這趟出來,是我父親托你照應我的吧?“

    這本來應該很好想到的,可是她居然這會兒才明白過來。

    張子千身手明顯是極好的.雖然小冬不懂 .可是她知道趙呂.還有秦烈.都不是他的對手。安王說他想出來遊歷.還讓他們照應他。其實哪兒是這樣.明明張子千一路跟了來.這又要一路回去.分明是為了保護她。

    張子千只是一笑.既沒承認,可也沒否認。

    這就對了。

    小冬心裡又走感激,又有些不安、

    晚間她和秦烈說起這事兒來,低聲說:“父親時時處處都替我想得周到.我竟然一直沒明白過來……”

    這世上,父母對孩子的好真是無條件的.不求回報的。 只要孩子幸福,父母就別無所求了。所以才有詩說: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秦烈也覺得心裡微微發酸。他從小沒有父親.跟母親生活在一起。在他生命中.如果說誰最象一個父親的角色——那也只有安王。謙和,多才,高貴……有時候秦烈會想到他那個未曾謀面 的父親該是什麼樣子。泰氏說不清楚,但是秦烈總是想,他應該.就是像安王這樣的。

    “咱們回去了,就搬回王府丟過冬吧、“

    小冬一愣,趴在他胸口,抬起頭來:“你說真的?”她當然想回去住。一來不放心安王,二來……新宅午裡只有她和秦烈.白日裡他不在家,她一個人也著實悶得慌。

   “嘿,世子也不在府中.王爺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再說了.京城的冬天有時候都有半年多.天氣冷,你一個人悶在家裡我也不放心。 不和咱們一起回王府去蹭吃蹭睡蹭炭火得好。“

    小冬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你不帕人家講你是倒插門女婿吃軟飯攀裙帶啊?”

    “嘿,他們那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他們想吃這軟飯,還吃不著呢。”秦烈撅著嘴湊了過來,嘖嘖有聲象只大胖頭龜:“來來來,讓我吃一口。”

    小冬咯咯笑著躲開,兩人在榻上翻滾起來。小冬力弱.到底還是被按住了,結結實實“吃“了好幾口。因為是在船上。明天還要趕路.秦烈放了她一馬,不然不止“吃”兩口這麼簡單、小冬氣喘吁吁地連連求饒,秦烈才鬆開手。

    兩人各自躺下.過了一會兒,小冬輕聲說:“咱們明天就走.不會再有什麼礫煩吧?“

    “沒事。“秦烈說:“惠延一死,具他人不成氣候。其實說穿了.他們幹的這無本買賣本來就傷天害理,遲早要有報應的、“說的也是。惠延一定沒少殺人。到頭親終被人殺.也可以說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小冬順口問:“張子千的功夫不知道從哪兒學的,應該是很厲害吧?“

    小冬記得在安王府時.曾經見張子千和趙呂切磋過.兩人郝沒用兵器.趙呂用的是根長桿,使的是槍術。張子千用的卻是一根柳條.看樣子象走使的劍法。

    秦烈手指上繞著一縷她的頭髮,有些心不在焉:“他那是打小練就的功夫,從一兩歲上就有人替他舒活按壓筋骨……”

    “你怎麼知道道?“

    “我聽說過。“他好象不想多說這個.“睡吧五更天開船.你到時候一醒,又睡不著了。”

    “嗯。“

    小冬模模糊糊地想,也不知道張子幹到底什麼來歷為什麼有那麼一身功夫,又女伴男裝這麼些年……

    第二天天氣極好,小冬是被太陽照到眼睛上才醒的。她坐起身來.舷窗半開著,陽光照了進來、船已經開了。 小冬往外看看.已經離了楓林渡,不知走出多遠了。楓林渡四周有許多楓樹.上次從這兒經過時沒有感覺、昨天船又停在那裡,看著遠遠近近一片深紅如血.她心裡無論如何都不踏實。

    現在看不到那些楓樹了,小冬松了口氣。

    紅笑端著水從外頭進采.忙過來關了窗戶:“江上的風涼.胡媽媽看見了會罵的。”

    小冬朝她笑笑.洗了臉換了衣裳,又用了早飯。坐在船上沒有別的消遣.幾個人娶一起做做針線說說話,船上還有葉子牌,打馬棋,解連環這些小玩意兒。胡氏玩了兩把就下來了,笑吟吟地看她們玩。這會兒的天氣可比她們來時涼爽多了.而且還有各式各樣的吃食。花生和栗子.新摘的蘋果和梨子。花生和栗子煮過了.盛在盤子裡“胡氏剝了花生遞給小冬。

    “我自己剝,媽媽你也吃。“

    胡氏嚼著花生,又喝了口茶:“這山野的東西.還是這樣吃著香。在府裡又是磨又是蒸.摻了那麼多東西在裡面.吃著反而不是原味兒了。照這麼走.半個月能到京城吧?”

