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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可薔 -【她和她的秘密之二】真心只能騙兩次 [打印本頁]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標題: 季可薔 -【她和她的秘密之二】真心只能騙兩次

本帖最後由 as99as88 於 2017-2-22 10:24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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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只有成為你,我才能得到我最想要的。」
「是什麼?你想要什麼?」
沒有人知道沈愛薇在追求什麼,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要的始終只有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並非她的丈夫??
為了他,她可以拋棄豪門身分,離家出走躲到鄉間;
可以無視婚姻禁錮,耍心機、玩手段讓眾人一頭霧水。
這是她籌謀以久的叛逆,即使冒著毀滅風險也要逃到籠外,
擄獲他的心是她唯一想望,只因她已無路可退??
紀翔有如身在迷霧,十年前十年後都被同一個女人耍了!
可偏偏他狠不下心不見她,糾糾纏纏,仍想追尋她的腳步。
即使他再有才華、成就再高,他依舊是那傻傻單戀的男孩,
迷戀她的冷漠高傲、她的捉摸不定,和她所有的秘密??
可到最後,他才知道沈愛薇和他愛戀的對象不是同一人?!
恍如大夢初醒!他會讓她知道,玩火者,終將自焚??

【出版日期】2013/03/05
【出版社名稱】果樹出版社
【書系及編號】橘子說1052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楔子

  她決定離家出走。

  她站在床邊,靜靜地注視著在床上熟睡的男人,他很難得睡得如此深沉,他的酒量不好,昨晚她邀他喝的那幾杯烈酒,看來是見了功效。

  也因此,她才能順利進行自己的計畫,趁他不察之際,悄悄離開。

  這段婚姻,她厭倦了,這個男人,她從未曾愛過。

  戴著面具活著的人生,她真的,很累很累了,即便她今生註定了是只籠中鳥,此刻也想冒險出去飛一飛。

  不管這一飛,是否會落得遍體鱗傷、有家歸不得的下場。

  “再見了,書雅。”

  她低聲向床上的男人道別,這也許將是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語落,她翩然旋身,走出這房間,走出這個家,不帶絲毫眷戀。

  好想飛啊!

  窗外,天空蔚藍,幾朵流雲乘著風,飄然逸過,微風輕輕地吹著,拂動薄紗窗簾。

  她凝立窗邊,手執著窗簾,心神隨著風雲遊走,漫浮於天際。

  真希望自己是只小鳥,有一對堅強的翅膀,能在這個世界自由自在地翱翔。

  可惜她走不開,她不僅得賣力工作養活自己,還得負擔母親的醫療照護費用,龐大的支出,令她偶爾會覺得自己的肩膀被壓得疼痛不堪。

  所以,她只能困在這鄉下地方,困在這間小小民宿裡,每日做著炊煮掃除等等雜務。

  她不討厭服務客人,也但願他們的假期都能過得開開心心,只是啊,只是,她多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同他們一樣,到處走走看看,逍遙玩樂。

  那天,什麼時候會來呢?

  她輕輕歎息,收束彷徨的心思繼續打雜,午後,她接受民宿老闆娘的指示,提著菜籃,準備開車到附近的菜市場採買晚餐的食材。

  才剛踏出大門幾步,一個撐著白色蕾絲陽傘的美女踩著優雅的碎步盈盈走來,她覺得新奇,不覺多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決定了她往後的命運!

  飯店客房。

  兩個女人在穿衣鏡前相對而立,彼此打量。

  許久,其中一個頭髮長及肩下的女子悠然揚嗓。“看吧,我就說,我們長得一模一樣。”

  “哪有一模一樣啊?”短髮女子仿佛受到驚嚇,急急抗議,拉著長髮女子貼到玻璃鏡前。“你仔細看,你的鼻子比我挺,嘴唇比我薄一些,耳朵的形狀也不一樣,還有,我有近視你沒有,結論就是……”短髮女子頓了頓,很懊惱也很不情願地抿抿唇。“總之你比我漂亮多了!”

  “這些都不是問題。”相較於短髮女子的激動,長髮女子顯得冷靜且淡漠。“只要去動個小手術,你的鼻子就會跟我一樣挺了,近視也沒關係,現在不是有雷射手術嗎?至於嘴唇跟耳朵,呵,你放心,那個男人對我的嘴唇、耳朵毫無興趣,他根本不會注意到有什麼分別。”

  “所以,”短髮女子眨眨眼,又眨眨眼,不可思議地瞪著面前這個幾乎與自己像似孿生姊妹的女人。“你真的要那麼做?”

  “你不想嗎?我以為你很需要錢。”

  “我是很需要錢,可是……”

  “別可是了。”長髮女子淡淡地打斷她,遞出一張支票。“這是我給你的報酬,就三個月而已,應該不難。”

  “怎麼會不難啊?你是要我整天過著心驚膽顫的生活耶。”短髮女子碎碎念,但瞥了眼支票上的數字,眼眸仍是不爭氣地璀璨發亮。

  有了這些錢,她就能夠還清欠下某個男人的債務了,而且還綽綽有餘!

  但她真的可以拿嗎?

  長髮女子看出她的動搖,唇角微挑,似笑非笑,一手拾起桌上的剪刀,另一手撩起自己柔細如絲的秀髮,然後,毫不猶豫地剪下。

  短髮女子見她斷發如斷情,決絕而乾脆,不禁震撼。

  長髮女子卻是若無事然,鬆開掌心,絲絲發縷飄墜於地,無聲無息——

  “明天開始,我們交換身分吧!”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第1章

  My  Angel。

  臺北天母,林蔭搖曳的巷弄間,一排竹籬隔出一個寧馨的小世界,穿過日式庭園裡的一扇玻璃門,是一家風格溫暖的畫廊。

  畫廊角落,一個男人玉樹臨風地站著,雙手插在褲袋,姿態顯得帥氣而瀟灑,他盯著牆上的油畫,若有所思。

  My  Angel,這是這幅畫的題名,畫家的名字簽在最底角。

  男人沒費事去辨認那龍飛鳳舞的簽名,只是默默瞧著畫裡的女人。

  她裸著上半身,背對著觀者,隱約露出臉蛋側緣,墨發如瀑,流瀉于弧度優美的裸背,背上長著一對墨黑色的羽翼,一半低調地伏斂,一半乖張地開展,矛盾地融合著正與邪、純真與魔性。

  這並不是一幅特別的畫,以男人的藝術眼光看來,不算是令人驚豔的畫作,在市場上根本賣不到高價,當然也不具收藏價值。

  可畫廊主人卻在畫旁明明白白地標示這是非賣品。

  而據他所知,這家畫廊總共收藏了這個畫家六幅作品,每一幅都不標價,珍貴地展示著。

  為什麼?男人覺得可笑。

  朋友替他打聽過,畫廊的主人是某位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據說儀態優雅,長得很漂亮。

  一個從小豢養于富貴之家的淑女,是看上他的畫作哪一點呢?

  想著,男人唇角一勾,無聲地劃開鋒銳的弧度。

  沒錯,他正是這幅畫的作者,J.Wing,本名紀翔。

  這畫,是他十年前的作品,畫中的模特兒也是真有其人,只不過他是憑著記憶中的她描繪出來的。

  這些年來,各色美女在他身邊來來去去,但他從未淡忘過畫裡這個她,一直惦記著與她的約定……

  紀翔換了個姿勢,額前發綹隨著他輕微的動作不聽話地垂落,遮去了他的視線,他略微不耐地伸手撥開。

  “先生,喜歡這幅畫嗎?”

  藝廊經理看他在畫前佇立許久,忍不住走過來,笑著招呼。

  他聳聳肩。“可惜是幅非賣品。”

  “是啊。”藝廊經理解釋。“因為我們老闆很喜歡這個畫家的畫,只想作為私人收藏來展示。”

  “她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呢?”他問。“這幅畫我看起來並不覺得有多特別,畫技也說不上成熟,畫風嘛,很普通。”

  “這個嘛。”經理曖昧地笑,顯然也覺得老闆娘品味有些奇特。“每個人欣賞藝術的眼光不同。”

  “有機會我倒想認識認識你們老闆娘。”

  “先生如果常來的話,或許會有緣分碰到喔,我們老闆娘每個禮拜都會過來兩、三次。”

  “是嗎?那就希望下次有緣相見了。”

  經理離開後,紀翔依然站在畫前,盯著畫裡正邪難分的清秀少女。

  他的天使,他的安琪兒。

  他曾那麼義無反顧地迷戀過她,即便為她豁出性命也不在乎,但如今……

  他恨她!

  一陣撕裂般的痛楚驀地排山倒海地襲來,紀翔不禁伸手撫住右邊太陽穴,冷汗隱隱自鬢邊沁出。

  這是三年前那場車禍的後遺症,從他在醫院昏迷醒來後,這不時的偏頭痛便猶如鬼魅般如影隨形跟著他。

  醫生查不出明確的病因,只推託說是心理因素。

  是什麼樣的心理因素呢?他不懂,但仍隱約猜到八成和畫裡的這女子有關。

  三年前,他為了救她,意外被車撞,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後,面對的卻是冷漠疏離的她。

  她說,她根本不認識他,不記得跟他有任何關係。

  她就那樣無情地轉身離開了,丟下傷痛的他獨自孤單地躺在病床上。

  她是天使,也是魔女,是狠狠地折磨了他十年的女人。

  而今,他終於回來了,來向她討回這筆算不清的情債——

  一念及此,紀翔嘴角切開冷笑。

  宜蘭鄉間。

  濃密的林蔭下,沿著河畔矗立著一棟木造民宿,歐式鄉村風格,三層樓高,屋頂往兩側傾斜,開了好幾扇窗,蕾絲窗簾搖曳。

  屋前,有一方庭園,蜿蜒地鋪著石板道,兩旁綠草如茵,百花盛開,花草間錯落擺設著各式各樣的木雕娃娃,頗具童趣。

  更宜人的,是這棟民宿的周遭融合著大自然,目光所及,處處是明媚風光,隨口呼吸,是最清新的空氣。

  民宿的老闆夫婦是從國外留學歸來的,在臺北金融界工作,數年前偶然經過,戀上此處風景秀麗,於是買了一塊地,請建築師蓋了間木屋,原本只打算用作度假的別墅,孰料歷經金融風暴,夫婦倆財富嚴重縮水,這才想到把這棟房子改裝成民宿,聘用人手來經營。

  趙晴是在一年前應聘來工作的,民宿規模不大,除了假日老闆夫婦會來巡巡看看,幫忙接待客人,平時就只有她和另一個老伯伯打理一切。

  老伯伯是園丁兼司機,負責整理庭院、修剪花草,以及接送客人,而其他諸如炊煮掃除等工作,都由她來經手。

  這些看似尋常的瑣務,她已經做慣了,極為上手,動作俐落,獨家開發的幾道料理亦深受住客好評。

  雖然民宿只供應早餐和午茶,但早餐的清粥小菜及配用午茶的各色麵包與點心,都令客人讚不絕口。

  漸漸地,民宿的名聲傳開了,有很多客人上門不只是為了找個投宿處,更是為了傳聞中廚娘的好手藝而來。

  “Sunny。”客人們總是這麼喚她。“我朋友上次來,說你做的紅豆核桃麵包很好吃啊!今天我們也可以吃到嗎?”

  “Sunny,我用不慣你們提供的洗髮精耶,有別種牌子嗎?”

  “Sunny,房間裡遙控器好像壞了,電視打不開。”

  Sunny、Sunny、Sunny……

  日復一日,有男女老少的聲音追逐著趙晴,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有的簡單,有的繁瑣,有的莫名其妙,有的匪夷所思。

  她不明白,“她”究竟是如何從容地應付這些源源不絕的瑣事。

  她覺得好煩啊!

  “Sunny!”又有客人喊她。“這附近的幾個景點我們都去過了,有沒有什麼旅遊書沒提到的私房景點可以推薦的?”

  私房景點?她怎麼會知道?她自己也是十天前才初次來到這地處偏僻的鄉間,而頂替趙晴的身分在這間民宿工作,也才不到一個禮拜。

  “這個嘛。”她表面淡淡地笑,腦子飛快地運轉,想著趙晴是否告訴過她類似的情報,經過一番搜尋,她確定記憶庫裡並無相關的資料。“嗯,這個你們去問丁伯伯可能會比較清楚喔,他在宜蘭住了幾十年了,我才剛搬來一年,還不太瞭解。”

  “這樣啊,好吧。”住客放過她。

  她鬆口氣,趁沒人注意時閃進廚房,從冰箱裡取出一碟碟餐點,這些都是五星級飯店外賣的名菜,她只須送進微波爐加熱就好了。

  這就是她解決住客早餐的方法,至於午茶點心,當然也是從外頭的麵包坊偷渡回來的。

  她並非有意偷懶,只是很清楚自己的能耐,她是沈愛薇,從小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她從不需要親自做菜,只須茶來張口、飯來伸手。

  趙晴拿手的料理,她一樣也不會,甚至連煎個荷包蛋都可能會失敗。

  趙晴擅長的,幾乎都是她最欠缺的,她不知道洗衣服時,衣物、清水與洗滌劑的分量該如何分配,不知道用小蘇打水可以去除流理台的油污,她連用吸塵器吸地板都會笨手笨腳地讓糾成一團的電線絆到自己。

  只可惜她或許能夠外帶知名飯店的餐點,卻沒法變出一個家務機器人代替自己打掃,在她來以前,這間民宿內部原是一塵不染的,現在卻顯得淩亂。

  日日與她相處的丁伯伯首先察覺異樣,說她變得怪怪的,她只好假稱自己身體不舒服,有點感冒發燒,來為自己這“失常”的表現找藉口。

  丁伯伯相信了,表示理解,但住宿的客人可未必能理解,昨晚就有一對入住的情侶發現浴室地板濕濕的沒拖乾淨,對她抱怨了幾句,而她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思及此,沈愛薇輕輕顰眉,對自己很不滿意,她將外賣餐點一一送進微波爐加熱,跟著取出來,重新按照住客的人數裝盤。

  擺盤完畢後,她才赫然驚覺,自己竟忘了煮粥!

  這可糟糕了。沈愛薇懊惱不已,看看表,時間來不及了,客人們都等著用早餐,該怎麼辦呢?

  她彷徨片刻,忽地咬咬牙,將昨天買好的麵包拿出來,放進烤箱加熱。

  麵包搭配小菜,這就是今日的早餐,她擺上託盤,送上餐桌,幾個早起的客人見了,都大感訝異。

  “怎麼不是稀飯?”

  “這些小菜應該配稀飯啊!麵包配這個吃很怪耶。”

  “既然有麵包,那我要喝咖啡,有咖啡嗎?”

  “我要奶茶!”

  咖啡跟茶,她都還沒準備。

  “真抱歉,那個要現煮,可能還要等一等……”

  “怎麼搞的啊?!”發話的正是昨夜那對情侶的女方。“昨天就跟你說,我們今天一早就要出發了,你早餐那麼晚上不說,還準備得哩哩落落,連咖啡也沒煮是想怎樣啦!”

  她說話聲調很尖銳,語氣相當嗆,沈愛薇聽了不禁蹙眉。

  “你這什麼表情?很不滿嗎?”

  “好了寶貝,別生氣。”她男朋友勸道。“快點吃一吃就是了。”

  “可是人家想喝咖啡嘛!沒有咖啡我醒不來。還有這個……這什麼啊?這麵包根本烤焦了!”她氣憤地將麵包焦黑的那面對準沈愛薇。“你麵包烤成這樣,叫客人怎麼吃?”

  沈愛薇咬咬唇,方才太匆忙,她沒注意到麵包竟烤焦了,這確實是她的失誤,但她不喜歡這位女客盛氣淩人的態度。

  她對自己家的傭人也從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的,這很失禮。

  她冷淡地揚嗓。“你如果不想吃,可以不吃。”

  “什麼?!”女客整個火大了,怒而拍桌。“你這意思好像我在無理取鬧?有像你們這樣招待客人的民宿嗎?”

  “好了好了,這位小姐,麵包焦掉的部分不要吃就好了。”別的客人見情況不妙,試著打圓場。“可能人家忙不過來,才會忙中出錯吧!”

  “我不是故意找碴,可是這女的態度真的很差!你們知道嗎?昨天我們那間房連浴室都沒打掃乾淨!”

  “其實我們那間也有點亂,我在床單上還看到頭髮。”

  “嗯,窗戶好像也沒打開通風,一進門就有煙味。”

  “我們房間有蚊子!害我昨天晚上都沒睡好。”

  住客們你一言、我一語,開起批鬥大會,大家聊開了才知道彼此都遭遇或多或少的困擾,指責的目光紛紛朝沈愛薇身上投射過來。

  她凝立不動。這又是一種她不擅長應付的狀況,這時候她該怎麼做才好?道歉能解決問題嗎?

  問題是,她從來不曉得該如何說抱歉,也從來沒這必要。

  她只能僵硬地站著,儘量抹去臉上不適宜的表情,但這般的漠然反倒更令客人感到不快。

  “你們看看她這是什麼態度?是不是真的很欠罵?”

  客人們的目光變得更加不諒解,銳利如刀。

  沈愛薇默然領受,雙手悄悄握緊,她並不習慣這樣當眾遭人責備,嚴重傷她自尊。

  “你說話啊!你們這間民宿做錯事都不會道歉的嗎?”

  她抿抿唇。“對……不起。”示弱的言語由齒縫中逼出,她自認盡了力。

  但那名刁鑽的女客仍不肯放過她。“光說對不起就算了嗎?你們打算怎麼補償?我們花錢來住宿,可不是來這裡受氣的!”

  沈愛薇一凜,下頷微揚,不知不覺流露出一股傲氣。“如果你不高興,我們可以不收費。”

  “哇!你們瞧瞧,她跩得很咧!”

  四周一陣嗡嗡聲響,眾人議論紛紛,有人主張息事寧人,有人卻是更加不滿。

  沈愛薇深吸口氣,正欲說話,一道低沉渾厚的聲嗓搶先在她身後落下。

  “這就是你解決事情的方法嗎?”

  她震了震,緩緩回頭,一張曾在她夢裡千回百折的男性臉龐毫無預警地侵略她眼瞳——

  紀翔!

  是他,竟然是他,就在她猝不及防間,他來了。

  瞬間,她斷了呼吸,腦海一片空白。

  她終於等到他了!

  “唉,他怎麼又來了?”

  早餐的騷動落幕後,丁伯伯將沈愛薇拉到一邊,擔憂地望她。

  “你是不是知道他今天會來,才會這麼心不在焉地一直出錯?”

  “我?”沈愛薇愣了愣,半晌,搖搖頭。“我不知道啊。”

  “也對,你怎麼會曉得?”丁伯伯皺眉歎息。“這幾個月他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從來不會事先通知一聲的,別人都會先打電話來預約房間,就他老是直接闖進來。”

  為何丁伯伯這口氣,把他說得像是某種惱人的不速之客?

  沈愛薇感到疑惑。“你不歡迎他嗎?”

  “嗄?”丁伯伯嗆了嗆,錯愕地瞪她,好一會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不歡迎他的人是你吧?你不是跟我說過,你最怕他出現了,都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個怪咖。”

  趙晴怕他?說他是怪咖?

  沈愛薇霎時有些迷惘,這和她原先設想的情況不同,她以為趙晴應該會明白他的單戀,一個女人會討厭單戀自己的男人嗎?

  更何況是……害怕?

  她定定神。“他現在人在哪裡?”

  “我剛帶他去他習慣住的那間房間了。”

  “嗯,我去看看……”

  “什麼?!你要去看他?”丁伯伯好訝異。“小晴,你吃錯藥了嗎?每次他來這邊住,你躲他都來不及,怎麼現在主動要去找他?”

  趙晴躲他?有這麼排斥他嗎?

  沈愛薇蹙眉,忽地想起自己正在扮演另一個女人,只好揚唇笑笑,努力裝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也沒辦法,他畢竟是客人啊,我總要去打個招呼。”

  “你不用啦!我已經幫你打好招呼了,房間也檢查過了,沒缺少什麼東西,他說這次會在這裡住三天,你儘量別接近他就是了,他需要什麼,我會幫你送過去給他。”丁伯伯一副好人做到底的模樣,自以為是正義騎士。“別擔心,別怕,我不會讓那傢伙動你一根汗毛。”說著,他伸手欲拍她的肩。

  她警覺到了,下意識地沈肩躲開,丁伯伯一愣。

  “你怎麼了?小晴。”他的手尷尬地停在空中。

  “啊,沒事。”察覺自己的反應太冷淡,沈愛薇連忙掩飾地擠出笑容。“我剛剛做早餐的時候衣服沾到油污了,我怕弄髒丁伯伯的手。”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啊?”得知她不是拒絕自己,丁伯伯鬆口氣。“我每天在花園裡翻土剪草的,還怕這點髒東西嗎?真是,又不是有潔癖!”

  沈愛薇但笑不語,又跟丁伯伯閒扯兩句,便藉故離開,到廚房煮了一壺咖啡,再擺上一碟手工餅乾,親自端著託盤盈盈上樓。

  她不確定所謂他習慣的住房是哪一間,只好每間空房都敲門試試,終於,在敲響閣樓一扇隱密的門扉時,得到了回應。

  “進來!”

  是他的聲音。

  她不覺顫慄,瞬間猶豫不決,捧著託盤的雙手開始不穩,杯盤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響。

  “是誰在外面?”他似是等不到人進房,有些不耐,主動前來開門。

  門扉一開,兩人再度相對而立,就像方才在餐廳裡一樣,各自盯著彼此,卻是誰也沒主動開口。

  她看著這男人,看著他熟悉又陌生的五官,他似乎比三年前又更帥了——刀削般的冷毅線條、寬闊的額頭、俊俏的鼻翼、性感的方唇,只可惜那雙瞳光總是千變萬化的星眸被一副有型的飛行墨鏡遮去了,她看不清他眼裡的情緒。

  “你怎麼會來?”他似乎很驚奇,語音有點沙啞。

  她沒立刻答話,心韻怦然加速,雙手依然不爭氣地顫抖著。

  就是因為這男人,她才堅持和趙晴交換身分,是因為他,她才能下定決心離家出走,躲到這鄉間民宿來。

  都是為了他……

  櫻唇微彎,淺淺勾勒的笑意蘊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酸楚——

  “嗨,好久不見。”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第2章

  “嗨,好久不見。”

  打完這聲招呼,沈愛薇期盼著紀翔的回應,但他一動也不動,一聲不吭,默然瞪著她。

  這不是她預料當中的反應,為何他見到她……見到趙晴,會是這樣近乎無動於衷?

  她霎時有些尷尬,心韻更亂了,怦怦地撞擊胸口,她悄悄深呼吸,鎮定情緒,將託盤在茶几上放下。

  確定託盤放穩後,她才仰頭看他,唇畔依然噙著笑意。

  他終於有了反應,方唇彷佛很不情願地開啟。

  “你來幹嘛?”

  “我是來謝謝你的。”她解釋。

  “剛才幸好有你居中調解,那些客人才肯接受我的道歉。”

  他撇撇嘴,冷哼。

  “那沒什麼,我只是建議你給他們住宿費打折而已。”

  “總之還是謝謝你,這咖啡跟餅乾,是本民宿招待的,希望你喜歡。”她客氣地道謝。

  他不以為然地又是一聲冷哼,她正想說話,他已搶先開口。

  “你好像變瘦了。”

  她一震。

  “有嗎?”

  他深刻地注視她。

  “上次我見到你,不是這樣子的,起碼瘦了五公斤吧!”

  她是比趙晴清瘦一些,但肯定沒瘦這麼多。

  沈愛薇擠出笑容,故作輕快。

  “是你看錯了吧?不過你說我瘦了也不錯,對女人來說,變瘦總比變胖好。”

  “是嗎?”他不置可否,頓了頓。

  “我以為你並不想見到我。”

  這話說得淡淡的,像是不帶一絲情感,但話裡的深刻意味,仍是刺痛了沈愛薇。

  她不想見到他嗎?

  是的,她的確曾經那麼想過,永遠、永遠再也不要見到他了,但如今,她終究還是抵抗不了來自內心深處的召喚。

  想見他,很想很想再見到他……

  “我每次來這裡,你不是都急著躲我嗎?”他補充說明。

  唉,他說的不是她,是趙晴。

  沈愛薇芳心一沉,自嘲地抿抿唇。

  “你希望我躲著你嗎?”

  “什麼?”他愣了愣。

  “不相見比較好嗎?既然這樣,你為什麼有事沒事總要來這間民宿住幾天,不就是為了想見她……見我一面嗎?”

  她細聲低語,勇敢地直視他,美目盼兮,自然流露一股女性的嫵媚。

  這樣的嫵媚似乎震撼了他,也激怒了他,嘴角肌肉微微顫動。

  “你這是在嘲笑我嗎?”

  秀眉一挑。

  “我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嘲笑嗎?”

  他瞪她,半晌,冷冷一笑。

  “看來你又找回從前的伶牙俐齒了!我本來以為你見到我,會怕得說不出話來。”

  “我為什麼要怕你呢?”

  “也許是怕我向你討債。”

  “討債?”她驚訝。

  他神色更冷。

  “你不會忘了自己欠了我什麼吧?”

  “我欠了你……什麼?”

  “別裝傻了!趙晴,我沒心情跟你玩猜謎遊戲。”

  她不是在玩遊戲啊,她是真不曉得他跟趙晴之間有何約定。

  沈愛薇在心底歎息,很想探究謎底,但聰慧的她明白現在還不是時機。

  她轉開話題,刻意指了指茶几上的點心。

  “你餓嗎?要不要吃點餅乾?”

  他跟著轉移視線。

  “這餅乾你做的?”

  她眨眨眼。如果是趙晴,這碟手工餅乾的確有可能是親自烤的。

  “對,是我做的。”她不害臊地說謊。

  “不會下了毒吧?”他嘲諷地問。

  她忍不住輕聲一笑。

  “我有這麼恨你嗎?”

  “誰知道呢?我想誰也不樂意整天有人向自己討債。”

  到底是什麼樣的債?她真是愈來愈好奇了。

  她凝睇他。

  “你真幽默。”

  “什麼?”他表情有瞬間錯亂,顯然完全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我說,你很好玩。”居然會懷疑她在餅乾裡下毒,他不可能是認真的吧?只能解釋為他在開玩笑。

  但他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好笑,瞪著她笑吟吟的容顏,忽地揪擰眉峰,一個箭步上前,臂膀粗魯地擒住她。

  “我不是在跟你玩!”他將她推抵至門扉,朗朗星眸燃著火光。

  “你以為這一切都是我在跟你開玩笑嗎?你知道這幾年來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

  “什麼、什麼樣的日子?”她有點嚇到了,笑容斂逸,嗓音輕顫。

  他瞪她,許久、許久,見她臉色逐漸蒼白,驀地懊惱地磨牙。

  “你出去。”

  “啊?”

  “出去!滾出我的視線!”他嘶聲咆哮。

  這下,沈愛薇更慌了,面對脾氣暴躁的他,她不知所措。

  這跟她猜想的不一樣,她以為他是迷戀著趙晴的,不是嗎?他的所作所為該是個犯單相思的傻瓜才會做的。

  但現在看起來,比起迷戀,他對趙晴更多的是憤恨。

  為什麼?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紀翔,你……”

  “我叫你出去!你聾了嗎?”

  她沒聾,聽得很清楚。

  “我知道了。”沈愛薇低眉斂眸,飄忽離去。

  該死!他失控了。

  送走那個不識相的女人後,紀翔半倒入單人沙發。

  他連續深呼吸,平抑起伏的情緒,一面用手按揉隱隱抽搐的太陽穴,他很清楚這是偏頭痛開始的徵兆。

  又來了!

  他執起茶几上的咖啡壺,為自己斟了杯咖啡,不加糖跟鮮奶,就這麼喝著黑咖啡,一口接一口,盼著咖啡因能稍稍壓抑頭疼。

  但顯然沒什麼用,或許是方才情緒過於激烈翻騰,才導致頭痛加劇。

  看來得吃止痛藥了,可他不想吃,不願自己依賴藥物上癮,每回偏頭痛發作,他總是強忍到最後一刻。

  再忍忍,他可以撐過去的。

  紀翔暗暗鼓勵自己,一遍又一遍,緩緩調勻呼吸。

  你希望我躲著你嗎?

  清柔的嗓音倏地在他腦海迴旋。

  你很好玩。

  他用力捧握腦門。

  我欠了你什麼?

  該死!該死!真該死!

  紀翔緊咬牙關,強忍嘶吼的衝動,那個女人在捉弄他嗎?她怎能那般從容不迫地在他面前裝出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

  她怎麼敢主動來找他?

  她怕他的,不是嗎?

  自從回到臺灣後,他打聽到她在這間民宿工作,便時不時闖上門來,刻意在她身邊徘徊,對她施加沉重的心理壓力。

  她知道他是來向她“討債”的,也明白離他們約定到期的那天愈來愈近,時間分分秒秒,滴漏著他對她的恨意。

  他相信她感覺到了,所以這幾個月來,每當他來此地逗留,她總是盡可能離他遠遠的,能不見就不見,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可今日,她不但主動來見他,說了一大串話,話裡竟還帶著幾分戲謔。

  她怎麼敢?怎麼敢!

  他記得他第一次來時,她曾怯怯地找他商量,希望能以“金錢”代替她欠他的“債務”作為償還的方式,當時他一口回絕,後來因頭痛發作,更近乎歇斯底里地對她狂飆一頓。

  從那之後,她便將他當成無法溝通的神經病,再也不敢輕易靠近他。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她態度丕變?

  紀翔昏沉地尋思,愈想頭愈痛。

  他怎麼了?為何對她那麼凶?

  他一向是那樣對趙晴的嗎?原來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此惡劣?

  逃離紀翔的房間後,沈愛薇下意識地躲進廚房,背倚著牆,氣喘吁吁。

  這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與他的再相逢,不該是如此劍拔弩張的場面,何況,她扮演的還是另一個女人。

  她以為他愛的女人。

  難道不是嗎?如果他不是愛著趙晴,為何在數個月前回到臺灣後便立即打探她的下落,藉故接近她?

  如果不是因為愛,他何必飛越千萬裡,來到她身邊?

  她知道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國外工作,憑藉自己音樂創作的才華,在好萊塢闖出一片天,有好幾部影集及電影配樂都是他編曲或混音的,去年他的作品更得到了艾美獎最佳配樂。

  如果繼續這麼發展下去,她相信哪天他得到奧斯卡獎都不奇怪,可他卻在事業正值巔峰的時候,決定放下一切回臺灣。

  當然,在臺灣他仍可以持續音樂創作,只是脫離了好萊塢的環境,機會顯然會變少。

  是什麼樣的原因促使他作出如此決斷?

  除了趙晴,她想不到別的理由……

  “小晴,小晴!”

  丁伯伯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驚醒沈愛薇迷蒙的思緒,起初她有些恍惚,過了好幾秒,才猛然醒悟他是在叫自己。

  現在的她,就是“趙晴”啊!

  她苦澀地牽唇,定定神,揚聲喊:“我在這裡!”

  不一會兒,丁伯伯轉進廚房,見她面色蒼白,有些詫異。

  “怎麼了?看你臉色不太好的樣子,不舒服嗎?”

  “我沒事。”沈愛薇勉力揚笑。

  “丁伯伯找我有事嗎?”

  “喔,對了,我是來提醒你送客的,客人要退房了,還有房間也該整理一下。”

  “我知道了,我會整理的。”語落,沈愛薇理了理微亂的秀髮,振作精神出去送客。

  送走客人,她開始打掃房間,依舊是笨手笨腳的,跟吸塵器搏鬥宛如跟噴火龍對抗似的,不時弄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來到紀翔隔壁房間,即便她一再提醒自己小心,還是發生了意外,在清理浴室時誤將蓮蓬頭方向轉錯,噴了自己一身水,衣衫濕透,狼狽不堪。

  而且噴的還是滾燙的熱水,她不禁失聲尖叫,急著想關水龍頭,卻又不敢近身接觸熱水,慌得手忙腳亂。

  這陣騷動引來了紀翔,大踏步奔過來,見她困在熱氣蒸騰的浴室裡,眉峰一蹙,迅速將她一把拉到身後,用自己的身體掩護她,一面伸手尋找水龍頭開關。

  過了好一會兒,他總算關上水龍頭,自己也濕透了。

  他拉著沈愛薇退出浴室,雙手握住她纖肩,焦急地詢問:“你沒事吧?有沒有燙到?”

  “我……沒事。”她驚魂未定,揚手抹去臉上水花,眯著雙眼努力想看清他。

  他也正看著她,他眼睛跟她一樣進了水,很難睜開。

  但即使只是如此狹窄的視野,他仍是看清了她衣衫盡濕,半透明地緊貼著胴體,勾勒出曼妙的身段,如一朵出水芙蓉,清純而性感。

  心跳陡地錯漏幾拍,他強迫自己別開眼,不去直視妍媚誘惑的她。

  可她卻不肯放過他,突如其來地抓起他的手,驚愕地瞪著他泛紅的手背。

  “你是不是燙傷了?痛嗎?”

  她一面問,一面就俯首以唇吹氣,似是想為他吹走灼傷的痛楚。

  他想不到她會對自己這般溫柔,直覺地抽回手。

  “你幹嘛?”

  “啊?”她愣了愣。

  “我只是……你的手還好吧?用冷水沖一沖比較好……對了,我去拿冰塊!”

  說著,她也不等他反應,逕自匆匆離開,幾分鐘後,她已簡單做了個冰袋,拉著他在床邊坐下,冰敷他輕微灼傷的手背。

  他想拒絕她的,很想痛駡她,要她別多管閒事,但不知為何,他只是靜靜坐著,像個乖巧的小學生,任她為他處理傷口。

  “你自己呢?”他啞聲問。

  “身上沒燙傷嗎?”

  “我還好,只有手臂這邊有點發紅,剛剛用冷水沖過了。”

  “你手臂發紅?”他急著拽起她兩條藕臂審視,果然原本白皙的肌膚隱隱地泛紅,幸好並不嚴重。

  “你自己才應該冰敷呢!”

  他不滿地皺眉,搶過冰袋,一寸寸碾過她微紅的肌膚。

  她看著他的舉動,眼眸澀澀的,也不知是因為方才進了水,還是其他緣故,她用力眨眨眼,唇角盈笑。

  “看來你沒很討厭我。”

  “什麼?”他沒聽清。

  “我說,你應該不怎麼討厭我。”她細聲細氣地重複。

  他一震,弄清她話中涵義,驀地甩開她的手。

  “啊!”她微微吃痛,輕喊一聲。

  他沒好氣地眯眼瞪她。

  她注意到他右眼明顯地睜不開,忍不住抬手輕輕撫摸他眼皮。

  “你眼睛還很不舒服嗎?剛剛進了很多水嗎?有沒有燙到?”

  他一凜,再度推開她的手。

  “別碰我!”

  她震懾,一時不知所措。

  他別過頭不看她,她只能從他粗重的呼息聲判斷他處於憤怒的狀態。

  “我的頭很痛,你最好少惹我!”他厲聲警告。

  “你頭痛?”她愕然。

  “為什麼?需要止痛藥嗎?我們這邊有……”

  “不用了,我不吃藥!”

  “為什麼不吃藥?頭痛就應該……”

  “你閉嘴!”他打斷她,猛然一個轉身,展臂將她壓倒在床,他低著頭,濕發垂落額前,她看不見他的眼,甚至看不清他臉上表情。

  “你話真多!”他從齒縫間迸落抱怨。

  沈愛薇聞言,自嘲地勾勾唇。

  還從來沒有人嫌她話多呢!就連她那個與她同住一個屋簷下,素來文質彬彬的丈夫,都曾尖刻地評論自己娶了個悶葫蘆。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還債嗎?”紀翔語鋒如刃,冰銳冷誚。

  她深吸口氣。

  “我到底欠了你什麼?”

  “想裝傻?”他自鼻間不屑地哼氣,上半身壓得更低,更靠近她,她幾乎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熱氣。

  她霎時覺得焦躁,一股奇異的浪潮拍打著她胸臆。

  她不安地扭動了下身子,不動還好,一動兩人的身軀更貼了,她柔嫩的大腿擦過他褲管,而她豐盈的乳房就在他眼皮下起伏。

  半透明的女體,曲線分明,而且就貼在他身下。

  這是天地間最大的誘惑,考驗一個男人的自製力,而紀翔並不認為自己是那種坐懷不亂的謙謙君子。

  他很壞的,對她,他只想使壞。

  他擒握她手腕,讓她雙手交握於頭頂,接著低下唇,慢慢地、折磨人似地,往她的唇探索。

  她屏住呼吸,不知不覺掩落眼睫。

  她竟然不抗拒!

  當他的唇強悍地吮住她時,這才赫然驚覺她選擇的是婉轉承迎。

  這是怎麼回事?她該是……害怕他的啊!

  紀翔吻著那柔軟的唇,吻著心裡的困惑,他的頭還痛著、昏沉著,這讓他不免懷疑也許自己正在作一場春夢。

  “你真的是趙晴嗎?”他在吻與吻之間,迷惘地問。

  她震顫,別過臉,躲開他的唇。

  他靠在她耳畔,曖昧地吹拂。

  “怕了嗎?”

  她咬皎牙。

  “不是怕,我……不怕。”

  “是嗎?”

  “我只是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你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很久以前?”

  “我們第一次見面……不對,對你來說,應該是第二次,你還記得那天是什麼樣的情況嗎?”

  “當然記得。”

  “那年,我才十六歲……”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第3章

  十六歲。

  對許多花樣少女來說,這是個無憂無慮的年華,但對沈愛薇而言,生活卻是一種不可言喻的艱辛。

  艱辛的,不在她的物質環境,相反的,她出身富裕,是外人眼中那種銜著金湯匙出生的豪門千金。

  但擁有富足的物質生活,不代表她的精神世界一樣多采多姿。

  她的心,很灰暗。

  可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在人前顯露出脆弱,她身上扛著沈家千金的招牌,背負的是家門的榮光,她必須無時無刻表現自信,自信,並且優雅。

  即便在眼角有個尖銳的擦傷,臉頰依然隱約殘餘著疼痛的時候。

  來到學校,同學們見到她眼角貼著一塊OK繃,紛紛驚呼。

  “愛薇!你受傷了嗎?”

  “怎麼弄傷自己的?眼睛沒問題吧?”

  “天哪,好危險!”

  這是所私立女子中學,學費昂貴,校風嚴謹,學生多數是千金小姐,從小嬌滴滴地長大,稍微受一點傷就夠她們委屈不已了,更何況傷的還是對女人最寶貴的臉蛋。

  “該不會是被打的吧?”一個女同學提出疑問。

  其他人聞言,頓時倒抽口氣,面面相覷。

  但最初的驚駭過去後,漸漸地,女孩們眼中的同情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犀利的嘲謔。

  沈愛薇看出她們想看好戲的心態,唇角一勾,微笑清冷。

  “只是不小心撞到櫃子了。”她從容解釋。

  “那時我一面看書,太專心了,沒注意到。”

  “你是說你邊走路邊看書?”

  “嗯。”

  “幹嘛那麼認真啊?”

  “當然是因為下禮拜就要期中考了啊!人家愛薇可是優等生,每次都第一名呢!”

  這話表面似是讚揚,其實暗暗嗔著諷刺。

  有些人聽懂了,掩唇竊笑,也有人聽不懂,單純地嚷嚷。

  “哎唷,幹嘛那麼認真啊?不就是考試嘛,混個及格就好,外面有多少好玩的東西,年輕就是要放縱一下咩!”

  “聽你這麼說,你昨天藉故早退,八成又是溜去跟你男朋友約會了,對吧?”

  “嘻嘻,被你猜中了。”

  “真的假的啊?”女孩們一陣騷動。

  “從實招來!他帶你去哪裡?他這次還是騎重機載你嗎?”

  “當然嘍,你們不曉得他飆車技術有多強!昨天我們啊……”

  接著,一群青春少女簇擁著分享八卦、傳遞趣聞,嘰嘰喳喳的,像停不了話匣子的小麻雀。

  沈愛薇旁觀同學們熱衷地交談,這年紀的女孩,對於男女情事仍是懵懂的,卻也因此更好奇,就算是在這間強調名媛教育的學校,學生們仍經常背著校方偷偷與別校男生來往。

  同班同學多多少少都有些這方面的經驗,藉由聯誼或社團活動和異性接觸,唯獨她,沈愛薇,在她十六年短暫的人生中,除了父親,她不曾和任何男子私下交談過。

  因為她的父親對此下了禁令。

  “女人,天生就是水性楊花的!只要給你們一點點機會,你們就會背叛自己的男人,四處賣弄風騷!”

  每回父親喝了酒,便會喋喋不休地對她發表這番“高論”。

  她實在不懂,為何父親會如此憎恨女人?母親是名門閨秀,一向中規中矩,對父親也是百依百順,到底他有何不滿?

  直到昨天晚上,她才終於有了一點眉目。

  昨夜,父親成功為政界某重量級人物完成一場困難度極高的手術,院方召開公開記者會,媒體將他捧上天,誇他是現代華佗。

  之後,他志得意滿地參加慶功宴,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回家。

  母親正巧身體不舒服,吩咐她代為照料父親,於是她端了杯解酒茶送進書房,豈料父親一見到她便分說璧重甩她耳光。

  她驚愕地愣在原地。

  “今天,我見到你媽了。”父親失控地啦哮。

  “她在宴會裡當服務生,送酒招呼客人,還糊裡糊塗、笨手笨腳的,被領班痛駡一頓……哈哈,活該,真是活該!

  誰教她當年要背叛我?這是報應,報應!”

  跟著,怒火難抑的父親又賞她一巴掌,這回,順便刮傷了她眼角。

  她忍著痛,倉皇退開,逃回自己房裡,鎖上門,將自己囚在一片無邊無垠的幽暗裡。

  她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這個事實,她早在十歲那年便知道了,當時一向順從的母親難得與父親爭吵,她偶然偷聽到真相。

  她確實是母親懷胎九月生的,但跟母親毫無血緣關係,父親是藉由職務之便,竊取了初戀情人的卵子,植入妻子的子宮。

  換言之,他拿自己的老婆當代理孕母。

  幼小的心靈當下大受打擊,怪不得母親對她一直很冷漠,不像別家的媽媽,會疼愛地抱著自家女兒,任由女兒撒嬌。

  她本以為,是因為母親的教育方式跟別人不一樣,那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並不是親生母女。

  母親,該是恨著她這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女。

  而父親,恨著她的親生媽媽。

  想透了來龍去脈,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著流淚。

  她在浴室裡洗澡,裸身面對鏡子,看著自己身上幾處瘀傷,這些都是父親的傑作,他很聰明,從不在別人看得到的地方留下傷痕。

  唯有這次眼角的擦傷是個例外,由此可知他內心有多麼狂怒,怒到全然失去理智……

  思緒至此,沈愛薇恍惚地微笑。愈是難受的時候,她愈愛笑,這些笑容從來就不是出自真心,甚至冷漠得教人厭惡,但可以令她內心好過些。

  她回到自己書桌前,悄然在抽屜裡展開一張剛剛在路上接到的傳單,是一家征信社的廣告。

  聽說征信社最常接到的請托是調查外遇,監視不倫戀情。

  他們,也會幫忙尋人嗎?

  期中考過後,某個週末,沈愛薇趁父母親相偕去參加一場醫學界的社交聚會,離家出走。

  她換上輕便的服裝,一件圓領T恤,外罩薄襯衫、一條微微泛白的牛仔短褲,足蹬滑板鞋,頭上戴著一頂棒球帽,藏起她墨黑如瀑的長髮。

  十六年來,她從未試過這樣的穿著,母親總是要求她打扮得像個淑女,牛仔褲和棒球帽對母親來說是粗野的象徵。

  十六年來,她第一次違抗母親制訂的穿著準則,第一次未徵求許可便擅自離家。

  這是她初次的叛逆。

  她背著名牌雙肩背包,帶了足夠的錢,坐上火車,這也是她第一次獨自搭公共交通工具,就連怎麼買票對她來說都是件新鮮事。

  火車每站都停,搖晃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抵達她的目的地,一個鄰近基隆的小鎮。

  她改搭計程車,報出征信社為她調查到的地址,請司機載她過去。

  十分鐘後,計程車彎進一條窄僻的小巷,她付錢下車,站在一棟油漆斑駿的老公寓前,躑躅不決。

  據說,她的親生媽媽林春晚就住這棟公寓裡。

  她從背包裡取出一張泛黃的相片,這是她搜遍了父親的書房,才總算在一本書裡發現的,是父親和她親生媽媽的合照。

  相片裡的女人,很年輕,很漂亮,笑容燦爛。

  憑著這張相片和少許的線索,征信社替她尋到了親生媽媽的下落,可當她來到這附近,一顆心卻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要按下門鈴,報上姓名,或許她就可以見到親生媽媽了。

  可見到了,她該說什麼?媽媽會歡迎她嗎?或者會大感尷尬?

  會不會到最後,相見爭如不見?

  沈愛薇遲疑著,在小巷裡來來回回走了幾趟,正午的陽光曬在她身上,曬痛了她嬌嫩的肌膚。

  忽地,巷口處傳來動靜,她連忙閃身躲到一根電線杆後,壓低棒球帽檐。

  一對母女相偕走回來,雙手各自提著大包小包,像是剛去市場買過菜,兩人說說笑笑,氣氛融洽。

  沈愛薇認出那中年婦女正是與父親合照的女人,而那個嬌笑著的窈窕少女……

  她驀地一震,睜大眼瞪著那個少女,她們不僅年紀相仿,就連相貌也幾乎一模一樣。

  征信社給她的報告書提到林春晚跟女兒趙晴住在一起,趙晴比她大一歲,身為水電工的父親很早就過世了,母女倆相依為命。

  經她精心計算過的時間,林春晚是帶著身孕嫁給那名水電工的,所以她懷疑趙晴也是她父親的女兒。

  那麼,她們倆就是同父同母的親姊妹。

  沈愛薇悵惘地尋思,征信社的報告書是有附上幾張趙晴的照片,她看了覺得和自己長得很像,還不願相信,直到現今親眼目睹,才不得不接受現實。

  她們實在太像了,宛似一雙孿生姊妹花……

  林春晚不知對女兒說了什麼,惹得趙晴大發嬌嗔。

  “媽,你很壞耶!哪有人像你這樣貶低自己女兒的啊?”

  “我不是眨低,說的是實話。”

  “你就那麼瞧不起我?”

  “沒瞧不起你啊,傻丫頭,媽只是不懂得說謊。”

  “媽!”趙晴不依地跺跺腳。

  “好,你等著瞧吧!待會兒回家你就什麼都不要做,我來負責煮飯。”

  “你行嗎?”林春晚逗女兒。

  “怎麼不行?我好歹也是媽的女兒,烹飪手藝會遺傳的,我相信我有天分。”

  “最好是啦”

  母女倆你來我往地鬥嘴,來到公寓門前,林春晚放下其中一袋青菜,在口袋裡東摸西找。

  “奇怪,鑰匙怎麼不見了?”

  “你沒帶出門嗎?”

  “我記得有啊!”

  “你最近老是忘東忘西的,應該是忘了啦!”

  “那怎麼辦?沒帶鑰匙怎麼進門?”

  “呿,你以為你女兒是笨蛋嗎?這種事我早料想到了。”趙晴得意地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

  “幸好我有帶,不然我們今天要被困在門外了。”

  “呵,還是你聰明。”林春晚伸手捏捏女兒的面頰,言行之間滿是寵愛。

  “知道就好。”趙晴得意洋洋,拿鑰匙開了門,母女倆一前一後走進公寓,砰地關上大門。

  方才還熱騰騰的空氣瞬間冷凝下來,四周幽靜無聲。

  沈愛薇從電線杆後走出來,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扉,門內,有一雙相互依戀的母女,門外,有一個孤單寂寞的她。

  正常母女間的相處原來是那樣的,如果她也能跟在親生媽媽身邊,是否也能得到那般的疼惜關愛?

  她也很想那樣毫無顧忌地對自己的媽媽撒嬌啊!不必害怕遭到冷淡的白眼,領受無情的責備。

  她也很想,那樣跟自己的親人肆意開玩笑……

  陽光有些黯淡了,天邊飛快地聚集朵朵濃雲,基隆的天氣變化多端,前一刻還豔陽高照,下一刻便可能飄落濛濛細雨。

  沈愛薇仰起臉,審視微陰的天空,眼眸似乎有些灼痛,喉間噙著股酸澀,莫名的憂鬱攫住了她。

  她很想微笑,可不知怎地,嘴角很無力。

  她將照片收回背包裡,黯然旋身,剛走了兩步,一陣尖銳的引擎聲迎面呼嘯而來,跟著,一輛黑色重型機車急停於她面前。

  她嚇一跳,差點尖叫出聲,幸而一貫的教養及時阻止她流露窘態,只是微慌地瞪大眼。

  機車上坐著一個年輕的騎士,帥氣地摘下黑色全罩式安全帽,露出一張五官分明的臉孔。

  他長得還不錯,但說不上特別英俊,鼻子算挺,眼眸晶亮有神,一副自信滿滿的神態,臉頰卻突兀地冒著幾顆最令年輕人煩惱的青春痘,顯得有些不協調。

  “嗨!我們又見面了。”他笑著比個手勢,朝她眨眨眼,姿態頗有幾分輕薄與淘氣。

  他誰啊?

  沈愛薇凝立不動。

  “不會吧?我們前幾天才見過,這麼快忘了我?我是紀翔啊,世紀的紀,飛翔的翔,在臺北的大學念書。”

  紀翔。她默默咀嚼這名字。

  “那天謝謝你幫我解圍,要不是你向店家作證,他們還真以為我是順手牽羊的小偷呢!”

  她懂了,他該是將她誤認為趙晴了。她該怎麼辦呢?告訴他認錯人了?

  “怎樣?你肯答應我嗎?”他問。

  “答應什麼?”她愣了愣。

  “別裝傻了,我不是請你跟我約會嗎?”說著,紀翔又是眨眨眼,一隻手更索性貼過來,想拉她棒球帽檐。

  這男人怎麼這麼輕浮啊?沈愛薇警覺地往後閃躲,戒備地瞪他。

  他察覺她的不悅,並不以為意,只是笑著聳聳肩。

  “是,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了,不過誰知道呢?說不定你會更喜歡我,而且這也算是我還你一個人情。”

  為了還她人情,所以提出跟她約會?