    小冬也說不準,不過看胡氏的樣子.順著她說.“應該可以吧胡氏應該也想念京城了。

    人總是戀家的,外頭再好.也覺得不如自己的窩。年紀越大,越是如此。

    這一路走得也很順,過了宣州之後下了兩天雨.行程耽擱了這麼一回.等回到京瘋的時候已經是深秋,滿眼霜草。 進城門的時候小冬掀開簾子朝外看,吹在臉上的風似乎都帶著熟悉的氣息。

    她覺得鼻子一酸,險些不爭氣地掉下淚來。

    後頭車上的人也興奮得很.尤其是妙兒她們幾個小丫鬥嘰嘰喳喳又說又笑。要走平時胡氏早就呵斥她們了.可是這會兒胡氏也沒顧上理會她們。

    “先回府麼?”

    “恩,你先回府,休息安頓一下,我著後頭的車到鋪子去.把貨卸了。對了.得派人給王爺送信兒去。。

    “這還用你說。“

    送信兒去安王府的人很快回來了,笑吟吟的向小冬回話:“王爺正好在家.說讓郡主和姑爺晚上一起回去吃飯”“

    “知道了。父親身體可好?“

    “王府上下平安.聽說世子爺升了官、“

    “是麼?”小冬很是意外:“升了什麼官?“

    傳話的媳婦兒卻有些說不清楚了.她急著回來.不過聽了個一鱗半爪。小冬也沒再細問.打發她下去。

    紅芙她們來來往往的收拾搬移東西,紅荊識字不少.拿著冊子一樣一樣清點。

    胡氏從外頭進來.回身掩上了門,輕聲說:“郡主、”

    小冬看出她有話要說,站起身來進了內堂胡氏跟了進來。

    “剛才聽人說,五駙馬過世了。”

    小冬一怔:“什麼時候的事?“

    “已經有半個月了。“

    五公主還托他們尋郎中呢.到底沒來得及。

    小冬和五駙馬只見過一兩次.談不上有什麼情誼,只是 心裡也覺得有些悵然。

    “那五公主現在呢?“

    “五駙馬下葬之後,聽說她一直住在宮裡休養。 “

    五公主這才多大.竟然就守了寡。她將來的幾十年可怎麼過,

    “咱們走了這幾個月,京裡真是出了不少事啊。 ”

    “是啊。“胡氏又說了幾樁.不過都是些家常裡短.並沒有什麼特別出奇的。最後胡氏小聲提了句:“還有件事……”

    看胡氏的神情.神神秘秘的,又帶著點喜氣。

    “聽說.王爺要給世子定親了。“

    小冬嗖地站起來:“啊.真的?”

    胡氏忙說:“哎呀,只是聽說,你快坐下吧““她扶小冬坐好:

    “還沒準兒呢,只是他們這樣說,也不知哪兒來的消息。 這個不用急.郡主晚上回王府去可以問問王爺啊。”對對,可以去問安王。

    小冬簡直有些急不可待了。哥哥看起來好像對這些事毫不開竅.從小到大也沒見他動過這方面的心思。他身邊的丫鬟也都是老實規矩的。

    怎麼忽然間就要定親了?是真是假?會是哪家的姑娘?是趙呂自己喜歡的嗎?還是安王替他做的安排?

    小冬再沒心思做旁的事了.坐在那兒只琢糜這一件。 胡氏把他們帶回的東西理過,選出了一些裝好分好,晚上帶回安王府去、

    “郡主,你看看,可還有什麼疏漏的?“

    小冬啊了一聲,看看外頭.這時候天黑得早,太 陽已經落山.暮色四合、。

    “哎呀,已經這麼晚了。秦烈回來了麼,”

    “還沒有.不過想來也快了。“

    小冬又點了一次給安王備的禮物。安王好茶喜歡雅靜。禮物裡頭有茶葉,紙.筆.硯,還有小冬在遂州、守州經行時買的一些新書、各式精巧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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