  沈愛薇眯眼。

  “看你想吃飯看電影,我都請你,還是想去什麼其他地方,我都奉陪,總之只要你開口,我一定辦到,保證你玩得開開心心。”紀翔笑著許諾,一面瀟灑地以單手玩轉安全帽。

  那說不出該怎麼形容的笑意,是一種引誘嗎?

  沈愛薇屏凝呼吸,心韻怦然加速,是因為她不曾跟男孩子單獨說過話,所以才會不由得慌亂吧?

  她悄悄咬唇,不讓他看出自己的膽怯,過了半晌,才細聲細氣地揚嗓。

  “我想去哪裡,你都會帶我去嗎?”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從底座下取出一頂粉紅色的安全帽,俐落地丟給她。

  “戴上吧。”

  她接過安全帽,一時不知所措。

  “你不會連安全帽也不會戴吧?”紀翔嘲笑她,忽地伸手將她拉過來。

  “你、幹嘛?”她駭然。

  “別怕,幫你戴安全帽而已。”說著,他順手拿下她的棒球帽。

  豐盈的秀髮如瀑,順勢傾瀉,髮絲長度幾近達到她腰際,隨風翻盈如浪。

  她有一頭美麗的秀髮,漂亮極了!墨如黑玉的色澤,襯上雪白如瓷的肌膚,像個粉雕玉琢的洋娃娃。

  沈愛薇注意到,紀翔的眼神變了,那麼專注,那麼讚歎,充滿純男性的欣賞與渴望。

  糟糕!

  沈愛薇心神一凜,連忙拾起掉落的發圈,重新束好秀髮,塞回棒球帽裡。

  “為什麼要藏起來?”他沙啞地問。

  “上次你綁馬尾我都沒注意到,你的頭髮很美。”

  她皎唇不語,別過眸。

  他微微一笑,更靠近她一些,替她戴上安全帽,系緊扣帶。

  第一次有個男孩靠她如此之近,她努力掩飾焦灼與不安。

  “坐上來吧!”紀翔指指後座。

  她深呼吸,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端端正正地坐好。

  “抱著我。”他命令。

  “什麼?”她又嚇到了。

  “雙手抱我的腰。”他指示。

  “我飆車很快的,你可別摔下車去。”

  “喔。”她又是片刻猶豫,好一會兒,才用幾根手指輕輕拽住他腰間。

  見她這麼矜持,他又好氣又好笑,嘴角調皮地扯了扯,忽地毫無預警地催動油門,急速賓士,她猝不及防,抵擋不住強烈的後座力、霎時花容失色,再也不敢逞強,雙手緊緊地環抱他的腰。

  他滿意地偷笑。

  “你想去哪裡?”

  “嗯……遊樂園?”

  “呵,你們女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提到約會都愛去那種地方?”

  是這樣嗎?但她提議去遊樂園並非為了約會,她從未幻想過跟男生約會,在她的認知裡,遊樂園不該是親子共樂的地方嗎?

  但總之,紀翔還是帶她來到了遊樂園,琳琅滿目的遊戲設施看得沈愛薇心動又彷徨。

  她每一樣都想玩,卻每一樣都沒玩過。

  紀翔看出她的遲疑,笑了,果斷地替她作決定,首先由“風火輪”玩起。

  順著輪圈三百六十度旋轉,天地互換,淩空還停格,她嚇呆了,心臟狂野奔騰,幾乎跳出胸口,雙手用力拽緊安全扶手。

  四周尖叫聲不斷,有人驚恐,有人歡呼,交織成一篇繽紛樂章。

  好不容易捱到遊戲結束,沈愛薇已是臉色慘白,全身虛軟,若不是紀翔及時伸手扶她,早跪倒在地。

  “哇,你的臉整個白得像鬼!”紀翔不可思議地審視她。

  “可你剛才叫都不叫一聲,我還以為你一點都不害怕。”

  她不是不怕,只是不習慣在人前公開表露恐懼。

  “害怕的話,就叫出來啊!”紀翔瞧她一副倔強的模樣,搖搖頭,戲譫地拍拍她臉頰。

  “來這種地方就是要發洩的,你看誰不是又叫又笑的,哪像你像只悶葫蘆?”

  她瞪他,依然傲氣。

  “我才不會叫。”

  “是嗎?”紀翔劍眉一挑,湛眸閃爍惡作劇的光芒,像是故意挑戰她的忍耐極限,接下來他帶著她玩了一項又一項危險遊戲。

  激烈擺蕩的“海盜船”、高空直墜的“大怒神”,最駭人的就是那以三百六十度螺旋沖天、九十度急速俯衝的“笑傲飛鷹”。

  起初,她咬緊牙關不肯示弱,漸漸地,恐懼不由她控制,她開始尖叫出聲,一聲比一聲分貝更高、更尖銳。

  奇怪的是,叫出來後,她反而覺得緊繃的肌肉稍稍放鬆了,雖然這些遊戲還是刺激得教她鼓不起勇氣玩第二次,但結束後,她竟忍不住回味當時的快感。

  兩人玩到天黑,在遊樂園裡一間速食店叫了漢堡跟可樂充饑。

  紀翔一面咬著漢堡,一面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幹嘛這樣看我?”她不明所以。

  “只是覺得奇怪。”他聳聳肩。

  “上次看你覺得你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子,開朗大方,怎麼今天看來有點巜一ㄥ?你是我認識的那個趙晴沒錯吧?”

  一句漫不經心的問話,問得沈愛薇心韻錯漏一拍。

  “我……當然是。”

  沒錯,她寧願是那個受到媽媽百般疼愛的女兒,就算住在一間老舊的公寓裡,就算物質生活貧乏,還得親自買菜做飯,她寧願自己是趙晴。

  有生以來,她從未想過假冒另一個人的身分,可這天,她厚顏無恥地這麼做了,不顧尊嚴。

  通常她的驕傲不該允許她這樣做的,但……

  “吃過晚飯,我送你回家吧。”紀翔突如其來地說道。

  “太晚回家,你家人應該會擔心吧。”

  他們不會擔心,只會嚴厲地責備。

  她恍惚地自嘲,緩緩地,搖著螓首。

  “我不想回家。”

  “什麼?”他一驚。

  她面對他,看著他的眼神很空洞,彷佛凝定某個遙遠的時空——

  “我想看日出。”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第4章

  她說,她想看日出。

  而他為了信守自己的承諾,保證她約會玩得開心,只好答應了這請求,帶她去海邊。

  他生了一把火取暖,她端莊地坐著,盯著熊熊火焰,聽著規律平和的海濤。

  他試著尋找話題,她卻悶不吭聲,不知想些什麼,他看出她心情低落,體貼地不再打擾,默默陪她看海聽浪。

  這個女孩,好怪,當她這麼靜悄悄地坐著,眼神漠然,身上竟流露出一股宛如霜雪般的冷冽氣質。

  很冷,卻也隱約有種難以形容的脆弱。

  是他看錯了嗎?

  他怔望她片刻,接著從背包裡拿出隨身攜帶的素描本,稍微磨了磨炭筆,在本子上飛快地描繪。

  他畫著坐在對面的少女,而她沉溺於自己的世界裡,絲毫未察覺他的舉動,隨著夜色愈加深濃,他發現她開始打瞌睡。

  他收起素描本,坐到她身邊。

  “要我送你回家嗎?”

  她搖頭,嗓音近乎尖銳。

  “我說了想看日出!”

  她堅持不回家,他也只好很紳士地遵守諾言,陪她一起等待日出,時間一分一秒,安靜地流逝。

  終於,睡意徹底征服了她,她合掩疲倦的眼皮,螓首不知不覺地靠向他肩頭。

  他心跳加速,就著黯淡的火光,看她細緻如畫的眉眼,這樣的五官,他手中的炭筆怕是傳達不出其中十分之一的神韻。

  海風吹來,幾根纖細的髮絲逃出棒球帽,搔弄他敏感的耳鬢。

  他感覺到癢,心海霎時翻騰,血氣方剛的欲望不由自主地在體內焚燒。

  她怎能如此天真不設防呢?如果他是那種放肆壞男孩,怕是早就壓抑不住,野蠻地蹂躪她千百遍了。

  “這樣很危險,你知道嗎?”他喃喃低語,不欲驚醒她,輕巧地變換姿勢,橫臂將她攬進懷裡,讓她能舒服地偎著他溫暖的胸膛。

  這夜,兩人在海邊依偎一夜,隔天當他昏昏沉沉地由桃色夢境醒來,身旁的她,已然不知去向……

  他記得那天。

  深深地記得,十年來,那初次與她約會的回憶從不曾停止糾纏他,總在他最不設防的時候,瞬間奪取他心魂。

  他記得那次約會,甚至第二次、第三次,每回與她相見,對他而言都是不同的體驗,她神秘、未知,對他若即若離,他感覺自己像在挖掘某種寶藏。

  她從來不許他去學校接她,約會由她來定,時間地點都由她掌控。

  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很沒用,像個玩具隨她擺弄,而她也挑明瞭說,因為她在學校,還同時跟隔壁班的男同學交往,所以他並不是她唯一的男朋友。

  不對,他連男朋友都談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個追求者而已,而她從來不曾對他表白心意,究竟喜不喜歡他?又或者只當他是能夠帶她出遊的免費嚮導兼司機?

  與她交往的那幾個月,嚴格來說根本是他單方面的單戀,很窩囊的一場單戀,就連分手也分得莫名其妙。

  某天,按捺不住相思的他對自己發了火,跳上機車,一路狂飆奔往她學校,連問了好幾個同學,才弄明白她早在兩個星期前就轉學了。

  他更生氣了,隔天接到她電話時,忍不住嚴厲逼問為何這麼重大的事情要瞞著不說?她聽了,半天不吭聲,末了,才冷冷丟下一句。

  “我們以後別見面了。”

  就這樣,他被甩了,毫無尊嚴、徹徹底底地被甩了!

  而他從此找不到她,直到三年前,兩人才在臺北街頭偶然重逢……

  紀翔收回陰鬱的思緒。

  他坐在陽臺的休閒榻上,皺著眉,凝望天邊的夕陽。

  只剩下十天了。

  十天之後,他們約定的日期到來,他會向她討回積欠的“債務”,讓她見識到他冷酷的一面。

  等著瞧吧!

  紀翔輕哼,站起身,眼角忽地瞥見後院鬼鬼祟祟地竄過一道人影,從他的方向瞧得很清楚,正是方才縈繞他心頭的女人。

  她在幹嘛?

  他前傾身子仔細看,只見她左右張望,似是在確認周遭是否有人,他不禁覺得奇怪,閃身躲進樑柱後,剛好避開她往上移的目光。

  確定四下無人,她彷佛松了一口氣,走向後院門口,打開那扇上鎖的鐵門。

  “你遲到了!”她對門外的人喊道。

  “不好意思,趙小姐。”低沉的男聲傳過來。

  “今天點單多,廚房比較忙,所以外賣送得晚了一些。”

  “算了,快把東西放下吧。”

  “是。”

  男人應道,跟著從外頭搬進兩個大大的冷凍保麗龍箱,放在石礫鋪成的地面上,一面搬,一面叨念。

  “小姐,雖然你每天都跟我們飯店訂餐點,我們是很感激啦,不過用五星級飯店的餐點來供應給民宿客人,你們預算不會划不來嗎?我怎麼想都覺得很奇怪耶!”

  “錢的方面不是問題,我只要求你們保守這個秘密。”

  “是,趙小姐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對外洩漏的,可是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呢?難道你們民宿不方便自己準備餐點嗎?”

  “對,是不方便。”

  “為什麼?”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們這個問題吧!”她語氣冷淡。

  “客人買單付帳,你們只管送貨就是了,問這麼多幹嘛?”

  “說得也是啦。”

  “麵包呢?”

  “喔,你等等。”說著,男子又從外頭搬進一箱。

  “這裡頭裝的就是麵包,剛出爐,還香噴噴的,要我幫你拿進廚房嗎?”

  “不用了,你放在這兒就好,我自己搬進去。”她飛快地回絕男子的好意。

  “你快走吧!免得被人看見。”

  “喔,好,再見。”

  男子經她催促,只得吶吶地離開。

  而她孤身一人,來回三趟,才把兩箱外賣餐點及一箱現烤的麵包搬進廚房。

  紀翔悄然窺視她的舉動,百思不解,實在想不通她為何要從五星級飯店購買外送餐點和麵包?

  她不是烹飪高手嗎?據他所知,這間民宿之所以那麼受歡迎,就是因為她的私房料理大受好評。

  難道那些所謂的私房菜都不是她親手做的?

  不可能!他搖搖頭,逐去這念頭,之前他來這間民宿居住時,曾經好幾次偷看她在廚房忙碌,他確信那些色香味俱全的料理都是出自她一雙巧手無誤。

  但剛剛那一幕是怎麼回事?送外賣的年輕人說她每天都下訂單,可見她利用外賣代替自己做的私房菜已持續一陣子。

  她究竟怎麼了?莫非身體不舒服?

  一念及此,紀翔再也按捺不住,匆匆下樓。

  為什麼她必須做這種事呢?

  面對一盤盤精緻的菜色,沈愛薇絲毫沒有得意之情,只有羞愧之心,這裡頭沒有一道菜是她做的,偏偏要假裝是自己的拿手料理。

  她瘋了,真的瘋了!如此恬不知恥地扮演另一個女人,對全世界說謊。

  尤其是,對他說謊。

  十年前,她騙了他,十年後,她依然在騙他。

  她很清楚,他若是得知真相一定會恨透了她!原來曾與自己有過一段愛戀糾纏的女孩,用的竟是虛假的身分,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

  他會對她咆哮,會嚴厲地指責她,會將她罵得抬不起頭來,自尊支離破碎。

  她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她都知道。

  所以她才寧願繼續對他說謊……

  沈愛薇幽幽歎息,將用不到的餐點重新封包好放進冰箱,只留下三道菜,足夠兩個人食用。

  包括紀翔,今天只有兩組住宿客人,其中一組是對情侶,說好了要到附近的夜市逛,不在民宿用晚餐,而丁伯伯結束一天的工作,也趕回家吃飯了。

  也就是說,今夜民宿的餐桌上,將只有她和紀翔相對而坐。

  她不得不感到緊張,回想起下午兩人在客房床上濕身相貼,心韻更是不由自主地加速……

  “你在做什麼?”

  當她將最後一道多餘的菜色放進冰箱後,一道沈啞的嗓音正巧於她身後落下。

  她嚇一跳,近乎慌張地回眸,望向兩秒之前還在她腦海盤旋的男人。

  “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不能來嗎?貴民宿不允許客人進廚房?”他好整以暇地反問。

  “不是不允許,只是……”她悄悄咬了下唇。

  “你肚子餓了嗎?想吃晚餐了?”

  他搖頭。

  “我還不餓。”

  那你來廚房幹嘛?她想問,言語卻卡在唇畔。

  他看出她的疑問,主動解釋。

  “我剛剛看見你從後院搬了幾箱東西進來,所以來瞧瞧。”

  “什麼?”她倉皇變色。

  “你都看見了?”

  “那是不能讓人看見的秘密嗎?”他似嘲非嘲。

  她無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凝視她片刻。

  “那個送外賣的年輕人說你每天都會向他們訂餐,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你不親自做飯?你身體不舒服嗎?”

  身體不舒服?沈愛薇靈機一動,順口說道:“對,我這幾天……嗯,有點感冒,全身懶洋洋的,可是打掃清潔的工作不能停,所以想說廚房的事就偷懶一下。”

  “原來是這樣。”他頷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他在想什麼?

  她怕他識破她的謊言,急忙轉開話題。

  “你頭痛好了嗎?現在還痛嗎?”

  他搖頭。

  “那就好。”她嫣然一笑。

  “你到外面餐廳坐著吧,我把這幾道菜用微波爐加熱一下,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嗯。”他又掃視她一眼,才轉身離去。

  她目送他挺拔的背影,緊繃的神經放鬆,這才恍然驚覺他前來廚房的目的是出自對她的關心。

  他是擔心她身體不舒服,才刻意過來試探她,雖然用的是那般嘲諷的口氣。

  想著,沈愛薇禁不住微笑了,心頭有些甜,又有幾分酸,甜的是他的關懷,酸的是他以為她是另一個女人。

  但她無從埋怨,這是她自己種的因所結成的果,再如何苦澀,也得咬牙吞下去。

  而她並不後悔。

  這頓飯,吃得十分尷尬。

  兩人在餐桌相對而坐,臨著窗邊,窗扉打開,迎進泠泠如水的月色,晚風習習吹來。

  照理說,該是頓氣氛浪漫的晚餐。

  但沒人說話,絕對的靜寂,雙方各自默默地吃著,偶爾兩雙筷子在同一盤菜上碰撞了,立即閃電似地退開。

  這樣的晚餐,沈愛薇不是初次經歷,有那麼短暫的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正和另一個男人一同吃飯呢!

  安書雅,她名義上的丈夫,三年前,他與她成婚,他是為了得到她家的醫院,而她呢……奇怪了,她是為了什麼原因答應嫁給他?

  沈愛薇努力回想,卻發現那段期間的記憶很模糊,很破碎,她彷佛夢遊著,就那樣在現實與夢境交錯間,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

  結婚第一天,他們便分房睡,徹底成為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

  為何自己會想要那樣的婚姻呢?沈愛薇桄惚地尋思,她只記得自己那時候很想逃,很想很想,逃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自己的地方……

  她想著,忽地感覺背部隱隱地刺痛,那裡有一道醜陋的傷疤,動過美容手術,她以為疤痕早就消失了,看樣子並沒有,只是烙進了肌膚底層,外表看不見。

  看不見的傷疤,原來還是會痛……

  “你怎麼了?”溫潤的聲嗓拂過她耳畔。

  她怔了怔,望向正以複雜的眼神注視她的男人。

  “怎麼不吃了?端著碗發呆,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她擱下碗,硬是舒展憂愁的眉宇,漾開盈盈淺笑。

  “只是我差不多吃飽了。”

  “你才吃了半碗。”他的口氣近似指控。

  “夠了。”她笑道。

  “我本來就吃不多。”

  他聞言,劍眉一挑。

  “怎麼了?”換她追問。

  “你說你吃不多?”他狐疑地盯著她。

  “可我記得之前看你吃飯,每餐都要吃上兩大碗。”

  “什麼?”沈愛薇嗆了噴。趙晴吃那麼多?她伸手掩唇,微斂眸,這才想起前陣子她為了說服趙晴與她交換身分,一起在飯店住了幾天,那時候趙晴確實吃得不少,還不害臊地調侃自己是大胃王。

  人家說愛做菜的人都愛吃美食,這句話用在我身上再貼切也不過了。

  趙晴曾如是對她說道。

  沒錯,愛做菜的人肯定愛吃,她就是因為領悟不到進食的美好,才會對下廚毫無興趣吧!

  思及此,沈愛薇無聲地微笑了,菱唇淺淺地揚起,這笑,帶著幾分難以形容的美麗與哀愁。

  紀翔注意到了,眉峰更加糾結成巒。

  “幹嘛這樣看我?”沈愛薇察覺他目光有異,故作滿不在乎地笑笑,抬手撥了撥鬢邊發綹。

  他微微一震,彷佛也覺得自己看她看得太過深刻入神,不滿地咬咬牙,挾起一塊糖醋排骨,放進她碗裡。

  “多吃點。”

  她搖頭。

  “我吃不下了……”

  “我說要你多吃點!”他驀地提高聲調。

  她愣住,怔怔地望他。

  他逃避她的視線,又挾了一片魚、一些青菜,全部堆到她碗裡。

  “你就是因為都不吃東西,才會變這麼瘦,這些,全部吃完!”

  他近乎無禮地命令。

  可她聽著他粗嗄的嗓音,不知怎地,心弦緊緊地拉扯,輕輕震顫。

  從來沒有人在乎她是胖是瘦,更沒人關心她吃多少,她在許多人眼中,只是一個美麗的傀儡娃娃。

  一個不真實的、不需要飲食人間煙火的娃娃,她需要做的,只是扮演好分派給她的、令人賞心悅目的角色——

  優雅矜持的豪門淑女,以及某個男人的完美嬌妻。

  誰又知道,她內心裡也想擁有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呢?

  沈愛薇恍惚地看著紀翔,那迷蒙的宛如彌漫著水煙的美眸,迷惑著他。

  他不覺凝住呼吸。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忽道。

  “你說。”

  “為什麼你會從美國回來?”

  “嗄?”他驚訝,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

  “我知道你這幾年一直住在LA,偶爾才回臺灣探親度假,你的事業主要在好萊塢,你的音樂作品很受歡迎,甚至得到艾美獎最佳配樂……”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在電影雜誌上看過關於你的報導。”

  “你居然會看關於我的報導?”

  尖銳的語鋒隱隱刺痛了她。

  別說他覺得奇怪,她自己也受不了,為何會像個執著的傻瓜一樣,渴求著他的任何消息?

  她定定地凝睇他。

  “你覺得意外嗎?”

  “是很意外。”他倒挺坦白的。

  她自嘲地牽唇。

  “所以你可以告訴我了嗎?為什麼忽然決定回臺灣定居?”

  是為了趙晴嗎?

  她很想問清楚,但他顯然並沒有解釋的意願。

  “你不覺得問這個很無聊嗎?”他語帶嘲諷。

  “回來就回來了,人在國外住久了,總是會思念家鄉,不是嗎?”

  言下之意,他又嫌她嘮叨廢話了。

  沈愛薇頓時啞然,不知該自嘲或覺得新鮮,通常她都是沉默寡言的那一個,甚至給人冷漠高傲的疏離感,但在他面前,她竟成了嘰喳不休的麻雀!

  “你不喜歡嗎?”她問得直率。

  他愣住。

  “什麼?”

  “你討厭話多的女人,對吧?”她澀澀地問。

  他沒回答,瞪她一眼,相當嚴酷冷厲的一眼。

  “沒人跟你說過,你這樣瞪人很可怕嗎?”她柔聲揶揄。

  “你說什麼?”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你看人的眼神應該可以溫柔一點。”

  “你這是在跟我調情嗎?”

  “啊?”這回,輪到沈愛薇訝異了,她說的話像是在調情?她眨眨眼,半晌,笑了。

  “隨你信不信,我還從沒試過跟男人打情罵俏。”

  他依然瞪著她,事實上,眼神變得更加冷酷了,眸光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你到底想怎麼樣?”

  什麼她想怎樣?沈愛薇不解。

  他倏然起身,不由分說地拉起她,將她推抵至牆面。

  “你是故意捉弄我的嗎?”

  “什、什麼?”她驚駭。

  而他緊緊地扣住她手腕,那麼用力,那麼毫不憐香惜玉,弄痛了她敏感細緻的肌膚。

  “你明知道我為什麼回來!”他朝她臉上吹拂灼熱的氣息。

  她知道?

  沈愛薇心韻錯拍,半晌,鼓起勇氣問:“是為了……‘我’嗎?”

  “當然是為了你!”

  果真是為了趙晴。

  沈愛薇心一沉,胸臆寂寥,她閉了閉眸,好不容易找回說話的聲音。

  “因為你愛……‘我’嗎?”

  “愛?你說愛?!”紀翔驀地笑了,笑聲寒冽,幾乎凍僵她的心。

  “小姐,你未免太自以為是了!你以為在你對我做出那些事後,我還能愛你嗎?”

  他指的是哪些事?

  沈愛薇茫然尋思,還來不及細想,他又更加使勁捏她手腕,她忍不住驚呼埋怨。

  “你可以輕點嗎?很痛。”

  “嫌痛?”他冷嗤,眼潭猶如結凍的冰原。

  “信不信接下來還有令你更痛的?”

  “你到底……想做什麼?”

  “還不懂嗎?我之所以從美國回來,是為了要回你欠我的東西!”

  要回她欠他的?她不懂,究竟趙晴對他許下了什麼樣的承諾?

  “你可不可以說明白點?我到底欠了你什麼?”她試探地問。

  他聞言,眉宇一凜,神色陰鬱。

  “別告訴我,你真的忘了。”一字一句,從齒縫中磨落,她能聽出他帶著滿腔恨意。

  她止不住打顫。

  “我到底答應了你什麼?”

  他直視她,許久、許久,方陰沉地揚嗓。

  “你答應……將自己賣給我。”

  “什麼?!”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第5章

  他用七十萬,買下趙晴十七天。

  這是三年前他們之間的約定,當時,趙晴的母親罹患老年癡呆症,症狀已相當嚴重,為了照顧母親,她欠下不少債務,也亟需管道將母親送進一間環境、設施都十分良好的安養院。

  他答應幫她還清債務,也可幫忙牽線,安排她母親立即入住那間大部分人排隊多年都排不到的安養院。

  只要她答應他一個條件。

  給他十七天的時間,這十七天,不論他要求她做什麼,她都必須順從,包括上床。

  當時走投無路的趙晴,糊裡糊塗地答應了,許下了這個不能回頭的承諾。

  或許是為了以拖待變,趙晴要求三年後才履約,而他也爽快同意。

  “這是一樁你情我願的交易,現在該是你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說完來龍去脈後,紀翔開門見山地撂話。

  沈愛薇試著用趙晴的立場與他溝通。

  “我不能直接還你七十萬就好嗎?”

  “你當我是傻子嗎?上次我就跟你說過了,條件就是這樣,你別妄想跟我討價還價了!”

  原來趙晴也曾與他協商,但遭他駁回了。

  “你會履行合約吧?”

  “讓我想想。”

  “反正還有十天,你可以慢慢想。”

  拋下這句話後,他便收拾行李離開民宿了,只留給她一張字條,要她十天后到他住的地方找他。

  她可以去嗎?

  她很想去,之所以提議和趙晴交換身分,便是希望能夠再見到他,不論他恨她也好,愛她也好,她心裡永遠有他。

  她想跟他在一起,很想,真的很想……

  但她是個有夫之婦!

  雖然他並不知情,但她的的確確是個已婚的女人,名義上,她是安書雅的妻子。

  一念及此,沈愛薇不禁歎息,打開關機許久的手機,讀取一則則催命符似的簡訊。

  你到底在哪兒?為什麼不回我電話?

  你老實說,你跟安書雅現在到底什麼關係?我覺得他好像喜歡你。

  沈愛薇,你人間蒸發了嗎?!

  這些,全都是來自趙晴的質問。

  一個月前,她離家出走,而趙晴代替她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家,回到安書雅身邊,當他的超完美嬌妻。

  遠離了書雅,遠離了父親的控制,遠離了她從小生長的生活圈,她幾乎以為自己自由了,從此以後可以任意飛翔,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但不行,即便她和另一個女人交換了身分,仍有道無形的枷鎖禁錮著她,她仍記得自己是安書雅的妻,是沈家乖巧溫順的女兒。

  她無法不顧一切地闖過禁忌的界線,違背道德的倫理。

  為什麼不可以?為何她做不到?

  沈愛薇氣自己,有把怒火熊熊在胸口燃燒,她掐握掌心,喃喃自語。

  “你可以使壞的,沈愛薇,你以前也壞過,不是嗎?”

  十年前,難道她不曾惡劣地利用過一個純情單戀的男孩?

  明知他一見鍾情的對象不是自己,迷戀的女孩不是自己,她仍是毫無廉恥地扮演起自己的親姊姊,搶奪他的心。

  她假扮趙晴、與他約會,只為了品嘗自己不曾嘗過的叛逆滋味,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不是那個乖乖的沈愛薇,她是邪惡的魔女。

  她和他玩著危險遊戲,引誘他一步步沉淪,連自己也差點泥足深陷。

  直到那天,他質問她,為何轉學也不通知他一聲?

  她知道,遊戲結束了。

  趙晴轉學了,而她也不能再冒險與他交往,否則總有一天他會察覺真相。

  她狠狠地甩了他!

  她以為,那沒有什麼,她本來就是跟他玩玩而已,就算分手了也不值得心痛。

  但那陣子,她宛如遊魂,經常失魂落魄,成績因而一落千丈,學期末接到成績單,父親大怒,痛鞭她一頓。

  照例,他沒在外人看得見的地方留下傷痕,但她的背、她的心,卻是疼痛不止,汩汩地流血。

  如今回憶起來,和他交往的那短暫期間,竟是她人生至此最幸福的日子!

  之後,她又將自己縮回了密不透風的厚繭裡,她不跟任何人真心接觸,笑容都是虛假。

  直到三年前,在繁華卻又寂寥的臺北街頭,她與他偶然重逢。

  那時,父親正著手進行她和書雅的婚事,她想反抗,迫切地計畫著逃離,誰知意外遇見了他。

  偏偏是遇見了他!

  他,打亂了她全盤計畫,撕碎了她原就傷痕累累的心。

  她於是認了,不再與命運作對,同意和父親欽點的男人成婚。

  書雅不壞,事實上,他可以是個好情人、好丈夫,但她就是沒辦法愛他。

  看到他,只會令她想起她害怕又痛恨的父親,他們都是醫生,都是那種野心勃勃、重視名利卻不見一絲慈悲的冷血醫生。

  她早就想離開書雅了,也曾經對他提議離婚,但他不答應,那夜,他狂風暴雨般的脾氣嚇著了她。

  雖然她力持鎮定,表情一貫的冷漠,可其實她真的嚇到了,慌得手足無措。

  她不願回想,但那天晚上,她獨自蜷縮在臥房角落,不斷地回憶每一次父親對她的淩虐……

  “我要飛。”

  無意間出口的三個字,驚醒了沈愛薇迷蒙的思緒。

  她要飛,她想飛,她早決定了,一定要飛離那個陰暗的牢籠!

  她咬咬牙,將手機收回包包裡,視線落定坐在一張單人搖椅上,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婦。

  這是趙晴的母親,林春晚,也是她的母親。

  自從與趙晴交換身分後,她已偷偷來這間安養院探望過母親好幾回,雖然她明知道,罹患重度癡呆症的林春晚根本不認得她。

  “媽,你會支持我嗎?”她沙啞地問。

  林春晚坐在搖椅上,呆呆地望著窗外,不知想些什麼,也不知是否意識到房內還有另一個女人。

  但沈愛薇仍絮絮不休地對她說話,因為除了這個癡呆的母親,她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心事。

  “你會支持我,對吧?如果你知道我也是你的親生女兒,我想你一定會像疼趙晴一樣地疼我。”

  說著,沈愛薇揚手,輕輕為母親撥開額前一綹垂發。

  林春晚似乎嫌她煩,粗魯地推開她的手,她沒生氣,只是澀澀地笑,澀澀地凝望著親生母親。

  “多希望我小時候是跟著你!就算日子苦一些,就算每天都要打工賺錢,我應該還是會過得比較快樂吧?因為有人疼愛。”

  她悵然低語,心口不由自主地揪緊。

  “媽,你可不可以跟我說說話?”她忍不住祈求。

  “你認得出來我跟趙晴長得很像嗎?”

  林春晚不說話,依然逕自望著窗外。

  “也是。”沈愛薇只能自問自答。

  “你現在連她都認不出來了,又怎麼可能認得出我?”

  她深吸口氣,努力排開堵在胸臆的酸楚,對母親微笑。

  “媽你說,哪一種比較悲哀?被自己唯一的親人遺忘,還是她從來不曉得你的存在?”

  或許趙晴與她,算是同病相憐。

  想著,沈愛薇又笑了,有時候她真痛恨自己不論快樂悲傷,總是笑著的習慣。

  她幽幽地吐息,長長的,彷佛能綿延千百里的憂愁一歎。

  “媽,我可以自私一點嗎?我想要找回我人生裡那段短暫的幸福,我想跟紀翔在一起,我或許就可以大叫出來,可以真心笑出來,可以……哭出來。”

  她停頓,心韻莫名地加速。

  “我想活得快樂一點。我這樣很過分嗎?很自私嗎?我知道我這麼做,對不起書雅,對不起趙晴,也對不起他,但是……”

  她倏地噎住。

  是什麼,梗在了喉嚨?她好像真的快哭了……

  沈愛薇倉皇起身。

  “我會再來看你的!”

  語落,她匆匆離開,不敢回頭。

  他在宜蘭山區買了一棟別墅。

  歐式鄉村風的造型,三層樓高,最頂層是那種很可愛的閣樓,推開窗,能望見遠方蔥郁的山林,以及一座不規則形狀的碧湖。

  交通不是很方便,附近的居民出入大多選擇自行開車,但仍有依照時刻表發車的社區小巴,沈愛薇便是搭小巴,一路顛簸地上山來。

  她在站牌處下了車,又走了將近十分鐘才抵達紀翔的別墅。

  門前,有一方不算小的庭院,種了幾棵櫻樹,春天來時,該是漫天櫻花雨飛舞吧!

  沈愛薇站在櫻樹下想像春天櫻花盛開的美景,其實她曾在照片上看過那樣的景致,從紀翔一回到臺灣,她便透過征信社查到他在這裡定居。

  這裡離趙晴工作的民宿其實不遠,她猜想,他是為了方便接近趙晴才買下這棟房子。

  究竟他對趙晴懷抱著什麼樣的情愫呢?那複雜的感情中,有多少是針對趙晴本人,又有多少是上了她這個冒牌貨的當?

  她必須厘清這一切。

  沈愛薇深呼吸,努力寧定不安的心神。

  在來這裡的前一晚,她終於回電話給趙晴,對趙晴提出魔鬼的交易,問她願不願意永久交換身分?

  趙晴顯然被她嚇到了,震驚不已。

  但她同時也從趙晴口中套出真心話,趙晴愛上書雅了,兩人甚至有了肌膚之親,正如她事前精心的算計,她的丈夫,正式出軌了。

  雖然是在他本人一無所知的情況下。

  一念及此,沈愛薇微微冷笑。

  所以為什麼不可以呢?為何她不能也來投奔另一個男人?她可以的!她是沈愛薇啊!

  她咬咬牙,來到門前,堅定地按鈴。

  不一會兒,門內便有了動靜。

  紀翔開門,與她對望。

  他穿著簡單的T恤,搭一件薄的法蘭絨格子襯衫、洗得泛白的牛仔褲,一副居家的打扮,卻仍顯出滿身英氣。

  他看著她的眼神,太專注,太深刻,害她心韻亂了調。

  她勉力擠出笑容。

  “嗨,我來了。”

  他瞪著她,不吭聲。

  “不請我進去嗎?”

  “你真的來了!”

  “不是你要我來的嗎?”她故作輕鬆。

  他眯了眯眼。

  “你確實明白過來這裡是什麼意思吧?這代表十七天之內,我可以對你為所欲為。”

  “……”

  “你不怕嗎?”

  為何他要這樣問她?難道他希望她打退堂鼓嗎?

  沈愛薇悄悄咬了下唇。事到如今,她只有勇往直前了。

  她揚眸,定定地凝視他。

  “我已經來了,不是嗎?”

  “嗄?”他一愣。

  “如果不明白,我不會來。”她淡淡一句,逕自拉起腳邊的行李,硬從他身邊的空隙擠進屋內。

  “我的房間是哪一間?”

  他讓她住進位於閣樓的客房。

  事實上,整個閣樓都是屬於她的,約莫二十坪的空間,全部打通,即便是浴室也只隔著一扇半透明的霧玻璃,一眼望去,格局顯得異常闊朗,令人心曠神怡。

  斜傾的天花板嵌著一大片強化玻璃,白天能迎進滿室燦爛陽光,夜晚則是星月迷蒙。

  好棒的房間!

  這應該是屋裡最特別的一間房了吧,而他大方地讓給她住,可見他對她,確實是用心招待的。

  這十七天,會變成這輩子她最難忘的十七天嗎?

  沈愛薇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在期待了。

  她打開行李箱,將衣服一件件掛進衣櫥,貼身內衣細心地收在抽屜裡,她還帶了一台iPad與數位相機,隨時記錄這些天的點點滴滴。

  至於手機嘛。

  她想了想,調成靜音模式,丟進包包裡。

  她並不打算接電話,但若趙晴有重要的事情找她,可以留言或傳簡訊。

  她還帶了幾本書,以及一本食譜筆記。

  來這裡之前,她將民宿的工作辭了,找了個以前在知名飯店工作的名廚,拜託他對她進行密集訓練。

  短短幾天,她學了數十道菜色,甚至學會烤蛋糕,雖然技巧仍不嫺熟,但或許能勉強應付得過去。

  她只能祈禱,紀翔不會發現她的廚藝實在跟真正的趙晴差太多。

  她坐在軟綿綿的沙發上翻閱著筆記,一面暗暗記誦,像臨時抱佛腳的學生。

  電話鈴聲驀地響起,她嚇一跳,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左顧右盼,這才看見一張古典維多利亞風的書桌上,有個風格同樣古典的電話。

  她拾起話筒。

  “喂。”

  “你弄好了嗎?”是紀翔的聲音。

  “嗯,好了。”

  “那可以下來了吧!”

  “是。”她頓了頓,試探地問:“你要我做什麼?”

  “你沒發現天色暗了嗎?我餓了,要吃飯!”

  “……知道了,我馬上下去。”

  語落,沈愛薇掛回話筒,怔怔地出神。

  她猜得沒錯,他果然會要求她負責準備三餐。

  她遲疑片刻,想著該不該把食譜筆記帶下樓去,筆記本拿了放下,放下又拿起,來回數次後,她懊惱地重重歎氣。

  她翩然旋身,終於還是決定不帶武器赴戰場——

  帶的,只有她一身傲骨。

  開放式廚房,沈愛薇正在裡頭手忙腳亂。

  紀翔坐在中島延伸出的吧台邊,一面喝加了冰塊的雞尾酒,一面好整以暇地欣賞眼前的景致。

  為何她在廚房裡,顯得一點都不從容呢?

  之前在民宿,他曾偷窺過幾次她在廚房做飯的身影,總是那麼遊刃有餘,動作俐落,一切盡在掌控中。

  當時他還感到意外,沒想到讀書時頗有幾分千金嬌氣的她穿起圍裙、手拿起菜刀跟鍋鏟來,竟十分有餐廳廚娘的架勢。

  但現在看她,又像個不熟悉家務事的大小姐了,好似臨時被推進烹飪教室的學生,慌得一下找不到調味料,一下忘了先熱鍋。

  究竟怎麼回事呢?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紀翔近乎著迷地看著在眼前翩然來去的倩影,啜著酒,啜著既酸澀卻也隱微帶著一分甘甜的滋味。

  是因為初次來到陌生環境,才令她顯得如此慌張嗎?

  他看著她切菜拌沙拉。

  “小心點!別切到手指了。”他忍不住出聲。

  她聽出他話裡的調侃,倏地揚眸,眼神似是略含哀怨。

  “你一定要坐在那裡看嗎?”

  “不可以嗎?”他聳聳肩。

  “這是我家,我高興坐哪裡就坐哪裡。”

  “可是……”

  “可是怎樣?”

  她咬咬唇。

  “你坐在那裡,我很難……你會打擾到我。”

  也就是說,他的存在讓她緊張了。

  他低笑,她聽見他笑聲,不悅地嗔他一眼。

  他閑閑地喝口酒。

  “老實說,看你這樣子,我很難相信你們民宿的招牌就是你做的料理,你看起來不是很擅長做料理啊!”

  她神色一凜。

  他注意到她沒握鍋鏟的左手悄悄拽緊圍裙衣擺。

  他眨眨眼,忽地憶起前幾天她說不舒服,所以偷懶不想做飯,直接從五星級飯店叫外賣權充是自己的私房菜。

  這樣的花招,她用過幾次?

  “你……”他正欲說話,她搶先揚嗓。

  “我也想喝一杯!”

  他愣了愣。

  “什麼?”

  她指指他手上的雞尾酒。

  “你那杯調酒看來很好喝,也可以給我一杯嗎?”

  她緊張到必須以喝酒來緩解緊繃的神經嗎?

  他不禁莞爾。

  “這是長島冰茶,混了好幾種酒,比較烈,你確定你能喝嗎?”

  “別小看我的酒量。”她冷淡回應,微微抬起的下巴透著股高傲的韻味。

  這才像她!

  紀翔心弦一扯。這樣的她才像當年那個倔強不服輸的少女,那個即便坐上三百六十度旋轉的雲霄飛車,也死撐著不肯叫一聲的傲橋女孩。

  他無聲地微笑,調了杯長島冰茶遞給她。

  她接過,彷佛有意挑釁似的,一口氣喝了將近四分之一杯。

  他刻意舉起自己的酒杯,示意與她乾杯。

  她接受他的挑戰,舉杯與他的輕輕一碰,撞擊出清脆聲響,然後兩人各自又喝了四分之一杯。

  他見她喝得這般爽快,拍拍手。

  “沒想到你的酒量真的不差!”

  “小意思,我一連喝兩瓶紅酒都沒問題。”

  “連喝兩瓶?跟誰喝?”

  她聞言,震了震。

  “男人嗎?”

  她沉默兩秒,水眸瞬間閃過異樣。

  “這不關你的事。”

  她漠然的神情令他沒來由地感到懊惱,嫉妒的小蟲啃咬著他胸口,又麻又痛。

  這麼說,果然有個男人,是那個男人教會她喝酒、陪她喝酒嗎?

  “他是誰?”

  他不想追問的,不願顯得小家子氣,更不願讓她看出自己在吃醋,但滿腔醋意仍是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沒有那個人。”她否認。

  他不信!她閃爍的眼神出賣了她!

  他確定有個男人,只是不確定那男人究竟跟她什麼關係,還有,為何他回國前請征信社調查她下落時,沒查出那個男人的存在?

  紀翔掐握酒杯,掌心冰透。

  他必須冷靜,否則這場遊戲還未正式開始,他便會落居下風。

  他暗暗深吸口氣,努力保持面無表情。

  兩人誰也不說話,也不看對方,正僵持時,烤箱的定時鈴驀地響起。

  “魚烤好了!”

  沈愛薇感激這聲定時鈴適時打破了尷尬的氛圍,匆匆轉身打開烤箱,取出烤盤。

  紀翔瞥見她的動作,心跳乍停。

  “等一下……”

  話語未落,她已發出驚叫,燙得縮回手。

  他躍下吧台椅,急忙奔到她身邊,捧起她雙手檢視。

  “有沒有燙傷?你怎麼會心到沒戴隔熱手套便去拿烤盤?”

  “沒事,我沒什麼……”她困窘地想抽回手。

  “還說沒什麼?你皮膚都燙紅了!”

  他低聲責備,拉著她的手來到洗碗槽前,旋開水龍頭用冷水沖。

  水瀑不停地沖,偶爾激起細碎的水花,聽著那水聲,沈愛薇心神不覺恍惚,想之前她在打掃民宿浴室時發生的小意外,滾燙的熱水噴了她一身,而他像個騎士前來拯救她,兩人濕身相貼……

  她倏地心跳加速,微微地顫慄,禁不住揚眸望他。

  他似乎也想起那天的事,星眸炯炯,看得她心跳更亂了。

  她試著想甩開他的手,他卻緊緊扣住不放。

  “放開我。”她細聲抗議。

  他不但沒放,反而用另一隻手攬住她後腰,強迫她貼向自己。

  她嚇一跳。

  “你……想幹嘛?”

  他深深注視她,垂下頭,溫熱的鼻息吹拂她臉蛋。

  “我想做什麼,你猜不出來嗎?”

  沙啞的嗓音挑逗她。

  她臉頰緋紅,也不知是否方才喝下的酒精起了作用。

  “晚餐就快好了,你不是說肚子餓了嗎?”

  “我是餓了。”他側轉頭,在她耳畔低語。

  “很餓很餓。”

  雙關的語意令她芳心一陣酥癢,她倏地僵住,完全地不知所措。

  他用拇指輕抬她下巴,審視她薄染霞暈的容顏。

  她不敢看他,羽睫低伏。

  “我要吻你嘍!”他故意宣稱。

  她的反應是全身緊繃,用力閉上眸,睫毛輕顫,猶如受驚的小鳥。

  為什麼他會覺得她這樣子很像待宰的羔羊呢?而他是那只壞透了的大野狼。

  紀翔看著她,許久、許久,yu/望在體內滾燙地沸騰,說實在的,他很想吻她,天殺地想得快瘋了!

  但不行,這會壞了他全盤計畫。

  他深吸口氣,凝聚全身僅餘的自製力,好不容易才放開她柔軟的胴體——

  “我們吃飯吧!我餓了。”

  她茫然睜開眼,目送他果斷離開廚房的背影,胸臆霎時空空蕩蕩,難以言喻地失落。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第6章

  吃過晚餐後,他接到一通來自美國的越洋電話,是他經紀人打來的,與他商談工作上的事。

  他朝她比了個手勢便逕自回房講電話,這一講,便沒完沒了。

  沈愛薇洗了碗盤,收拾好餐桌,回房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全身抹上她慣用的紫丁香乳液。

  她原本考慮是否該換上睡衣,但想了想,還是選擇一件質料輕軟的洋裝,裙擺滾著飄逸的荷葉邊,腰間系著古典的蝴蝶結。

  她仔細吹整一頭墨黑亮麗的秀髮,在發尾卷出迷人的波浪,十年前,他曾對她說過,她全身上下最令他愛不釋手的便是她飄逸的長髮。

  如今為了冒充趙晴,她狠下心剪斷了發,發尾只及頸後,但發質依然一如既往地纖柔。

  將頭髮吹得蓬鬆細軟後,她別上一根水鑽髮夾作為裝飾。

  打扮完畢後,她對著梳妝鏡,看著鏡中美麗的容顏,愣愣地出神。

  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遲疑片刻,接著來到閣樓窗前,推開窗扉怔怔地凝望窗外,晚風習習,撩起她鬢邊細發。

  為何他還不來找她?莫非要她親自送上門?

  他說過,這十七天,她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包括陪他上床。

  所以,她將自己包裝成香甜可口的禮物,等著他來拆封。

  “沈愛薇,你真是個傻瓜。”

  當夜色越發深濃,而他毫無動靜,她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天真無知的傻瓜,被他耍得團團轉。

  但她,不能當個傻瓜,跟某個男人結漓三年,身為人妻的她能夠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半威脅地迫使另一個女人與自己交換身分,就表示她下了無與倫比的決心。

  她拋棄人妻的束縛,漠視世間的倫理,並不是為了將自己變成傻瓜。

  她是沈愛薇,就算心裡明明害怕極了,表面也要裝得很高傲的沈愛薇。

  她驀地笑了,輕柔的、自嘲的笑,笑聲一如既往地清脆,如水晶風鈴在風中搖盪。

  她深吸口氣,盈盈轉身,踩著優雅的步履下樓。

  在樓梯間,她便隱約聽見音樂聲響,到了二樓,聲音更清楚了,是從他工作室傳來的。

  他的工作室在一樓,和客廳相連,玻璃隔間,正中央立著一台作曲用的數位鋼琴,連接著電腦,室內鋪著吸音地毯。

  他坐在琴前,修長的十指在鍵盤上流暢地撫過,敲響一連串悅耳的音符。

  琴旁的茶几擺著兩瓶紅酒、一隻酒杯,看來他在創作時喜歡淺酌幾杯,或許是為了激發靈感。

  沈愛薇放輕步伐,柔軟的拖鞋無聲地滑過地面,悄悄來到他工作室虛掩的門扉前,倚著玻璃牆。

  他一面撫琴,一面調整著各種控制鈕進行編曲,絃樂器、銅管、節奏明快的鼓聲,各式各樣的伴奏樂器交織成一篇熱鬧的樂曲。

  沈愛薇也會彈琴,自小接受的名媛教育令她在音樂上頗有造詣,她聽得出紀翔正在斟酌各種編曲的方式,改變和絃,協調各種音色。

  原來他就是這樣作曲的。

  她靜靜地看著他專注的側面,幾乎看癡了,認真工作的男人,果然很帥!

  過了好片刻,當他告一段落,舉杯喝酒時,這才瞥見她凝立一旁的身影。

  他訝異地挑眉。

  “你來多久了?”

  “好一會兒了。”她低聲回答,輕輕推開玻璃門,走進室內。

  迎面送來一陣清幽的女人香,紀翔一震,握著杯腳的手指不禁緊了緊。

  他望著她,她只是簡單地打扮,秀髮隨意綰起,臉上也只勻了淡淡的BB霜,但那沐浴過後白裡透紅的肌膚,襯著那雙水瑩清亮的眼眸以及烏溜溜的秀髮,讓她整個人顯得像洋娃娃似地俏麗可愛。

  他喉嚨發幹。

  “要喝酒嗎?”

  “什麼?”他的嗓音太幹啞,她沒聽清。

  “我們來喝酒吧!”他舉舉手中的酒杯,笑了笑。

  “你不是說,一連喝兩瓶紅酒都沒問題嗎?既然如此,來陪我一起喝。”

  “嗯。”

  她頷首同意,到二樓吧台取來另一隻酒杯,又切了一盤起司,鋪在蘇打餅上,當作配酒的點心。

  “過來這邊坐。”他拿了一隻懶骨頭坐墊,邀請她在琴邊坐下。

  “聽聽看,你覺得哪種配樂比較好?”

  於是,他彈,她聽,兩人一面喝酒,一面玩音樂,他每回修改過後都會詢問她的意見,直到最後兩個人都滿意了。

  “OK,大功告成!”

  兩隻玻璃杯在空中慶祝地撞擊。

  “這次可要乾杯喔。”他下戰書。

  她淡淡一笑,從容迎戰,一杯紅酒喝到幹,接著倒轉酒杯,示意一滴不剩。

  紀翔笑了。

  “你果然很會喝!”他替她斟酒。

  “你會彈琴吧?”

  “嗯。”

  “彈一首來聽聽。”

  她猶豫。

  “要彈什麼呢?”

  “隨便。”他不由分說地推她坐到琴前。

  她想了想,終於決定,幾個琴音方落下,他立即會心一笑。

  “Pachelbel的<卡農>啊。”

  這是首相當受歡迎的古典樂曲,也被改編成各種樂器的版本,很多音樂家都曾針對原有的旋律進行各種變奏的創作。

  沈愛薇也有屬於自己的版本,是她高中時代摸索出來的版本,那個有點甜、有點酸,也有很多苦的青澀年華。

  那時候,她和他相識、交往,然後,是她單方面乾脆決絕的分手,他一定覺得很莫名其妙吧!那時候,她肯定傷了他,雖然她自己也受傷了……

  沈愛薇的手指輕顫起來,在胸臆起伏的情緒太過洶湧,她不由得彈錯了幾個音。

  他彷佛察覺她的緊張,拿起一把小提琴與她合奏。

  這是他們第一次合奏,而且還是用她自行創作的版本,可兩人竟似心靈相通,演奏起來十分和諧,銜接得天衣無縫。

  當最後一個回音被夜色吸收後,室內忽然陷入一片安靜。

  絕對的、百分之百的靜寂。

  她怔忡地凝睇他,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吐落不出一個字。

  他也無語地看著她。

  牆上的時鐘滴答響,漏著光陰。

  十年了,他們都想知道,對方對十年前發生的那一切,究竟是何想法。

  異常的沉默,長長的、像可以延伸到宇宙盡頭,無邊無際的可怕沉默。

  沈愛薇覺得透不過氣。

  “你……說話啊!”她細聲細氣地揚嗓。

  他放下小提琴,墨眸依然轉瞬不移地盯著她。

  “你要我說什麼?”

  她眨眨眼,呼吸更困難了。

  “不然你也……做點什麼。”

  “你想我做什麼?”他傾身靠近她,問得很曖昧。

  曖昧得令她臉頰發燒,不禁往後退,拉開和他的距離。

  他似笑非笑,掌心撫過她緋紅的臉頰。

  “怕了嗎?很尷尬嗎?不曉得說什麼、怎麼做才好,是不是很不知所措?”

  他一連串地問,嗓音沙啞,撩撥她不安定的心弦。

  她垂斂眸,不敢迎視他過分深刻的眼神,他見狀,更加靠近她,邪佞的氣息吹拂她耳畔。

  “這就是你給我的感覺,十年前,你就是這樣玩弄我的心。”

  她震顫,全身凍住。

  他挺直身子,忽地輕聲笑了,笑得有些放肆,有些冷漠。

  “還有三年前,我為了救你出車禍,醒來後,你卻說自己根本不認識我。”

  她一驚,下意識地反駁。

  “我沒那麼說過!”

  “你說了。”他語氣平板。

  “我沒說。”那個女人不是她,是趙晴。

  但,她該如何向他解釋呢?

  沈愛薇用力咬唇,掌心捏緊。

  到哪裡為止是趙晴,從哪裡開始又是她自己?她自己都分不清了,他又怎麼能分得清?

  他不知道,現在站在這裡的這個她,並不是十年前他一見鍾情的那個女孩,不是那個幫忙作證跟老闆說他不是小偷的女孩。

  三年前,與他許下約定的女人,也不是她。

  她不是趙晴。

  而她好想、好想問個明白,他心目中迷戀的那個女孩的形象,究竟有幾分是真正的她?

  沈愛薇揚眸,看著面前神情淡漠的男人,心田無聲地萌芽憂傷。

  “你從來沒懷疑過嗎?”

  他蹙眉。

  “懷疑什麼?”

  “你說,你是為了救我才出車禍,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在那場車禍以前,我們為何會見面呢?”

  “我是在馬路上發現你的,你媽當時失蹤了好幾天,你為了找她,整個人失魂落魄,在車陣中穿梭,差點被車子撞上,是我救了你。”

  不是那樣的……

  “我在醫院醒來,你謝謝我救了你,卻聲稱你完全不記得我們以前曾經見過面。”他頓了頓,冷哼。

  “也對,十年前對你來說或許只是在玩一場遊戲,我只是你用來打發無聊時間的工具,我們根本算不上在交往,更別說是談戀愛。所以你忘了我,我可以理解,但你對一個剛剛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的男人說這種話,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

  她沒對他說那些話,不是她說的……

  “後來我又在醫院遇見你帶你媽去看醫生,你說你需要錢、需要管道,將你媽送進最好的安養院……”

  她不想再聽了,幽幽地打斷他。

  “所以你就借她……借我七十萬,定下十七日的約定?”

  “真高興你至少還記得這件事。”他諷刺。

  她咬牙,靜靜地瞪他,淚水差點不爭氣地湧上,她倨傲地忍住。

  “所以,你真的忘了。”

  “忘了什麼?”

  忘了在那場車禍前幾個小時,其實他先遇見了她,而她對他坦承了自己不是趙晴,是沈愛薇。

  當時她正在試穿婚紗,恍惚地考慮著逃婚的可能性,是他忽然闖進婚紗店裡,強硬地帶走她……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做回真正的沈愛薇,可他卻忘了,偏偏忘了!

  為什麼?

  若說是車禍的撞擊,讓他失去了部分記憶,為何遺忘的偏偏是對她而言最重要的那一段?

  他可知道?他輕易的遺忘,令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氣,她認命了,回到牢籠,做那只被囚禁的鳥……

  她好生氣,真的很生氣,但也很傷心,或許這是上天有意懲罰她曾那樣壞心眼地捉弄他純潔的感情。

  沈愛薇站起身,傲然地、習慣性地挺直背脊,悠悠落話。

  “你想做什麼,就做吧!”

  他瞪她。

  “你不是買下我十七天嗎?不是說好這十七天任你為所欲為嗎?包括陪你上床。”她譏誚地勾勾唇。

  “既然這樣,你就做吧!”

  他倏地倒抽口氣,猛然鉗扣她手腕,將她推抵至牆面。他強悍地俯視她,一場狂風暴雨正在他眼裡醞釀。

  她一動也不動,不許自己低頭投降。

  他瞪她,下頷微微抽搐著,許久,才乾澀地揚嗓。

  “我想對你做什麼、什麼時候做,由我來決定,不是你。”

  語落,他冷淡地推開她,言語如利刃傷人——

  “去睡吧!今天晚上,我沒興致。”

  他又頭痛了!

  都怪她,讓他想起了三年前那場車禍,那段對他而言,極不愉快的回憶。

  紀翔蜷縮在床上,忍著極度痛楚,或許是因為方才喝了酒的關係,這次的偏頭痛來勢又猛又烈,即便他立刻吞了止痛藥,仍是止不住那陣陣尖銳的撕裂。

  他翻過身,斜斜瞪著床頭櫃上一幅鑲在玻璃相框裡的素描,這是那年,他在海邊為她畫的第一張素描,也是他唯一留在身邊的一幅。

  其他關於她的畫,他都出脫了,只有這幅還留著。

  為何還要留下呢?為何至今仍捨不得放手?為何要為了她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拼命回憶自己到底忘了什麼,導致這劇烈的頭痛?

  他真恨她,更恨自己。

  冷汗涔涔,全身黏黏的好不舒服,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低聲呻吟。

  忽地,門扉輕輕叩響。

  “你還好嗎?發生什麼事了?”

  是她!

  紀翔捧住腦袋,覺得頭痛似乎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反而更痛了。

  “紀翔,紀翔?”她揚聲喚。

  “別吵!”他不禁大吼。

  “我頭很痛!”

  她沉默,半晌,似是轉身離去。

  他胸膛發冷,莫名有種被拋棄的淒涼感,就像三年前他在醫院醒來,而她無情地丟下他……

  “該死的丨紀翔,你別想了!”

  他喃喃斥責自己,實在痛得太難受,躺不住,只得坐起來,大口大口地粗重喘息。

  正當他以為自己會這樣痛到地老天荒時,門扉又叩響。

  “我進來了喔。”她揚嗓,一面推開門。

  他一震,連忙將床頭櫃上的素描相框壓下,不讓她看見。

  她輕盈地走進來,手上捧著一隻託盤,在床沿坐下,從託盤裡拿起一塊熱毛巾,熱敷他後頸。

  “這個能讓你頸部肌肉放鬆一點,還有這個。”她端起一隻馬克杯,輕聲細語。

  “慢慢地喝。”

  他沒想到她會回來,愣了好片刻。

  “這什麼?”

  “這是熱的鹹檸檬茶,有解酒的效果,對緩解頭痛也有效。”她解釋。

  他乖戾地撇撇嘴。

  “你確定這有效?”

  “試試看吧。”她柔聲勸道。

  他不再鬧脾氣,抬手想接過檸檬茶,視線卻因頭痛有些模糊不清,一時錯手。

  “我來吧。”她低語,左手扶他的背,右手將茶杯湊近他嘴邊,一口一口地喂他喝。

  他一面喝茶,一面不停喘息。

  她凝睇他。

  “你好像經常頭痛,是老毛病嗎?”

  “嗯。”

  “既然知道自己有頭痛的毛病,就不該喝那麼多酒,喝酒會引發頭痛你不知道嗎?”

  “你說話的口氣像老媽子。”他嘲諷,雖然明白她是好意勸說。

  她輕聲歎息,不再多嘴,喂他喝完整杯茶,拿下敷在他後頸的熱毛巾,替他按摩頸部。

  他倏地一僵。

  “你幹嘛?”

  “幫你按摩。”她理所當然地回應。

  “你頭痛不是嗎?這會讓你好過一點。放鬆!”

  他愕然,好半晌才放鬆身子,任由她手指在他肩頸肌肉施展魔法。

  不知是止痛藥,還是她的療法真的有效,幾分鐘後,他覺得舒服多了,頭痛逐漸緩解。

  “你怎麼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你常常照顧頭痛的人嗎?”

  她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他敏感地察覺到了,冷哼。

  “該不會就是那個陪你喝兩瓶紅酒的男人?”

  “不是的。”她否認。

  “是我爸,他常常喝醉酒,我媽有時候會讓我照顧他。”

  “你爸?”他狐疑。

  “你不是說你爸爸很早就過世了嗎?”

  那是趙晴。因為她假冒趙晴的身分,才告訴他,她是跟母親相依為命長大的。

  事實上,她父親還健在,活得好好的,好得令她痛恨。

  沈愛薇懊惱地抿唇,有一瞬間還真不曉得該如何替自己圓謊,她當然可以告訴他那是在父親死去以前的事,但她,不想再說謊了。

  對他,她已經說了夠多的謊言。

  她選擇轉移話題。

  “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引起頭痛的嗎?你是不是對某些食物過敏?”

  他一凜,搖頭。

  “或者是工作壓力太大?”

  “那算不上什麼壓力,只是簡單地修改而已,而且我已經告訴我的經紀人,這陣子我不再接新的工作。”

  “還是因為……”

  “別問了!”他打斷她。

  “這關你什麼事?”

  “啊?”她一愣。

  “我為什麼頭痛,你真的關心嗎?”他注視著她,用那種異樣深刻又帶著複雜情緒的眼神。

  沈愛薇心韻跳漏一拍。

  為什麼她覺得他像在責怪她?又不是她害他頭痛的。

  她收攏秀眉,而他見她困惑的表情,似是有些怒了,語氣變得粗魯。

  “回你的房間睡覺吧!在我後悔以前,奉勸你快點離開。”

  後悔什麼?他想怎樣?

  她怔怔地望他。

  他沒解釋,逕自起身走向與臥房相連的浴室。

  她目送他背影,直覺開口問。

  “你去哪兒?”

  “沖涼。”他回過頭,古怪地笑笑。

  “怎麼?你想進來替我刷背嗎?”

  她聽懂了他話裡的揶揄,頓時感到羞赧,匆匆逃離。

  接下來幾天,差不多是同樣的輪回。

  他大約六點鐘起床,邀請她一同慢跑,穿越附近的森林小徑,呼吸清新的芬多精。

  吃完早餐,他會開車載她出遊,到山下兜風,看看海,吹吹海風。

  中午,找一家很棒的餐廳,悠閒地吃午餐。

  下午,他們會去逛逛街、逛逛超市,買做菜的食材,到處試吃,他很喜歡喂她吃東西,嫌她太瘦了,要她多吃點。

  傍晚他們回到家,她負責做晚餐,照例總是手忙腳亂,而他在一旁啜著她為他準備的能預防頭痛的熱梅子茶,笑嘻嘻地嘲弄她的慌張。

  每天晚上,她端上桌的料理總會有一、兩道不那麼成功,不是燒焦了,便是煮得不夠熟,或者調味料的分量下錯了,味道不對。

  但他很捧場,不論好吃或難吃,他都儘量掃光光,對她的手藝,他沒有抱怨,只有稱讚。

  飯後,他們會彈彈琴,或者玩玩大富翁之類的紙上遊戲。

  十一點過後,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一連五天,都是如此。

  她很不解,眼看十七天之約都過去三分之一了,他卻什麼也沒做。

  這跟她之前想像的,很不一樣。

  第五天晚上回房前,她忍不住問他。

  “今天……就這樣嗎?”

  他揚眉。

  “不然你想怎樣?”

  他這話問得直率,帶著點輕佻的意味,她不禁羞窘,悄悄捏握了下掌心。

  她怎好意思問他,為何還不要求她上床?當初他用威脅的口氣提醒她履行這十七日之約時,那露骨的暗示可是令人浮想聯翩。

  “膩了嗎?”他似笑非笑地望她。

  她無言。

  “覺得不夠刺激?”

  她咬唇。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可以儘量滿足你。”

  他怎麼反過來問她呢?好過分!

  她哀怨地橫他一眼,很明白他是藉此捉弄她,那雙閃閃發亮的星眸說明了一切。

  他上前一步,伸手抬起她下巴,嗓音低啞得很曖昧。

  “說啊!你想要我做什麼?”

  她什麼也不要!

  她嗔惱地瞪他,翩然旋身。

  “我上樓了!”

  低沉的笑聲從她身後追上,她臉頰窘燙。

  忽地,他揚聲喊:“早點睡啊!明天我們可是一大早就要出門了。”

  她輕哼,頭也不回。

  “又要去慢跑嗎?”

  “不是,我們要去露營!”

  “露營?!”她訝異地回眸。

  他咧嘴,笑得像個淘氣的孩子。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第7章

  隔天早上,她五點便接到電話Morning  Call。

  實在太早了,前一晚她又失眠到很晚才睡,腦子還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

  梳洗過後,來到二樓廚房,他已經神采奕奕等著她了,正在做午餐要吃的三明治。

  “早啊!”她慵懶地打招呼,喝杯現煮的濃咖啡後,才覺得似乎稍微有了點精神。

  吃過簡單的早餐,他將一個大大的背包丟給她。

  “這個給你背!還有,記得手機帶著,萬一在山上迷路了,至少還能打電話求救。”

  她看著那塞得滿滿滿、顯得很沉重的背包。

  “我要背這個爬山嗎?”

  “嗯哼。”

  她愕然。

  “裡面裝了什麼?”

  “我想想,鍋具、睡袋、泡面、水、防蚊液、藥品……喔,晚上外面氣溫會很涼,你記得帶件外套或是毛料披肩之類的。”

  還要帶外套或披肩?

  “還有,我們要溯溪,穿雙方便走路的運動鞋,衣服也要穿輕便一點,要是怕野外蚊子叮的話,最好穿長袖長褲,墨鏡、帽子,嗯,你們女人應該會搽防曬乳液吧。”

  她快暈了。

  “這些都我背,那你背什麼?”

  “你以為露營不需要帳篷嗎?還有我的睡袋簡易瓦斯爐、水壺、指南針……”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

  她連忙阻止他,深吸口氣。

  看來她得做好心理準備,這將會是一趟艱困的旅程。

  她料想得不錯,兩個小時後,她背著重重的登山包跟隨他一起溯溪而上時,燦爛的陽光灑落,蒸出她肌膚滴滴碎汗。

  到後來,她根本分不清黏著身體的是汗水還是飛濺的溪水,也弄不清自己是被陽光曬得很熱,還是下半身浸在溪水裡感到冷。

  最慘的是,她連呼吸也不順暢了,時不時會卡住,嬌喘不休。

  “還要……多久才到?”她每走幾分鐘,便忍不住問。

  “還早呢!”他總是如此回答。

  “連一半的路程都沒走到,別急。”

  她也不想急啊!問題是她嬌弱的身軀負荷不住。

  她哀怨地瞪著他矯捷的身影,瞧他山路走得這麼輕鬆愉快,根本像只潑猴嘛!

  顯然這點點崎嶇對他而言不算什麼。

  “你經常這樣爬山健行嗎?”

  “嗯,每個月會有一、兩次吧!”

  看吧,她就知道!

  沈愛薇委屈地翻白眼,肩膀被登山包壓得好痛,她伸手調整了下背帶。

  他一定是故意的,明知她受不了這種腰酸背痛腿又酸的苦,故意藉此折磨她。

  “很重嗎?”他見她不停調整背帶,回頭笑問。

  “要不要分一點給我背?”

  “不用了!”她高傲地睨他一眼,抬起下頷。

  既然這是他刻意給她的考驗,她就要通過給他看,從小她就是個好勝心強的學生,不管怎樣都要拿到第一名。

  “真的不用?”他打量她一見她臉頰整個紅透,似笑非笑地勾唇。

  “我看你好像快不行了,等下可別昏倒。”

  “才不會呢!”她不服氣地眯了眯眼。

  “別小看我。”

  他凝視她兩秒,驀地嗤聲笑,喃喃低語。

  “怎麼敢小看呢?我知道你有多倔強。”

  就連到遊樂園玩那些最驚險刺激的設施,她都能死撐著不叫出聲音來,他很清楚她脾氣有多硬。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

  “沒什麼。”紀翔聳聳肩,笑笑。

  “繼續走吧!如果我們想在中午以前抵達目的地,現在就該走快點了。”

  還得走快點?

  沈愛薇幾乎變臉,得知前路茫茫,她禁不住有點想哭。

  但不行,她絕不投降!

  這是他給她的考驗,同時也是她給自己的考驗,她究竟為了什麼決定離家出走的?難道只為了當個軟弱的逃兵?

  不是這樣的,或許一開始她並不明白,但經過這段時日,她漸漸地弄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她想要尋找人生另一種可能性,如果她不是那個嬌生慣養的沈家千金,她的人生是否會變得不一樣?

  如果,她只是個在普通家庭長大的普通女孩……

  這樣的念頭,是不是很傻?冒用別人的身分,真能找到屬於她的幸福?

  腦海思緒忽地紛亂,糾結成理不開的毛線團,沈愛薇一時恍惚,分神之際,步伐竟踩空了!

  她往前撲倒,差點摔進一處漩渦深潭裡,幸而紀翔隨時注意著她,及時伸手拉她一把。

  “小心!”他箭步上前,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裡,密密地護住。

  “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驚魂甫定,容色刷白。

  他低頭看她,眸光忽明忽滅,眉宇收攏。

  “這樣不行。”

  “什麼、不行?”她不解。

  他沒解釋,逕自牽著她來到一處較為平坦的地面,將她背包卸下,取出裡面的東西。

  “你做什麼?”她驚呼。

  “我說了我可以背!”

  “不要跟我爭!”他惱怒地瞪她。

  “你不習慣登山,背這麼重的東西會很累。”

  “可是……”

  “我說了不准跟我爭!”他厲聲喝叱。

  她不情願地閉嘴。

  他將她背包裡的睡袋取出來,掛在自己登山包外頭,又拿出比較重的鍋具,硬塞進自己背包裡。

  “這樣你會很重。”她細聲細氣地抗議。

  他白她一眼,她啞然,抿唇不語。

  重新分配好兩人的行囊,他幫助她背上登山包,然後俐落地背上自己的,大手伸向她。

  “幹嘛?”

  他圏握她柔嫩的玉手。

  “牽著我!免得你傻傻地又跌倒了。”

  她嘟唇。

  “你說得我好像是笨蛋。”

  “在這方面,你是不太聰明。”

  “紀、翔!”

  “走吧!”他不由分說地牽著她往前行。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與他貼握的掌心透進一束暖意,沈愛薇只覺全身一陣顫慄,心弦溫柔地牽動。

  記憶中不曾有誰如此保護過她,從小到大,沒有誰這樣牽著她走路,包括她的父母。

  外人看她是沈家的公主,肯定是備受嬌寵地長大,但其實她接收到的只有母親的冷漠以及父親的嚴苛。

  她跌倒了,不會有人拉她一把,受傷了,沒人抱著她憐惜,她已學會不在任何人面前哭泣,因為得不到一絲絲心疼。

  所以為什麼,他要對她這麼好呢?

  為何十年前,要那般純情地癡戀著她,害她至今依然放不下他?

  為什麼?

  沈愛薇低斂眸,胸臆橫堵一股難言的心酸。

  將近中午時分,他們順利抵達紮營的地點。

  那是一處臨溪的平坦地面,附近有大片森林,走遠一點是峭壁,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彷佛胸攬整片太平洋。

  兩人坐在峭壁旁一塊凸起的岩石平臺上,一面欣賞風景,一面喝礦泉水,吃紀翔做的三明治,白麵包很香很鬆軟,裡頭夾的番茄跟生菜很新鮮,烤牛肉味道濃郁。

  午餐過後,紀翔在樹蔭下鋪開睡袋,兩人懶洋洋地躺下,看天空奇形怪狀的流雲,不知不覺地,沈愛薇陷入昏沉的瞌睡。

  待她再度睜眸,紀翔已搭好帳篷,正坐在她身邊拿著素描本塗塗畫畫。

  她起身,好奇地湊近瞧。

  “你在畫什麼?”

  他將本子轉過來給她看,他畫的是這山間景致,森林、小溪、他們紮營的帳篷,還有樹下慵懶打盹的她。

  她看著那炭筆描繪出來的景色,那光與影的刻畫。

  “你還挺會畫畫的。”她稱讚。

  他聽了,得意地咧嘴笑。

  “算你有眼光!別看我只是業餘,也有畫廊專門收藏我的畫呢!”

  她一震。

  “那些畫其實只是我的遊戲之作,當時交給朋友隨便他處理,沒想到他居然賣給畫廊了。那家畫廊總共收藏了六幅我的作品。”

  他說的畫廊,正好就是屬於她的,畢業以後,她無所事事,就像一般千金小姐那樣,開間藝廊來玩玩。

  她是偶然在市面上發現他的畫的,他用了J.Wing這個筆名,而那幅My  Angel,她一看即知他是以她作為繪畫的主題。

  或者該說,是以“趙晴”為主題。

  “聽說畫廊的主人是一個出身豪門的千金小姐,真不曉得她是看上我畫作的哪一點?”他轉玩著炭筆,星眸炯炯有神地盯著她,似是期待她的回應。

  她不知所措,勉強擠出微笑。

  他察覺她的不自在。

  “你的表情怎麼怪怪的?”

  “哪有?沒有啊!”她連忙搖頭。

  “晚餐吃什麼?”

  這天外飛來的問題令他一愣,半晌,忍不住笑了。

  “還不到四點,你就在想晚餐的事了?肚子有那麼餓嗎?”

  不是餓,只是想轉移這個令她尷尬的話題。

  沈愛薇困窘地別開眸,幸而他不再追問,興致勃勃地提議——

  “來釣魚吧!我教你。”

  他不僅教她釣魚,還負責料理晚餐,用簡易瓦斯爐煮了魚湯及泡面,配罐頭泡菜吃。

  吃過晚餐,兩人利用沁涼的溪水簡單地梳洗後,便肩並肩躺下,看漫天璀燦的星斗。

  “為什麼帶我來露營?”她問。

  他無聲地微笑。

  “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你從來沒露過營。”

  她愣了愣。

  “我這麼說過嗎?”

  “你忘了嗎?”

  她仔細回想,好一會兒,方才悠悠憶起她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從小便接受嚴格家庭教育的她,根本不可能有跟朋友到野外露營過夜的機會。

  她驚訝地側頭望他。

  “所以才帶我來體驗嗎?”

  “嗯。”他也側過頭,笑望她。

  “你覺得好玩嗎?”

  “很累。”她坦白說。為了來這地方露營,害她兩腿走得都快斷了,全身腰酸背痛。

  他目光一沉,似有些失望。

  “但是,真的很好玩!”她接著補充。

  “謝謝你,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在野外露營,我會永遠記得的。”

  她這話說得真誠,唇畔漾著淺淺笑意,他看了很是滿意,精神振作起來,馬上就想逗她玩了。

  “你知道露營的意義嗎?”

  “什麼意義?”

  他低低一笑,狡獪地凝定她。

  “就是你,跟我,要睡在同一頂帳篷裡。”

  結果不到十分鐘,她就睡著了!

  紀翔長長地吐氣,近乎哀怨地瞪著躺在他身旁的女人。

  或許是折騰一天,她實在累了吧!他本以為與他同睡在帳篷裡,她會很緊張的,沒想到她不僅很快便入睡,還睡得好香、好沈,臉蛋透著淡淡的嫣色。

  深夜氣溫降了,山間的冷霧溜進帳篷裡,她在夢裡似乎也感覺到了,轉個身,本能地偎近他,尋求人體的溫暖。

  而他也因此更加難以成眠。

  紀翔再度歎息,索性放棄掙扎,也轉過身,展臂將她柔軟的嬌軀攬進懷裡,嗅著從她身上傳來的清幽的體香。

  就像十年前在海邊那晚,她也是這樣靜靜地依偎他酣睡著,而他亦如同當時,怔癡地凝望她美麗的睡顏。

  她真的很美,美麗且倔強,深深地吸引他的心。

  “我想懲罰你,真的很想。如果可以,我想狠狠蹂躪你的身體,還有你的心……”

  但為什麼,他就是做不到呢?

  為何只要她眼裡流露出一絲傷痛或憂鬱,他就會不由自主地心軟呢?

  只要她用那清清如水的明眸瞅著他,他便不忍心折磨她,只想極盡所能地呵護她。

  這就叫自作孽吧!

  到如今,他依然是當年那個傻傻單戀的男孩。

  紀翔苦笑,想起那夜自己頭痛,而她溫柔地照顧他。

  或許她對他不是全然無情的,他可以如此期待嗎?

  “你啊。”他喃喃低歎,伸手撫摸她秀髮。

  他真的很愛她這蓬鬆如雲、柔細如絲的秀髮,他可以花整夜時間去細數每一根牽動他心弦的髮絲。

  可惜她剪短了,至今他仍深深記得她少女時代時那一頭長髮有多飄逸纖柔!

  想著,他不禁情動,正想湊過去偷吻她的發時,一聲短暫的簡訊鈴音驀地響落。

  他凜神,這不像是他的手機鈴音,難道是她的?

  跟著,鈴聲又響一次。

  是重要的事嗎?

  他悄悄起身,伸手探進她放在身邊的外套,取出她的手機。

  果然有人傳簡訊來,他並不想偷看,但螢幕最上方,簡訊內容猶如跑馬燈緩緩映入他眼簾——

  沈愛薇,拜託你這次一定要回我電話!

  沈愛薇,誰啊?發錯簡訊了嗎?

  紀翔蹙眉,正覺得奇怪,不一會兒,鈴音又響起,新的簡訊傳送過來。

  他瞥視螢幕,神色駭然大變。

  露營回來隔天,他說自己有事必須到臺北見朋友,放她一天假。

  “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只要趕在天黑以前回來就好了。”

  沒想到這十七日之約,她居然還能有屬於自己的假期,沈愛薇實在很驚訝,但她已漸漸習慣紀翔的不按牌理出牌。

  她搭他的車下山,與他在宜蘭市區分手,他開車往臺北,她則在附近的店家買了一盒點心,叫了輛計程車一直奔林春晚所住的安養院。

  路上,她取出手機,點閱簡訊。

  你是真心要跟我交換身分嗎?為什麼你會那麼執著想當“趙晴”?你究竟想要什麼?

  這是露營那天深夜,趙晴傳給她的訊息。

  她想要什麼?

  沈愛薇瞪著閃爍的螢幕,怔忡地尋思。

  這問題的答案,就連她自己也難以捉摸清楚。

  她幽幽歎息,計程車在安養院大門口停下,經過安靜的庭園,她來到接待的櫃檯,櫃檯小姐一見到她立即綻出微笑。

  “趙小姐要離開了嗎?”

  離開?沈愛薇一愣。她才剛來啊!

  “今天你停留的時間不長呢!工作一定很忙吧?你這麼忙還經常來探望你媽媽,她一定很開心。”

  沈愛薇心念一動,驀地恍然。

  是趙晴的本尊先一步來了!

  照理說,她這個冒牌貨該當識相地閃得遠遠的,但她不僅不回避,反而向櫃檯小姐隨便編個藉口,盈盈上樓去。

  如果真是趙晴來了,那麼,她想兩人應該見一面,是該當面攤牌的時候了。

  她來到林春晚病房門前,門扉虛掩著,室內傳來趙晴的獨白,就像她一樣,趙晴也習慣向癡呆的母親吐露心事——

  “媽,我不想這樣活著,不能承認真正的自己,不能以自己的身分活著,雖然我只是一個平庸的女人,但我就是我啊!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我!”

  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我?

  沈愛薇愣住,趙晴發自內心的吶喊震懾了她。

  趙晴是那樣看自己的嗎?雖然鎮日為生活奔波,為錢辛苦為錢忙,但那個平凡的女人,就是自己。

  那她呢?

  沈愛薇茫然反思,相對于趙晴對自己的認同,她喜歡自己嗎?能夠驕傲地對這個世界宣稱她是獨一無二的嗎?

  想著,她的心亂了,思緒如潮。

  她悄悄推開門,瞪著趙晴比自己豐腴幾分的背影。

  “我想讓‘趙晴’活下來,可我又不敢跟書雅說,我愛他,真的好愛他,所以我怕,怕他不會接受真正的我,怕他會恨我,我真的不敢跟他說出真相……”

  “那就不要說!”她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波動,倏地劈落冰冽的嗓音。

  趙晴震撼,顫然回眸,一見是她,不敢置信地驚喊。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她不理會趙晴的質問,以一種傲然又優雅的姿態走進房裡,在茶几上放下特地買來的點心。

  “你來看我媽的嗎?”趙晴追問。

  “為什麼你會想來探望我媽?這不是你第一次來吧?你們之間應該毫無關係啊,你沒必要關心她!”

  這麼說,趙晴也察覺她之前來過了。

  “我關心她,你吃醋了嗎?”

  “什麼?”

  沈愛薇瞪著眼前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容顏,從十年前在那條窄巷初次見到趙晴,她便對這個血緣上該是自己親姊姊的女人有種難以形容的複雜情感。

  憤怒、厭惡、嫉妒,種種負面的情緒在她心田某個陰暗的角落萌芽、滋長,有時候,會令她感到害怕。

  “你把你媽當成自己的所有物嗎?除了你以外,誰都不能接近她?”她尖銳地諷刺。

  “我不是這意思。”趙晴錯愕,不解她為何口出此言。

  她暗暗掐握掌心。為何要如此明目張膽地顯露自己的嫉妒呢?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我們出去說吧,別吵到我媽。”趙晴想拉她的手。

  她拂甩衣袖,拒絕趙晴的碰觸,朝坐在窗前搖椅上的母親望去,林春晚依然是那副魂遊世外的模樣,她無奈地輕歎,捏了捏母親的手。

  趙晴在一旁目睹她的舉動,禁不住揉揉淚濕的眼,懷疑自己看錯了。

  數分鐘後,兩個女人來到屋外庭院,躲在僻靜的角落,相對而立。

  這場景若是讓旁人見了,一定很驚奇,兩個宛如孿生姊妹般的女人彼此對峙,一個如冰冷酷無情,一個卻如火熱情洋溢。

  許久,趙晴首先開口,打破沉寂。

  “我們不能說實話嗎?”

  “你想怎麼做?”

  “就坦白告訴書雅,我是趙晴,不是你。也許他會肯答應離婚的,也許他會放你自由。”

  也許?!

  她的人生可不能賭在這兩個字!

  沈愛薇冷嗤。

  “你對自己這麼有自信?你肯定他會愛你勝過醫院,為了你寧願跟我離婚,放棄繼承我家的醫院?”

  “我不知道。”趙晴悵惘地搖頭,十指絞擰,神情滿是旁徨。

  “可是……我想賭一賭。”

  “我可不想賭!”沈愛薇辛辣地嗆道。

  她的人生,不能由書雅答不答應離婚來決定,萬一書雅把她跟趙晴交換身分的事告訴她爸了呢?

  那麼,她“也許”永遠也逃不了……

  她狠狠瞪趙晴,趙晴也正怔愣地望著她,顯然被她嚇到了。

  “你根本不懂,我不想賭,不想冒險做回沈愛薇,我是趙晴,必須是趙晴。”

  “為什麼必須是?”趙晴不解,半晌,方恍然大悟。

  “所以其實是你想要我的身分?原來真正想要變成另一個人的,是你?”

  現在才弄明白嗎?

  沈愛薇嘲諷地冷笑。

  她早下定決心了,如果必須使壞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麼,她可以很壞。

  即使是奪取自己親姊姊的身分……

  “為什麼?”趙晴慌了,事態的發展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弄不懂。

  “我只是個很普通又很平凡的女人啊!沒錢沒勢,又不聰明,一點也不特別,你為什麼想變成我?”

  “因為只有成為你,我才能得到我最想要的。”

  “是什麼?你想要什麼?”

  她想要什麼?

  沈愛薇默然不語,別過眸,盯著附近一叢凋謝的玫瑰花。她看著那萎靡的花蕊,眼神逐漸恍惚,漫蘊淡淡的哀傷。

  她想要一個不同的人生,想要那個把她錯認為別的女人的男人,她想竊取原本不該屬於自己的幸福,無論用多麼卑鄙的手段。

  她是個可怕的女人,可怕,更可悲……

  沈愛薇倏地深吸口氣,努力推開內心偶然滋生的軟弱,她不能軟弱,她必須堅強,堅強且淡漠。

  她微微抬高下頷。

  “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交換身分?”

  趙晴卻無法像她一樣乾脆。

  “永遠的?”

  “永遠。”

  “我……不行,我做不到,真的不行!”

  做不到嗎?

  真傻的女人!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只要拼了命地咬牙去做,豁盡所有,即便被世人烙印為魔女也在所不惜。

  “是嗎?”思及此,沈愛薇忽地似笑非笑勾唇,凝冰的眸瞬間迸亮奇異的火花。

  “你會後悔的。”

  她一字一句地撂話,語落,翩然轉身離去。

  背脊傳來陣陣隱約的剌痛,她以為是趙晴驚駭的視線,完全沒想到,那灼人的目光來自另一個男子——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第8章

  當天晚上,紀翔沒有回家。

  沈愛薇一直等著他,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他,他都沒接,當她焦灼得差點想報警時,他才終於傳了簡訊給她。

  有事待辦,晚上不回去了。

  她這才松了口氣,卻也不免疑惑。

  究竟是什麼重要的事讓他必須在臺北留宿一夜?

  隔天,她繼續等待,洗衣、打掃,連每扇窗戶都擦得亮晶晶的,弄得全身筋骨酸疼,沖涼過後小憩片刻,便踏進廚房。

  她照著之前跟主廚上課學的步驟,笨拙地烤出一盤手工餅乾,第一次做得有點失敗,她又重做一次。

  烤了餅乾,煮了壺紅茶,她在客廳落地窗邊坐下,沐浴著向晚朦朧的霞光。

  日落了,他依然未歸。

  她開始準備晚餐,淘米煮飯,燉了一鍋雞湯,切好了預備下鍋快炒的肉絲和青菜。

  然後呢?

  她抬頭望牆上時鐘,七點多了,室內一片靜寂,無邊無際的靜寂。

  她驀地感到憂鬱,淡淡的,卻絕對的憂鬱,她不曉得該做什麼,在他回來以前,她似乎無事可做,也定不下心來做任何事。

  她在屋內漫無目的地閑晃,翻翻書,看看電視,擅自潛進他工作室,彈了一會兒鋼琴。

  九點,她的肚子餓了。

  可卻沒有胃口,隨手拈了一塊餅乾,百無聊賴地慢慢咀嚼。

  深夜時分,一個人在家,就是這樣的滋味。

  在跟安書雅結婚後,她其實嘗過不下數百次了,書雅一向以工作為重,待在醫院比待在家更顯得優遊自在。

  而她也很高興不必面對他,對她而言,他們夫妻倆就像同居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最好各自過各自的生活。

  她從不覺得獨自在家很寂寞。

  但今夜,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寞包圍了她,猶如冬季的霜雪,慢慢地滲進她的肌膚,冷透她不安的心房。

  她回想起來到這間屋子的每一個夜晚,都有紀翔相陪,他們喝酒、彈琴,聊些天馬行空的話題。

  屋裡總是有笑聲、話聲、音樂聲,她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很滿足。

  因為有他。

  只是單獨待在這屋裡一個晚上,她便如此寂寞難耐,那過了這十七天,如果他還是不要她,不願她留在他身邊,那她該如何是好?

  她不想失去他,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想……

  玄關處忽地傳來砰然悶響,震懾沈愛薇遊走的心神。

  他回來了!

  她笑了,像只喜悅的蝶翩然飛到他身邊。

  可他卻一點也不高興看到她,目不斜視地經過她,連聲招呼也沒打。

  她愕然僵立原地,一陣濃烈的酒氣嗆鼻。

  “你喝酒了嗎?”

  他不吭聲,略微踉蹌地前進,扶著樓梯扶手一步步走上樓。

  她跟在他後頭,忍不住碎碎念。

  “你喝酒了還自己開車回家嗎?這樣很危險的。”

  他不理會她,逕自打開自己臥房的門,趴倒在床上。

  她瞪視他背影,為他的冷漠感到受傷,她等了他一天一夜,可不是為了等回這樣的他。

  她深吸口氣,好一會兒,才細聲細氣地揚嗓。

  “我去弄杯解酒茶給你。”

  語落,她不等他反應,匆匆旋身,到廚房弄了杯熱鹹檸檬茶,回到他房裡。

  他已經坐起上半身,低垂著頭不知想些什麼。

  “喝吧。”她將馬克杯遞向他。

  “喝了會好過點。”

  他默然接過。

  她看著他啜飲解酒茶,片刻,眸光流轉,落定床頭櫃上一個玻璃相框。

  他不許她私自進他房間,所以這是她初次發現他床頭櫃上擺了個相框,相框裡嵌著一張素描,畫著一個酣睡的長髮少女——那少女,好似就是她?

  她震驚地瞪著那素描,而他喝完解酒茶,抬起頭來,察覺她視線所系,倏地一凜,伸手壓下相框。

  清脆的聲響震動沈愛薇心口。

  她望向紀翔,他面無表情,唯有幽邃的墨眸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那是……什麼時候畫的?”她喉嚨緊窒,嗓音沙啞。

  “十年前。”

  “畫的是……我嗎?”

  他沒立刻回答,半晌,忽地從鼻腔噴出一聲冷笑。

  “你說呢?”

  “啊?”她愣了愣。

  他拿起相框,手指撫摸過冰涼的玻璃表面。

  “這是十年前,我在海邊那晚畫的,可畫的到底是誰呢?誰知道?”

  這什麼意思?她不解地望他,期盼他給一個解釋。

  可他不看她,只盯著相框裡的少女,他看著那少女,看得那麼深,那麼專注,教她幾乎吃起醋來。

  “你出去吧!”他突如其來地下逐客令。

  她怔住。

  “出去,我今天晚上不想看到你。”他語氣冰冽,只看著那少女,看也不看站在他面前的她一眼。

  她的心往下沉,直墜冰冷的深淵。

  她失眠一夜。

  隔天早晨,她帶著輕微的倦怠醒來,原以為要面對的是和昨夜一般冷漠的他,哪知他已經把早餐做好了,一見到她便興致高昂地打招呼。

  “早啊!今天怎麼這麼晚起來?看你好像還沒完全睡醒的樣子,要喝點咖啡嗎?”

  她眨眨眼,怔怔地望了他好片刻。

  “幹嘛這樣看我?”他挑眉,狀若不解。

  “沒事。”她忙搖頭,在餐桌前坐下。

  他做了培根炒蛋,吐司烤得恰到好處。

  “你的吐司要塗奶油醬吧?”他笑道,一面拿奶油刀挑了些奶油,在一片吐司上抹勻。

  她略微遲疑地接過他遞來的奶油吐司,咬一口,啜口咖啡。

  “你今天……心情看起來不錯的樣子。”她試探地問。

  “是不錯啊!”他笑容爽朗。

  那昨天晚上是怎麼回事?她想問,言語卻梗在喉嚨,難以吐落。

  他彷佛沒注意到她凝重的神情,看著她笑,跟著忽然提議。

  “我們去臺北吧?”

  “去臺北?”她一愣。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不想出去走走看看嗎?”

  “是想啊。可你不是才從臺北辦事回來嗎?”

  “辦事跟約會怎能一樣?”他一派輕鬆。

  “什麼?!”她嗆了嗆。

  他笑睨她,星眸炯炯有神。

  “我們今天去約會吧!就像一般情侶一樣,逛街看電影、上館子吃飯。”

  他真的是說約會嗎?

  沈愛薇怔忡,雖然前幾天他也都開車載著她四處兜風,甚至健行露營,但從來不曾定義那是約會。

  可今天,他卻清楚明白地說要像一般情侶那樣約會。

  她很開心,喜悅的泡泡在胸臆裡膨脹,像氣球般愈吹愈大,直教她幾乎矜持不住。

  “好吧!”她點頭,唇畔恬靜地漾開絲絲笑意。

  “我們去臺北。”

  “去‘約會’?”他故意逗她。

  她有些羞赧,斂眸回避他熱切的眼神。

  “對,約會。”

  她沒看到他灼亮的墨眸有瞬間滅了神采,顯得陰暗,只看到他刻意展露的笑容。

  吃過早餐後,兩人便整裝出發。

  她穿了件美麗的印花洋裝,搭著小外套,像是把秋天的氣息穿在身上,繽紛中帶著溫柔的蕭瑟,而他則是墨綠色的軍裝式外套配牛仔褲,俊酷又帥氣。

  光從外表看,他們絕對是一雙相襯的璧人。

  他牽著她的手,在逐漸染上秋意的臺北街頭漫步,看了場電影,接著在飯店餐廳吃遲來的午餐。

  那是一間義式餐廳,主廚是從義大利聘來的,手藝精湛,每一道美食都像藝術品,好看又好吃。

  兩人一邊進食,一邊聊天,他點了瓶紅酒,與她慢慢品嘗。

  “對了,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有間藝廊收藏了我的作品嗎?要不要去瞧瞧?”

  沈愛薇怔住。

  “你說什麼?”

  紀翔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啜一口,這才回道:“我說,要不要去那間藝廊看看?那個女主人很欣賞我的作品,每一幅都是非賣品呢!”

  她沒說話,放下刀叉,拿餐巾紙拭了拭嘴,端起酒杯啜飲。

  她動作看來優雅從容,其實心亂如麻,掌心隱隱沁出冷汗。

  “你不想去?”

  對,她不想去,正確地說,是不能去。

  去了,藝廊的經理便會認出她是沈愛薇,就是藝廊的女主人。

  她暗暗捏緊杯腳。

  “我們……一定要去嗎?”

  “為什麼不?”他審視她容顏。

  “我以為你對藝術也挺有興趣,前幾天不是還跟我聊各種畫派的作品風格嗎?”

  “是,我是滿想去看看的,可是……”

  “可是什麼?”

  “我……頭有點痛……”

  “頭痛?”

  “對,頭痛。”她抬眸望他,努力保持鎮定地演戲。

  “可能剛才在電影院冷氣太強了吧?我覺得有點不舒服。”

  “是嗎?”他蹙眉。

  “我這裡有止痛藥,你需要嗎?”

  “不用了。”她硬擠出微笑。

  “我想……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他注視她,她希望他沒從她神情看出一點點不自然,從小到大,她很習慣演戲了,不論內心多麼澎湃洶湧,她總有辦法顯得冷靜。

  拜託,別讓他看出來。她在內心默默祈禱。

  “好吧!那我們吃完飯早點回去好了。”

  她鬆口氣,彷佛等待刑求的囚犯得到特赦。

  紀翔伸手召喚服務生買單,而她乘機宣稱自己要去化粧室一趟,匆匆逃脫這令她不舒服的氛圍,來到洗手台前,洗把臉,振作精神。

  她盯著鏡中臉色微微蒼白的自己,低聲呢喃。

  “沒問題的,沈愛薇,你可以做到,不要怕。”

  不會被發現的,只要她夠小心,演技夠好,紀翔不會發現她是個冒牌貨的。

  她絕不能讓他發現她不是真正的趙晴,絕對不能!

  沈愛薇擦乾臉,深吸口氣,接著對鏡補妝,勻抹淡淡的腮紅,掩飾憔悴的容光。

  她以為,自己配備了足夠的武裝,她以為,她醞釀了充分的心理準備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她以為,她能通過嚴苛的考驗。

  她真心這麼以為的,但當她回到餐廳與紀翔會合時,看見他正和某個男人談話,而那人的背影似曾相識,異常地熟悉。

  她心韻頓時亂了調,失速地狂跳。

  她凍立於原地好片刻,好不容易尋回失落的神智轉身想逃時,紀翔已然瞥見她,笑著朝她招手。

  “你過來!我幫你介紹沈院長。”

  她眼前一眩,覺得自己好似快暈倒了。

  男人聽見紀翔的呼喚,緩緩轉身,原本滿面笑容,乍見她時,轉瞬冷凝,眼神猶如最銳利的尖刃,割裂她敏感的肌膚——

  “愛薇!怎麼會是你?!”

  “……爸。”

  沈愛薇沙啞地吐落這個字,從內心最深處,像反胃的病人一樣噁心地嘔出來。

  她好恨,真的好恨,多希望自己可以永遠不要再面對這個男人,永遠無須像這樣叫他一聲爸。

  為何會在這裡遇見他?為何偏偏如此巧合?

  父女倆在餐廳狹路相逢後,父親便藉口有話私下跟她說,拖著她來到飯店為貴賓準備的休息室。

  沈愛薇近乎無助地左顧右盼,她最怕的就是跟父親獨處在一個密閉空間裡,那會喚醒她所有最不堪的惡夢……

  “你怎麼會在這裡?書雅知道你在這裡嗎?”沈玉峰厲聲質問她。

  她說不出話來。

  “你說話啊!啞了嗎?你跟那個姓紀的年輕人是什麼關係?”

  她依然不作聲。

  啪!

  一記毫不留情的巴掌霎時劈落她頭頂,劈得她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她一動也不動,動不了,也不敢動。

  像這種時候,不動是最好的,不論落在身上的疼痛有多可怕,她都必須忍耐,否則只會招來更嚴厲的懲罰。

  “我就知道!你跟你親生媽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沈玉峰憤怒地咆哮。

  “上回鬧離家出走還不夠,你這回索性給自己的丈夫戴綠帽子了!那人是你的情夫對吧?你們這樣偷偷摸摸來往多久了?”

  她咬牙,全身震顫。

  沈玉峰見她不說話,怒火更熾,猛然將她推抵至牆面,灼灼眼神宛如要將她焚燒似的。

  “你真的長得太像那個女人了!下賤!”

  下賤?這是在罵她嗎?還是罵她親生媽媽?

  想起現在等於被軟禁在安養院裡,癡傻得連自己的女兒都認不出來的母親,沈愛薇只覺得心碎又心痛。

  她倏地揚眸,不顧後果地衝口而出。

  “如果你這麼討厭我親生媽媽,為什麼還要偷她的卵子生下我?!”

  “你說什麼?!”沈玉峰臉色鐵青。

  “我說,你為什麼要偷……”

  又是一記淩厲的巴掌。

  但這回,沈玉峰不是打在她頭上,是打在她背上,跟著,他用力掐捏她手臂。

  “因為你媽背叛了我!她膽敢玩弄我,我就要她的親生女兒來補償!”

  說著,沈玉峰驀地頓住,眯起眼,右手掐抬她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

  “你知道嗎?你長得愈像她,我就愈有種快感……”如鞭的冷笑抽打沈愛薇顫慄的心房。

  “我該繼續把你留在身邊的,書雅根本管不住你,應該由我來管你……”

  邪肆的目光盯著她,宛若毒蛇,黏黏滑滑地碾過她的臉蛋。

  沈愛薇快吐了。

  “你這個……變態!不要碰我!”她掙扎地想推開父親。

  沈玉峰頓時狂怒,揪起她頭髮。

  “這是你對爸爸說話的態度嗎?”

  他抓著她一次又一次地撞牆,但即便是在如此盛怒的情況下,他仍小心地不在外人看得見的地方留下任何傷痕。

  她的背脊、手臂、大腿,浮出一塊塊瘀青,都讓衣服遮住了。除了她自己,不會有人知道她曾遭受暴力對待,除非她自願對那人袒裎裸露。

  但她不會那麼做,她的自尊,不允許她對任何人顯露脆弱的一面。

  所以,沒有人會來救她,除非她自己救自己……

  她忍淚,張口狠狠咬父親的手背,咬得他驚聲駭叫,倉皇地往後退幾步。

  她立即奪門而逃。

  在電梯裡,她對鏡整理儀容,用手指梳理淩亂的秀髮,將洋裝的裙擺拉順。

  電梯門打開,她匆匆奔往飯店大廳,紀翔正坐在待客沙發上等著她。

  他瞥見她,漠然起身,臉色凝重。

  她握住他臂膀。

  “我們快走!”

  他冷冽地瞪她。

  “你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先跟我解釋一下嗎?”

  “我現在沒空解釋……”她急了,頻頻回頭看,好怕父親不肯放過她,執意追上來。

  “帶我離開!拜託你,先帶我走再說!”

  他傲然不動。

  “算我求你?”她絕望地低語。

  他沉默片刻,總算點了頭。

  他帶她離開飯店,卻不是回宜蘭,而是來到附近的河岸公園,一處僻靜的角落。

  她知道,他是迫不及待和她攤牌,雖然她很想躲、想逃,但這審判的時刻,終於還是來臨。

  沈愛薇咬牙,忍著全身上下一陣陣痛楚,挺起背脊,直挺挺地站著。

  紀翔同樣站得冷傲挺拔,猶如古代戰士的雕像。

  “你不是趙晴。”他冷靜地落話。

  這不是疑問句,是令她心悸的肯定句。

  他繼續說道:“沉玉峰是你爸,你是沈愛薇,就是你買下我的畫,作為非賣品收藏。”

  她顫慄地揚眸。

  “你……都知道了?”

  “前天你去安養院,我聽見你跟趙晴的對話,那天我沒回家,就是為了想查清楚你的背景跟來歷。”

  原來他那天就知道了。

  沈愛薇臉色蒼白。

  “所以你……你今天是知道我爸會在這裡出現,才故意帶我來的?”

  “他去參加在那間飯店舉辦的醫學聯誼會,我是刻意跟他打招呼的,我告訴他,我有個親戚也是醫院的院長,我很仰慕他。”他頓了頓一凝定她的眸光冰冷。

  “我想確定,你是不是真的是沈愛薇?”

  呵。她慘然一笑。

  “現在你確定了。”

  她竟還笑得出來!

  紀翔見她盈笑的表情,所有的冷靜自持於剎那之間灰飛煙滅,他勃然大怒,星眸焚燒熊熊怒火。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何冒用趙晴的身分?”

  他聲聲逼問,像落雷,在她耳畔劈響。

  她咬唇不語。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十年前,跟我交往的那個少女是誰?三年前,跟我約定的女人又是誰?怪不得趙晴的廚藝一把罩,你在廚房卻笨手笨腳,還得叫五星級飯店的外賣當成是自己做的料理……你告訴我!你究竟這樣騙人多少次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就把我當成傻瓜騙得團團轉?!”

  從什麼時候呢?

  沈愛薇又笑了,自嘲的、淒涼的笑,那笑,彷佛冬季的夕陽,教人看了心酸。

  她深呼吸,鼓起勇氣直視面前的男人。

  “十年前,你一見鍾情的對象不是我。”她一字一句地低語,每個字都像利刃,砍在他心頭。

  “跟老闆作證你沒偷東西的人是趙晴,後來你在她家樓下碰見的人才是我。”

  “所以跟我去遊樂園、在海邊過夜的都是你?”

  “是。”

  “把我當成笨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利用夠了便一腳把我踢開的人是你?”

  “……嗯。”

  他瞪她,在他眼裡燃燒的已經不單單是憤怒了,而是極度的痛恨。

  “三年前,跟我說你從來不認識我,把我一個人丟在醫院的人也是你?”

  “不是的,那不是我……是趙晴。”

  “解釋清楚!”

  她深吸口氣。

  “你在馬路上救的人是趙晴,醒來後在醫院看見的也是她,她只在那麼多年前見過你一面,當然不記得你了,後來你遇到她帶媽媽去看醫生,借她七十萬……”

  紀翔這才恍然。

  怪不得當時他借趙晴錢的時候,她又感激又害怕,拿他當莫名其妙的瘋子看,原來他對她來說,根本是陌生人。

  “……前陣子我跟她交換身分,代替她到民宿工作,惹惱了客人,那時候,你出現了,替我解圍。”

  沈愛薇交代清楚來龍去脈,紀翔聽了,久久不能言語,震顫不已。

  這女人,居然騙了他十年!整整十年,他都像個傻子一樣思慕著一個連她的真實身分都搞不清楚的女人。

  他恨透了,禁不住嘶聲咆哮。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十年前你要假冒自己是趙晴,十年後又用同樣的手法捉弄我?”

  “……”

  “你說話啊!為什麼?!”

  “因為……”沈愛薇咬咬牙。

  “我嫉妒趙晴。”

  “嫉妒?”他愣住,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她別過眸,幽幽低語。

  “我跟她……其實是同父同母的親姊妹,她比我大一歲,可只有她跟媽媽生活在一起,笑得那麼開心,過得那麼快樂,我嫉妒她。”

  “那關我什麼事?”

  “因為你喜歡她,想追她,所以我就想,我如果得不到媽媽,至少可以把你搶過來。”

  “你……”紀翔簡直無法置信。這女人怎能有如此扭曲的想法?她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他厲聲逼問。

  “那現在呢?你不是已經結婚了嗎?為什麼一個已婚的女人還要繼續玩這種遊戲?”

  她震懾,臉色更白了,水眸氤氳,藏在霧氣後的複雜情緒,他看不清。

  他只能自行猜測。

  “我知道了,因為你的婚姻不幸福,你的丈夫不愛你,對吧?那個安書雅娶你,只是想得到你家的醫院,你不快樂,所以才想出門找樂子對吧?”

  她不說話,悄悄掐緊掌心。

  他當她是默認了,更加狂怒。

  “這次你來招惹我,是想報復你老公,你想讓他戴綠帽,報復他忽視你、冷落你……你竟敢這樣玩弄我?你這水性楊花的女人!”

  水性楊花?

  這嚴厲的指控震撼了沈愛薇,她望向紀翔,忍不住搖頭。

  “不是那樣的,你聽我說……”

  “住口!你還想說什麼?”他不願聽她說,大手猛然掐握她褪色的菱唇。

  “這張美麗的、可惡的嘴唇,你還想說出多少謊言?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嗎?還會像個傻子被你耍得團團轉嗎?”

  “我不是耍你!”她焦急地辯駁。

  “我是……”

  “閉嘴!”他再度喝叱她,傾身靠近她。

  “我要你閉嘴……”

  他低頭,驀地攫住她的唇,一面用手掌壓制她後頸,不許她逃。

  但她絲毫沒有逃脫的意思,認命地領受他方唇的蹂躪,那滿是戾氣、挫折與懲罰意味的吻,她靜靜地承迎著,淚水隱隱刺痛著眸。

  他粗暴地吮吻她,毫不憐香惜玉,甚至在她唇上咬出一道小小的破口,滲出鮮血。

  他嘗到血的腥味,昏沉的腦子霎時警醒,用力推開她。

  她呆呆地望著他,像個沒有生命的提線木偶。

  他瞪著她唇上的傷口,對她憤怒,更對自己憤怒,啞聲嘶吼。

  “滾開!我不要別的男人的女人!”

  她木然不動。

  “你沒聽見我說的嗎?滾出我的視線,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她還是不動。

  他怒極,氣勢淩人地逼向她,舉起一條臂膀,她這才有了反應,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弓起雙手擋在身前,做出保護自己的姿勢。

  他驚住,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你該不會以為我要打你吧?”

  她一顫,遲疑數秒,才揚起雪白的臉蛋望向他,猶疑的眼神藏不住膽怯。

  這令他更加驚怒欲狂。

  “沈愛薇!你把我當成什麼樣的男人了?”

  他舉步欲接近她,而她立刻往後連退幾步。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沈愛薇!”他氣瘋了,宛如野獸般的銳利目光幾乎撕裂她。

  她想哭,一股難言的酸楚嘻在喉嚨,如果可以,她真想當場放聲大哭。

  但不能,她不能哭,從很久以前,她便學會不在任何人面前哭泣。

  她只能迷蒙地望著他,低聲求懇。

  “你不要過來。”

  不要靠近她,別在她僅有的珍貴回憶裡,留下一絲絲暴力的陰影,她害怕,好怕連這小小的幸福也會失去……

  “我會走的,你不要生氣,不要這麼生氣……我會走的。”

  語落,她茫然旋身,一步一步,遠離他的視線,直到確定他看不到她,她才允許自己流下一串清透如冰晶的眼淚。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第9章

  她真的走了。

  那天之後,她再也沒出現在他面前。

  紀翔以為,在那樣狠狠痛駡她一頓,將她趕離之後,自己心情會好過些,但沒有,他感覺更糟了,糟糕透頂。

  他吃不下,睡不著,無心做事,鎮日像個遊魂在屋裡晃蕩。

  她去哪兒了?

  他發現自己忍不住在意她的去向。

  當然,是回家了吧?回到她丈夫身邊,回去做她那個高貴的豪門千金、醫生夫人。

  但是,回去又如何?

  她丈夫不愛她,跟她結婚只是為了得到她家的醫院,她過得並不幸福快樂。

  “該死的紀翔!她幸不幸福關你屁事?!”

  他怒吼,不悅地對自己咆哮,但不知怎地,他就是很在乎。

  而且,當他沸騰的情緒稍稍冷卻下來後,他想起她以為他要打她,做的那個保護自己的動作,想起那一瞬間她看著他,那般怯懦的眼神,他的心更揪緊了,胸臆梗塞,幾乎透不過氣。

  她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反應?難道她的丈夫……會對她家暴嗎?

  她過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婚姻生活?

  “Shit、shit、shit!”

  紀翔在室內踱步,心亂如麻,雖然他一再告誡自己這些都不關他的事,他沒必要再去關切一個欺騙自己的女人,但他的理智,管不住他的心。

  即便她騙了他,用虛假的身分玩弄他,他依然,放不下她。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什麼?”

  他對空氣呢喃,痛楚地質問著一個不在面前的女人,他的頭好痛,好幾個日夜都掙扎於那一陣陣宛如撕裂般的抽搐中。

  他吃止痛藥,喝很多的鹹檸檬茶,試著壓抑那頭痛。

  然後,捧著馬克杯,又呆呆地想起她,想起她在他頭痛時是如何溫柔地照顧他、撫慰他。

  那些,難道都是虛假的嗎?

  她對他說的話、那一朵朵甜美的微笑、那不經意時流露的嫵媚與嬌羞,都是假的嗎?純粹都是為了捉弄他嗎?

  她對他,果真一點點真心都沒有嗎?

  如果,她完全不在乎他,為何搜集他的畫呢?為何要四處打探他作品的下落,一一收藏,列為畫廊的非賣品?

  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看他的畫?她看得懂他畫裡對她複雜的愛與恨,以及那纏綿不舍的眷戀嗎?

  她能明白,他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描繪著記憶中她的身影嗎?

  思及此,紀翔心更亂了,腦海思緒如潮,把持不住意念的流向。

  他恍惚地來到閣樓,撫摸著每一個她或許也曾撫觸過的傢俱,打開衣櫃,怔怔看著她留下來的衣物,撩起她來到他家第一天晚上穿的那件復古洋裝,感受著那沁涼柔軟的絲料。

  他將裙擺湊進鼻端,近乎變態地嗅著她遺留在裙上的味道。

  那晚,她穿著這件洋裝,美得令他六神無主,得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克制自己不當場將她吃幹抹淨。

  說實在的,他佩服自己的定力,竟能勉強維持君子風度。

  紀翔苦笑,關上衣櫃門,繼續在屋內漫遊,然後,他忽地瞥見書桌上有一本皮革封面的手記。

  他坐在桌前,好奇地打開手記,裡頭是寫得密密麻麻的食譜筆記,還畫了圖,顯然她為了學會做菜,頗下了一番苦功學習。

  雖然成效還是不怎麼樣。

  他憶起她在廚房手忙腳亂的身影,那一道道有時成功有時失敗的菜色,以及她將料理端上桌時,總是掩不住緊張的神色。

  她一定很擔心他發現她其實很不會做菜吧?為了冒充趙晴,她不得不假裝自己很擅長這些家務事。

  可他不明白,為何她需要做到這種地步?若只是想假借別的女人的身分玩弄他、找找樂子,她何必付出這麼多心血和努力?

  就好像……她急著討好他似的!

  紀翔驀地一驚,猛然起身,膝蓋意外撞上桌腳,尖銳地刺痛。

  但他完全感覺不到那疼痛,茫然出神。

  她是回來跟他攤牌的。

  沈愛薇坐在副駕駛座,悄悄偷覷坐在身邊的安書雅,他正專注開著車,似乎絲毫沒察覺到她紊亂的情緒。

  那天,離開紀翔後,她獨自投宿旅館,花了一天一夜收拾破碎的心,然後,她重新振作,告訴自己她必須再為自己的人生賭最後一次。

  她擬定計劃,假扮是趙晴,將母親移送到南部另一間老人安養院,待瑣事都處理完畢後,她利用安書雅從美國出差歸來的機會到機場接他,順理成章換回了沈愛薇的身分。

  而被她暫時支離家裡的趙晴,見她和書雅大大方方地當街擁抱,很快便明白自己回不去了。

  趙晴沒跟她爭安夫人的身分,默默退出,傷心離去,而她回到丈夫身邊,為的就是讓他清楚地分辨出她跟趙晴並非同一個女人。

  可一天天過去,安書雅似對她有所懷疑,卻遲遲不戳破,反倒是她開始有些急了,為何男人總是這般遲鈍?

  直到這天,他才總算有了行動。

  趁著週末,安書雅說要帶她去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兩人先到家裡附近的咖啡館吃過早午餐,接著他便開車載她經過海岸線,來到一所綜合醫院。

  她不懂他為何帶她來這種地方。

  “大學的時候,我有段時間在這裡實習。”

  安書雅解釋,雙手俐落地旋動方向盤,轉個半圈,倒車卡進停車格。

  “我們進去吧!”

  他開門下車,領著她來到醫院的兒童病房,其中一間專供病童玩耍的遊戲室,此刻正有個義工阿姨親切地對孩子們說繪本故事。

  “你記得這裡嗎?”他問。

  沈愛薇顰眉,疑惑不解。

  “角落那台鋼琴,你看到了嗎?”他指指室內。

  透過玻璃窗,她的確看到一架廉價的鋼琴,黑色的外表擦得晶亮。

  他望向她,眼神意味深長。

  “我第一次見到你,便是在這裡。”

  她愣了愣。

  “當時你應該還在就讀高中吧?我在這裡實習,有一天偶然經過,看見你彈琴給病童聽,我還記得你彈的是莫劄特的〈小星星變奏曲〉。”

  她彈莫劄特?沈愛薇訝異地挑眉。

  “不記得了嗎?”安書雅澀澀地苦笑。

  “我可是印象深刻呢!那天我心情很糟,很厭倦,是你的琴音撫慰了我,說也奇怪,後來我精神就振作許多了。”

  她怔怔地聽著,良久,意念一動。

  看來是他誤會了,而且誤會很大。她在心裡冷笑。

  “你說我在這裡彈琴?”

  “嗯。”

  “彈〈小星星變奏曲〉?”

  他點頭。

  她驀地笑了,笑聲尖銳而諷刺,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砍向他。

  安書雅瞬間變臉,眸光黯下。

  “怎麼了?你為什麼這樣笑?”

  “我笑你傻啊!書雅,你真傻。”她肆意嘲弄。

  他擰眉。

  “我不彈莫劄特的。”她收住笑聲,直直盯著他,明眸清冽凝冰。

  “莫劄特的風格我不喜歡,太輕快了,我喜歡感情更深沉更內斂的,比如晚年的蕭邦和布拉姆斯,他們的曲目才適合我。而且我幹嘛沒事來這間醫院彈琴給病童聽?我不是那麼有愛心有閒情逸致的人。”

  安書雅眉峰更聚攏。

  “你的意思是,那天彈琴的人不是你?”

  “嗯哼。”

  “我不可能看錯!”

  她聳聳肩。

  “我沒說你看錯。”

  他沉鬱地瞪她。

  她不帶感情地冷笑。

  “你還不懂嗎?”

  怪岩嶙峋的海邊,浪濤拍岸,潮聲滾滾,天色是那種晦澀的灰,卷著濃雲,彷佛隨時會掀起一場狂風暴雨。

  這樣的場景,很適合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進行談判。

  想著,沈愛薇不禁譏諷地揚唇,可安書雅卻沒她自嘲的好心情,沉著臉色。

  “我查到你最近常去宜蘭一間老人安養院。”他單刀直入。

  他果真做了一番調查。沈愛薇微笑,她早料到他會採取行動。

  “他們說你去探望一個名叫林春晚的女士,她得了老年癡呆症。為什麼你要去探望她?院方說那是你的母親,不可能吧?”

  “你怎麼知道不可能?”她半真半假地反問。

  “說不定她真的是我媽媽。”

  他眯眯眸,沒表現出不合宜的驚駭。

  “你媽媽應該是院長夫人吧。還有,他們說送她去住院的是她的女兒,趙晴。”

  她靜默。

  “為什麼你會用這個假名?”他犀利地質問。

  “這是你另一個身分嗎?難道你有……雙重人格?”

  她依然不吭聲,看著他,唇畔噙著冷笑。

  這宛若輕蔑的神態激怒了安書雅,他壓抑情緒,理智飛快地運轉。

  “如果不是雙重人格,那麼還有一種可能性,你跟她……你跟趙晴不是同一個人!”

  答對了!沈愛薇鬆口氣,慶倖他終於看清真相。

  但她仍維持面無表情,一副冷漠淡然的姿態,惹得安書雅心浮氣躁,他忽然抬手,撥去她耳際的發綹,露出那弧形美好的耳殼。

  他在幹嘛?

  沈愛薇訝異,他用手指撫摸著她的耳朵,像是在感受什麼,她不覺想躲,撇開臉,而他也像是驚覺她和趙晴在五官上細微的不同處,駭然變色。

  “你到底是誰?!”他厲聲逼問,墨眸如極地凍結。

  “這還需要問嗎?”她嘲謔。

  “我當然是沈愛薇。”

  他震懾。

  “那她……之前跟我在一起的女人是趙晴?上次你離家出走後,回來我身邊的其實是另一個女人?”

  “你總算弄明白了。”她似笑非笑地歎息。

  “她上哪兒去了?你告訴我!她去哪兒了?”他勃然大怒,面上扭曲的表情似是想掐死她。

  她不覺有些膽怯,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直視他。

  “她不在了,消失了。”

  “什麼意思?”

  “意思是她不會在你面前出現了,你永遠見不到她了。”

  安書雅倏地倒抽口氣。

  “我不可能見不到她的,只要我去找,一定能找到她!”

  “你確定嗎?”她冷冷地打擊他。

  “臺灣雖小,但這個世界很大,而且她從來就不是你的,她只是當我一陣子的替身而已,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人生,還有,愛情。”

  “你說什麼?!”他憤慨。

  “我說,她有個男人,一個深愛她的男人。”

  “你胡說,我是她第一個男人!”

  “就算她把處女之身給了你,不代表心也給了你。她只是在演戲,我給了她一張支票,兩百萬,她只是盡自己的義務。”

  “你……撒謊!”

  “我說的是真的,她不是真的愛你,一切都是金錢交易。”她刻意挑撥,明知他處於滔天怒火中。

  她必須下賭注,賭安書雅承受不住失去趙晴的恐慌。

  她想測試安書雅有多愛趙晴,她聽說過,要一個男人領悟自己有多深愛一個女人,往往是在失去之後。

  她希望安書雅得到那種痛徹心腑的覺悟。

  “告訴我她在哪裡?”

  “我說了,她不在了,消失了,你找不到她的。”

  他恨恨瞪她,雙眸焚燒著熊熊烈焰,宛如地獄之火。

  他恨恨瞪她,雙眸焚燒著熊熊烈焰,宛如地獄之火。

  “你說,你不是我以為的那個女人?!”

  “我不是。”她看著他,水眸氤氳蒙霧,他看不清她的眼神,只看見那美麗魅惑的紅唇吐落令他心痛的言語。

  “你不是趙晴?”

  “我是沈愛薇。”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騙我?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兩個人長得這麼像?你們是雙胞胎?”

  “不是,但我和她……算是有血緣關係,她是我姊姊。”

  “為什麼你要用你姊的身分跟我交往?”

  她沒回答,靜靜地望他。

  “我要結婚了。”

  “看得出來。”他,諷地打量她身上的婚紗。這件禮服很美,很能襯托她窈窕的身段以及白皙的肌膚。

  她太美了,美得令他不由得嫉妒那個即將得到她的男人。

  胸臆怒火乍熄,他只感覺空蕩蕩的,一種無邊無際的落寞。

  “我以為你不會愛上任何人。”

  她怔了怔,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他走近她,撫摸她臉頰,拇指撥過年少時期曾在無數個夜晚挑逗他的柔軟唇瓣,他曾不下千百次幻想自己能吻上這唇,然後自慰。

  “你總是那麼冷、那麼淡漠,好像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動搖你,他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你的愛。”

  她震顫了,許久,沙啞地揚嗓。

  “我不愛他。”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愛他,我其實不想跟他結婚,如果你可以……”

  “如果怎樣?”

  “如果……”

  她對他說話,可他聽不見,她的唇明明顫動著,可他什麼也聽不見。

  她究竟說了什麼?

  紀翔驀地從夢中驚醒。

  他坐起上半身,茫然四顧,他在自己的臥房內,不在夢裡那個捉摸不定的時空。

  冷汗一滴滴由鬢邊墜落,腦袋昏沉,隱隱地痛著。

  又頭痛了。

  他握拳,敲敲自己灼熱的額頭,恨不能將那痛楚用力驅逐。

  他恍惚地回想夢境,很奇怪,雖然是夢,他卻感覺異乎尋常地真實,甚至覺得那好像是自己不小心遺落的某段記憶。

  他在街頭,與穿著婚紗的她對話。

  怎麼可能?如果那時候她是婚前在試穿婚紗,那表示是三年前的事,三年前,也正是他發生車禍意外的那年。

  那場車禍後,他總覺得記憶有些混亂,不時會犯頭痛,他告訴自己,這只是腦震盪的後遺症——

  難道,不只如此?

  他果真忘了什麼嗎?

  想著,頭更痛了,紀翔伸手拍了拍後腦勺,揉了揉僵硬的肩頸,切亮床頭檯燈,起身下床。

  一打開房門,黑暗中,似有人影晃動。

  他一驚,忙防備地往後退。

  “是誰?”

  “……是我。”細聲細氣的聲嗓。

  他震懾,不敢相信,呆愣好片刻,切亮走廊上的燈。

  一道纖細的身影坐在牆角,雙手抱膝,蜷縮的姿態像個犯錯的小女孩,等著大人發落。

  她抬頭看他,臉蛋蒼白而僬悴,才不過數日沒見,她彷佛又瘦削了幾分。

  他的心揪緊。

  “你怎麼會來?誰允許你擅自闖進我屋裡的?”

  她凝望他,水眸漾著瑩瑩波光。

  “我跟書雅……就是跟我結婚的那個人,我們攤牌了,他已經知道最近假扮我跟他相處的老婆是趙晴。”

  “那又怎樣?”他強迫自己板著臉。

  “他愛上趙晴了,他們很相愛。”

  “所以呢?”

  她倚著牆起身,一步一步,緩緩落定他面前。

  “你不要沈愛薇,對吧?”

  他蹙眉。

  她睇著他,那眼神,是那麼迷離又憂傷,他不確定她是否含著淚。

  “從今以後,我就是趙晴了。”

  “什麼?!”他驚愕。

  “十年前與十年後,我在你面前,都是同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分並不重要。”她幽幽低語。

  “如果你希望她是趙晴,那她就是。”

  她在說什麼?她懂得自己現在說這些話的意義嗎?

  紀翔不可思議地瞪眼,胸臆忽地燃起一把無名火。

  “你沒有自尊嗎?沈愛薇!

  為什麼你能這樣捨棄自己的身分?為何要假扮另一個人?”

  她咬唇不語。

  “你說話啊!別像個啞巴!”他忍不住握住她肩膀,犀利的眸光由上而下俯視她。

  “你明明是沈愛薇,為什麼非要冒用趙晴的身分?為什麼!”

  “因為我討厭自己!”尖銳的嗓音劃破夜色,也同時穿透了他的心。

  他怔住。

  “你說什麼?”

  “你沒聽懂嗎?因為我討厭自己!”她澀澀地聲明,笑意如利刃劃開唇角,字字句句都彷佛滴著血。

  “我討厭所有關於沈愛薇的一切,討厭她的出身、她的背景,我討厭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那些勢利的親戚、虛假的朋友,尤其是……那個男人。”

  “誰?”

  “沈玉峰。”

  “你是說你父親?”

  她不吭聲,垂斂眸,緊緊咬牙,終於從齒縫中逼落嗓音。

  “如果我必須當趙晴才能得到你的愛,那我可以是她……必須是她!”

  他震撼地瞪她。

  “你……瘋了!”

  她瘋了嗎?或許吧,或許她是瘋了。

  沈愛薇在心裡自嘲,用力掐握掌心,指尖毫不容情地刺入肉裡,她深呼吸,毅然將雙手伸向背後,慢慢拉下洋裝的拉鍊。

  “你在幹嘛?”他驚駭。

  她沒理會他,將拉鍊拉到腰際,跟著鬆手。

  洋裝褪落於地,一個隻穿著內衣褲的美好胴體霎時於他面前半裸,在燈光掩映下顯得格外潤澤的肌膚,誘惑著他的眼。

  他斷了呼吸,一時失魂落魄。

  她走向他,藕臂勾摟他肩頸,猶如一個性感嫵媚的海妖,勾引他男性的欲望。

  “紀翔。”她偏過頭,臉頰曖昧地與他相貼,菱唇在他敏感的耳畔吐露幽暗女人香。

  “紀翔。”

  如歌的呼喚挑撥他心弦。

  “我是趙晴。你,要了我吧!”

  他倒抽口氣,猛然推開她,星眸灼灼,焚燒半裸的她,許久,許久,他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無恥!”

  這是一場不溫柔的性/愛。

  不僅不溫柔,甚至近乎暴力,在她有意引誘之下,他的確上鉤了,但卻是那種報復性的懲罰。

  “你想我要了你?好!我就要你,就在這裡!”

  他嘶聲低咆,一面粗暴地蹂躪她的唇,一面用力扯脫她內衣褲。

  為了報復她十年前騙了他,為了懲罰她十年後依然不知悔悟。

  他恨她,更恨自己,為何一再受她操弄?就連最具男人氣概的性欲也抗拒不了她的撩撥。

  “你說!你這樣勾引男人多少次了?對安書雅,你也是這樣誘他上鉤的嗎?你們每次做愛,也都是由你主動的嗎?”

  他粗喘著質問她,滿腔妒火燒灼,焚毀了他僅余的理智。

  他想像她也是像這般主動在另一個男人面前寬衣解帶,也許還不止一個,誰知道她用類似的方式玩弄過多少男人?

  “我警告你,別想操控我!”他憤慨地警告,褪下睡褲,抬起她雙腿,勾繞自己腰間,也不管她準備好了沒,驀地往前挺進。

  一陣撕裂般的痛楚,她再也承受不住,驚叫出聲。

  他呆住了,即便是在如此失去理智的情況下,他依然清楚地感受到那瓣柔韌的薄膜。

  他知道自己應該退開,可他捨不得。

  “你……是第一次?”他低頭看她。

  那同樣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眼淚,猶如透明的冰珠,濕潤地盈於眼睫。

  “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我不想你知道。”她輕聲細語,淚珠碎落。

  他心痛不已,卻沒有放開她,更加抱緊她,在愛撫她的同時,一次次地撕裂她,折磨她……

  血,玷污了她雙腿之間,流下一道道紅色的痕跡。

  她覺得自己很髒,狼狽透了,一股揮之不去的屈辱感橫亙於胸臆,逼得她透不過氣。

  她像一具破敗的布娃娃,任由他抱進浴室裡,拿蓮蓬頭用水替她沖去一身污穢,在圓形浴缸裡放了熱水,灑進幾滴芬芳的精油。

  他抱她進浴缸裡,坐在她身後,讓她倚靠著他胸膛,細心地用布巾擦拭她身上每一寸肌膚。

  然後,他發現她身上有好幾處地方有輕微的瘀痕以及褪淡的傷疤,在背脊,在手臂,連腰間都有。

  他凜然,陰暗的意念在腦海成形,難道他之前的猜測沒錯?

  他驀地抬起她臂膀,指著其中一處瘀痕給她看。

  “這是怎麼回事?”

  她正恍神著,聽見他的問話,怔怔地往自己上臂望去,跟著,全身一顫。

  他察覺到她的顫慄,面色陡變。

  “真的有人打你嗎?是誰?誰敢這麼做?!”

  她哽咽,默然不語。

  “到底是誰?!”他快瘋了,想到她可能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活在暴力的陰影下,他更恨自己方才不分青紅皂白地懲罰她。

  “拜託你,愛薇,你說話,別這樣懸著我的心……”

  “不要問了,我不想說。”

  “為什麼不說?是安書雅嗎?我去替你教訓他!”

  “不要,不是他……”

  “那是誰?”

  “不要問了,你一定要問嗎?”

  他當然要問,而且非知道答案不可!

  紀翔陰鬱地瞪眼,實在壓不下怒氣,抬手轉過沈愛薇的臉。

  映入他眼底的,是一張淚眼婆娑的容顏。

  他震住。

  “你……哭了?”

  她確實哭了,淚珠成串滴落,喉間噎著聲聲嗚咽。

  “到現在你問是誰,有什麼用?所以說那時候你幹嘛不帶我走?為什麼丟下我不管?”

  “什麼?”他驚駭又迷惘。

  “你說什麼時候?”

  她哀怨地瞪他。

  “三年前,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對你表白的那天,你為什麼偏偏忘了?!我告訴你,我是沈愛薇,如果你要我,我願意跟你走,可是你……你居然忘了,不記得我了!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你發生車禍,去醫院探望你,結果看見你抱著趙晴不放,你知道那時候我有多心痛嗎?”

  他不知道,根本不曉得自己搞錯了人。

  他怔忡地望著她,而她含淚控訴。

  “我以為,原來你愛的人是她,十年前,你對趙晴一見鍾情;三年前,你想守護照顧的人還是她!我算什麼?算什麼!我只是一時冒用她身分的替代品,我一直都是替代品!你也好、我爸也好,你們究竟都把我當成什麼了?!”

  她哭著,握著粉拳槌打他胸膛,就連洩憤也使不了太大的力氣,她全身虛脫,哭得暗無天日。從小到大,她第一次這樣哭,如此軟弱,如此毫無忌憚,她一直告訴自己要學著堅強,學會冷漠,絕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崩潰。

  但這回,她在他面前崩潰了,好氣他,好恨他,為何他要那樣對待她?為何讓她這十年來心上一直有道除不去的傷?

  “我討厭你,紀翔,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她痛哭失聲。

  而他的心因此擰碎,雙手緊緊地、緊緊地摟抱著她,似要將她揉進骨子裡。

  “對不起,愛薇,對不起。”

  是他的錯,是他不好,他不該認不出她,不該忘了她曾對他告白。

  是他傷了她。

  “對不起……”

  這夜,他抱著在他懷裡哭泣不止的她,溫柔地哄她入睡。

  隔天早晨,他在床上醒來,身旁空蕩蕩的,他出神半天,直到瞥見那幅素描相框下壓著一封信,這才恍然驚覺——

  她留書出走了!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第10章

  這樣叫你,只是想跟你說,第一次透過藝術掮客找到你的畫,那幅My  Angel,我有多麼開心!

  可同時,也很傷心。

  因為我不確定畫裡那個看來亦正亦邪的少女,有幾分是我?幾分又是趙晴給你的印象?

  這正是我的報應,當我毫不顧忌地冒用她的身分時,我就該料到自己和她之間的界線將會逐漸模糊,連我都不曉得到哪裡為止我扮演的是趙晴,從哪裡開始是我真正的自己,何況是你呢?

  趙晴跟我,正如我跟你說的,其實是親姊妹。

  她的母親是我父親的初戀情人,當年她懷了趙晴,卻不告訴我父親一聲,與他分手後,下嫁給某個水電工。

  對我父親來說,這是此生最不堪的羞辱。

  他愛的女人,寧願跟一個低下沒知識的水電工也不要他!

  他恨透了她,想盡一切可能的辦法報復她,他散播謠言,整倒了那個水電工開的小小水電行,讓他們夫妻欠下大筆債務,那個水電工當時已罹患癌症,或許因為生活的打擊來得太劇烈,沒能撐住,溘然而逝。

  而我父親仍不滿足,他恨我親生母親懷著他的孩子琵琶別抱,對他而言,那是玷污了他的血脈,所以,他趁著一次她到醫院就診的機會,竊取她的卵子,移植到他妻子的子宮,人工受孕。

  我就是這樣出生的。

  所以你懂了嗎?對我父親而言,我等於是個替代品,是我親生母親的替代品,也是我姊姊的替代品。我在他眼中,並不是個有獨立人格的人,我只是他用來報復的工具。

  表面上,他是個冷靜的醫院院長,風度翩翩,在專業領域上很受人敬重,但私下,他是個暴戾的丈夫與父親。

  他的妻子怕他,我更怕他。

  最怕的是他喝醉酒的時候,他的酒量很好,不容易喝醉,但只要醉了,便會形象大變,那時他不是個人,更像個文質彬彬的野獸。

  你可能很難想像,文質彬彬這樣的形容詞怎會跟野獸聯想在一起?

  但他真的就是這樣的,他會一面說著犀利刻薄的話,一面用理智計算過後的力道在我身上施加暴力。

  他很少失控,這也意味著他絕對不會在外人看得見的地方留下一點點施暴的痕跡。

  更多時候,他甚至只需要用言語,便足以達到鞭笞我、折磨我的目的。

  這就是我昨夜無法對你說出口的真相。

  對我施暴的人不是書雅(雖然我跟他貌合神離,但他一向對我尊重),是我親生父親。

  我真的很怕他,恨他,又有種深植內心的恐懼,好幾次我想逃,卻軟弱地做不到,因為我怕,即使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仍有辦法找到我,教訓我。

  嫁給書雅,也是另一種可以逃離我父親的方式,你懂嗎?

  三年前,其實我是想逃的,我並不想嫁給書雅,但即使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也比被禁錮在我父親的身邊好。

  就在那時,我遇見了你。

  好希望你能帶我走,希望你能帶我到一個我從來不敢奢望的幸福國度,在那裡,我不是沈愛薇,不是沉玉峰的女兒,不是沈家高貴的大小姐,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

  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跟你走的……

  但後來的事出乎我意料之外,你竟會因一場車禍,忘了我對你的告白,那是我唯一一次鼓起勇氣在你面前做回沈愛薇,可你卻忘了!

  或許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懲罰我當年不該冒用姊姊的身分捉弄你,懲罰我太軟弱,不敢自己面對現實,只想依賴別人。

  我應該堅強點的,對吧?

  昨夜,我在你懷裡崩潰痛哭失聲,那不像平常的我,但很可能是最真實的我。

  我覺得羞恥。

  我不該埋怨你,錯的人是我,是我在你面前戴上面具,所以怎能怪你認不出面具下的我?

  我很慚愧。

  所以,我決定離開你。

  我知道,如果我留下來,你會同情我,呵護我,像寵溺一個孩子般那樣寵我,我能感受到你對我的愛與包容。

  可我不配,不值得你這樣愛我。

  我想,我還是必須自己學會勇敢,學會喜歡自己,但願下回我們再相遇時,我會是一個更好的沈愛薇,值得你愛的沈愛薇。

  到那天,我無須再捏造別人的身分,而是大大方方地向你自我介紹——

  嗨!我是沈愛薇。

  你,喜歡我嗎?

  “……嗨,我是沈愛薇,你喜歡我嗎?”

  趙晴顫著嗓,念完整封信,她已不可自抑地淚光閃閃,心酸又心痛。

  “是我妹妹,原來她……是我妹妹,我可憐的妹妹啊!”

  她哽咽地低喊,安書雅見她情緒激動,展臂將她攬進懷裡,溫柔地安撫她。

  紀翔默默看著他們倆的互動,確實很像一對彼此相愛的夫妻。

  “所以呢?我妹妹現在人在哪裡?”趙晴稍稍克制情緒後,啞聲問他。

  他搖搖頭。

  “這就是我今天來拜訪你們的目的,我也想知道她到底去哪裡了。”

  趙晴怔了怔,望向安書雅,安書雅代替她回答。

  “那天我跟愛薇攤牌之後,她就消失不見了,只傳了簡訊給我們,要我們不要去找她。”

  “我想她是堅持跟我交換身分。”趙晴介面。

  “她曾經跟我說過,只有用我的身分,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紀翔聞言,禁不住悵惘。他現在已能明白愛薇的心結,當時的她,以為自己只有利用趙晴的身分,才能挽回他的愛。

  “我跟她提過離婚,但她不同意。”安書雅補充。

  “你也看到她信裡寫的了。”紀翔澀澀地低語。

  “她那麼害怕她父親,怎麼敢讓他發現自己跟你離婚了?沉玉峰肯定不會放過她的。”

  說著,紀翔怒從中來,肌肉緊繃。

  趙晴同樣神情陰鬱。

  “那個人……我只見過他一次,跟他通過幾次電話,我就好討厭他了,何況愛薇從小在他的威嚇下長大。”她頓了頓,身子一陣顫慄。

  “真不想承認那種人是我親生父親。”

  安書雅聽出她話裡的恨意,輕輕拍撫她。

  “你們真的一點都想不到她會去哪裡嗎?”紀翔追問,仍抱著一線希望。

  “這個嘛——”趙晴遲疑。

  安書雅也跟著沉思,驀地,靈光一現。

  “對了,會不會去找你媽?”

  趙晴一震,拍了拍手。

  “對耶!有這個可能。”

  紀翔趕忙確認。

  “你是說她會去宜蘭那間老人安養院?”

  趙晴搖頭。

  “前陣子她將我媽轉去台南一間安養院,後來我跟書雅又把我媽帶回宜蘭那家,不過我想她可能還不曉得,或許會到那邊探望我媽。”

  “她如果有去,你就算遇不上她,至少也可以循線探聽到她的下落。”安書雅主動提議。

  “之前她離家出走時,我曾經請征信社調查過她,那個私家偵探很不錯,應該能幫上你的忙。”

  “謝謝你們!那我先走了。”紀翔立即起身告辭,不願浪費一分一秒。

  趙晴和安書雅都能明白他的急切,兩人殷勤地送他到門口,趙晴慎重地叮嚀。

  “如果找到她,一定要通知我一聲唷!請你告訴她,我這個做姊姊的很想念她,希望能跟她見面。”

  “知道了。”紀翔頷首。他也希望能儘快促成這對姊妹花相見,想必會是感人的一幕。

  “那我走了。”

  語落,他大踏步離開,帶著這對有情人最真切的祝福,前往天涯海角,尋回他的女人。

  三個月後。

  “哇喔!又有人送花來了!”

  沈愛薇踏進餐廳的員工休息室,一眼便看見一束鮮花放在桌上,比她大上幾歲的領班姊姊一副欣羨不已的表情。

  “真羨慕你丨三天兩頭有愛慕者送花,我那不懂情調的男朋友就連情人節也沒送過一束給我呢!”

  沈愛薇聞言,淡淡一笑。

  “這麼小氣?那你還不開除他?”

  “怎麼開除啊?我們都交往九年了,感情就跟親人差不多了,放都放不下。”

  放不下嗎?

  沈愛薇一凜,不著痕跡地歎息。

  她很能體會領班姊姊對感情的執著,因為她心裡,也同樣有個依戀難舍的人。

  “看看這次是什麼花。”領班姊姊好奇地檢視花束,手指撫過藍紫色的花瓣。

  “又是鳶尾花!該不會又是那個不具名的神秘仰慕者送的?”

  沈愛薇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曉得。她對是誰送來的花,送的又是什麼花,一點興趣都沒有,這三個月來,她收過太多束花了,大部分都是那些喜歡聽她彈琴的男客送來的。

  他們有的熱情,有的害羞,共同點都是想追求她,但她,誰也看不上。

  “哈哈,我猜對了,就知道是他!”領班姊姊打開夾在花束間的卡片,笑著驚歎。

  卡片上未寫隻字片語,中間一張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素描紙,畫著一隻眼睛,很漂亮的,帶點迷蒙神采的眼睛。

  “好奇怪。”領班姊姊歪頭研究著。

  “他畫這些到底什麼意思?怎麼我沒有一次看得懂?”

  沈愛薇接過領班遞過來的卡片,看也不看一眼,逕自丟進屬於她的置物櫃裡。

  “他還有送禮物呢!這次是圍巾。”領班姊姊繼續讚歎,取出禮物袋裡一條輕軟綿密的喀什米爾羊毛圍巾。

  “這幾天天氣變冷了,他送這個好貼心喔!愛薇,你不覺得這個神秘仰慕者好像很瞭解你嗎?總是知道你最需要什麼。”

  這倒是。沈愛薇漫然沉思,其他男客們雖然也會送花送禮物,但彷佛只有他最能看透她。

  天冷了他送圍巾,她MC來的時候,他會送上一盒巧克力,某天她染上輕微的感冒,食欲不振,下班時,就看見桌上擺著一盅搗碎的蘋果泥,以及一碗撒了蔥花的蛋粥。

  “他到底是誰啊?我猜他一定是店裡的常客。”

  應該是吧!但她不想去打探是誰,沒興趣。

  沈愛薇冷淡地瞥了眼腕表。

  “時間到了,該輪到我彈琴了。”

  “你吃過飯了嗎?”領班姊姊問。

  “吃過了,謝謝。”

  她笑笑,剛來這間餐廳工作時,她總覺得這位姊姊太熱心、管太多,很不自在,但現在,她已漸漸習慣這份關懷。

  不只對這位姊姊,對其他同事也一樣,她學會慢慢敞開封閉的心房。

  他們都不是壞人,或許有時候愛八卦,喜歡探聽別人的大小事,但本性都不壞,有著南部人特有的淳樸。

  她來到梳妝鏡前整理儀容,將長度及肩的秀髮綰起,用發簪固定。

  經過三個月,她剪短的頭髮又長了,濃密又飄逸,很多男客會盯著看,她不喜歡他們太過癡迷的目光,決定綰起。

  只是這麼一來,不免會裸露她弧度優美的後頸,對他們而言,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嫵媚風情。

  怎麼做都不對,她考慮乾脆將頭髮再次剪短算了。

  “走嘍!”

  她向領班姊姊示意,盈盈走進餐廳,此刻是深夜時分,正是這間兼具Lounge  Bar的餐廳最熱鬧的時候,燈光調暗了,氤氳著謎樣的霓虹。

  她走向位於餐廳角落的乳白色鋼琴,纖麗娉婷的身姿立即引來眾人注目,她視若無睹,優雅地落坐。

  首先,是她單獨彈琴,半個小時的時間,她彈著一首又一首爵士藍調,傭懶的琴音於室內迴旋。

  接著,駐唱的歌手來了,先引吭唱了兩首耳熟能詳的英文歌,然後接受客人點歌。

  前面幾首都是抒情老歌,最後壓軸的是〈鳶尾花〉。

  “鳶尾花?”聽見這歌名,沈愛薇微微一怔。

  “對,這首歌你會彈嗎?”歌手問。

  她搖頭。

  “我沒聽過。”

  “那沒關係,主旋律我用吉他彈,你想辦法伴奏就好。”歌手從一疊歌譜裡找出這首歌的歌譜,交給她。

  “你看著譜彈,應該不難。”

  說著,歌手抱起吉他,流暢地撥弦,跟著,悠悠起唱,沈愛薇先聽她唱了兩個小節,慢慢加入伴奏。

  我一直尋找,恰當的形容,形容你的微笑。

  我尋找,就讓鳶尾花來對照。

  藍色蝴蝶,是梵穀對愛,美好而堅持的素描,像我眼中的你。

  沈愛薇聽著歌手唱歌,一道模糊的意念在腦海閃過,她感覺不對勁,試著抓住。

  那麼自我,那麼與眾不同啊!

  在這以玫瑰為標準的世上,你是如此特別又如此地美好。

  為什麼她會覺得這首歌有什麼特殊涵義呢?

  她想起那位從不署名的神秘仰慕者每隔幾天便會送來的鳶尾花,以及夾在卡片裡那些意義不明的素描。

  世界的某個角落,鳶尾花開了。

  愛像一種安靜的祈禱,悲傷在遠方睡著。

  鳶尾花開了,無時無刻我都要想著你。

  歌唱完了,餘韻卻仍于沈愛薇耳畔繚繞,她恍惚地出神。

  “你知道鳶尾花的花語嗎?”歌手忽然笑問。

  她定定神,搖頭。

  “聽說是珍惜自己的意思。”

  珍惜,自己。

  沈愛薇在心裡默念,驀地,心弦一顫。

  鳶尾花開了,無時無刻我都要想著你。

  莫非……

  結束演奏後,沈愛薇匆匆趕回員工休息室,迫不及待地打開置物櫃,摸出丟在角落的一疊卡片,一一將裡頭的素描紙抽出來。

  透明的素描紙疊起來,正巧拼出一張半身的側面人像,纖細美好的輪廓,幽蒙半掩的水眸,薄巧的唇,波浪狀的長髮,以及背上長出的單邊翅膀。

  栩栩如生的臉蛋,畫的,不就是她嗎?而背上的羽翼,跟紀翔畫的那幅“My  Angel”,有異曲同工之妙。

  沈愛薇呼吸一凜,心韻加速。

  是他嗎?

  這三個月來,她收到的所有鳶尾花束,都是他送的嗎?

  如果他真的找到她,知道她在這裡,為何不現身?為何只是這樣扮演一個默不作聲的仰慕者?

  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他在等她。

  等她主動發現他,走向他,回到他身邊。

  她說,她不要他的同情,不要他的寵溺,她要學會做自己,喜歡自己,所以他願意等她,待她走出心的迷宮後,回首看見有他的藍天。

  所以,即便他在她出走一個禮拜後便找到她的下落,仍決定不打擾她,只在一旁默默地守護她。

  只是這樣的守護,雖然甜蜜,卻也令他好心焦啊!

  一念及此,紀翔微微苦笑,拉開落地窗,走到戶外觀景陽臺,來到左側圍欄往下望。

  從這個方向,恰巧可以看清楚隔壁樓下的陽臺,屋主在陽臺養了幾盆花,放了一張休閒躺椅。

  清晨或傍晚,天氣好的時候,她會斜躺在那張躺椅上,看看書,聽聽音樂,或者靜靜地凝望對街的公園。

  公園裡,時常有阿公阿嬤跳著土風舞,或者爸爸媽媽帶著小孩子來散步,她會看著那些陌生人們的互動,一臉神往。

  她嚮往著人們的喜怒哀樂,而他,嚮往著她。

  沈愛薇啊!她什麼時候才會發現他就在她身邊?

  紀翔出神地望著樓下,過了將近半小時,他終於等到她,她穿了件毛衣,搭牛仔褲,他注意到,她在頸間圍了他送的圍巾。

  這麼說,她喜歡那條圍巾?

  紀翔心跳微亂,搖頭笑自己,只為了這麼一件小事就樂不可支。

  他一聲歎息,雙手撐在圍攔上,深情款款地偷窺她。

  她坐上躺椅,手上似乎拿著某樣東西,他好奇地伸長脖子,這才看清那是一朵鳶尾花。

  該不會……是他送的?

  心跳更加速了,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而她不知是否察覺他的注視,驀地揚起頭,朝他陽臺的方向望來。

  他一震,上半身直覺往後傾。

  但來不及了,她已清楚看見樓上有個人影。

  “你是剛搬來的嗎?”她揚聲問,嗓音冰脆,如珠玉滾動。

  他傻住,不確定她有沒有看清自己的臉?也許他半隱身於圍欄後,也許黃昏暮色太朦朧,她沒認出是他。

  “你沒聽見我的問話嗎?鄰居先生。”

  她這是在逗他嗎?

  他驚疑不定。

  “我搬來……一陣子了。”

  “什麼?”她聽不清。

  “我說——”他提高嗓門。“我搬來好一陣子了。”

  “這樣啊。”她點點頭,仍仰頭望著他,手上把玩著鳶尾花。

  “咳咳。”他清清喉嚨,忍不住想問。

  “那花很漂亮。”

  “你說這個?”她稍稍舉高手中的花朵。

  “人家送的。那人三天兩頭就會送我花,而且總是送這種鳶尾花。”

  “為什麼?”

  “為什麼呢?我也很想知道。”

  “你……猜不出來嗎?”

  “我有猜到一點點,可是不確定對不對。”

  “說說看。”

  “聽說這種花的花語是,珍惜自己——所以我在想,那人應該是希望我能夠學會好好愛自己吧!你說呢?”

  突如其來的問句令他一愣,好半天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可能吧。”

  “我很感激他。”

  “感激?”

  “對。”她凝睇他,眼神幽蒙。

  “他很清楚我的心結是什麼,也有耐心等我慢慢解開。”

  這麼說,她果然認出他了!

  這話,是對他說的吧?她是何時發現他住在她樓上的?

  紀翔傾下身,低頭望她,兩人目光在空中相凝,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驀地,一陣晚風吹來,撩撥她墨黑如瀑的秀髮。

  紀翔看著那隨風飄逸的長髮,嗓音微啞。

  “你的頭髮,很漂亮。”

  “謝謝。”她嫣然一笑,伸手拂攏微亂的髮絲。

  “有人說,他最迷戀的就是我的長髮。”

  他深深地望她。

  “確實很美。”

  又是短暫的沉寂,兩人都看得出對方有話要說,卻又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終於,她率先打破了曖昧的空氣。

  “我該去上班了。”

  “嗯,你去吧。”他微笑。

  她盈盈起身,朝他擺擺手,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回頭。

  “對了,還沒請教先生貴姓大名?”

  他一怔,想了想,笑了。

  “紀翔。世紀的紀,飛翔的翔。”

  “很好聽的名字。”她稱讚。

  他笑睨她,湛眸炯炯有神。

  “那小姐呢?貴姓芳名?”

  她沒立刻回答,垂首嗅了嗅鳶尾花的香味,好一會兒,方揚起清麗的容顏。

  “我是……”

  他懸吊一顆心,等著她吐落對他而言最甜蜜的愛語。

  “我是,沈愛薇。”她悠悠地,一字一句在他心上烙下,無法磨滅的記號。

  “你喜歡我嗎?”

  她果然問了,真的問了!

  他狂喜,立即抓住機會告白。

  “我愛你!愛你一輩子。”

  她笑了,向晚的霞光映著她的臉,映著那淺淺的、含著幾分嬌羞的笑,格外動人心魂。

  他癡戀地看著,毫不懷疑自己可以就這麼看上一生一世,直到永遠。

  ——全書完

作者: as99as88    時間: 2017-2-22 10:33 PM

後記

  其實,在構思這個系列的時候,我真正想寫的是沈愛薇。

  不是說我不愛趙晴啦,我也很愛她的,只是當初在醞釀靈感的時候,是想藉這故事傳達本人的一個想法。

  人在挫折的時候,總是會討厭自己、看輕自己,心裡想著,啊,如果我能變成另外一個人就好了!

  但,真的會好嗎?

  當我們要到別人的身分,扮成我們羨慕的那個人,幸福果真就會降臨嗎?

  在扮演他人的時候,我們將會逐漸失去自己,周遭的人看我們也將是那個人,而不是我們自己。

  失去自己,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們將在這過程中消磨自信,甚至消磨對生命的熱情。

  就算得到了愛,那愛似乎也是虛假的,因為愛人眼中看到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這樣的我,會快樂嗎?

  我知道自己不完美,有著大大小小的缺點,但我還是寧願對世界展示這個我,希望戀人親友們,珍惜的,是這個我。

  我想要喜歡自已、愛自己,當我看重自己的時候,別人也才會真正喜愛上我吧!

  想透過這故事傳達給大家的,就是這樣一個想法,或者也可以說,一個信念。

  說是信念,就表示雖然我覺得這麼做是對的,但未必時時刻刻都能做到。

  總是有失去自信的時候,有厭煩自己的時候。

  在那時候,我希望自已能回想起這信念,能夠堅強地告訴自己——是,我並非完美的人,我會失敗,會犯錯,但我也有可愛的地方,我知錯能改。

  我就是我,希望你們看到的、喜歡的,是這個真正的我。

  那麼,對我而言,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祝福大家都能勇敢做自己,鍾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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